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睜開了雙眼,身上蓋了一張厚實的棉被,躺著柔軟的床鋪,火光從旁傳來,她聞到了蠟的味道。
坐起身子環顧四周,她躺在一張雙人床上。窗外仍在下雨,雨滴轟隆作響,陰冷的空氣讓她瑟縮了一把。
床四角立著纖細的圓木,拉起的薄紗隱隱阻擋了女孩的視線。整個房間的照明就只有床邊櫃子上那座燭台,更別說還在下大雨的天氣。整個房間相當陰暗。
「妳醒了。」
門打了開來。她望著手持另一個燭台,從外頭走進來的男子。女孩知道他就是把自己從巷口撿回來的男人,如今他換上了較寬鬆的衣物,裡頭仍是襯衫,但外頭披上了一件袍子,在腰部用帶子綁了起來──卻擋不住那發福的肚子。
女孩不語,看著他拉起一張椅子坐在床邊,蠟燭映照出他滄桑的臉孔和親切的蔚藍眼眸,「還好嗎?」
她沒有說話。
他微笑,將燭台放在矮櫃上,靠在椅背,「我是皮斯‧弗萊爾。妳的名字?」
女孩還是沒有講話。她明白自己必須抓住任何會讓自己活下去的一切事物,這是第一步,但她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報仇嗎?該上哪去找開膛手.Jr?而且兇手又真的是他嗎?
皮斯‧弗萊爾嘆了氣,「我知道妳對我仍有戒心,但請放心,我不會對妳做什麼。」
女孩迎向那蔚藍的雙眸,她看不清那雙眼睛後面究竟藏了什麼,但至少他的笑容看起來很溫暖。
而且如果自己想要抓住這線生機,她得盡可能地順從他。找開膛手的事情就留到明天以後再說吧。
「海特。」
皮斯眼睛一亮,「有姓氏嗎?」
「……沒有。」海特低頭,看向躺在自己胸前的金髮,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把玩它們。
「是嗎……對了,妳的東西我放在這裡。」皮斯拉開了櫃子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炳小刀,「衣服我請人去洗了,話說妳怎麼會有如此鋒利的刀子?」
海特看向他手上的那柄小刀,原本忘卻的記憶再次湧上心頭。
她印象中所有的東西都是灰色,彷彿世界失了色彩。人來人往的大街,海特不記得任何一個人的面貌,好像這些人從來都沒有臉,只是單純的人影。
走入了房子間的巷道,女孩站在一扇門前,望著從門縫下流出來的液體,與灰色的背景不同,它呈現出更為暗沉的黑色。
海特恐懼地推開了門。
率先看見的是被盯在玄關牆壁上的軀幹,她恐懼地瞪大了雙眼,接著是散在階梯上的四肢、樓梯旁的頭顱,他們驚愕地瞪大雙眼、張開的嘴巴好像在怒吼著什麼,最後是躺在血泊上的刀子,它們不約而同地闖入了海特的視線。
為什麼妳的世界會是這種顏色?
我們的世界應該是彩色的。
海特。
女孩感覺腳下伸出了由血組成的觸手,抓住了腳掌、小腿、大腿、手掌,它們將海特拉入充滿血液的詭異空間,她感覺到呼吸困難,周遭都是暗沉的血。
血、血、血、血────
「海特!」
皮斯的吼叫讓她忽地回神,發現自己手上多了幾根金色的髮絲以及聚在床邊的僕人。中年男子單膝跨在床上,雙手按在自己肩膀,看來沒少晃過自己。
「妳、妳還好嗎?」
咦……海特一愣,發現自己正喘著氣,好似做了什麼激烈的運動。
聚在床邊的僕人們向她投來了恐懼的眼光。海特低下了頭,眼角瞥到了燭台旁的小刀,剛剛她就是看見了刀子才會聯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經過。
想到這裡,她又縮緊身子。這樣不行,她必須適應那段記憶,如果說自己想要找出開膛手.Jr,自己就不能退縮。
「對不起。」海特說道。
皮斯盯著她好一會,這才放開雙手,「嗯,我想妳只是太累了。我不應該在這麼晚還來打擾妳,好好休息。」
海特看著他揮手要僕人們退下,對她露出微笑,皮斯拿起其中一根燭台後邁步離開。
在門闔上後整個房間只剩下雨滴打在窗邊的聲音。海特看著那把刀,上頭的血跡已經洗淨,藉著火光照耀她清楚地知道那是把匕首,簡單樣式的匕首。
沒有血。海特皺眉,但不敢拿起那把刀端詳。
她發現自己害怕那把刀,明明是自己從那裡拿出來的,卻十分畏懼。
「為什麼不拿起它?」
海特一驚,望著房間的陰暗角落。方才不該有的腳步聲憑空出現,角落裡走出了身材矮小、穿著黑底白條紋西裝的女子,她臉上帶著白底,用紅色墨水做成的微笑面具,雙手戴著白手套。
只見那人走到了燭台旁,望著刀子。
「妳……妳是誰?」海特驚恐地問道,雙手緊抓著棉被,腳趾蜷曲在一塊。
那人轉過頭來望向海特,「我是開膛手.Jr。」
開膛手!海特一愣,感覺自己身上的顫抖加劇。
「妳應該在找我的,為什麼要這麼害怕?」開膛手問道。
海特發現自己嚇得說不出話來。不僅僅是房間的晦暗,而是這人給自己的感覺太過詭異,燭光映照出那微笑面具更令她感到膽寒。
「我是妳一直在找的人,海特‧尼凡斯。」那面具占滿了海特的視角,她的笑聲宛如銀鈴般令人汗毛直豎。
「妳、妳、妳會殺了這裡所有的人……」海特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只能靠緊抓棉被的感覺來讓自己應付這恐懼──她發現自己瀕臨崩潰。
「我不會殺了這些人,畢竟皮斯‧弗萊爾對我來說是個很特別的人。」開膛手從床邊退開,站在床櫃旁,「我以為妳在找我,小女孩。」
海特嚥了嚥口水,「妳殺光了我的家人。」
「是。」
「為什麼?」
「因為有人拜託我。」
「是誰?」海特咆哮道。
「抱持憎恨的人。」
海特雙手交握,力道讓指尖翻白,「告訴我!」
「我已經告訴妳了。」開膛手邁開步伐,白手套按上了門的把手,「我不會離開這裡、我會一直都在這裡,小女孩。」
然後開膛手便開門離開了房間。
瘋子。海特望著房門,發現胸口正在急速地起伏,她內心不斷咒罵著同一句話。
瘋子、瘋子、瘋子、瘋子、瘋子!
海特鑽進了被窩,用棉被蓋住自己的頭,嘴裡一直念叨著「瘋子」,企圖用咒罵驅趕自己內心的恐懼。
顯然沒什麼用。
*
海特靠著床頭,棉被上放著一個銀色托盤,周邊精巧地設計出複雜的花紋圖樣,托盤中間放著瓷盤,上頭是一塊塊被切成細小狀的麵包,床邊的櫃子上擺著熱紅茶。
她望向站在櫃子邊的女僕人,這些人穿著比起昨晚看見的家主顯得非常樸素。女僕身上穿著補丁過的簡便布衣,暗沉的紅髮綁成了馬尾,這位僕人從不正眼看海特,一直盯著門。
海特可以理解,昨晚的事情都影響到了這些僕從,她們一定把自己當成瘋子了。
咬著麵包,它們被烤得相當清脆,海特非常喜歡這種類型的食物,如果是像馬鈴薯泥那種東西的話,搞不好她會直接倒掉。
陽光沿著窗戶透了進來,別於昨晚的陰鬱天空,今天的天氣似乎相當不錯,海特也得以見證這座房間的整個面貌。
床的前緣有著一個長方型木櫃,那裡鋪著一張圓形的紅色地毯,窗邊是簡單的木桌椅,在床左側的牆上立著衣櫃與書櫃。海特暗自訝異起原來這房間那麼大。
視線落在房間的一角,海特身子微微顫抖。那是開膛手.Jr出現的地方,那瘋狂的殺人魔就潛藏在這屋子裡,根據昨晚擠在這房間裡面人,少說也有二十人,她是怎麼躲過那麼多僕從視線的?
「我吃飽了。」海特拿起櫃上的瓷杯說道。
僕人點點頭,將托盤收到床邊的台車上,「皮斯主人希望在您吃完早飯之後可以去見他。」
皮斯‧弗萊爾。海特停下了喝茶的動作,這位看起來非常有錢的家主收留了自己,雖然不曉得為何他要這麼做,但自己的確把握了活下去的機會。
應該好好地謝謝他。
「知道了。」海特喝下一口紅茶道。
*
海特身上穿了一襲白洋裝,寬大的裙襬繡有複雜、顏色華麗的花朵,腳上穿著的不太高的禮鞋,在木製地板上踏出叩叩的聲響。路過的僕從或書記官視線都會在她身上停留數秒,這讓海特感到不自在。
雖然她不喜歡這種服裝,但身體卻自然地適應了這種穿著。海特心裡暗暗感嘆,畢竟在家裡也曾隨著父親四處去參加宴會,自然──
為什麼妳的世界會是這種顏色呢?
我們的顏色應該是彩色的。
海特停下腳步,驚恐地張大雙眼。
我不會離開這裡、我會一直都在這裡,小女孩。
她轉過身子看向那些書記官走過的長廊,剛剛經過的兩名男子拐了個彎,走下樓梯,消失在海特的視線裡。
陽光沿著窗戶照明了整座長廊,天花板、轉角、牆壁、其他房間的門,海特幾乎快記住這走道長啥樣子。
開膛手就在附近,她在哪裡?她下一步想怎麼做?她想殺了誰?海特咬緊下唇。
她想殺了我……
「小姐?」僕從望著海特的背影,疑惑地叫道。
聲音喚回了海特已經飄遠的思緒,深深吸了一口氣,迎向僕從的視線,再次跟上她的腳步。
海特感到忐忑不安,每踏出一步都覺得萬分困難。每一位走過身畔的人都被她記住了大致的面容與穿著,海特試圖從這些人穿著中找出開膛手的蛛絲馬跡。
卻徒勞無功,她怎麼可能記住所有人穿著的細節?而且昨晚開膛手給自己的衝擊太大,在海特試圖記住什麼時,那詭異的微笑面具就會出現。
僕人停下了腳步,敲了敲門後說道:「皮斯主人,我替您帶來了海特小姐。」
「進來吧。」皮斯的聲音傳來。
僕從替海特打開了門,恭敬地低下頭,右手平舉,微微欠身。她嚥了嚥口水,試圖讓自己的腳步沉穩一些,望著坐在書桌後的皮斯‧弗萊爾,她蹙起眉頭。
僕從把門關上,海特站在門旁,雙手交握在裙襬前,眼睛迅速掃過了整個房間構造。
地上舖著金邊的紅毯,房間周遭都是書櫃,上頭陳列了大小不一的書籍,柱子上都掛著火炬,皮斯的書桌上則是一堆被翻開的書、羽毛筆、墨水以及昨晚看見的燭台。
這房間難道沒有半個窗戶?海特疑惑地想著。
「海特,妳來了。」皮斯把桌上的書籍搬到地上,海特看見他那充滿墨水的手指與臉頰,以及書桌上那吃到一半的麵包,看來昨晚都在這地方度過了。
海特沒有說話,僅僅看著皮斯‧弗萊爾。她想知道這男人叫自己來到底想幹什麼。
皮斯勾起淡淡地微笑,「首先,我必須感嘆妳家族的遭遇,海特。」
我的……海特驚愕地往後退了一步,他是怎麼知道的!
拿起了躺在桌旁的報紙,「今天報紙頭條刊了那瘋狂殺人犯『開膛手.Jr』的最新消息。這一次他做得比先前幾次還要狠,尼凡斯家的家主與夫人均被殘忍殺害,兩名孩子下落不明,他們還刊了妳們的相片找人。」
海特仍舊沒有說話,但心裡暗自譴責自己竟然因為方才的話而動搖,她應該要鎮定的!
皮斯嘆了一口氣,「可憐的孩子,年紀輕輕竟然遇到那種殺人魔。」他站起身子,雙手枕在後頭,「我想我們應該去警局一趟。放心,我會陪著妳一起去,並同時擔保妳會繼續在弗萊爾家生活。」
海特嚥了嚥口水,「你要怎麼保證?」
「我會認妳當作我的養女,艾里恩應該不會介意。」他摩娑著下巴說道。
「艾里恩?」
皮斯點點頭,「是我的兒子,他今年十六歲,大妳一歲而已。」
「報紙也刊了我的年齡……」
他挑眉,「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警察要我們幫忙找人。我想現在就去警局一趟,開膛手的事必須盡快得到解決。」
解決?不,根本無法解決,她、她就在這裡……海特絕望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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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LKK的全新嘗試,算是有點黑暗風(?)
我的個性要走虐人路線其實很困難,因為我都想把故事寫得光明一點XDDDD ...
希望不會讓大家太失望(?)
-LKK 2016 . 04 .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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