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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約束

墨染 | 2016-02-21 23:48:17 | 巴幣 30 | 人氣 801



  懸浮感。

  嗯,無可救藥的懸浮感。

  正因為是已經重複了近千次的感覺,我很明白這種感覺。

  此刻的我正在墜落。

  彷彿就要被這樣沉沉的拉入奈洛深淵似的。

  不過,如果啊……

  如果在我身邊的你不是幻影的話,我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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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整個城市開始落下無數雨滴。

  看見一顆顆同盛夏的果實般豐腴的水滴,落在粗糙的柏油路上、隔壁的屏風上、還有路邊隨意停靠的汽車板金上,敲出各自不同的音色,然後粉碎,總覺得有些可惜。

  我站在自家門口,張開從小學陪伴我到現在的舊傘。因為接觸到傘面,雨水敲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我天生的體質不好,剛好碰上這樣一個下雨的清晨,裸露在外的手指像是被貼著冰塊冰敷似的,變得冰冷且遲鈍。

  ……要是有誰能夠緊緊握住這雙手就好了。

  發出不知道是要向誰請託的小小願望,我輕吐一口變得混濁的空氣,一如往常地朝通往學校的道路前進。

  穿過寧靜的公園,走過逐漸變得蕭條的雜貨店,熟悉的街道因為雨景而替換成了不同面貌,讓人感覺有些壓抑,有些沉重。但被綿延不絕的雨聲包圍的時候,我反而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安心感。

  走出一段不算長的距離之後,開始遇到零星的行人,不過每個人都走在傘下屬於自己的小小領域,沒有多餘的交談,彷彿人形孤島似的穿梭在街頭。我也是這群孤島之中的其一,享用著比身邊任何一個人都還要極致的孤獨。

  就算他們在此時拿出自己的另一個面貌,像是要告訴別人自己也有沉默的一面似的。但一走到屬於自己的交際圈,他們便會拿下現在的臉孔,裝作很幸福的樣子與周遭的同伴交換語言,所以我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因為,我知道,我的身影打從一開始就未曾出現在別人的眼裡。

  如果從座號一開始核對每張臉孔,當數到二十五號這個數字的時候,就會傳來很長一段沉默,然後才有人用不肯定的語氣開口:「應該是○○○吧?」,接著從二十六號繼續下去。

  所以,我才會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感到意外。

  「不好意思,我可以跟妳共撐這把傘嗎?」

  一位年約二十五歲的青年,穿著輕鬆的裝扮站在巷口的騎樓底下,跟我相距大約兩公尺的距離,對著我的方向開口。

  ……咦?我的方向?

  我轉頭,身後沒有人,只有持續充當背景音樂的雨水不斷墜落。

  「為什麼要轉頭呢,就是妳啊!」

  「……我?」

  我轉回正面,那雙眼率直的看了過來,讓我有些慌張。

  「嗯,妳是白咲高中的人對吧!可以讓我跟妳一起撐傘過去嗎?我有工作必須趕到那裡……啊,我不是什麼可疑人物哦,我只是從制服判斷妳是白咲高中的人而已。」

  青年擺出人畜無害的笑容,像是要表現他沒有絲毫不良企圖似的。

  而我,不知道為什麼對如此耀眼且率真的表情感到有些熟悉,好像曾經在哪見過,有點像又不太像的臉孔。

  「……好……」

  或許也因為這小小的,不確定的理由,我竟然答應了他。

  與夾帶驚訝的第一句話不同,我好不容易張開嘴說話,卻幾乎發不出正常人該有的音量,果然這是因為太久沒有跟人對話的緣故吧。

  「真是幫大忙了!謝謝妳啊。」

  青年貌似從我的表情讀懂了許可的意思,笑得更加燦爛,緩緩走了過來,我也為了接應他而往騎樓靠了幾步,但是雙腳卻意外的不聽使喚,像是在害怕著什麼似的。

  「沒事吧?」

  看見我的樣子,他臉上多了幾分擔憂的神色。

  「……沒問題……走吧。」

  「哦……好吧。」

  說實話,就連只是這種簡短的句子,說出來的瞬間也讓我感到極度費神。

  我不知道此刻的我是否期待著與人交談。如果是今早出門的那個我的話,答案會是肯定,但一但真的開始了一段交談,我便又會畏畏縮縮的,後悔起自己的選擇。

  像我這種人,果然還是不要和別人有太深一步的接觸吧。

  我將傘舉的更高以配合青年的身高,按照原來的方向前進。
 
 
  沉默就像浪潮打向我們,能用耳朵捕捉的聲音剩下綿延的雨聲與兩人逐漸重疊的腳步聲。

  每一次踏步都朝終點又拉近一點距離,我卻隱隱察覺到自己有種不希望結束的感覺。

  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還是希望能跟別人產生連結。想要跟誰的關係變得友好,想要有能夠讓自己歸屬的地方。

  表面上看起來是不想跟別人相處,但事實上是比誰都要害怕被傷害的人們,究竟要怎樣才能跨出這伸手就能碰觸的距離呢?

  要展開一段對話比想像中簡單,從自己在意的部分開始提問就行了。比如「我該怎麼稱呼你?」或是「為什麼要來我們學校?」之類的簡單問題。

  但軟弱的我卻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因為無論如何腦袋總是會浮現「會不會造成別人困擾?」這種假裝對別人溫柔的藉口。

  所以我……放棄了與這名陌生人交談。

  僅僅是這樣一個念頭,就讓我有種放下心中大石的鬆弛感,但隨後又是一陣巨大的自我厭惡襲來。

  我只能努力調整變得沉重的呼吸,祈禱快點結束,這個相遇。

  在這樣的僵持下過了莫約十分鐘,我們走進相當於城市心臟地帶的地區。

  從高舉的傘下可以窺見,被切成像稿紙狀櫛比鱗次的大樓林立,行車的咆哮壓抑了單調的雨聲,被雨水打濕的柏油上反射著都市特有的鮮豔燈光。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冷漠,冰冷得叫人窒息。

  越接近學校人潮越是擁擠,周遭出現的臉孔也漸漸年輕了起來,但就算是身為學生的他們也和大人們一樣,都擺出一副感到無趣的冷淡表情。

  課業與人際關係這兩個課題就夠沉重了,光是活著就拚盡全力的他們,要怎樣去想像未來呢?

  而他們大概也不明白,繼續苟活下去的話,還要接著面對更多更複雜的事情,只要活著就沒有結束的一天。

  ──所以,就算想要自殺,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不久,我們穿過擠滿學生的校門口。

  因為每個人都張著傘,原本很寬敞的校門也被擁塞的寸步難行,花了一陣子我們才從人群中脫離,走進可以躲雨的穿堂。

  「啊啊,得救了,謝謝妳的幫忙。」

  因為我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臉,所以只能聽見那彷彿陽光照耀般的嗓音。

  「……不……舉手之勞。」

  「對了,妳是幾班的呢?」

  為什麼會突然問到這個問題?

  儘管感到疑惑,我還是勉強的張著嘴回答了問題。

  「……我……三年三班。」

  反正等等就要分開了,就這樣告訴他應該沒關係吧?

  雖然給了自己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卻沒辦法欺瞞自己心中隱隱浮現的某些期待。

  「嗯?那還真是巧呢。」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在說這句話的抑揚頓挫之中,聽不見意外的語氣。

  「今天賴老師請假,所以是由我來暫時代理三年三班班導,請多多指教哦,小雪。」

  「……」

  為什麼,他會知道那個名字?

  我迫切地轉頭過去,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卻發現應該在身旁的青年已經離開了。

  這雙手,依舊冰冷地顫抖著。
 
 
  「聽說今天賴老師有事請假的樣子。」

  「咦?老師生病了嗎?昨天不是還好好的。」

  「關於那個我也不清楚啦,但是正因為賴老師請假,聽說今天的代課老師是從校外來的哦!」

  「這個時間突然冒出一個校外的代課老師,總覺得有點隱情啊。」

  此起彼落的討論聲淹沒了整個教室,而我的周遭卻像是隔了一片汪洋,方圓一公尺以內都沒有人接近。

  這時候要是大喊「我今天早上見過代課老師了哦!」應該就會有人回頭了,只是我也明白那是自己不願意去做到的事情。

  要說為什麼的話,當我引起注意力的瞬間,他們就會以發現獵物的表情轉頭過來,想盡可能從我身上挖出情報,等待我沒有利用價值之後又笑著走回屬於他們的圈子。在那之前的回眸一瞥,簡直就像是在責備著沒辦法把話題說得很有趣的我似的。

  就因為我比誰都還要自愛,所以這種會受傷的事情我是沒辦法做到的。

  當然,這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這種只能遠遠看見他人互動的日子,我並沒有必要感到悲傷。

  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唰地一聲,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從門外探頭出來的,正是今早我遇上的那個人。

  「各位早安啊──」

  那瞬間,原本交談非常熱絡的教室,安靜下來了。

  所有人都注視著現在正慢慢走上講台的那名青年。雖然根據傳言,大部分的人也已經可以推論他的來意,不過還是屏息等待他開口說明。

  「賴老師今天早上突然間身體不適,由於事出突然找不到有空的人,經過幾番周旋,才讓我這個實習老師擔任各位的臨時導師。」

  他在黑板上寫上三個字的名字,「陳俊奇」。

  為什麼呢?在看見那三個字的時候,我感覺到某種感覺,對那三個看起來像是名字的中文字,似乎給了我名字之外的意義。

  「雖然一天的時間不長也不短,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記住我的名字,說不定有一天會在街上遇到,到時候如果連名字都不認得,那就有些讓人灰心了呢,請各位多多指教。」

  他帶著淺淺的笑容,輕而易舉就取得了班上大部分人的好感,台下的同學開始爭先恐後地想與他搞好關係。

  有的人站了起來,還有人湊了過去,整間教室陷入小小混亂,就唯獨我所處的角落是如此平靜。

  ……真羨慕呢。

  即使沐浴在這些人的目光之中,仍然能夠如此自然的展現自己的容顏。

  擁有這樣的勇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時期反而更加積極,而我卻在成長的過程中學會逃避,就這樣一直到了現在,在班上大概已經成為幽靈人物了吧。

  所以說這樣的我,就算想要接觸進在眼前的他們,也只像是朝漫漫虛空伸出的手似的。

  「……碰……不到……阿……」

  比起正處於混亂之中的喧鬧教室,這像是空氣般若有似無的聲音,大概就是我全力的呻吟了。

  因為這句話也是以沒有人回應當前提,所以突然被別人反問的時候,我感到非常錯愕,明明室溫不低手指卻微微顫動起來。

  「為什麼碰不到呢?」

  「……咦?」

  突然從我身邊出現的女孩,臉上夾帶著透明感十足的笑容看著我。

  「妳還是不明白阿。」

  她穿著與周遭的女同學相同款式的冬季制服,綁著一頭讓人感覺活力十足的馬尾,看起來就像時下謳歌青春的女高中生。

  對,就只是看起來像而已。

  我察覺到她與常人相比有些異常。

  她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要將她裝入學生這個身分似乎有些不充分,她不會是這麼單純的一個人。

  不論是主動找起我說話,還有她那彷彿琉璃般的存在感,一切都那麼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但我卻沒辦法從記憶之中檢索出她是誰。

  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我不擅長記住人的名字。

  「……妳想……說些……什麼?」

  「這可能就要由妳自己來領教了,嘻嘻。」

  她微笑著,嘴角猶如彎月般咧開。

  那是個與少女單純的微笑無緣的笑臉,比起尋常少女的笑容更加嫵媚,更加妖豔……對了,一定要用一個具體的名詞來表達的話,那肯定是──

  魔女,那是魔女的微笑。
 
 
  我一直都很討厭分組活動。

  大部分的時候,人都會積極的想和跟自己比較有交情的人一組,尤其是班上的人氣王,身邊總是不會缺乏可以組隊的人選,但像我這樣的邊緣人,就只能忍受、等待,到最後和剩下的另一個獨行俠組成一個完全不會交流的隊伍。

  在上完數學課之後的下課,整間教室都鬧哄哄的,熱切討論關於等會兒的家政課的話題,最近好像剛好上到烹飪的部分,換言之,又是需要分組進行操作的課程。想到這裡,我就覺得有些不舒服,沉重的氛圍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

  「對了,平常帶我們家政課的賴老師不在,所以這次家政課應該是陳老師來帶我們吧?」

  為何在班上混亂的交談之中,就唯獨這句話如此清晰的映在耳裡呢?

  我想,一定是因為我對那名青年有著某些不適切的期望吧。

  像是,期待見到沒有組別的我,能夠溫柔的對待我,與我交談……之類的,連自己想想都覺得可笑。

  這種不該存在的妄想,這種貶低自己的願望,果然還是盡快煙消雲散比較好。

  由班長帶頭,隨意排成的隊伍,浩浩蕩蕩的朝烹飪教室前進。

  雖然還看不見老師的人影,同學們仍迅速將事先在教室找好的組員湊齊,佔好料理台,彷彿一切就像是經過排練似的。

  就剩下幾名不成隊伍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們都為了保護自己擺出一副感到無趣的樣子,像是對分組活動毫無興趣。

  這些人的心裡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希望與人產生聯結呢?

  從那冰冷的面具下無從得知,但猜測幾乎已經在我心中成了確信,正因為相似,才更能夠了解。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其中一人的表情和緩了些。

  就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表情,立刻就讓我感到乘著巨浪席捲而來的恐懼感。

  「我們兩人一組吧?」

  這句話說明了一切。

  我再度被拋下,成為一個人了。

  ……只剩我一個人了。

  我放棄似的走向僅存的料理台,為了不讓自己的表情鬆懈,我裝作想睡覺似地趴下,雖然一點睡意都沒有。

  還沒沾上料理的桌面很乾淨,不用擔心衣服被弄髒,但卻冰冷無比,我幾乎都要以為自己靠著的是一塊切成方形的巨大冰塊。

  這裡是孤島,與身旁的人們拉開了近乎無限的隔閡,我只要這樣待著就好。

  反正誰也不會來打擾我,一直都是獨自一人的我,老師並不會特地來找我麻煩,所以只要像現在這樣,把聽覺封閉,漂浮在孤島之中就夠了。

  而不中用的我,還是聽到了一些聲音。

  「……聽見……嗎?」

  夠了,你們可以小聲點嗎?至少,至少讓我躲入夢鄉吧!求求你們,饒過我吧!

  我知道內心所想的並沒辦法付諸語言,轉換成能被人理解的排列組合,但還是在只有自己聽的見的世界喊個不停。

  「……我……小雪………不見嗎?」

  咦?

  那是……我的名字嗎?

  我,終究還是沒能敵的過「或許自己能夠遇見快樂的事情」這種彷彿夢魘般如影隨形的期待。

  人就是因為一直抱持著期待才會不斷受傷,我應該已經很清楚這點的。

  所以,才會,再度看見那張宛如曙光般的笑容。

  「總算醒了,因為這個班上剛好多出一個,一直在旁邊等著也很無聊,我跟你一組吧!」

  陳老師面帶自嘲的微笑這麼說道。

  「……咦?……誰……指導?」

  「因為料理我實在是不行,所以我又請了一個校外的老師協助,大家正因為這個老師而激動著呢,甚至比對我還熱情。」

  他有些困擾的笑著,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見到了一個還算眼熟的人。

  真奇怪,幾乎所有人都記不清楚臉的我,為什麼會感到熟悉?

  台上的女老師相當年輕,一點都不像是能勝任老師的年紀。身上穿著不合時宜的裝扮,明明是冬季卻穿著單薄的T桖與牛仔短褲……等等,她不就是,剛才在教室裡遇見的……

  我與她四目相對的那瞬間,她嘴角捲起的微笑,讓我想起今天早上遇到的那名,將自己裝入與學生制服的女性。而現在的她換上了別的衣裳,成為了這個班上暫時的導師身分。

  「午安,今天由於各種因素,我就來指導各位今天的料理了,請多多指教。」

  雖然她的說明只用「各種因素」就全盤帶過,不過很顯然大家的焦點都不在那之上,本來對料理沒有太大興趣的男同學們尤其顯得神采奕奕。

  「首先是分組……看來都分好組了,關於這次料理的食材請每組上前來領取,接著……」

  台上的女老師開始指揮台下的我們許多注意事項。

  「……那個人……我……見過……」

  聽見我呢喃的話語,陳老師看了過來,雙眼閃爍著少許訝異。

  不過那僅僅也只是一瞬,他熟練的換上一臉淡淡的微笑,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說得雲淡風輕。

  「是這樣嗎?因為正好認識我才請她過來的,這世界真小啊。」

  「……」

  雖然有點不滿老師敷衍的口氣,不過我也沒有追問到底的意思。

  應該說,我沒有勇氣。

  這樣想來,此刻我產生的不悅,說不定不是針對別人,而是針對自己吧。

  我果然,什麼都……

  「小雪?」

  「……嗯?」

  「別再胡思亂想了啦,苦悶都寫在臉上了。來,這顆馬鈴薯就交給妳囉!」

  對上視線的那張臉上擺著無法拒絕的微笑,他朝我遞出了作為食材的馬鈴薯。

  見到這樣的他,被中斷的思考彷彿被填入了某種東西,暖暖的。

  從他手裡接下的這棵馬鈴薯,似乎也不是那麼冰冷。
 
 
  從剛剛到現在,我終於了解他所謂無法勝任料理老師的意思了。

  不知道從哪本小說上曾經說過「把鹽和砂糖搞錯」這種經典的譬喻,而我的眼前就有一個正在把這個例子完整實踐而毫無自覺的人。

  「什麼?不是這罐嗎?應該沒關係吧,反正都是調味料阿。」

  「咦?只要加入半匙嗎?感覺會不太夠味耶,多加幾匙好了。」

  「洗菜?不是直接丟下去給它們熟就好了嗎,高溫可以殺菌啦,不用洗菜。」

  到最後我終於放棄了跟他合夥。

  「夠了……我來煮……你……旁邊坐……」

  雖然打斷一個樂在其中的人讓我感到有些抱歉,但至少我挽救了最後要處理掉這些「東西」的舌頭。

  「咦?這樣好嗎?」

  他的表情活像是被拿走玩具的孩子。

  「……坐好……」

  「唔,好吧……」

  他無力的放下幾秒前還興奮舉起的鍋鏟,朝旁邊的座位走去,但下一秒又回過了頭。

  「我還是待在這裡吧。妳看,我可以去幫妳領食材啊!」他指著桌面上各式各樣被糟蹋的食材。

  「……好吧……去……幫我拿多一些……」

  該說是他的體貼嗎?現在的我的確沒有自信面對他以外的人。

  雖然才認識不到半天,他已經成為了對我來說特別的人。

  應該說,對一直是一個人的自己來說,只要是一個善意的微笑就足夠讓我難以忘懷,更何況是今日與我頻繁接觸的他。

  把食材給抱回來的他擺出「任意取用」的手勢,臉上又是那副招牌笑臉,讓人討厭不起來。

  也好,久違的大展身手一下吧。

  那個毫無溫度的家,唯一讓我投注熱情的事情就是料理。

  在新爸爸不會回來的周一至周五,下課後都是屬於我的練習時間。

  一開始連瓦斯怎麼開都是個問題,到最後只要看過一次料理節目,就能把該料理做出七成八成像,期間的努力可是用時間堆出來的。

  可惜就算我煮得再怎麼好吃,都不會有可以跟我分享的人。在那天新爸爸甚至直接甩開我費盡一個下午的心思做出來的料理。

  從那次之後直到現在,我就沒有再下廚過了。

  不過明明感覺只是半年前發生的事,為什麼有種記憶相當遙遠的感覺呢?

  眼前五花八門的眾多食材把我拉回現實。

  一下子就擺在我面前的食材,讓人眼花撩亂,一開始還真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我把思維稍作轉換,一邊清洗食材一邊回憶剛剛老師所做的第一步。

  「……記得……是這樣……」

  站在我身邊的陳老師正豪不眨眼的注視著我的每一個動作……總覺得,有些不舒服。肢體僵硬,臉頰發燙,全身上下還有種特別的搔癢感。

  明明只有自己在家裡料理的時候,完全不會感受到這些不自在的感覺。

  難道我在……緊張嗎?

  我搖了搖頭,因為明白緊張不會讓自己有任何益處,便說服自己放下多餘的心情,現在只要專注在手中的食材就行了。

  於是,很久沒有拿起菜刀的手,開始模仿起記憶裡的每一刀。
 
 
  製作料理的過程比想像中簡單,或許應該說,這拿來入門的料理本來就只是讓學生體會烹調的樂趣而已,並不需要太多經驗。

  「……怎麼辦……」

  一不小心做了太多了。

  現在放在桌上的是四大盤一模一樣的料理。

  「……都是你……一直拿過來……」

  「咦?可是我看妳挺樂在其中的啊,為了不要讓妳沒有材料做,我可是拼命的搬食材過來呢!」

  瞧他說得沾沾自喜的樣子……

  我嘆口氣,再次看向出自我雙手的四盤傑作。

  當然,我自己是對味道很有自信的。

  但不管如何,要人吃飯配同樣的菜吃上四盤也太強人所難,因為重複吃同樣的菜肯定會膩,更何況還是那麼多的份量。

  「小雪在擔心吃不完的問題嗎?」

  「……嗯。」

  「那不用擔心啦,分給其他人吃不就好了。」

  「……分給……其他人?」

  「嗯,雖然這樣說好像有點過分,不過看起來只有少數組別能跟我們一樣做到這步呢。」

  我循著他說的話看了看四周。

  確實,大部分的組別要不是做出來的份量與材料用量相比特別少,要不就是做出了看起來不能吃的東西。

  「……可以……」

  「有要我留下一些讓我們自己吃嗎?」

  「……要留的話……留你的份……我不用。」

  雖然說自己做的料理自己反而不嚐有些奇怪,但此刻的我就是覺得自己不想吃東西,感覺好像缺少了需要進食的理由。

  「嗯……那好吧。」

  他拿來一個乾淨的小碟子,從盤子裡面夾出一部分料理,那大概是想要留給自己吃的吧。

  「有人要來試吃我們做的料理嗎?想吃的話就拿小碟子過來裝吧!」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聲音,開始有幾個人靠了過來。

  「真的可以吃嗎?」

  有一名女同學有些畏縮的問了。

  「當然,不用介意,因為煮太多了嘛,碟子拿過來。」

  陳老師就這樣從桌上的四盤料理中舀了幾匙放進盤子上。

  「……那我就不客氣了哦。」

  我就這樣注視著女同學咀嚼我的料理的表情。感覺有點不自在,就像是稍早剛準備下廚時發覺被人盯著一樣的感覺……現在的我非常緊張。

  女同學先是皺了眉頭,這個舉動讓我開始有些心理準備。

  別人的價值觀、審美觀甚至喜歡的口味都不一樣,我們不該盲目的去希望別人認同自己。

  明明以為自己是明白這些的,但是我的心卻還是因為他人的情緒變化而起伏,所以我才沒辦法跟阿德勒所說的一樣自由吧。

  「好吃……」

  女同學說了對我來說像是救贖的話,但是她仍然皺著眉頭。

  「一開始放進口中的時候還覺得很奇妙,這是我從未嚐過的味道啊!而且很好吃!」

  ……太好了……

  我幾乎是下意識舉起手撫摸胸口。

  「……真的嗎?那我也來嚐嚐。」

  「我也要我也要!」

  於是,本來在我身邊應該存在的斷層,逐漸被擠滿的人群取代了。

  「哦哦,真的不錯吃呢!」

  「這已經可以拿出去賣了吧,一定會大受歡迎的!」

  這些人的熱情一點一點填滿我心裡的空缺,但是我同時也因為物理和心理上的壓力感到不適。

  而且我也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讓好不容易填滿的空洞又再度被誰深掘,大概到了整個靈魂都被掏空的程度。

  「老師的手藝真不錯!」

  「老師何必再額外找人呢?自己來教料理應該就行了吧!」

  從剛剛開始,同學們都光只稱讚老師一個,彷彿這些料理全都是老師一個人下廚似的。

  ……又被無視了嗎……

  果然,我的身影,從頭到尾都未曾出現在別人的眼裡。
 

  滴答,滴答。

  我聽到了這樣的水聲。

  滴答,滴答。

  就像沒有人的夜裡兀自響起的,指針被時間推動的聲音一樣,無比清晰。

  滴答,滴答。

  這聲音永不停息,彷彿以它為主旋律的樂譜無限延伸似的,找不到休止符。

  滴答,滴答。

  不知道聽見了多少這聲音的輪迴,我才察覺了這件事。

  滴答,滴答。

  這是從我的體內發出來的,某些東西不斷滴落的聲音。

  「……嗯?」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坐在涼亭的長椅上。

  滴答滴答的雨聲彷彿貼著耳膜似的,在一反常態沒什麼人的中庭之中,我只能聽見在中庭裡不斷落下的雨水。

  整個中庭的地面,取代地磚而大量舖植了綠色植物。為了讓人不要恣意踩踏難得的綠色草皮,中庭有無數條用石板做成的道路,其中一條就正好在這涼亭的外面。

  基本上廣大的整個中庭都能算是一個花圃,似乎是有請人設計過吧,我現在放眼所見,各種顏色的花被整齊的排列著,一點都不會給人凌亂的感覺。學校也時常會請人來修整這些栽種在中庭的植株,對學校而言,這個中庭就是一個不錯的宣傳手段吧。

  而此刻的中庭正被我獨佔著,這種感覺真不錯。

  與平時生氣蓬勃的氣氛不同,此刻的它們被雨景賦予了另一個面貌。

  放眼望去,那理應充滿生機的濃綠被包覆在雨景之中,一切的色彩都變得模糊,被褪去了色調,讓人感覺有些惆悵,有些抑鬱,或許就正如同我此刻的感受。

  不過,總覺得有些違和感。

  ……這些樹有那麼高嗎?

  是錯覺吧,就向道路一樣筆直延伸出去的樹群,我覺得它們似乎比起我的印象還要更加高大。

  我翻開手機蓋,螢幕上的數字是「12:23」,所以現在是午休時間。

  肚子並不會覺得餓,這樣的話大概不用進食也沒關係。

  所以現在的我並沒有離開這裡的理由,就只是像發呆似地盯著中庭的場景。

  現在的話教室一定塞滿了人潮,待在那緊張又快節奏的室內的話,對人的心理狀況很不好……雖然現在的我大概也稱不上健康就是了。

  我回想起今早烹飪課的事情。

  其實也不是什麼值得悲傷的事情,對一切都將結束的我來說並不重要。

  因為曾有過約定……不……不對。

  因為我已經決定好了,要在明天,同時也是自己十八歲生日的明天,親手刻下自己的忌日。

  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決定,哪怕那是對生父生母的侮辱,大概也沒關係了。

  畢竟新的父親也未曾愛過我。

  這就是所謂的無牽無掛嗎?我自嘲般地笑了,但隨即又抿緊嘴唇。

  但是……

  我的腦海裡浮現今天才剛認識的那個人的臉。

  「……老師……會對我……怎麼想呢?」

  又來了嗎,明明我應該決定自己的一切,卻還是下意識擔心起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在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活得很不自由,為了能夠盡可能順利地活下去,人們總是活的小心翼翼,怕去踩到誰的地雷,怕去惹誰不開心。所以拿出面具,把自己給隱藏起來。

  明明是自己,卻在另外一個地方扮演成另一個人,為此感到不自由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所以,我並不打算理會我自己那軟弱的聲音。

  別人的看法怎樣都好,我只要處理屬於自己的課題就行了,大概也就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能心無旁騖的追求這個目標。

  只是,為什麼呢……

  我明明相信著自己消失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好事。

  為什麼,有種空洞的情緒凌亂了我的呼吸,這雙冰冷的手掙扎似的顫動著。

  不見了,本來應該可以想起來的部分消失了,我拼命想要抓住卻徒勞無功。只留下彷彿腦袋某部分被掏空的空虛感。

  除了想不起來的記憶以外,還有一陣陣我很熟悉的感受,從胸口流淌而出。

  孤獨,我感到無可救藥的孤獨。
 
 
  午休結束的時候,我從中庭離開。在通往教室的走廊間,看見了陳老師,他正在和一位女同學交談。

  或許我換個說法比較好理解。

  我見到他,正在跟同時具有女同學與女教師兩種身分,而沒有被眾人發現的女性交談。

  那意味著什麼,那時候的我還不明白。不過從老師的沉重表情判斷,正在提的多半並不是什麼愉快的話題。

  見到他們正在某個轉角談話,我猶豫了半刻才決定繞開他們。

  我沒有去注意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一方面是因為不喜歡偷聽人家講話,一方面是因為,已經自己決定自殺的我,不希望跟那兩位還有其他聯繫。

  即便我明白,他們可能會是我最後可以對話的對象了,我還是轉身離開。

  簡直就像是,怕被發現而落荒而逃的小偷似的……

  下午的課,我幾乎都沒有聽進腦袋裡。

  要說我在思考些什麼,答案大概也是沒有。

  整個下午我的腦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昏睡過幾次的腦袋沒辦法正確的吸收資訊,又或者說根本無心吧,我對此感到些許訝異。

  我是個認真讀書的好學生……儘管我有這樣的自覺,卻覺得現在的自己與印象中的自己有些對不上。

  我真的……還只是我嗎?

  沒有人回應我的提問,恰恰好在耳邊響起的,是熟悉的鐘聲。

  鐘聲被當作引信,整個教室開始騷動,站在講台上的人擺出苦笑:

  「……看來同學們都很自動。好吧,今天就上到這裡為止,明天代我向賴老師問好啊。

  站在講台的是陳老師。

  大概是因為精神狀況不好,所以我直到現在才注意到。

  「是,謝謝老師!」幾個人特別大聲地向老師道謝。

  教室裡充斥著愉快的氣氛,有些人邊聊天邊收拾桌上的東西,也有些人老早就在打鐘前收拾好了。

  「你等等回去要做啥?」

  「○○○家裡有生日派對哦,我要過去。」

  「是這樣啊,那我也要過去!」

  「你連禮物都沒有準備吧!」

  他們嘻笑著,從他們的臉上看不見任何陰霾,與之相對,我就只是一個人安靜地縮在角落而已。

  其實這樣也好。畢竟,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明天了。

  我托腮看向泛著淚的玻璃窗,天空仍舊是一片陰鬱,而地下因為放學人潮而壅塞不堪,各式各樣的傘面重疊,交錯,就像是流體一樣從校門口大量流出。

  這樣的畫面一點也不有趣,但我卻還是沒有目的似的坐在這裡。

  ……已經不想,再回到那個冰冷的家了。

  隨著時間流逝,教室裡的聲音逐漸變得稀疏,直到最後完全安靜下來。

  其實就這樣待在這裡休息也不錯,只要在校門關上前離開就行了,說不定到最後就連警衛也都不會發現,獨自躲在教室的我。

  這裡就像是深海似的。

  我對那裡的印象很深刻。

  看,只要這樣一想像,周遭立刻就被染上深沉的藍。

  此處是陽光無法照亮的深海,潛入越深就越是被黑暗包圍。

  潛藏在腦袋裡某處的既視感湧了上來。

  這裡沒有任何人在。

  被冰冷包圍,被水給壓縮,無法自由呼吸的脫力感。只能一味的在深海裡掙扎,然後任由海水一般粗暴的絕望吞噬自己。

  我朝四周遙望,觀察這一片由我的想像誕生的景色。

  唯一讓我感到疑惑的是,在最前面那裡,有個現在的我無法辨識的東西,不屬於我的世界的東西。

  ……那是什麼?

  我揉了揉眼睛,深海的景象迅速遠去。

  在前方,出現了他沉默的身影,不再微笑的表情看上去老上不少。唯獨他的雙瞳,唯獨他那如鷹一般精悍的雙瞳,讓人有種心裡都被窺視的錯覺。

  原來他從頭到尾都還沒有離開嗎。

  「……」

  「……」

  我們四目相對,卻像是被下了魔咒似的,難以移開雙眼。

  「……老師?」

  「嗯。」

  「……什麼……?」

  「無論妳想去哪裡,我都會在妳身邊。」

  老師丟出沒頭沒尾的這句話。

  說實話,實在很莫名其妙,但是,我卻感覺我被理解了。

  那種心臟被誰輕輕捧住的感覺。

  明明自己已經沒有了心臟,卻還是忍不住會這樣覺得,所以……

  「……即使……我打算……自殺……你也……」

  「嗯。」

  他露出了像是準備了很久的笑容,陰沉的面容多了幾分生氣。

  「我會陪妳去。」

  在聽不見任何雜音的深海裡,這句話在我腦裡反反覆覆迴盪,我才理解到他說了什麼。

  從那雙眼裡,甚至看不見迷惘。
 
 
  夜晚。

  彷彿就連世界也都陷入沉睡的夜晚,我撐著傘。

  這一帶因為比較偏僻,等到了這種時候,寬大的馬路上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除了依舊營業的便利商店散發的藍白寒光,零星座路燈的鵝黃燈光以外,從這裡看過去,整個街道就是一座死城。

  見識到這條街的另一個面貌,那瞬間有種孤獨感,彷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下自己活著似的。

  我正在等人。襯托背景的寂寥,我沉重的呼吸清晰可辨。

  要一邊擔心對方是否毀約,也要擔心萬一自己離開對方剛好來了,彼此錯身而過的情況。

  對我來說,等待從來都不是一件讓我開心的事情。

  我翻開手機螢幕,11:06,是個女高中生不該在外溜達時間,但是我仍在這裡等待,就只因為在放學後與他展開的那一串對話。

  不可否認的是,那看似牛頭不對馬嘴的交談之中,他的話在我的心裡注入了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

  還有那個眼神,那雙注滿決意的眼瞳,過了幾個小時的現在我仍難以忘懷。記憶彷彿就是數秒前發生的事情似的,如此清晰。

  他跟我約了個時間,十一點整在指定的位置──也就是便利超商的對面,說在一起了結前,想帶我去一個地方。

  他究竟想做些什麼呢?我抱著這樣的疑惑來到了這裡,懷著一顆即使怕受傷也想要相信他的心。

  再看一次時間,11:07,時間已經超過七分鐘了呢。

  會不會對方忘記了呢?還是打從一開始就是騙我的呢?

  不對不對,我想要相信他。

  與我四目相對的他。

  擺出沉靜微笑的他。

  這顆心已經被損傷了無數次,大概已經沒辦法再承受更多傷口了。

  所以,拜託,請不要再毀約。

  也請不要再踐踏我的心。

  「……笨蛋……」

  「那個笨蛋,難道說是在說我嗎?」

  他的聲音總是如此,沒有任何預兆就在耳邊響起。

  「……不守時。」

  我對從我身旁出現的老師這樣說道。

  「啊,這還真是抱歉,不過我不是已經出現了嗎?」他把手搭上我的肩膀。

  「所以說,不要再像個被丟棄的孩子似的顫抖了,好嗎?」他說。

  「……才沒有……天氣冷……而已。」

  「是嗎?」他一臉愉快地開口:「不過為什麼妳不把傘收起來呢?」

  「……什麼……意思?」

  「把傘拿開試試。」

  我照他所說的,把傘從頭頂上移開,天空一如既往的暗沉,一點都沒有起色。

  「還沒注意到嗎?雨早就停了。」

  他露出笑容,在這暗夜之中唯獨他的笑顏如此鮮明。

  「走吧,跟我到世界的盡頭。」

  他朝我伸出了手。
 
 
  被雨水打濕的泥土使空氣中散佈著青草的味道。

  我與今天才剛認識的陌生人緊牽著彼此的手,走在通往毀滅的途中。

  這是條又窄又崎嶇的林間小徑,加上今天下一整天雨的緣故,地面上不時充斥著水窪、泥濘。

  似乎是因為偏遠都市吧,這裡沒有人造光的照耀,我們只憑著老師手裡拿著的手電筒當作光源前進。

  這條小徑太窄,要兩個人並肩走有些困難,但又害怕在能見度低下的森林走散,於是我牽著老師的手,一前一後,配合彼此的步伐緩緩前進。

  「妳好像沒有要放開的打算呢。」

  老師頭也不回的聲音裡彷彿略帶笑意。

  「……沒關係……放開……我……不介意……」

  明明我很努力的想把話說的流暢,走在前頭的他卻「噗哧」地笑了出來,讓我有些不愉快。

  我不想放手,這種心情就像是小孩子不願意放開可能會飛走的氣球一樣,我害怕自己再度陷入孤獨。

  「被這樣一說的話,我就更不能放開了吧?」

  「……」

  真是太可惡了,我決定要保持緘默。

  「就當作是我的任性吧,直到最後都不會放開這隻手……這也是我的贖罪呢。」

  他最後似乎還咕噥一句我沒能聽清楚的話語,不過無所謂,我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

  「就快到了呢。」

  經他這樣一說,確實,森林獨有的沉重濕氣已經變的稀薄,從前方吹來的風挾帶某種鹹味。

  「……海?」

  「嗯,鼻子真靈呢。」

  沒有經過多久,海風驅散了森林的氣味,它的寒意粗暴地掠奪,我身上沒有衣物而裸露的肌膚被取走了溫度,使我不由自主地顫抖。

  「會冷嗎?」

  「……不會……」

  「拿著這個一下。」

  「……嗯?」

  我從他的手裡接下手電筒。

  多虧這裡遠離光害的緣故,在這裡的話,只要拿手電筒往天空一照,就連光的軌跡也都一清二楚。

  我揮舞著聚光燈似的手電筒,在夜空裡胡亂揮動,可惜再怎麼強烈的光源,都照不清楚天空更加遙遠的彼方。

  「穿上吧,如果不介意穿我穿過的外套。」

  老師遞給我一件大衣,我順便把手電筒交還到他手上。

  「……不會冷?」

  「別看我這樣,我的身體還算耐操,區區這點海風我沒問題的。比起那個,我們到了哦。」

  我環顧四周,因為剛剛把注意力都放在天空了,沒發現到原本把我們團團圍住的樹影,此刻已經被我們拋在後頭。

  放眼所見,前方是一片趨近無限的深藍。可以立足的地方不到方圓三公尺,再往前走的話,恐怕就會從懸崖摔落。

  天空與海的界線早已模糊,一邊閃著比城市的燈光還要眾多的星點,另一邊則回映著清晰且複雜的波紋。而無論哪一邊都深邃得無法見底,深藍色塞滿了整個視界。

  我照他所說的穿上外套,感受著他留給外套的餘溫,身子一下子暖了起來。從外套可以聞到他的味道,還有淡淡的鐵鏽味。

  確認我穿好外套之後,他再度牽起我的手,接著將手電筒關掉。

  「啪」地一聲,整個世界像是關上了電燈的房間,被黑暗填滿,被黑暗吞噬,就算我伸手也見不到自己的五指。

  讓我意外的是,對於視野被黑暗奪走這件事情我其實沒有太多的恐懼,反倒是感到安心,因為手裡的觸感還在。

  過了一會兒,雙眼逐漸熟悉這片黑暗。

  憑藉月光照耀,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不已,我只能依稀看見站在我身旁的老師。

  我想我明白他稱這裡為世界的盡頭的理由,也知道他帶我來這裡的用意了。

  這裡確實可以為我們那枯燥無味的人生拉下簾幕,而且作為最後的景色還有些讓人留念。

  我從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機看時間,距離明天還有一段距離,但卻也不遠了。

  「還剩多久?」

  「……三分鐘……」

  「是嗎?這真是段不長也不短的時間呢。」

  他的手掌又握得更緊了些。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陪我去死……不正常……為什麼?」

  聽見我的問題,他似乎笑了,從他轉過頭來的臉上可以看見笑臉的輪廓。

  不知道是否出於錯覺,那樣的笑容非常苦澀。

  「那是我倆之間的約定,也是約束,果然忘記了嗎?」

  他用讓人懷念的聲音,說出這段彷彿藏有玄機的話語,但尚未知曉意義的我只能搖頭。

  「……不明白……」

  「是嗎?但或許這是好事,我不會再讓妳自己一個人了。」

  「……」

  無法去質疑他那理所當然的語氣,我只能以沉默回應。

  雖然不諒解也無法理解,但對我來說有人能夠陪伴自己,這確實是無法取代的願望。

  「不用覺得愧疚啦,這個決定其中也包含了我一些自己的因素,不是最純粹的約定……」

  停頓了一會兒,他用消沉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啊,已經沒辦法為自己找到呼吸的理由了。」他的聲音裡隱含著深切的痛楚。

  我想說些什麼。

  或許是出於施與受的報答心態,又或者是純粹的自我滿足,我不忍心看到今天總是對我微笑的他露出這種表情。

  但我無法組織出最恰當的言語,我就是那個要他陪我去死的人,像這樣的我又有什麼資格說話?

  然後就在我依然躊躇的時候,時限到了。

  「逼逼──」從他的手腕傳來整點報時的聲音。

  「該走囉。」

  他說得雲淡風輕。

  「……嗯。」
 
 
  我們向前邁出步伐。

  即使與死亡的距離越來越近,但向前踏出的每一步卻都沒有退縮。

  與老師的約定成了義務感,我們決定奔赴死亡。

  就這樣站在懸崖邊緣,我停了下來,老師也在原地止步,牽繫我們的手還沒分開。

  我從崖邊向下俯瞰,這具致命性的高度讓我目眩。

  「怎麼了?」

  「……沒事。」

  我這樣說道,接著模擬平常走路的動作,先抬起右腳,但……

  抬不起來。

  彷彿雙腳被名為恐懼的鋼釘給釘在地面,我的腳無比沉重。

  我再度俯瞰即將奪走我性命的高度,腦袋一陣又一陣的暈眩,疼痛開始腫脹,有什麼正從腦海鑽出來,恐懼,恐懼,是恐懼感。

  然後,發生了我所無法理解的事態,非要用句子來敘述的話,那就是……

  ──我的主觀意識掉了下去。

  景物在飛逝,明明我試圖掙扎,重力卻硬是把我拉了下去。

  掉到水裡,「啪」的一聲,從四面八方包圍我的海水開始粗暴的鑽進我的身體,從眼睛嘴巴鼻子耳朵肛門強硬的鑽入。

  然後隨著持續下沉,水的壓力把我徹底壓扁,就像是夾心餅乾的餡料。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到這個地步理應死去的我,卻還是接收到了身體每個部位硬是強塞給我的痛覺訊號,痛到無法思考,痛到徹底昏厥。

  但,還沒結束。

  我的主觀意識被拉回身體,然後再次從懸崖墜下。

  從時限不到一秒的墜落,到被海水徹底蹂躪的經驗,從頭到尾再一次感受。

  體驗第二次完整的週期之後,我的主觀又再度被拉回懸崖,重複這個體驗。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彷彿沒有終點,這全都是我那經歷了無數次輪迴的記憶。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再一次墜落……

  重複了整整三千六百五十二次,我的主觀才被拉回現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雙手緊緊按住太陽穴的我,在聲嘶力竭的吶喊之後,身體已經無法動彈。

  光是站立著就感覺全身脫力,但卻連想要蹲下來的動作都無法做到。

  雖然不明白真實時間過了多久,但在我主觀的體感時間卻已經經歷了數個小時──那無數次的墜落輪迴的瞬間。

  一陣陣噁心感湧上腦門,全身都像是被打了麻醉似的,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正因為站立的我已經沒辦法根據平衡調整全身重心,所以就算不願意,我的身體正慢慢的向前傾倒。

  出現在視線前方的又是海面,再這樣下去會直接掉下去吧,但……

  我的手,被誰緊緊拉住了。

  相對向前倒下的我,老師拉住我的右手使勁向後拉,我的身體也順勢倒向他那邊,在我即將落地的那瞬間,被他穩穩接住。

  雖然四肢連同軀幹全都喪失了知覺,我卻仍舊感受到暖意。

  ……老實說,這種被誰緊緊抱著的感覺,對我來說非常幸福。

  「那些事情……不要去回想起來。」

  從耳畔傳來老師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悲傷。

  「……來不及阻止了嗎?」

  我想開口回應,但就算只是說聲勉強的「我沒事」我也沒辦法做到。這個我已經有某些地方崩壞了,在過於漫長且連續的回溯當中壞掉了。

  「可惡……對不起……我……都是我……」

  他扭曲的臉近在眼前,從眼眶撲簌簌地流出大量富具情感的液體,讓人好憐惜他的淚水。

  夠了,別哭了,你不是好好的抱住我了嗎?這樣就很幸福了。

  我想這樣對他說,但卻連張開嘴唇都沒辦法做到。

  「……我保證……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擦了擦眼角,可是眼角仍源源不絕地溢出淚水,那種模樣讓人想到被母親丟棄的孩子。

  「這次……我絕對不會逃避……啊啊……真是抱歉……讓妳久等了。」

  他故作鎮定,但淚腺還是背叛了他的表情,他發出哽咽的聲音繼續說道:

  「……就讓我……完成這個……十年前約定吧。」

  語畢,他似乎又把我抱得更緊了些。

  老實說,我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我只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很平靜,很安心,甚至要我再度面臨死亡也不可怕。

  因為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人,這次總算,總算有人能陪在我身邊了,縱使這是一條不歸路,縱使這在眾人眼裡的愚行,我也無所謂。

  被他緊抱的我的身體,好像快要融化似的。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身體的微小變化,終於一直緊皺的眉頭放鬆了,他似乎理解了什麼而感到安心,雖然淚水依舊不止。

  抱著我的他挪動腳步,接著用力一踢崖壁,反作用力幫我們瞪離地面,接著……

  第三千六百五十三次的墜落──
 
※※※
 
  對我來說,有想要自殺的念頭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

  十年前,我和網路上暱稱叫做「小雪」的人結識。

  我與她擁有相似的性格,接近的年紀,同樣憤世嫉俗的眼光。我們兩人在網路上一拍即合,像是遇到了尋覓多年的知己似的,跟對方成為了網路上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們的基因裡同樣都有著不善交際這個缺陷,於是和彼此聊天的時候都能夠感同身受,所以才能夠變得那麼要好吧。

  或許正是現實的相反面,在網路上我們的互動非常活潑,一點都不會枯燥,我想我正是被那個面貌的她給吸引了。

  那一天,就連我也看得出來,小雪的心情並不是很好。

  要通電話嗎?

  那貿然的一句話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我的思緒凍結了一秒。

  網路的匿名是保護自己的盾牌,任由任性驅使想要離開這屏障的話,勢必要拿出更多的勇氣,我的內心正在天人交戰,最後還是在聊天室窗裡鍵入「」這個字。

  她的聲音比想像中低沉,與網路上文字表情豐富的她形象有些連接不上。

  『……我在這個家中,形同不存在的幽靈。』

  小雪提及了她家庭的複雜,她的生父生母都是企業家,雖然疏於家庭但逢重要節日仍會留在家中陪小雪度過,那是對小雪中最幸福的時光。

  但一場預謀好的意外,讓她的雙親所搭乘的車輛發生意外,兩人雙雙身亡,徒留小雪一個人,還有存款簿匯入的鉅額保險金。

  過了沒幾天,一個自稱是生父朋友的人到家來訪,嘴上說要將小雪納為養女,事實上是想要把她雙親的留給小雪的資產全都接收,那時候的她還不懂這些就簽下了同意書。

  於是新的爸爸住進了小雪家裡,在那之後他就完全變了個人,跟當初來家裡說想要小雪這個女兒的和藹樣子不相符。

  新的爸爸接收了生父生母的財產之後幾乎都不會回來了,一周回到家一次就算不錯了。而且回家的時候通常都是將小雪視若無睹。

  小雪擅長料理,但幾次精心製作的料理被新爸爸揮手甩開之後,也漸漸開始不再料理了。

  所以小雪總是一個人。以前國中認識小雪的人都比較喜歡那個時期活潑的她,而高中時期的同學已經將小雪定義為非常冷淡的人,結果就是,小雪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一個人。

  有一天,應該說就是小雪打電話給我的那一天。

  他親耳聽到新爸爸說出關於她生父生母死的真相。

  在新爸爸的房間裡聽見了他與誰用手機通話的聲音。

  『因為那天我準備給他們的開水裡面有放藥,不然他們也不會在開車過程中那麼意外的摔下懸崖吧?』

  『不過能夠摔到海裡也真的是萬幸,否則屍體被找到的話很容易發現用藥的痕跡呢。』

  『證據全都處理掉了啦,再怎麼粗枝大葉的我也花了一筆錢請人把相關痕跡全都消除,警察不可能查到我這裡來。』

  『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不是很明顯嗎。要是不聽我的話,你的家人會發生什麼不測我可不知道啊,以後注意點啊……』

  知道了生父生母的事情不是單純的意外的她,被翻天覆地的憤怒給驅使。

  她說,這大概是這段時間所累積的所有悲傷、痛苦在那瞬間爆發了,她也和我一樣是不善長紓解情緒的人。

  所以她,在新的爸爸還在講電話的期間,用菜刀朝他的喉嚨揮了下去。

  似乎是平時習慣料理,用菜刀切斷骨頭的手法也已經熟悉了吧,人的身體比她想像中脆弱。她說,大概就跟剁豬腳的觸感差不多。

  那是她的告白,她對我坦承一切,帶著哭腔,現實世界的她肯定哭了不知道多久吧。

  『……吶……可以陪我去自殺嗎?』

  雖然我聽她的敘述的時候感到膽顫心驚,但是同樣我也被她哽咽的聲音給動容了。

  確實,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大部分也都是不值得留戀的東西。

  進入教室的那刻就此起彼落的謾罵聲,所有人都把我當作小丑,拼命地取笑我以博取自己的地位。

  那時候班上似乎有種風氣,誰能把我欺負得越慘就是越有膽識的人。

  其實也不是沒有原因,在那之前我對班上的孩子王喜歡的女孩子告白,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構成騷擾的情況下,還持續得讓感到她不適,所以孩子王像個正義使者似的站了出來。

  青春期的男孩總是這樣,尤其是在班上立場邊緣的男孩,只要接受到一點異性釋出的好意就會異想天開,擅自在腦中譜出美好的未來。

  於是類似的欺負就接踵而至,像是把我的作業簿藏起來,還有在我坐下的瞬間抽走椅子之類的惡作劇層出不窮。

  多虧他們,我的高中生活非常辛苦。

  而我家裡的氣氛和學校相比也好不上那裡去。

  父親和母親在我有記憶以來就常常吵架,幾乎每個星期都會鬧離婚一次,真虧他們在這種情況還有心力維持住這個家,只是時間恐怕也沒剩不久了吧。

  面對支離破碎的家庭,還有被眾人排擠的學校生活,我是否活著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答應了她的邀約。

  從家裡先用網路找了半天路線,拿出自己平時省吃儉用省下的錢。在約定好的第三天,我搭車到了原先我認為自己根本不會到的地方,心情甚至有些雀躍。

  那天下著綿綿細雨,入夜後天空依舊被厚厚的雲層遮蓋,為這個夜晚增添抑鬱與惆悵。

  能夠跟相識很久的網友見面,加上我們要做的事情是平常人不會做的,這種優越感攀上心頭,那時候的我根本未曾理解自殺要面對的恐懼。

  在約好的地方,某間便利超商的斜對面,我初次與她在現實世界見到彼此。

  撐著傘的她的外貌比我想像中還要脆弱。

  蒼白的不像是活人的肌膚,細瘦得彷彿稍微用力就會折斷的四肢,一頭沉重的長髮更加深了她那陰沉的形象。

  與長髮相較之下顯得瘦小的臉蛋,雙眼就像蒙上薄霧般不清晰,薄嘴唇與稍顯扁平的鼻子讓她臉上的輪廓不甚明顯。

  老實說,她的臉給我的感覺缺乏生氣,像是前半腳已經踏入棺材的人,但我仍然覺得這樣的她深具魅力,那是與外貌無關的氣質問題。

  「你就是阿奇嗎?」

  「嗯。」

  「走吧。」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乾脆。

  「我帶你走到世界的盡頭。」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她的笑容。

  我們撐著自己的傘一前一後穿過森林的小徑,到達的便是被她稱為秘密景點的地方。

  在那裡陰鬱的天空和深藍的海瓜分了我的視野,那時候我又再度體會了身為一個人的自己是多麼渺小的事實。

  她帶領我靠近崖邊,像是在丟掉垃圾似的,豪不猶豫將傘從這裡丟了下去,彷彿正在顯示她的決心。

  雨水直接澆上她的身體,溼透的制服貼在那恰好的身體曲線。雖然本人沒有意識,那副景象對我來說相當刺激。

  我搖搖頭,上前走了一步,鳥瞰下方蔚藍的海面。

  被她扔下的傘在我們的眼裡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接著啪的一聲掉到海水平面。

  再過不久,我們就會像那樣一同墜落吧。

  光是注意到這個事實,我的雙腳就開始微微顫抖。

  「我們走吧。」

  她朝我伸出手。

  「兩個人的話,死去也比較不會孤單。」

  這是當然,畢竟這就是她把我拉出來的目的。

  我也把傘丟開,直接由肌膚感受,由天而降的雨似乎又更大了些。

  「……嗯。」

  我們的手相互交疊,從她的手中感受不到任何應該屬於人類該有的溫度。

  「你知道嗎?今天同時是我生日,同時也是我父母親的忌日,當初父母親就是為了趕回家慶生才會發生那種意外……」

  「……」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的聲音大概沒有傳進我的耳裡,因為一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我就腦袋一片空白,不曉得要怎麼思考。

  「現在說這些有點多餘吧。我數到零就跳吧。」

  見到我毫無回應的意思,她的眼裡閃過一絲失落,但聲音還是一如往常的淡然。

  「三。」

  感到茫然的我只是俯瞰著海平面。

  「二。」

  在那裡兩把傘在海中漂浮著,不過如果是人體的話應該會沉下去吧。

  「一。」

  就算會游泳也很難掙脫,這種高度的話,大概就在與海水碰撞的時候,意識就先被衝擊昏厥了。

  「零。」

  她將重心移到後頭,那是為了跳躍所作的前置動作,接著跳出。

  我本來也該跟她做同樣的動作的,但……我沒能做到。

  我沒有那份覺悟。

  所以在她的還尚未落下的那瞬間,她那緊緊抓住我的手……

  ──被我甩開了。

  明明是雨天,卻有一陣暖風吹過。

  我的求生意志為了對抗重力,拚命的把自己從墜落的弧線拉回地面。

  然後,好不容易站穩身子的我,與垂直落下的她四目交接了。

  從她的瞳孔裡一閃而逝的是困惑、驚訝、還有……恐懼。

  明明在躍出迎向死亡的那一步的時候,腳步是那樣堅定,卻在我放開手的瞬間感到恐懼了嗎?

  接著她的身影就像剛才的傘一樣,越來越小,越來越遠,「啪」的一聲沉入海裡。

  那時候的我就這樣站在那裡,在莫約三十分鐘的時間裡完全無法動彈,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慌慌張張的拿了自己的錢搭車回家了。

  這就是那天發生的事情,本來該和她一起死去的我背叛了她,活了下來。

  從那天之後,這件事就一直掛在心頭上。

  這或許就是她的怨念吧。

  就因為這件事,每當我遭遇到什麼糟糕的事情的時候,腦袋裡就會浮現自殺的念頭。

  那時候,我就已經被與她的約束,也可以說是她的詛咒纏身,每晚每夜都被相同的噩夢驚醒。


  過去時間裡我活得一點也不快樂,原本以為長大了會有所成長,但並沒有。

  我的本質依舊是我,悲慘的我,所以什麼都不會改變。

  幾天前我還曾在工廠上班,但現在已經被解雇了。

  在那裡的工作盡是些會把手弄髒,需要勞力且時常受傷的粗活,而且動不動就會一整個禮拜加班趕工到九、十點。

  這種工作需要你全力去配合出貨的預定。割捨所有休閒時間,把你一天的精力榨的一滴不剩,我很討厭這樣的工作。

  或許正因為自己無法喜歡這份工作,所以才會常常在上班的時候出紕漏。各種細節未能掌握的結果就是,我的效率比起其他人要慢的很多。

  我也不是沒試過要改變,但到頭來還是一樣,如果沒辦法打從心底去接納這份工作,我就無法改變。

  就連比我晚進半年的後輩,現在的效率甚至薪資都比我要高。

  上個禮拜,由我負責的機台因為我的粗心而出了意外,雖然到最後沒有人傷亡,但產品已經送出去了,那個產品代表我們公司的品質。

  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情,勢必就會讓公司減少一些客戶,這大概也不是我的初犯了。

  隔天老闆把我找過去,聊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我說,俊奇啊,我看你也為公司做了很久了,會不會想要休息?」

  「……」

  「調整好心態再來上班吧,發生那種意外也不完全是你的錯,只是,我希望你可以再謹慎一些比較好,明天你就先休息吧,如果想要來上班了再來找我就好了。」

  雖然說的那麼體貼,但這種話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不用來了」。

  果不其然,在幾天後我在報紙看見我的工廠徵人的消息。

  父親跟母親吵著要離婚的事情在我上大學之後終於有了結案,結果就是由母親撫養我,兩人離婚收場。

  母親年事已高,大部分的職場都不需要這種有歲數的,在我到工廠上班之後便母親便名正言順的賦閒在家。

  有一天我上班回家的時候,見到她與一名年紀相仿的男性說話有說有笑的非常開心,一見到我回家,氣氛變得很僵硬。

  「你不是說今天要加班嗎?怎麼突然……」

  男性似乎看氣氛尷尬,隨便找了個藉口就離開了。

  最近看母親常常出門去參與聯誼活動,看來是第二春有了結果,但卻因為我這個孩子成了絆腳石。

  「媽,我在想,我搬出去住好了,對你來說也比較方便吧。」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母親似乎有些猶豫,但臉上的喜色難以掩飾。

  「生活費我會匯給妳的,不用擔心這方面。」

  工廠的工作雖然辛苦,但給薪水的時候倒是很大方,至少養活我跟母親以外還有一定的錢可以存進銀行。

  事實上,我搬出去之後,就一次都沒有在電話中與母親連絡。

  若不是還能夠從我身上拿到生活費,她說不定早就忘了我這個兒子的存在。

  被老闆委婉的辭職後,我找一天撥打電話給母親,跟她說之後可能沒辦法給她生活費了,沒想到她一點反應都沒有,還說這方面不用擔心。

  看來是母親的愛情有了結果吧。我對此感到安心,卻又深深的覺得自己似乎沒了繼續堅持活著的理由。

  我的大學時期雖然也交了幾個朋友,但如今幾乎都斷了音信。

  有喜歡的女孩子但因為自己沒有膽識,過不久就成為別人的女朋友了。上了職場之後更不用說了,我至今還沒有和任何一個女孩子交往過。

  所以,我如果就這麼消失其實也無所謂。

  我討厭我的人生,我討厭我自己,於是又起了自殺的念頭。

  她在墜下那瞬間的那個眼神,那雙瞳孔。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在夢裡驚醒,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那是如今仍縈繞著我腦海的夢魘,那是還尚未消散的詛咒。

  所以我,決定去結束這場惡夢。


  深夜,又是個讓人倍感寂寥的時間。

  隻身一人的我,穿越記憶中那條森林小徑,來到了那天她帶我來一起自盡的地方。

  該說是巧合嗎?在那裡,我看到了疑似她的背影,正朝著懸崖走去。

  「──」

  我甚至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在我面前的她的背影,就從我的視線消失,只剩下數秒後傳到我耳裡的,某種東西落水的聲音。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有人從我面前死去,但是我卻止不住恐懼。一股惡寒從身體四肢竄上腦門,胃在翻騰,一陣又一陣噁心感席捲而來。

  結果這一天我什麼也沒做就離開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開始感到迷惘。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沒有了任何存在意義,對生存不會有任何眷戀,但實際上我對生存的執著仍牢牢限制了我的行動。

  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繼續找工作,苟延殘喘的活下去嗎?

  不對,那不是我想要的。

  但即使明白,我也沒有勇氣去做下一步。我找不到方向。

  現在我終於稍微明白,找我一起自殺的時候小雪的心情了。

  「咦?」

  待我把注意力拉回現實,我發現我迷路了。

  找不到平時熟悉的街道,包圍我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在這鋼鐵色的迷宮裡,找不到能讓我安心的地方。

  我滑開手機,電話簿裡的盡是一些看似熟悉,實際上卻連一次都沒有主動聯絡過的朋友。

  從海量的數據之中翻翻找找,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自己此時可以求助的對象。

  不行了,我沒辦法忍受這種感覺,這致命性的孤立感。

  為了找人問路,我提起勇氣,走進一家看起來很冷清的店。

  「歡迎光臨。」

  從店內傳來年輕女性的聲音,大概是打工的吧?不知道她對這一帶熟不熟。

  為了思考自己該如何開口,我在店裡隨意的行走,一樣又一樣奇異的商品吸引了我的目光。

  「剪斷緣分的剪刀」、「能解開所有鎖的鑰匙」、「能夠懸浮的鞋子」、「取水無限的水壺」。擺在展示桌的盡是一些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至於價格那一欄……等等,十個零?這個價錢沒有標錯嗎?

  我從當中拿起那把剪刀,看起來就跟市面可以買到的剪刀一樣,造型上沒有什麼獨到之處,該不會是家黑店吧?

  「需要我為你介紹這把剪刀嗎?」

  突然傳來女性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定格了莫約一秒才回神。

  少女身上的穿著物十分特殊,我幾乎都看傻了眼。

  那是一件以黑色為基調,白色作為襯托的連身洋裝。胸前打了一個巨大的白色蝴蝶結,在手腕和裙襬都有蕾絲裝飾,尤其是裙擺的蕾絲共有五層,整體給人的感覺輕飄飄的。

  少女見到我盯著她的裝扮,便嫵媚的笑了起來。

  「這件蘿莉塔風的洋裝,需要特別去訂做才有辦法穿到哦。」

  「為什麼要在這裡穿這種衣服?」

  「唔……因為興趣吧。啊,別說這些了,你應該不是為了傻愣在這邊才進來的吧?」

  「對!不好意思,我想請教一下這附近……」聞言,少女輕輕搖了搖手。

  「不對,你最想要問的問題不是這個吧?」

  「……咦?」

  看見我的錯愕,她擺出彷彿看穿一切的微笑。

  「該從哪裡說起好呢……你對今天凌晨遇到的那個亡靈沒有任何疑問嗎?」

  「亡靈?」

  「我就直白的告訴你好了,你見到的背影,可以說是小雪,也可以說不是小雪,它就是這麼曖昧的東西。」

  「……啊?」

  什麼?她在說什麼?為什麼她會知道這些?

  「別擺出那麼慌張的表情嘛,你肯定明白我在說些什麼吧?」

  就剛剛這一連串對話,我開始對這個人警戒了起來。

  「為什麼你知道這些?」

  「雖然不願意,我好歹也是一名被人稱為魔女的存在呢。」

  自稱魔女的少女,臉上的微笑就像是在嘲笑著世界萬物似的。

  「……所以,我可以繼續問下去?」

  「嗯,可以哦,你還想知道什麼?」

  「她──我今天所見到的那個人,她跟小雪的關係是什麼?」

  聽了我的提問,她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又丟了一個問題:

  「首先,你聽過地縛靈這個名詞嗎?」

  「聽過……曾經聽過但還是不清楚。」

  「人在死了之後,若是其靈魂對生界存有強大的執念,她的執著就會把她的靈魂束縛在原地。小雪的情況很類似,她本身已經被寂寞逼瘋,她希望至少在死去的時候身邊有人……也就是你能陪她去死。」

  「可是……我卻……」

  「嗯,你也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吧?她在落海前的強大的執念,導致她成為現在這樣半調子的存在。極度希望最後能夠有人陪伴的她,每天都重複與最後一天相同的生活。早上七點她的主觀被重置在家門口準備上學。每天的行程雖然都不盡相同,但最終都會收束到自取滅亡這個結局。」

  「怎麼會……這樣,她不就……」

  「嗯,她至今已經輪迴了相同的那一天三千六百四十九次,今天你見到的第三千六百五十次自殺。」

  魔女微笑著,從那張唇裡發出的戲謔口吻,彷彿就在責備我似的。

  「……有辦法結束嗎?」

  「當然可以,只要實現她的願望就行了。」她說的雲淡風輕。

  「所以,只要我陪她自殺就好了?」

  「唔……這樣說也沒錯。但是已經經歷上千次輪迴的她,已經失去了跟你相關的記憶。你覺得對自己的死亡毫無自覺的她,會相信一個突然跟自己接觸的陌生人嗎?」

  「……」

  不可能的,如果是小雪,如果是那個害怕被傷害的小雪,肯定會拒我於千里之外,甚至不惜傷害別人……就像是她殺了她新爸爸一樣。

  「所以,需要我的幫忙嗎?」

  「什麼意思?」

  「我可以幫她解除輪迴,但代價就是你的命還有一點酬勞。」

  魔女那纖細的手指擺出錢的手勢。

  「要多少?」

  聽見我的提問,少女愉快的笑了,她告訴我一個數字。

  「……不可能,那實在太多了。」

  「你何不看看自己存在銀行的金額再來回答我呢?」

  她指向坐落於商店一角的提款機。

  我照他所說的去確認自己的存摺,發現帳戶裡的金額,竟然和她剛剛提及的金額差不多,只要再貼上我身上的零錢的話就是正確無誤。

  「……」

  好恐怖,這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所以這筆交易,你接受嗎?」

  「……好,我接受。」

  「很好。」魔女再度微笑,接著繼續開口:「三天後的一月二十一日,我可以安排讓你進入她們班當代課老師,用這個身分接近她吧。」

  「這種事情……可以做到?」

  「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你自己。放心吧,那天我也會用學生的身分待在你身邊,我既然答應了你的願望,就會幫你實現。喏,這張紙條給你。」

  魔女遞給我一張寫著自己帳戶的便條。

  「對了對了,最後補充一件事情。雖然我剛剛用地縛靈來比喻小雪現在的狀態,但是她和地縛靈還是有些差異。因為她的主觀不知道自己死去的事實,所以在她所觀測的現象裡面,她依舊可以干涉真實世界的東西。到這裡還可以聽得懂嗎?」

  「意思是,小雪依舊可以拿起現實世界的物品,是這樣嗎?」

  「嗯,沒錯。而能夠察覺到她對事物干涉的,就只有知曉她存在的觀測者……也就是你或者我,其他人並沒辦法感受到小雪的存在,所以無論你們做了什麼大概都不用擔心。因為對其他人的主觀來說,小雪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人。」

  「……我明白了。」

  雖然對這樣的說明有些頭痛,我還是說了明白。

  「話說回來,為什麼是三天之後呢?」

  「呵呵,這個啊,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再過三天之後,就是她的生日了。」

  原來如此,再過三天就滿十年了嗎……

  「那張紙的背後有她會被重置的位置,在七點前在那裡等待應該就能遇見她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經過這麼長一段對話,我終於又重新回想起我最初的問題。

  「有……我不知道要怎麼回去,我迷路了。」

  聽見我的問題,少女嘲笑似的笑了。

  「那種事情等等你就會明白了,三天後再會吧。」

  少女兀自結束對話,然後從我面前轉身離開,在那瞬間突然一陣目眩,眼前的一切全都模糊不清。

  當我眼裡的成像再度聚焦的同時,出現在我面前的正是,我自己的家門口。


  三天之後,下著跟那天相似的雨,我在那名少女指定的位置等候。

  當手錶傳來整點報時的同時,我看見了小雪茫然的站在門口,過了幾秒才回神,從書包裡拿出自己的傘。

  那頭沉重的黑髮、那過分蒼白的膚色,那讓人憐惜的瘦弱身影,全都跟十年前的我所認識的她一模一樣。

  一想到我的背叛讓她承受了數千次的輪迴,我就無法遏止胸口的痛楚。

  不行,我要冷靜下來,突然來一個陌生人積極的上前去搭訕一定會讓她起戒心。

  我在腦中反覆思量許多方案,終於找到一個最自然的方式。

  等等她就要走路上學了,為了要讓計畫順利進行,我先一步繞到前面的騎樓等待。

  佇立在路口的凸透鏡裡面映出的我的臉,就是一副失魂大叔的憔悴神情。

  啊啊,這可不行,如果要讓自己顯得親和的話,最重要的就是微笑吧。

  活在這個世上的二十七年間,為了與別人愉快的相處,我應該已經學會了附和他人的微笑,只要在自己的臉上找到那張面具的模樣就行了。

  不要慌,還有點時間。我對著凸透鏡擠眉弄眼,調整自己的表情,直到翻到那張適合的面具。

  完成了,鏡中的我,掛著一副虛偽卻又燦爛無比的笑容。

  過了不久,待那名撐傘的女孩出現在我的視野裡,略顯怯懦的腳步讓人心生憐愛。

  如果將人生拍成電影的話,我的人生肯定是部無趣、乏味的電影。

  不存在任何感人的救贖,也無法和誰共織愛情,這就是屬於我的真實故事,一個即將殺青的悲劇故事。

  就連接下來要上映的結局,大概也不會帶給觀眾一絲的喜悅。  

  但無法脫身的我,必須就這樣演到最後才行。

  走到這裡,已經沒有了回頭的餘地。

  我用力的吸了一大口氣,然後吐出,像是在下最後的決心。

  然後我,身為這場悲劇主角的我,拼命壓抑心中那份動搖和情緒,等待心思完全平靜下來之後,終於鼓起勇氣朝小雪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我可以跟妳共撐一把傘嗎?」

>>>>>>>>>>>>>>>>>>>>>>>>>>>>>>>>>>>>>>>>>

  我正在墜落,每個瞬間都在朝消亡的結局邁進,但我卻沒有感受到以往的恐懼。

  這次墜落跟以往都不一樣,不是我自己一個人,貼在我胸口的他給了我這般真實感。不要說害怕了,現在的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類似幸福的感覺。

  一直以來冰冷的四肢、軀幹還有心臟,都被他的體溫給溫暖了。

  我一直以來在追求的大概就是這個吧。多麼膚淺的願望。

  正因為達成了願望,禁錮永遠的鎖開始毀壞。

  框啷框啷的,傳來粉碎的聲音,同時我的存在也越來越不安定。

  大概,這趟最後的飛行已經來到尾聲了吧。

  老實說,有點不捨。

  懷中的他閉上雙眼,彷彿一切都無所謂似的。

  為了我,竟然讓他就這樣送上自己的生命,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呢?

  被風壓抵住胸腔的此刻,聲音吐不出來,但擅自流入腦袋的回憶卻解釋了一切。

  就像是為了回應我的提問似的,彷若岩漿般滾燙的回憶,自顧自的做了解答。

  我想起了他的名子。

  我想起了那次見面。

  我想起了那個約定。

  啊啊,為什麼,為什麼事到如今才讓我想起這些?

  各式各樣雜亂的情緒充斥在胸口,但最先直覺讓我感受到的是,感謝。

  謝謝你,還是遵守了與我的約定。

  謝謝你……我明明還想要再跟你多說些話的,可是卻沒辦法。

  似乎是我滯留的時間太長了吧,我有預感期限已經來了。

  就在我閉上雙眼的同時,一陣酥麻的刺痛感傳遞全身,

  然後、然後、然後……

  就在尚未落海的空中,

  我的存在
                  消
                   失
                    了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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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是寫完了....趕在最後10分鐘上傳完畢(攤
這是我第一次丟塔克協會的活動,這篇字數又破表.....希望各位看倌諒解。
另外若閱讀完本文的您覺得本作在法律上似乎有點紕漏...只能說還請無視=口=
下次...不知道又是什麼時候才能發文了,畢竟開學了(嘆

這邊補充哦,這個故事的男主角,有超過一半是在寫自己吧。
還有描寫小雪的部分也是,一直以來我沾染自己情感的敘述多了太多太多,下一步部打算脫離這種死氣沉沉的敘述...嘛,說是這樣說啦。

無論看的人是誰,非常感謝你/妳能夠讀到這裡。

創作回應

湛藍琴海
評文快送到貨:http://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145527
2016-03-31 16:10:34
墨染
好的,非常感謝=ˇ=
2016-04-01 00:35:23
六等星
故事整體的氛圍一直醞釀得很好,我覺得這篇文字敘述上很能把人拉進去,尤其是前面在學校孤獨感的呈現、小雪的心境,很成功把的角色個性塑造了出來,我認為人物的聲音做得很出色。

比較讓我覺得突兀的是中後段出現的魔女,以及她一連串對於小雪的解釋,那整段幾乎強行把我從本來進入故事的情緒中拉出來、變得出戲。理智上我是可以理解她所說的,也不認為這麼安排有錯,但離奇感還是幾乎把我和故事的距離完全拉開,我覺得這是造成我在心態上一時調適不過來的原因。

我有簡單看下它人對這篇的評文,可能算讀者對故事的看法本來就稍有不同,雖然有提到前面的敘事確實造成故事節奏緩慢、劇情重點也確實在後面,但我個人其實蠻喜歡這種慢慢帶出來的飽滿感覺。

另外在文字敘述呈現上,我覺得其實沒什麼問題...女主的設計就是一個高中生,何況這還是第一人稱,我反倒認為目前這樣很洽當。除非是用第三人稱敘事,或者寫的是一個飽讀詩書的文學少女,不然文字用的太優美精煉反而容易使整篇故事調性很怪,我也不認為那樣會比目前這樣好。

純文學自然有其美感與文字上的突出之處,但要優先考慮到的還是作品的調性,我覺得不適合以此作為衡量一個故事文字程度是否足夠的門檻。

我很喜歡他們走到海邊那段景物帶來的寬闊感,天與海在視界中相連的感受,兩人站在星空下的畫面很美。彼此相約自殺帶來的緊張感也為故事營造懸念,比較可惜的是在他們真正想死的覺悟上敘事力道還是稍有不夠。這篇大體來說沒什麼可以挑剔的,也很合我喜好,其餘大多要點在琴海的評文中都提及了,對我來說是篇很出色的短篇故事。
2017-09-05 19:07:14
墨染
先謝謝寒天那麼認真的看完這篇不短的短篇,還留下那麼用心的心得OAO

我特別喜歡這篇的孤獨感,每一部分都是取自我最真實的情境,除了魔女。
我喜歡童話,我其實有點幼稚的希望,經過努力的人都能夠像是王子與公主一樣,跟喜歡的人度過快樂、沒有憂慮的生活。
所以我才會期待,有這樣的魔女出現,讓兩人的故事導向正軌。
這篇故事理,逆轉一切的模女有存在的必要,只是我應該再讓她自然點進場與退場會比較好。

要說創作的小說裡,最讓我滿意的一篇,這篇絕對能夠前三,我實在太愛故事裡的兩人,他們都是我的分身,為了孤身一人這件事感到悲傷和絕望。
可是,大部分的人都看不下去,我去傳教的時候,大多看到一半就被遺棄了XDD
我承認這篇的節奏真的不是一般的拖沓,沒辦法深入情景的話就會覺得兩位主角只是犯了矯情,哈哈...

現在看的感受更深了,我其實不是想寫純文學,我也寫不出那麼純粹的感覺。那麼,要作為大眾小說,這篇還有很多需要修飾的地方。
第一人稱的部份,直到現在我也覺得自己沒什麼太大改進,但這篇讀下來的感覺,我自己不討厭XDD

再次感謝寒天,如果你方便的話,不妨也去看看唯尋對這篇的心得吧
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116708
抱歉,最近開始比較忙了,現在才回OAO
2017-09-07 05: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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