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注重自己的身體健康，在大約半年後，身體回到了之前的狀態，我也慢慢習慣跟孩子們在一起的那種感覺。
就這樣，我們的生活已經步上正軌，儘管我們不是一對名正言順的夫妻。
「這次主要針對的是年輕客群…」
開會到一半時，我的手機響了，我將電話掛掉，正打算調成飛航模式時，又一通打來了。
『什麼事啊，有那麼急嗎？』
我接起電話，壓低音量。
『喂？我在開會，有什麼事等…』
『銘特現在在醫院。』
『什麼？！』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
『發生什麼事了？』
『剛剛學校突然打來，說他不能正常走路…』
『妳先到巷口等我，我開車去接妳，大概十五分鐘到，是在學校附近那間醫院嗎？』
『對。』
我跟老闆知會一聲，就離開了會議室。
把車子停進醫院的停車場，我們小跑步進到醫院。
『你好，請問剛剛有沒有一個XX大學的學生被送來？他叫李銘特。』
『你們是他的家屬嗎？』
『是。』
『麻煩請到3樓第二診療室找醫師喔，電梯在這邊走到底左轉。』
『好，謝謝。』
我們來到了診察室，醫生坐在左側的一張椅子上，銘特也坐在旁邊，他低頭望著自己的手。
『啊，是銘特的父母嗎？』
『我是他的母親，他的身體還好嗎？』
醫生沒有回應，起身走到一旁跟護士講了幾句話，拖了兩張椅子過來，示意我們坐下。
『嗯…是這樣的，我們做了初步的檢查，他的狀況有點麻煩…』
這時一旁的護士拿著一份資料，帶著銘特出去了。
『請問現在是…？』
『我們要再檢查一次，另外，有些事情我想可能需要私下談一下。』
醫生的表情變的嚴肅，拿起桌上一張紙，轉過來給我們看。
『他的症狀是四肢活動失調，嗯…情況看起來蠻嚴重的，他之前有出現過這樣的症狀嗎？』
『應該是沒有…』
『嗯…』
醫生推了一下眼鏡，皺起眉頭。
『我這樣講齁，銘特的情況有點麻煩，這種病徵非常有可能是小腦萎縮。但是正常的症狀是慢慢顯現的，他之前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的話，那就有點奇怪了。』
『小腦萎縮…？』
又是這種感覺，我的背脊一陣涼意，這個病…
為什麼這麼熟悉？
『對，媽媽妳們家族有這種遺傳嗎？』
『遺傳…？』
直到現在，這個恐怖問題浮出水面，我們選擇遺忘之時，完全沒有考慮到真的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我看了一下妹妹的表情，她跟我一樣十分震驚，顫抖的聲音中帶著惶恐。
我輕輕牽起她的手。
『這位是您先生吧？我們幫你們做個檢查吧，好嗎？』
『我是他哥哥。』
『啊…那也沒關係，家人最好都檢查一下，你們有來過嗎？』
『我們…都沒有。』
『嗯，那健保卡有嗎？幫你們建個資料。』
『好。』
醫生點頭，拿起電話講了一會，然後掛上電話把視線轉回我們身上。
『好，我們繼續談銘特的狀況吧。』
他換了個姿勢，徐徐說道。
『剛開始發病的時期是關鍵，要讓病人多休息，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畢竟初期通常很難接受這樣的衝擊，如果心情無法調適的話，很容易產生更多問題…』
他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
『尤其他是突然發病的，剛剛他來的時候感覺很不安，回去可以的話多跟他聊聊，對病情會有幫助。』
電話響了，醫生接起來講了一下，突然皺起眉頭，看著電腦螢幕，然後看向我。
他跟電話那頭的人交代了一些事，然後掛上電話，抿嘴看著我。
『怎麼了嗎？』
『也許…這只是猜測而已，也許這不是小腦萎縮，而是另外一種的遺傳疾病。』
他把螢幕轉向我們這裡，上面顯示的是…銘特的病歷？不，這是我的病歷！
『我記得我沒有來過這裡啊…』
『但是您的病歷確實存在，而且…你曾經患有也小腦萎縮。』
『什麼？！』
再一次的打擊，簡直難以置信！就算真的忘記了很多事，但也不至於連這種足以影響一生的事也忘掉吧！只少還會有個症狀…對！我根本沒有症狀啊！
『但是，我現在好好的啊！』
『對，這就是讓我感到訝異的地方，這種疾病是無法治癒的，就現在的技術來講。但是…你的症狀無端消失了，銘特的症狀又來的那麼突然，所以我才會說你們可能不是普通的小腦萎縮…總之先檢查吧。』
不是普通的疾病…
到底還有什麼事我不知道的？到底還有多少事我是知道的？
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被混亂記憶塞滿的腦袋，還有幾分可信度？
我已經…
我們從醫院大門走出來，銘特走在前面，什麼話都沒講。
不可思議的是，跟他們在一起的那種奇怪感覺，無端消失了。
明明今天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正常來講會有更強烈的感覺的。
我們起了爭執，以這件事為導火線，把過去的不滿全挖了出來。
誰都沒有錯，我想我們真的累了，無論是遺傳疾病的是，或是這種生活。
我趴在方向盤上，爭執的結束伴隨而來的恐怖死寂，讓人渾身不舒服。
「我到底造了什麼孽？老天要這樣對我？」
我在心中咒罵著，以現在的情況來講，一切只會越來越糟，好轉的機會已經微乎其微了。
妹妹的檢查報告還要一段時間，我們把最壞的情況告訴銘特，希望他自己要有個底，他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
還有小依…她也可能有遺傳吧？
眼角餘光瞄見了左側閃過一道影子。
『什麼？』
「轟！」
來不及反應，擋風玻璃直接碎裂，安全氣囊從已經壓縮變形的車頭爆出。
一切發生在一瞬間，突然，強烈的灼熱感把我吞噬，
我能清楚的感覺到它迅速的從腳開始蔓延，爬過身體，緊緊掐住脖子。
一聲淒厲的慘叫，我甚至沒有意識到這是自己發出來的。
再次睜開眼時，我身在一個四周一片白的世界。
這是哪裡?為什麼感覺…毫髮無傷?
我坐起身，四處張望了一下。
『銘特！』
我跑向就在一旁不遠處的他，但是彷彿有股力量阻止我前進，越是接近力量就越強，就在我的指尖將要碰到他時，那股力量將我騰空拉起，我向後飛到了原位重重落地。
『沒用的。』
這聲音…
我忍著全身快散掉的疼痛奮力坐起，在我面前面的…
是另一個我。
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我，擋在我與銘特之間，用跟我一樣的姿勢坐在地上，用著同樣的懷疑的眼神看著我。
『你是誰？』
我們同時開口，這…是鏡子嗎？
我緩慢起身，盯著他看。
『嗨，爸。』
『什麼？』
他面帶微笑張開雙臂，只見他的容貌開始改變。
白頭髮開始變少，即使變化的微乎其微，但是我感覺得出來，
他在變年輕，年輕的「我」！如同…
時光倒流般。
『有沒有人說過…我跟你長的很像？』
我的呼吸隨著他的變化越來越急促。
『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
不…不可能，在我面前的他，
是銘特。
我…叫什麼名字？
想不起來，記憶亂成一團。
心臟以極不正常的頻率跳動著，每一刻彷彿都會爆裂。
『我記得你是…銘特，對吧？』
『不！不！不是！』
我嘶吼。
他嘴角上揚，半瞇的眼睛裡帶著藐視。
『是吧？爸。』
『閉嘴！』
我衝向前試著抓住他的脖子，卻猛然撞上一面牆。
『我說過了，沒用的。』
他轉身，身上的衣服變成了…銘特今天穿的T恤
『混帳！』
我用了錘了擋在前方無形的牆。
「鏘！喀啦……」
似乎是玻璃製成的牆以拳眼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裂開，裂痕值達天際。
清脆的聲響好像在嘲笑我的無能。
『你永遠越不過這道牆的。』
他走向倒在地上的銘特。
其實我全都了解，只是大腦不願承認罷了。
這一刻，一切的疑問都得到了解答，所有的過去都串連在一起，浮現在眼前。
熟悉的玩具搖鈴、怪異的遺傳疾病，以及…
被吞噬的過去記憶。
『混帳…』
我繼續錘著似乎永遠都不會崩解的牆壁，身體的力量迅速的被抽走。
『咳！咳咳…』
眼前的畫面被我咳出來的血掩蓋，鮮血滲入玻璃的裂縫中。
顫抖的雙腳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我一頭撞上牆壁，狼狽的跪在地上。
『給我…等一下…，不准你動他…』
眼皮好重，明明只要閉上眼，一切都能解決了，我就能解脫了，但是…
我不能放著銘特不管。
他回頭看著垂死邊緣的我，搖了搖頭。
『這是我最後的恩賜，你能過來的話就試試看吧。』
「唰！」
玻璃牆瞬間化為細小碎片，從天而降。
原本靠著牆的我撲倒在地，無數的玻璃碎片將我掩埋。
我不顧身上的沉重負荷，拖著幾近殘廢的身體向前爬。
我必須阻止他，即使我很清楚，他不會傷害銘特。
銘特會在幾個月後醒來，與小依——自己的妹妹相戀。
歷經一番波折後，回到那個被閒置已久熟悉的家。
成家立業，生了兩個孩子，待他們漸漸長大。
某天，發現自己兒子的疾病，在回家路上…
「碰！」
陷入無限輪迴。
我奮力掙扎，想要爬到銘特身邊。
雙腳已經沒有知覺，視覺急速退化，導致視線變得模糊。
一切都已經達到臨界值。
『銘特…』
我伸出插滿玻璃血肉模糊的手。
就差一點，我就能碰到銘特了，就差一點，我就能打破這輪迴了，就差…
『噹噹！時間到！』
他踩住我的手，蹲在我面前。
『真可惜啊~』
他露出了我畢生看過最邪惡的戲謔笑容。
『現在才知道，原來我這麼有毅力啊。』
他抓住我的頭髮，抬起我的頭。
『這是你自己的決定，你選擇走的路，要恨就恨你自己吧！』
『去死吧…！』
我竭盡全力大吼，鮮血湧上喉嚨。
『嘔…』
我吐出了一堆混濁的液體，大概連膽汁和胃液也一起吐出來了吧。
他站起來拍拍手，從口袋拿出一張有點皺的相片，丟在我面前。
是我和銘特的合照，照片中我的身體扭曲變形。
『是啊，「我」是該死了。』
他伸出手指指向我。
『永別了，另外別忘了，「爸」，「我」是「銘特」。』
所有疼痛都消失了，我的身體…正在分解。
我依然…
什麼都改變不了。
閉上眼的最後一刻，我依稀看到銘特坐起身。
而後傳來的，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一句話，一句我必須忘記的話。
『你好，我…』
記憶，那是多麼抽象的存在，但我仍一直相信自己的記憶，直到那天…
過去的記憶，成了未來的夢魘。
創作內容
【亜夜】無限輪迴（下） -吞噬過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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