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短篇】獻給世界

　　最後的禮物。

　　還剩下──一天。

　　沒有人能夠預知未來，但卻有人將命運的束縛強加在自己身上，然而自己卻無法掙脫，那種感覺是相當無力。仰望著天空，天空依舊清澈，晴朗無雲的天氣是最適合出遊的日子，不過我的雙腳有著無形的腳鐐，被囚禁在原地。

　　現在才發現自己一無所有，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另一半也好，學歷也好，金錢也好。當全部都彷彿虛無，才意識到是多麼無力。在心臟跳動了二十來年的軀體，究竟是浪費了多少光陰，耗費了多少的金錢，讓多少人失望，低頭以後才察覺自己只是原地踏步。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忘記是出自於哪兒的一段話語，湧上了心頭，只有在這個時刻才能深刻體會到箇中的道理。自己的存在也只是轉瞬之間，相較於地球46億年間，形同人類打噴嚏那麼微不足道。

　　低頭俯視，腳底下是來來往往的車子，它們變得很渺小，而實際上只是錯覺罷了，在高處的自己是更細微的，全是自己的妄想，自己的自負。

　　實在可笑，為甚麼站在這邊已十來分鐘卻遲遲沒有行動？彷彿在嘲笑至今的自己，嘲笑自己的膽小，雙腳不由自主的發抖，在生命的最後連勇氣都無法觸及。

　　「這是……」

　　懦弱的我坐在地上，放棄自殺的打算，在我手掌心是一朵紅色的花，知識貧乏的我說不上它的名字，但卻給人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安慰著我的心。它從何而來無人知曉，也許是由另一端的天空乘風而來，是上天給我的最後憐憫。

　　不，是最後的禮物。


　　被宣告死亡是四個月前，我患上了一種罕見的疾病，拗口的病名我不願回憶，只知道是上千萬人中才有一人會罹患，這種過分的幸運。沒有明顯的症狀，沒有傷痛，沒有不適，就只是被強加一個生命的終點。說起來我也挺佩服醫生的，隱藏得如此巧妙的病也能被他發現。

　　但是卻又討厭著他。

　　憑甚麼逕自給他人一個終結，而且也沒有治療的方法，時間一到我就會消失。過往的案例無人倖免，是要說服自己相信這種捏造的病呢？還是吹噓自己的才華？

　　開甚麼玩笑？

　　在接收到上天的這份禮物時，我才了解這一切是多麼的不合理，明明四個月前的自己只是若無其事的接受了。抱著「反正這一生就是這樣」的心態，想要渾渾噩噩地活下去。我真的會死嗎？在今晚時針與分針交會於12之時，我會準時的離開嗎？一想到這些我的手又開始顫抖。

　　「明明是……不想死的啊……」

　　在學期間曾經有人問過自己的夢想是甚麼？你未來要做甚麼？當下毫無頭緒，覺得橋到船頭自然直，得過且過，只能笑笑的回答「不知道」。但其實是有的，它隱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我不敢向別人述說，說出來害怕被嘲笑，就連自己都忘卻了這個夢想。

　　回到了病房，護士一臉無奈地看著我。

　　「又跑到哪閒晃了？一個病人要好好休息不能亂跑啊。」接著又塞給我一包藥就離開了。繼續掛著點滴，躺在病床上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板，瞥了一眼藥包，坐起身來，將這幾顆藥丸和膠囊吞入體內。

　　這是我第一次吃了醫生開的藥，過往的我通常都是直接丟入垃圾桶。既然是絕症，那麼吃藥有甚麼用？橫豎都是死，何必逼自己吞下這些化學物質傷身？說不定其實是藥物中毒而死的。

　　醫生每天都會來病房視診，問我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吃了藥有沒有好一點，然後稍為檢查一下我的身體就離開，偶爾還會說「不錯喔！今天看起來很有精神」來安慰我。可笑的是我每一天都過著一樣的日子，能有不同的結果也是挺意外的。

　　說曹操曹操到，醫生又來我的病房問些例行公事，只是這次輪到我提問了。

　　「醫生，願意讓我出去散步嗎？」聽到我的要求，他的臉色茫然。

　　「你還不到可以出院的程度……」

　　「都最後一天了吧，就當作是我生命的最後要求。」我雙手合十，低著頭，「拜託了。」

　　醫生勉強答應我後，接著離開病房。我可以感受到他只是做著表面工夫，心中對於自己的醫術也無能為力，面對絕症也只能束手就擒。我步著樓梯離開了醫院，陽光晴朗，又確認了一次今天是適合出遊的一天。今天是假日，許多人應該都陪伴著自己所愛的人在外頭遊玩吧，那麼孤獨的自己，能不能融入呢？

　　搭上了公車，車內人擠人，一上車我就感受的注視著自己的眼光。

　　「啊啊……是病人啊。」一頭染著金髮的學生看見我就從博愛座起身，示意要我坐著。我點頭道謝後便接受了這一絲的憐憫，儘管他是如此的不願意。

　　望著車窗外的景色，熟悉卻又陌生，自己到底和這世界疏遠了多久呢？

　　公車在熱鬧的商圈停站，乘客們幾乎都在這邊下車，坐在博愛座的我可以感受的從旁投視的眼光，他們心中在想些甚麼我很清楚，但是我不會在意，就如同現在的情況，他們只是要下站的過客，離開車上後一定又忘記了。

　　要是以前的我現在一定就一直這樣坐到終點站吧。我緩緩地起身，也打算下車，在離開車門前不忘向司機先生道謝。佇立在公車站牌旁大約三十秒，一同下車的乘客的身影都已消失在視線中，我沒有目的地的方向，只是希望自己能夠存在這些人的心中。

　　一秒也好。

　　一生中逛街的次數手指數得出來，沒有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家人也紛紛離開我，更別說是女朋友這種沾不上邊的名詞，這種感覺其實還不差，隨著人潮的方向推進，行人們的談笑聲，歡笑聲，自己彷彿處於當中。

　　儘管是假像。

　　攤販的老闆看著我身穿的病人服，熱情地想要請我吃東西。

　　「一個人出來不要緊吧？你還在醫院修養吧？來來來，這東西給你吃，吃了一定會很有元氣，病情會好轉喔！」接手後道謝，老闆繼續關切地追問。

　　「你得了甚麼病啊？可以自由出來行走應該快康復了吧！」

　　「哦……做了些小手術而已啦，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要再來找我喔！加油！」

　　對於向老闆說謊我暗自在心中向他道歉，但是這僅是我能做的，不希望他人為了我而悲傷，因為這是給他們的最後的禮物。


　　坐在一旁的用餐區，拿著方才獲得的恩賜，望著一旁的魔術表演，看得目不轉睛。手裡握著早就空無一物的紙袋，被油汁沾濕的紙袋傳來了冰冷的溫度，還有幾個小時，我們會一同冰冷的吧？

　　時間總在不經意的瞬間流逝，光陰似箭，如同我這一生，一眨眼就快要迎向了終結。天空已經換上了黑色的衣裳，被商圈的街光點綴著，與我身穿的樸素病人服形成了對比。

　　好像有提過夢想這個名詞吧。

　　總是在這種時刻才會湧上心頭，在感受到寂寞的時候才會回憶，我的夢想並不是甚麼職業，而是一種期許。我希望自己可以為了世界帶來歡笑，這個世界從古至今太多太多悲傷和紛爭了，大家為什麼不和平相處呢？為什麼不每天保持著笑容呢？

　　然而現實的種種因素令人退縮，這只是兒時的妄想，在大多數人眼中就像是個笑話。但是我希望在最後，可以試著去做，就算失敗了也不會後悔。

　　「哈哈哈……哈哈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歡笑不需要理由，也許在他人眼中我的模樣就像是個瘋子，但是我覺得這是我此生最正常的一天了。

　　不知道是有人可憐我還是怎樣，有人在我的桌上丟了一張百元紙鈔，用鄙視的眼神瞪著我。

　　「吵死人了，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見我沒有走的打算，他又扔了一張千元紙鈔，大喊：「給我滾蛋！出來還要看到瘋子壞了心情啊！不走我就打你！」

　　我向他道謝，收下了錢轉身就走──我的離開，讓他們開心了吧？我給他們歡笑了嗎？嗯，感覺真是美好，好像又往夢想前進了一小步。

　　雙腳不知不覺引領我至人煙稀少的地方，距離時間只剩下十分鐘。手機沒有任何未接來電，在醫院消失了快一整天仍未回歸，沒有人尋找我，也許是醫生給我最後的自由吧，感謝你，醫生。

　　手中的垃圾和錢也不知道是何時消失的，我大字躺在地上，靜靜地等待時針與分針相交之時。

　　「吶……」我對著天空述說，對著這世界提問：「這個禮物，喜歡嗎？」

　　接著我漸漸地闔上雙眼，手機響起了聲音，那是我設定的鬧鐘，在午夜十二點撥放著我一生最喜歡的音樂。


　　「陽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就像被騙的我，是幸福的……」

　　我跟著一起哼歌。

　　聲音愈來愈模糊。

　　自己的聲音也分不清。　　



　　「謝謝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