「啊！停下來！魔王別鬧了，快靜下來！」
山林中，我奮力拉住魔王的韁繩，一隻手死死勾住一顆樹的樹幹，不讓有些狂暴化的牠逃脫。
明明知道就算牠跑了，我也能用哨子將牠喚回，但那種「失去」的感覺，仍令我感到徨恐。
但這次魔王發了狠似的，又是嘶鳴又是蹬躍，暴躁地用頭拉扯。我一個沒抓牢，韁繩脫手的同時跌在地上。
獲得自由的魔王向林子衝去。我奮力抬頭，卻看到一個背上背著木柴的男人從林子中走出……
「小心！」急情之下，我大喊。
那人轉頭看向我的方向，表情很驚訝。
在看到趴在地上的我和狂奔的魔王後，那人馬上向魔王的行徑路線跑去，身子敏捷的一躍，手俐落的一揮，在錯身的那一刻抓住了牠的韁繩。
我忍痛迅速爬起，向魔王的方向飛奔。
突然被勒住的魔王，似乎受了不少的驚嚇，竟轉頭去攻擊那名好心的路人。
深吸了口氣，我忍住心底傳來的痛，模仿大人的語調大喊。
「Devil！」
本來抬蹄就要往男人身上踏落的馬匹，突然安靜下來，豎直了耳朵，不住往林中張望，似乎在找什麼。
果然嗎……
緩下腳步，我慢慢走上前，接過馬韁後，伸手抱住魔王的頸子。
「魔王……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也很不好過，但大人已經……死了。」
魔王低下頭，看起來很哀傷，但總算是恢復平靜。
我鬆了一口氣，鬆開手臂轉而向一旁的男人點頭致意。
「謝謝你，幫我攔住座騎。」
這時我才看清了眼前這個男人。
三十多歲吧，一身粗布衣衫，頭上繫著頭巾，略方的下巴有些鬍子，面容算是粗曠，卻不粗魯。
對方看著我，表情有些訝異。
「沒什麼。倒是妳一個大姑娘，怎麼會跑到這人煙罕見的深山來？」
「呃……我是從遠方國度來的，這在裡迷失方向了……」我吶吶開口。
對方打量著我，似乎是在思考。
我瞄了一下自己。
黑色的戰袍輕甲……還有腰上的佩劍……加上一看就知道是極品的黑色駿馬……疑點似乎是有點多。
總體來說，就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奇怪女人，但對方最後還是接受了。
「好。那麼，姑娘妳若是不嫌棄，要不要到我家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呢？」
「咦？」換我感到意外了。
本來只是希望他為自己指個路，倒沒料到對方會直接提出如此邀約。
是有什麼企圖嗎？
我目光直直和他對上。深棕色的眼睛很清澈，表情也很誠懇。也許可以相信他是單純的善意。
而且對方大概打不過自己。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突然間，我發現自己語氣有些不客氣。
「是我的榮幸。」對方只是微笑。
「不介意我騎馬吧？」
「當然。」
坐在魔王背上，跟著那男人慢慢走，談話中我得知他的名字是弗德冽，是位隠居於此地的樵夫，偶爾才會挑柴去山後的村落販賣，換一些物資。
而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他自己的大致身世。
「所以妳是一名高階將領囉？」
「算是吧。但作為副將，我並無太大的實權。」
「為什麼要離開？」
「……」我沉默了。
弗德冽也很體貼，「如果不想說也沒關係。」
「其實……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我困難的開口，聲音在顫抖，「我效忠的對象……被她最信任的同伴背叛並殺害了……她最後將她的戰馬交給我，要我逃走……」
那對我來說，真的是最難以面對的回憶，彷彿被背叛殺死的人是自己。
自己最信賴的人，眨眼間便因這麼不值的方式死去，對我造成很大的打擊。有時夜半驚醒，還發現臉上帶著淚痕。
「……對不起。」
「呵。」我輕笑，「你不用道歉。所以我離開了人群放逐了自己，來到這種地方。」
「等等！照妳這麼說，妳出逃時應該沒帶任何物資吧？妳到底幾天沒好好吃上一頓了？」
「吃？大概三天沒吃什麼了吧。」我回憶了一下，很直接地忽略了腹中火燒般的饑餓感。
「三天？！」
「沒什麼。身為軍人，連續五天不進食在可接受範圍。若有飲水，我們可以連續七天不進食。」
弗德冽做出一副快暈倒的模樣，「行了，行了，我的大小姐。我這有個乾麵包，不嫌棄就先拿去吃吧。」
這樣隨意的態度，卻激起了我的傲氣與不滿。
「你這是在可憐我嗎？要我說，我不需要你施捨。」我的語調有些出乎意料的冰冷。
弗德冽有些訝異的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姑奶奶，小的是求妳吃呢！」
聽他誇張的說法，我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也就伸手接過弗德冽遞來的食物。
唔……真的是超餓的。
就這樣，我格蘿迦就這麼輕易被一個男人「拐」了回家。
看著我像餓死鬼般拚命吃，弗德冽卻只是平淡的為自己泡杯茶，坐在我身旁。
「呼～好滿足。」
「我說妳啊，感覺很沒有一個身為女人的自覺欸。」
「喔？怎麼說？」將身體靠到椅背上，我頗感興趣的看著他。
「隨隨便便就跑來剛認識的男人家吃吃喝喝，就不怕我不懷好意，或下藥之類的嗎？」
我認真看了一下四周，沒馬上回答他的話。
這是一間不算大的小木屋，桌子、架子上堆了許多書和雜物，看起來雖然不算整齊，但打掃得相當乾淨。除了砍柴用的幾把斧頭和基本的廚具菜刀外，看不到那種可以用來當武器的利器。
悄悄摸了摸腰上的佩劍，我將目光轉回弗德冽的身上。
「你看起來打不贏我，而我可以判斷食物中，並沒有下任何藥物。」
「喔？怎麼知道打不贏？論力道，砍這麼多年的木頭，我可不見得弱於一個女人。」
我笑笑糾正，「我應該不算普通女人喔！這是無論力道的。」
伸手取過桌上的水果刀，掂了一下重量，我向前扔去。
刀鋒以極險的差距從弗德冽耳邊掠過，緊接著是金屬相撞的聲響。再來，原本被弗德冽隨手擱在牆邊的斧頭，旋轉著飛越過主人頭頂，直直劈進木製的餐桌桌面。
弗德冽全身僵硬地定格在椅子上，臉上滑下一滴冷汗。
我則可惜地看著桌上的斧頭。
「失敗了。本來希望能接到手中的，看來我練習的還不夠。」
「敢問大小姐……這是練來做什麼用的？」
「喔！這是我的上司……也就是我的效忠對象，教我的一個實用技巧。可以在武器毀損而不堪使用時，強行換掉敵人的武器，或在最短時間，從地上得到新的武器，繼續戰鬥。」
「是……是嗎……？」
「另外，我的上司也有訓練我毒藥的分辨和麻藥的判別。不好好學這，有時會死很快的。喔，還有十五種下毒入門技巧，運用在熟手面前可能不行，但在對付外行人方面……」
「我覺得，妳的上司真的是很恐怖的人……該貼上MAX級危險標籤，生人勿近的那種……」
「這我倒是無可否認。」我含蓄的點頭，伸手為自己倒了杯茶。
藉著氤氳的水氣嗅了嗅，啜了一口，勾出滿足的微笑。
「妳的一切都是那人教的？」
「是的，打從我加入軍隊開始，我就跟著大人了。可惜我的資質不完美，只是大人的『劣質複製品』罷了。」
「劣質複製品……」弗德冽苦笑了一下，安慰，「沒辦法，這就是男女之間先天性的差距吧……」
我瞪大了眼看他，「大人是一名女將欸！」
「呃……」
「大人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人，也是個很美的女人……」捧著茶杯，我嘆了口氣。
「……我覺得……妳也很美。」弗德冽說著，有些臉紅的別過頭。
「是嗎？還真是謝了。」我愀然笑了一下，「我有些累了，可以借個地方休息嗎？」
『大人？太好了，妳沒事！』
『格蘿迦……』
『大人，再陪我練練手嘛！太久沒活動筋骨，都快生鏽了呢！』
太久……？
『好。』
大人笑了！
我高興極了，向她跑去。
突然一支劍插入大人胸口，我順著劍往下看，劍柄竟是握在自己手中！
為什麼……？
大人用唇語問我，血一直往外漫，像是要把我淹沒。
『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要殺妳的意思……克黎思妲大人！對不起……求妳別死！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看遍血腥的我，此時卻幾乎要因這種鮮豔的紅而窒息，恐懼的大哭出來……
冰冷的身體傳來暖意，一雙有力的手將我抱在懷中。
掙扎著睜開眼，對上弗德冽關懷的眼神時，我用力推開他。
「你幹什麼？」
在聽到我冰冷的聲音，對方眼中閃過一抺失落，但很快便消失。
「我睡到一半聽到妳在呻吟，想說妳應該作惡夢了。全身冷得像冰，本來希望那樣能讓妳好一些的……」
所以你才抱我？
我煩躁的咬咬唇，從床上站起，「我不用你擔心，下次別碰我！」
走出房間，我摸了摸腰間的長劍。
剛才，我就是用這把劍殺了大人……
都只是夢……對嗎？
打開落下的門鎖，我推門走到室外。
冰凉的夜風吹起了我已略長的短髮，吹散了我心中的一點煩悶。
魔王便拴在一旁的圍籬上，純黑的皮毛灑著銀色月光。
「魔王……」
我緩緩走上前，看著魔王的眼睛，伸手摟住厚實的馬頸，輕輕將臉貼上，我才放鬆的呼出一口氣。魔王身上傳來的溫度，終於令我的心定下來。站了好一會兒，我才把手鬆開。
取了工具替魔王好好刷過毛，我孤身來到田間。將愛劍出鞘，就著月光細看。乾乾淨淨的劍刃，反射著銀白的月光，似乎少了點噬血的銳利感。
我試著揮了一下，卻已失去了些手感。
閉上眼，我想像了一下，揮了劍。不自覺得舞動起來，揮劍、閃躲，速度越來越快。
有個假想的對象在自己面前，提著長矛，一招一式都是如此熟悉……
在揮劍的那一刻，我不自覺地鬆開手。長劍劃出一道漂亮的孤，直直插入土質鬆軟的田間。我迷茫的睜開眼睛，看著劍身反射的月光，呆呆抱膝原地坐了下來。
夜風吹在身上有點冷了。我感覺身體漸漸失去的體溫，心想，這是不是克黎思妲大人臨死前的感受。
突然，一件溫暖的大衣披到我肩上。
「這麼涼，怎麼不進屋去？」
我甩了甩頭收回思緒，側頭看向身後的弗德冽，「謝謝。」
起身，我收回了自己的長劍，沒再多理會他，便走回屋中。
回到弗德冽讓給我的小房間，我思索了一下，伸手解了身上的武裝。
最外層是兵營統一發下的黃銅胸甲，基本上除了洗浴，是不會脫下的，連睡覺也不例外。可以說，我早已習慣了這東西的存在，這胸甲像是身體、體重的一部份。
胸甲下，是代表「主從」關係的，屬於戰神的黑色短袖上衣。是大人命我換上的，其他人穿的上衣是白或灰褐的顏色。再者，據說這衣服是玄蠶絲織就而成的，無論重量、舒適度、耐用性，甚至防禦力，都是那些棉布衫比不來的。
我手指眷戀地摩挲著柔滑的布料，感受著衣下的堅硬手感，又脫去了上衣。
上衣下，是一片一片鱗片似的黑色薄甲。
記得有一次，我在戰場受了很嚴重的傷，幾乎賠了自己的小命。好不容易清醒過來養好傷，克黎思妲大人將這件扔到我面前。
『穿上！下次，這種事不准再發生！』
黑色的精銅片打造，密集的護住胸口、後背，而不影響活動，加上重量不大，是很貴重的物品。想想，要有多好的原料，多高的冶煉技巧，才能造這麼一件……
也救了我好幾次呢。
想著，我將之解下。
身上輕了很多，像是丟下了過去的一切。
幾乎完全裸露出的上半身，微感涼意，皮膚因許久未見陽光而白晳得不可思議。
但……
「格蘿迦！」
我訝異側頭看向身後，弗德冽卻以極快的衝到我身後，一手用力鉗住我的肩。而我手上拿著東西，竟來不及反應！
「幹什麼？！給我放手！我說過不准碰我了！」
一隻手指卻突然滑上我的背。「這是……什麼？為什麼……傷得這麼重？」
我才想起，那道纏胸布也沒能完全擋住的，幾乎害自己喪失性命的長長傷痕。
我微微放鬆下來，回道，「沒什麼大不了。我說過了，我曾是個戰士。」
「……一定很痛吧？」
「早就沒事了。」不知不覺，我語氣溫和下來，「好了，放開我。我要穿衣服。」
弗德冽這次聽話了，鬆手退了一步。我連忙將衣服穿回。下一秒，我又被整個人往後拉，落入一個溫暖的懷中。
弗德冽的下巴靠到我的肩窩，鬍渣有些刺痛了我的皮膚。但感覺著那種溫暖，我卻忘了掙扎。
「留下來嘛，格蘿迦。不要走了，留在我身邊嘛。這裡不會有外人，很安靜的。拜託！我會照顧妳。我……我喜歡妳。從第一眼見到，就很喜歡很喜歡……」
好像小孩子說的話一樣。我想笑，卻笑不出來，最後只能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即使我身上滿是那種醜陋的傷痕，你也喜歡？即使我曾在戰場上殺人如麻，你也喜歡？」
「……喜歡。」
「就算我已過了出嫁的年齡，青春都浸滿了血跡，你也喜歡嗎？」
「我喜歡，格蘿迦就是格蘿迦，我喜歡格蘿迦。」
真的嗎？
我可以相信嗎？
我卻突然笑出來，笑到笑出眼淚。
「好啊。」
今年我二十四歲，也許，我終於找到了我的歸宿。
接下來的日子，還很長很長……
番外篇 格蘿迦 完
藍兒碎碎念：
篇幅不長，人物也不出名
就平常拿來放開心得這樣
希望大家會喜歡囉~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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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克黎思妲】前世與今生 番外 － 格蘿迦
【神座星系系列】（原創）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