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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月升月落之街.Ⅱ、新月(下)

作者:Cecil│2016-02-09 18:51:42│巴幣:142│人氣: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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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為最終版本的第 4 版預定於 2020/8/29 開始更新,舊版所有章節即日起從隱藏改為開放狀態,方便有興趣的讀者比較各版本差異或回顧自己當初的留言。

新年出門就是要拿平板打文啊
把這章剩下的部份補完以後就可以發了,終於抵達第三章!第三章上完成後我就把舊進度搞定啦!

剩下的廢話留著下面說吧。這次我決定好了所有章節該用的曲子,總曲數量加上後記使用的曲子總共有 11 首,都是我喜歡聽的歌,也希望各位喜歡。

準備好了?那就走囉


I don't know where you're going
But do you got room for one more troubled soul?
I don't know where I'm going
But I don't think I'm coming home

-from Fall Out Boys〈Alone Together〉

〈Ⅱ、新月(Crescent).下〉

  



  距離他把狗帶回老爹的店已經過去一個星期,而牠奇蹟似地捱了過來。他原先還擔心小狗會撐不住,畢竟他跑回店裡時,牠已經幾乎沒有氣了。見他撿回一隻半死狗,老爹咒了句很難聽的粗口便抓過電話開始撥號,一邊撥還一邊叫他請走剩下的客人,並儘快拉下店門,說救命的事情是不可以分心的。

  因為這隻狗,他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醫生──之後他才知道那應該算是「獸醫」──那人穿著像風衣又不像風衣的白大衣,拎著個黑色公事包走進店裡,找到「患者」便開始工作。離開時,醫生留下幾天份的藥,叫他記得餵狗喝。或許是不想讓他感到壓力,老爹把醫生叫到店外給錢。但他還是看到,老爹少說數了兩三張出去,醫生卻搖搖頭,又拿了兩張才走。

  之後他向老爹道歉,說他會努力賺錢好把治療所花的錢還清,而老爹擺擺手,說錢能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大事情,讓他不要想太多。

  突然間,他成了這隻狗的保姆。因為照顧狗的關係,他暫時不能再出門,然而逐日康復的狗兒已經能小跑步,還會對他吐舌頭搖尾巴,為此他仍然有那麼點高興。無論如何,至少能跟那個叫瑟林諾的人交代了,把狗狗顧好的話,上次拿錢的那份人情總能還清一些吧?

  確定沒事後,老爹搓著鬍渣,說是不是該給狗狗起個名字,但他搖頭表示否定。這隻狗的命是瑟林諾救回來的,名字該給瑟林諾取才對──雖然他總是偷偷叫狗兒「陽陽」,因為牠的長相跟「陽光牌肉品」上的冠軍狗非常像,只是毛色沒有那樣白。老爹說狗兒大概是混種,這種毛茸茸、模樣軟弱的狗,註定了要被欺負到死。

  確實,陽陽的外表太過嬌小可愛了,這種狗根本不該在街上流浪。瑟林諾也是,那樣的孩子怎麼想都不該是個狠角色,他不敢猜那氣勢是怎麼練的。

  沈重的金屬碰撞聲自身後傳來,他轉過身,瑟林諾正好從垃圾箱跳到地上。

  瑟林諾靴子前頭的金屬片,在他一躍而下時閃現一抹銀光。他身上仍然穿著那件連帽外套,幾撮金髮從帽緣露出來,而那副游刃有餘的神情並未被臉上的大塊紗布掩蓋,彷彿他隨時都可以加入另一場架。

  「你怎麼來的?」他沒先向瑟林諾打招呼,劈頭問道。

  「爬大樓來的──狗呢?我看看。」瑟林諾無所謂地往上撇撇貼著OK繃的下巴。為了打住他繼續問問題的行為,瑟林諾做出討東西的手勢,儼然一副狗主人的樣子。他交出縮著身子的陽陽,牠卻似乎不太想靠近瑟林諾。「……牠怎麼了?傷還沒好?」

  「不是,好很多了。」他將陽陽舉在面前,用叮囑的口吻說:「罩子放亮點,這傢伙可是拚死命救了你──抱歉,牠一直有點怕人,大概是暫時認不出你。」

  他今天臨出門時,一個神智不甚清醒的女客人笑著伸手逗弄陽陽,牠卻嗚咽一聲想躲開,讓她撅著嘴唇不快地逕自走去點餐,一面咕噥:「真是不可愛。」他也不曉得該怎麼辦,只好低聲安慰陽陽,要牠堅強點。

  「真是笨蛋。」嘴巴上這樣說,瑟林諾的神色卻滿是同情。「知道了,見久了總會熟吧。」

  「你今天不是要來把牠帶走啊?」他從束口袋拿出藥水跟陽陽平常吃的熱狗。「我都把照顧牠用的東西帶來了。」

  瑟林諾雙手抱胸,瞄了眼那些東西,搖搖頭。「不,我們那裡狗夠多了──」

  話說到一半,瑟林諾皺眉環顧四周,小巷黑暗寂靜,甚至連風吹過的聲音都沒有,他卻似乎很不喜歡這個安全的地方。

  「上去。」
  「啊?」

  「我說上去,我要上去。」瑟林諾一把拎過低聲哀叫的陽陽,抬腿跨上垃圾箱,看不出太多不靈活的樣子。「跟上來。」

  「上去哪啊?喂!」

  「小聲點,你想把人引過來嗎?笨蛋!」瑟林諾邊爬邊罵他,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小。「想辦法上來,爬輸一個半傷患的話你可以去死了!」

  哪裡像個半傷患啊。他在心裡絮絮叨叨地抱怨,拿起裝了所有東西的袋子,笨拙地學著往上爬。這幢建築不高,了不起四層樓,但直上八公尺跟步行八公尺絕對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他氣喘吁吁地攀在排水管上,渾身僵硬地怕自己會在半路摔下去。

  「就憑你這德性。」歎息聲從他頭頂上方傳來。「──凱恆還說你不幫忙呢,我看你上次能幫我收尾已經是超乎水準了。快點,你休息太久的話肌肉會使不上力的,懂不懂啊。」

  「你他媽能不能安靜?」他不禁覺得這傢伙簡直莫名其妙。

  「嘴巴放乾淨點,待會小狗給你教壞了怎麼辦?」

  他決定拒絕跟把狗當成小孩子的人繼續爭執,專心一意繼續爬。

  好不容易爬到頂端,他的指尖都抖個沒完,氣更是長出短進。見他這副半死模樣,瑟林諾又嘆了口大氣,像是不小心押注在一頭病馬身上的賭客,但旋即咧嘴而笑。

  「不錯,你通過第二關了。」

  「啊?」

  「真是,除了傻傻張大嘴巴以外你還能有什麼反應?」瑟林諾搖頭,把陽陽放在他身邊。見到他喘吁吁的樣子,陽陽連忙跑來舔他的臉,發出關心的叫聲。「……真羨慕你,牠以後也會那樣舔我的臉嗎?」

  「你不會學我一樣喘個沒完嗎?」他有些埋怨。

  「恐怕那很難。」瑟林諾用鼻子哼出笑聲。「就算再多兩倍高度,我也不會喘成你這樣。」

  他又調了一陣子呼吸,這才慢慢緩過來,盤腿坐下,陽陽趴在他腿上。四樓在繁華區並不是多麼了不起的高度,放眼四周,不要說四樓,十四樓二十四樓都大有人在。但上到這裡以後,視野還是變得開闊許多,能看見遠方那片轟然作響的工廠區,以及自己以前住的工人宿舍。他們所在的樓頂凌亂地棄置著各種舊物:紙箱、木板條、朽壞的木製家具等等,瑟林諾的屁股底下就是一隻沒有椅腳的凳子。

  「你到底是從哪來的?」

  「你問我現在住的地方,還是我老家?我老家在那,現在大概沒人住了。」瑟林諾隨手往閃閃發光的中心地帶一比。「現在住的地方在那。」

  「你從那種地方爬大樓過來幹嘛,吃飽了撐的是不是?」

  「其實爬大樓比你想得快很多,而且也比較安全。」瑟林諾的口吻實事求是,似乎不在意他剛才的評論。比起這個,他懷中的狗似乎更讓瑟林諾感興趣。「真想摸摸牠,毛一定很軟。牠叫什麼名字?」

  他差點回答「陽陽」,幸虧及時收口,沒說溜嘴,不過咬到舌頭。「……還沒取名字。」

  「你連取名字都不會啊?了不起。」大概是為了加強嘲弄的效果,瑟林諾還對他豎起大拇指。
  
  他翻了個白眼。「這隻狗又不是我救的,你這麼喜歡牠,我還能擅自給牠取名字嗎?」

  「是嗎?謝了。」瑟林諾似乎感到有些好笑,偏著頭。「不過我對取名字沒天份,看牠毛茸茸的,頂多叫牠毛毛吧。」

  「……我都在心裡叫牠陽陽。」他摸著陽陽,牠似乎也對「毛毛」這個名字沒什麼好感,頭埋在他手臂裡,看都不看瑟林諾。「陽光的陽。」

  「陽光?」瑟林諾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怎麼知道那是什麼?」

  手邊剛巧沒有陽光牌肉品的空罐,他只好比手畫腳向瑟林諾解釋,老爹的快餐店裡面的食物,只要用得到肉,都是用陽光牌。這個牌子是靠近白楊區那裡的工廠生產的,據說絕對沒用老鼠肉做香腸跟火腿。它的代表物是一隻白毛捲又蓬的馬爾濟斯,和少女主人站在太陽底下,抬頭挺胸的樣子很是自信,又有些滑稽。剛才聽見瑟林諾對「陽光」這個詞彙表達疑問,他又順便解釋了所謂的「陽光」,不過聽到這裡,瑟林諾興味索然,像在聽過期的彩票號碼。

  「是這樣啊,那真是個好名字。陽陽。」像是很喜歡這名字的來由,瑟林諾笑了,忘了剛剛才被躲開,又伸手來摸。陽陽似乎累了,沒有抗拒。「就叫陽陽吧。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薩卡。」
  「聽起來很適合跟著誰混的樣子,這名字──我叫瑟林諾。」
  「我知道。那個叫凱恆的人也是這樣叫你的。」
  凱恆的名字讓瑟林諾露出複雜的笑容。「你還記得他叫凱恆啊。」

  「我還記得你說,你跟凱恆都是班尼勒手下的鬥犬。」他不曉得什麼是鬥犬,因此說得很坦然。「那是什麼?」

  「那可比陽光要難解釋多了,有空我會再跟你說的。」瑟林諾拉開拉鍊,拿出他已經十分熟悉的黑色呼叫器,貼在耳朵上聽著。「薩卡,你幫我照顧陽陽可以嗎?我那裡不能養狗,約翰已經有夠多狗了。來──」

  瑟林諾拿出一張鈔票,塞進他手裡。

  「拿去,算是我拜託你,下次也把陽陽帶過來,我會再給你錢。」

  「──別這樣。」他皺眉,把鈔票塞回去給瑟林諾。上次的都還沒還完怎麼又來了。「我不是為了錢才照顧陽陽的,我不要錢。」

  瑟林諾看他的眼神讓他很不自在,好像他剛才說了什麼蠢話。很久以後他才明白到,這其實是這個人覺得不自在、不好意思時,為了不讓別人察覺而表現出來的樣子。

  「你該不是認為太少了吧?」
  「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我說我不要錢,一毛都不必。陽陽吃的東西不會多花我們的錢。」
  「那你下次還可以過來嗎?把陽陽帶過來?」
  「可以啊。」
  瑟林諾笑了。「你明天有空嗎?」
  「有。」
  「後天?」
  「……有。」
  「大後天?」
  「你到底想怎樣?」

  「抱歉,我不是每天都能出來,就算能,也不一定能待很久。你拿著這個,」瑟林諾拿出另一個呼叫器,它顯然比正在使用的那個要老舊,有很多刮傷以及膠帶痕跡。「這個有點壞掉了凱恆才給我的,只能接不能撥。你如果聽到它響,就跟我說你能不能過來,可以的話,帶著陽陽到下面那條巷子等我。」

  他接下呼叫器,擺弄了一會,確認自己完全了解該怎麼使用它,才收進口袋。收下呼叫器意味他們之後會經常見面,這個事實似乎讓瑟林諾很高興,或許他真的非常喜歡陽陽吧。見瑟林諾想又不太敢摸的樣子,他索性趁著這隻狗睡著──不知道牠什麼時候睡著的,顯然這是某種特殊技能──的時候把陽陽塞給瑟林諾,讓瑟林諾摸個夠。

  「牠真的很可愛。」

  「沒看過一個人拚命對著狗說『可愛』的,你還真奇怪。」他撐著臉頰,不置可否地盯著邊摸陽陽邊微笑的瑟林諾。「為了可愛的狗差點被打死,你大概是第一個。」

  「……不只是可愛,也很可憐。」瑟林諾垂著頭。「如果陽陽是隻長滿癩痢的老狗,我也會去救牠。反正我看不慣那種欺負弱小的廢物。」

  「你也沒把握可以打贏吧?一個沒弄好你會死的。」

  「我不上難不成你上嗎?」瑟林諾鄙夷地說,但隨即道了聲歉。「抱歉,也不是說你沒用的意思。男人並不是一定要會打架才可以,你要是喜歡打架,我也不會喜歡跟你混的。總之,如果再讓我遇上同樣的情況一次,我一樣會去救陽陽,不然牠就死定了──我的話,死就死吧。反正人總是會死的,為了有價值的事情去死,不覺得比較好嗎?」

  如果不去救牠,之後我一定會後悔。薩卡,可以的話我想保護弱小的傢伙,雖然我並不像凱恆一樣強,但是我也想保護我能保護的東西。

  這番毫無猶豫的話教他聽著有點汗顏。
  比起瑟林諾,他實在太窩囊了。

  瑟林諾沒有給他太多時間感到慚愧──呼叫器突兀地響了起來,瑟林諾把陽陽還給他,拿出呼叫器,跟另一頭的人互罵了幾句,馬上起身說自己該走了。瑟林諾走的姿態很俐落,只回頭一次叫他一定要接呼叫器,便踩著大樓延伸的部份,跟走在平地上似地很快遠去。

    一直到快看不見瑟林諾時,他才想到自己該說什麼,但既然瑟林諾都已經離開,說了也沒意思。他一直覺得可惜,自己從來都沒辦法像瑟林諾那樣,在關鍵時刻說些聽起來很像一回事的話。不過,瑟林諾知道他在想什麼的話,一定會笑著說:「那有什麼了不起的,你能不能別把腦袋用來思考這種事啊?」

  像是那一點也不重要。

  他起先還擔心,那個呼叫器會不會在一些很匪夷所思的時間響起,但它像是終於決定壽終正寢,一連幾天都安靜得不像話。他把呼叫器拿給老爹,想確定機器沒壞,老爹摸了幾下,立刻毫不羞恥地承認說不敢拆。這東西太小了,又比較精密,被那把專修炸薯條機的螺絲起子一拆,本來可能還有命在的東西搞不好就真掛了。最後老爹讓他好好等,反正瑟林諾又沒欠他錢。

  這樣說也沒錯。於是他耐心地等,同時養成了把陽陽抱在懷裡教育的習慣,天天對牠說:「瑟林諾很喜歡你,所以不要怕他,他會很失望的。」

  老爹說,狗如果沒教好,會給店裡帶來很多麻煩。陽陽似乎不會亂叫或亂咬人,但既然是野狗出身,隨地便溺怕是免不了。身為把狗撿回來的人,他自然應該負擔起訓練陽陽的責任。不過他對養狗沒什麼概念,只知道在陽陽表現得不太自然時,把牠抱到店外。幸好陽陽很聰明,一下就知道廁所要到外面上,在前往其他地方時,陽陽如果想上廁所,會一直扭動掙扎,讓他放自己下去。 

  將近兩週後,瑟林諾終於來電,他提早帶著陽陽去約好的地方等待。等沒多久,陽陽叫了幾聲,跑到一旁的角落解放起來。

  「趕緊排乾淨也好,你可別在我爬上去的時候才說。」
  
  他一下看看狗兒,一下看看上次瑟林諾出現的位置,也不急。

  「──哎,薩卡你來得真準時。」

  背後傳來跳到地上的聲音。從沉重的落地聲聽來,瑟林諾似乎跟上次不同,是從相當高的地方直接跳下來的,但落地時姿態很穩,傷勢顯然幾乎好全了。

  「今天也上去嗎?」

  「賓果。」瑟林諾已經準備好要抬腳了。

  「能解釋為什麼你要上去嗎?」他伸長手把陽陽平舉起來左右晃了晃,甩掉多餘的東西,才將牠遞給瑟林諾。

  「沒什麼,只是因為一般人不會沒事爬上去,比較清淨而已。」

  跟燠熱而煩悶的氣氛相比,頂樓的空氣似乎真的有清新那麼一些,或者說,他之所以會產生這種錯覺,是因為每次爬到頂端時,空氣吸起來都特別舒服。他已經大概知道自己會在哪裡開始感到疲倦,便能比較有效地分配力氣,自然不像初次攀爬那樣,喘得活像隻吐出長舌頭的老狗。

  看見他爬上來,陽陽跑過來不斷嗅他的袋子,瑟林諾也對袋子的方向抬抬眉毛。袋子裡面放的是老爹給他帶的生菜培根漢堡──老爹堅持讓他多吃菜,不然會長得不好,聽說菜還比肉貴──以及裝在塑膠容器裡的馬鈴薯泥,給陽陽的則是幾條熱狗。

  「你還沒吃飯啊?」

  「剛要吃就接到你電話,乾脆帶過來──喂,不要那麼急。」他拿出食物,陽陽已經控制不住衝過來吃牠那份。「老爹也幫你帶了,他說你會喜歡吃他的特製肉醬。我有跟他說你呃,跟我們吃的東西比較不一樣,但是他說你可能還沒吃飯,讓我帶著。」

  其實他不確定,初次見面時,瑟林諾究竟是基於什麼原因要吃那片被扔掉的披薩,但人怎麼可能吃剩下的食物過活?瑟林諾那麼矮,肯定是因為吃了太多沒有營養又早已過餐的東西。

  「你家老爹人真好,不過我已經吃過了。」

  出於某種直覺,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問瑟林諾吃的是什麼,只得靜靜吃起自己那份。想問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徹底感受培根在口中被碾碎的觸感,看著遠方的眼神沒有聚焦。

  「你今天可以待比較久嗎?」

  「可以。」瑟林諾點頭。「約翰知道我們的事情,也不反對我出來──因為沒比賽或訓練的時候,我本來就會出門晃晃──但我不能太常過來。我不想讓他認為我很喜歡你們。」

  「約翰是誰?你和凱恆的爸爸嗎?」他三兩下就搞定漢堡,又吃起馬鈴薯泥。

  又來了。此話一出,瑟林諾又用那種「你有什麼問題」的詫異眼神看著他,不過他並沒有太多被冒犯的感覺,大概是因為正摸著吃飽以後跑來窩在他腿上的陽陽,這動作本身很能讓人平靜的緣故。

  「你怎麼會認為我跟凱恆是兄弟啊?我真是太佩服你的眼力了。」
  「不然凱恆是你的誰?」他歪著頭,隨即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喔……」
  瑟林諾挑眉。「喔?」

  其實他幾乎是在同一秒就想明白,「凱恆跟瑟林諾是約翰的孩子」這件事本身就不合乎常理。他還記得瑟林諾說過,在棕櫚海灘舉辦的鬥犬比賽中,他們是名為班尼勒的參賽者的鬥犬,「鬥犬」這個詞彙怎麼想都不太可能代表孩子。

  他提起這件事。

  「記性不錯啊你,看來你跟我以為的不太一樣。你說的沒錯,我跟凱恆都是約翰.班尼勒的鬥犬。我上次說過要跟你解釋鬥犬是什麼吧?其實認真說起來,我不是正式的鬥犬,只是幼犬而已──大概就是陽陽這種水準吧。」

  說到這裡,瑟林諾又偷偷摸了一下正在睡覺的陽陽,他索性把狗交給瑟林諾。都說狗鼻子靈,即使是在睡覺,陽陽也能感覺到,周圍的味道稍稍改變了吧?搞不好習慣瑟林諾身上的氣味以後,牠就會跟瑟林諾要好起來。

  簡單說來,鬥犬就是屬於某個人的戰士──那樣說是太美化了啦,瑟林諾補充道──他們奉命令參加鬥犬比賽,勝利的話就能為飼主贏來獎金與名聲,落敗的話有很高機率死亡,因為鬥犬比賽的規則是一方無法動就算輸,不禁止殺人。當然,根據主辦單位想營造出的氣氛以及其他因素不同,規則可以再細分與變化,但若要最直接簡潔地說,「鬥犬比賽」幾乎就是「死亡決鬥」。

  「你的意思是,你跟那個叫凱恆的都是鬥犬?」

  「對,約翰是我們的飼主。不過我說了,我還不是正式的鬥犬,」瑟林諾隨意擺擺手,表情不知道是可惜還是慶幸。「我只能參加那種互毆的練習賽,把對方打昏就算贏,打死就算了。凱恆參加的就是正式比賽,每一場都得死人,不過他很強,通常都是死對面的。」

  鬥犬比賽有兩種,公開賽跟聘僱專業裁判的私下約戰,前者一年頂多三次,他們參加的通常是後者。不過瑟林諾說,公開賽中由賭場「棕櫚海灘」所主辦的年中賽即將開始,最好的一些鬥犬為了接受訓練,也為了避免在外面被偷偷做掉,會被禁止出門。

  「但是上次……」

  「啊啊,對。凱恆他來接我那次吧。你可別看他那時不怎麼兇的樣子,我回去後可是被罵慘了。」

  瑟林諾對「兇」的標準簡直跟高樓大廈一樣高,不知道凱恆平常都是怎麼對待他的。

  「凱恆還自己幫我擦藥,說要痛死我。靠,我們明明就有駐點醫生,他偏要大手大腳在傷口上胡搞,說什麼讓我好好記著,以後少逞英雄。他連訓練都蹺掉,害我被約翰叫去唸了兩次──他蹺掉訓練干我屁事啊,可是你又不能跟約翰爭,害我耳朵都要長繭了。」

  瑟林諾氣呼呼的樣子讓他忍不住笑出來。「只是被罵應該還好吧,聽起來你老闆可比凱恆親切多了。」

  「可你絕不會想招惹約翰的。」瑟林諾摸著被高領線衫覆蓋的喉嚨。「他給我們的錢比其他人多、給我們的時間比其他人多、給我們的自由也比其他人多,但他終究是個飼主。雖然凱恆常說,像我這種傢伙,要不是遇到約翰,肯定會死得很慘。」

  瑟林諾說,他還不是正式鬥犬,收入沒有凱恆多,但要像先前那樣隨手給幾張大鈔仍然很容易。約翰.班尼勒是個奇怪的飼主。瑟林諾會這樣說,是因為鬥犬的收入來自於比賽勝利後發放給飼主的獎金,約翰只會拿走大約六成,而飼主通常都抽八成以上。此外,他並不像大多數飼主一樣限制鬥犬的行動或生活,在比賽以外的時間,他們有著很大程度的自由,所以瑟林諾才能經常出來閒晃。

  「當然啦,不能離開一定的範圍,這是一定的。」瑟林諾拉下高領線衫的領子,露出環住脖子、泛著黑光的物體。「這是項圈,超過一定距離的話就會開始叫,如果我們還要繼續走……」他做了個爆炸的手勢。

  「你測試過大概要走到哪裡才會叫嗎?」

  瑟林諾聳肩。「我從來沒有走到那麼遠的地方過。反正我們去不了其他區域,測試這個沒意義。」

  繁華區的原生居民很少可以離開這裡,那時他對都城的剩餘區域都是僅有耳聞,知道得最清楚的事情就是:不要妄想可以去那些地方。他曾經問過老爹,那麼,付很多很多錢的話可以出去嗎?老爹說可以,那些區域並不討厭有錢人。

  「那如果有機會出去,你想去嗎?」

  「我沒想過那麼久以後的事情。」瑟林諾纖細的手指卷著陽陽的白毛。「鬥犬的人生通常都很短,我們通常不去想以後的事情。凱恆看起來很老吧?但他其實只有二十四歲。我上次知道的時候很驚訝,被他敲了頭一下,靠那真的是痛死了。」

  「為什麼你們要做鬥犬?因為有很多錢嗎?」

  瑟林諾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那景象,也跟著深吸一口氣。每個地方的味道都不盡相同,繁華區聞起來就像這裡的夜色:晦暗、鬱悶而苦澀,而且讓人有些頭痛。

  「那個理由聽起來合理嗎?因為有很多錢。」
  「很合理。」
  他點頭,但瑟林諾搖搖頭。
  「只是那樣遠遠不夠的,薩卡。或許有機會我會告訴你,真正為了錢去做鬥犬的,大概只有一半。」

  他想,瑟林諾肯定不在那一半之內。

  「但我還是不討厭這份工作,做久就習慣了。況且跟我爸比起來,約翰的脾氣還要比較好預測一點──他如果微笑,你就最好識相點閉嘴──我爸只要喝了酒,誰都不知道他會做什麼。」

  「我爸也是。」他們之間終於多了一個共同點,他苦笑說:「我爸也很愛喝酒,不喝酒的時候他人還不錯,唯一的問題是他任何時候都在喝酒。」

  「我喜歡這個說法。」瑟林諾笑著跟他擊掌,小小的掌心結了痂,摸起來有些冷。「那傢伙搞不好還沒有約翰對我們好。雖然沒什麼人會相信鬥犬的飼主會善待他們,但是相較之下約翰真的好多了。但管他去死,我已經很久沒見到那個人渣了,他死在哪都跟我無關。」

  「真希望我也可以像你那樣子說。不過我確定我爸已經死了。」他對著露出疑惑表情的瑟林諾,說了上次自己回家時的事情。

  聽完後,瑟林諾拍拍他的肩膀,像在安慰。而且像是擔心那樣不夠,之後又把陽陽塞回他懷裡,彷彿抱著牠可以緩和什麼痛楚。

  「我沒事。我爸死了我反而輕鬆。」他真不明白為什麼老爹跟瑟林諾都這樣,其實他真的沒有他們想像得那麼難過。

  「你說你沒有把他的屍體拖去焚化爐?如果是這樣,現在不曉得還在不在你家。」
  「誰知道,我才不管他。」
  「要不要去看看?咱們一塊去。」
  「去做什麼啊?」

  雖然這樣問,他的腳卻已經站了起來,彷彿除了大腦以外,全身的所有細胞都在說著,自己其實想再見那個人最後一面。

  「去看看他,如果還在那裡,至少要收個尾吧。雖然要多花點時間,但看在你替我照顧陽陽、看過的死人也比你多的份上,我就跟你去一趟吧。如果你給面子就快點跟來給我帶路,陽陽給我。」

  他還沒來得及多加思考,就被瑟林諾給牽著鼻子走,跟著爬過好幾幢大樓,到了他老家附近的樓頂,他的手指都抖得抓不住東西了,只能半跪在地上,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應該堅持走路才對。陽陽又跑過來舔他,嗚嗚直叫,顯然也吃不消被掛在瑟林諾背上飛簷走壁這種事。

  「下面那就是?」
  「對。」他半死不活地抬起手。「算我輸了,下次我們用走的行嗎?」
  瑟林諾大概已經習慣了他這樣,只是嘆了口氣。「你真的很缺乏運動。」

     他家──或者說那個曾經是他家的房間──已經搬進了新的住戶,那對整天欲求不滿的該死鄰居倒是還住得很舒適。瑟林諾經過那扇薄得可恨的門時,對他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神情。他舊家對外的窗子透出一點光線,裡面應該有人。他敲敲門。

  「誰啊?」
  「呃……你是新搬進來的住戶嗎?」
  「對,怎樣?」 
  「你搬進來的時候,有遇到原本的住戶嗎?」
  「……幹嘛,你認識他?」
  「也不算認識,他欠我點東西。」他編了個理由。

  「這地方沒有什麼值錢貨,你也不用去找他要了。我搬進來的時候,那傢伙的屍體搞得這邊像死了幾百隻老鼠一樣,幹。」那個人越說越生氣,像是又聞到當初那股臭味。「我還得自己把他拖去燒掉才能住進來,倒楣透頂。」

  他抬起頭時,瑟林諾已經走到樓梯那裡,正在朝他招手。他們走到頂樓坐下,他抱緊陽陽,沒有意識到自己試圖透過這動作來緩和某種情緒。陽陽睜著黑色的大眼睛看他,似乎能感受到他未說欲說的話,然後伸直上半身來舔他的臉。

  那時他才發現,自己正在掉眼淚。

  「大人都很自以為是。」瑟林諾抬起頭,聲音小到像是在自言自語。「自以為是地把我們生下來,又自以為是地把我們丟到外面,讓我們自生自滅。我很愛我媽,可是我不只一次希望她不要跟我爸那個垃圾來繁華區,不要生下我。如果她留在白楊區,她一定會過得比較幸福。」

  他說不出話,只好搖頭。他從沒想過這麼複雜的事情,身為城外移民的後裔,他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繁華區雖然不好,卻不會比城外更差,否則他的父母就不會拼了命偷渡進來,甘願在這個沒有陽光的地方生活。但現在他們都不在了。逃離他父親的屍體時,他對這個事實還沒有太多感覺,現在他才慢慢意識到,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

  「我還沒跟著約翰的時候,」瑟林諾又說:「我老是被打,我爸問我幹嘛那樣看他,我憑甚麼用那種眼神看他。」

  他轉過頭,淚眼模糊中,他看見瑟林諾用一種很倔強的神情注視著自己。那個神情跟他很像,有時他被打完逃進廁所反鎖上門,也會從鏡子裡面看見那樣的表情。

  「其實我只是在想,他為什麼不能跟我道歉,說他很抱歉沒有做好他該做的事情,沒有好好對待我媽、沒有好好去工作。我不知道,可能男人都是這樣,想歸想但說不出來,或許你也會一樣的──我媽剛死的時候我也跟你差不多。但放心吧,經驗告訴我你會沒事。」瑟林諾扯出一個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有陽陽,牠會讓你感覺好一點。」

  「你花了多久才沒事的?」這句話從他緊咬的牙關奮力擠出來,聲音很奇怪,但瑟林諾沒有笑他。

  「沒有很久,我遇到一點事情,所以沒有太多時間為了我媽難過。」瑟林諾諱莫如深地笑了笑。「不過我可以跟你說,直到我想到我媽都不會皺眉頭的時候,大概過了半年。假如你像你說的那麼討厭你爸,那你不會需要太久的。」

  呼叫器忽然響起,瑟林諾站起來,朝他做了個「下次見」的手勢。他目送瑟林諾離開,又抱著陽陽坐在原地許久,直到感覺眼淚終於停止,或許那是因為陽陽一直舔他的臉,把淚水都舐去了。

  





  之後他們三五天見面一次。

  瑟林諾出現時的狀態可說是極為多樣化,十次裡面有八次能見他帶傷出現,不是臉頰有割傷,就是手腳瘀青。加上瑟林諾皮膚偏白,上頭的傷口顯得格外猙獰,他注意到這件事,某次見面時帶去一條藥膏。瑟林諾說他不必這麼麻煩,他們那裡也有醫生跟藥,但還是高興地收下。

  出於某種因素,他不好意思讓老爹知道,瑟林諾從來不吃他幫忙帶的漢堡跟馬鈴薯泥,於是那些多的食物都進了他的胃。儘管吃垃圾堆撿來的食物吃習慣了,瑟林諾偶爾也會鬧肚子疼。大概一個月一次,瑟林諾會摸著下腹冒冷汗,說自己又吃壞了肚子。每到這時候,他都會試著說服瑟林諾別再吃垃圾,但瑟林諾只是擺手讓他安靜,說吃垃圾頂多肚子痛,但食物如果不是撿來的,根本吞都吞不下去。

  除去鬧肚子疼的時候,瑟林諾就算帶傷也很有精神,會在他讀書時──經過兩週的練習,他終於能帶著東西爬高,不過陽陽這種活體還不在攜帶範圍內──絮絮叨叨地說話。舉凡難得遇到了女性鬥犬(「不過當然是被我輕鬆撂倒。」)、凱恆怎麼把打橋牌時作弊的人拖出去痛打(「我說真的,跟凱恆耍千的都是白痴。」),或是遇到了跟陽陽品種類似的狗(「毛也挺捲的,好像叫貴賓還是什麼……」)等等,他通常都邊讀書邊聽,有時並沒有太專心,但瑟林諾毫不在意。

  「──然後凱恆就讓我幫他打牌啦,你知道這有多了不起嗎?他打牌的技術可是很好的,我還不到家,不過他說可以讓我試看看。之後他說我有進步,嘿嘿。」他原以為瑟林諾只會繼續說凱恆又如何,但這次瑟林諾開口問道:「喂薩卡,你喜歡那個嗎?」

  「嗯?」他正在讀一本很舊、不少內頁都黏在一起的雜誌。「這個?」

  「對啊,我看你每次都在看,還特地拿手電筒,那上面是什麼?」
  「一篇文章,作者說他媽媽生病了,躺在醫院。」
  「文什麼?」
 
  他放下手電筒,揉揉眼睛。雖然聽舊貨店老闆的話帶了個手電筒,以便在沒有路燈的頂樓看書,但畢竟這種光源仍然不正常,他無法像平常一樣看上一兩個小時都沒事,眼睛很快便會乾得難受。

  「文章,就是……通常是為了說明一種主題而寫作的作品。好,我知道你聽不懂,總之,這種東西通常是由很多詞彙跟句子組成的。」

  「所以你識字啊?這可稀奇。」瑟林諾湊了過來,隨便指著一段。「你唸這段我聽聽。」

  「『我去地下室休息,那裡有一些販賣機。販賣機壞了,吃了我的硬幣卻毫無反應,我踹了它一腳才讓它把飲料吐出來。我搞不懂,為什麼連販賣機都這麼賤,非得逼我動手不可?』……大概是這樣。」

  「真是討厭的故事,讀這種東西做什麼?」瑟林諾抱住後腦勺,躺在地上蹺起腳,瞇著一邊眼睛。「還以為是什麼溫馨的故事。」

  「這本雜誌有很多讀者投書──投書就是讀者寫……呃,讀者就是讀這本雜誌的人,讀者寄信給出版雜誌,出版就──啊啊啊我一個一個講,你不要再用那種表情看我了!」

  他抓狂的樣子惹得瑟林諾哈哈大笑。在他承諾會一個個解釋後,瑟林諾反而不再提出一大堆「那是什麼」的問題,害他懷疑瑟林諾是不是為了捉弄他而故意假裝統統聽不懂。他拿出鉛筆一邊寫一邊解釋時,瑟林諾抱著陽陽,專心地聽著──陽陽最近終於願意靠近瑟林諾,看見他就會汪汪叫,這讓瑟林諾非常開心,有次還帶了個牛肉味的橡皮骨頭來送牠。

  「你懂得還真多欸,你也有上過學嗎?」
  「上學?」
  「學校啊。我媽說這種東西都是去學校才能學得多,你也去過學校嗎?」

  他搖頭。舊貨店老闆訝異於他自學得來的學力,曾經告訴過他,離這裡最近的學校,也是唯一接受繁華區居民就讀的學校,位於白楊區。只要在那裡的智力測驗取得好成績,就能申請獎學金以便入讀。然而,繁華區居民想去那裡的話,都要攜帶通行證才能過關,但通行證只能花大錢申請,這對他這種人來說顯然無異於妄想。他沒表現出一點失望的樣子,只是滿不在乎地告訴老闆,他也不想一天花幾個小時走路,只為了通勤上學。

  「沒去過。」

  「你是不是不知道學校是給什麼人去的地方?聰明的人都會去上學喔。我媽也讀了好幾年書,一直到大學畢業。」瑟林諾抓抓頭。「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都唸到大學畢業,還會被男人騙就是了。」

  「我不用去上學,反正那裡離這裡太遠了。」

  「哪會遠啊,我來這裡看你們要走的距離也差不多遠。要我說薩卡你就是缺乏運動啦,多走點路才好。」瑟林諾伸出手捏了捏他的上臂,感嘆著虧他常常吃兩人份,結果還是沒長多少肉。

  「你比我矮還好意思說。還有,唸那麼多書做什麼?這裡有多少人沒唸書,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約翰也有唸書啊,我跟凱恆如果有學校可去,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你看白楊區的人都有唸書,有上學一定比較好啊。」

  他辯論得煩了,索性對站在他面前的瑟林諾說:「你不是說你媽也有唸書,她有比較好嗎?」

  瑟林諾的表情令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錯了很嚴重的話。再怎樣脾氣好的人都不會當作沒事吧?他渾身僵硬地站起來別過頭,等著挨揍。陽陽像是想當和事佬一樣,攀在瑟林諾腳上拚命搖尾巴,彷彿在要他別生氣。

  但瑟林諾沒有對他動手。
  那張總是張揚地笑著的臉,此刻沒有一點生氣,只是靜靜的。

  「薩卡,你討厭學校嗎?」
  「我幹嘛討厭一個看都沒看過的東西。」他不看瑟林諾,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
  「如果可以去上學,你要去嗎?」
  「想這種事情很沒意義,反正沒有通行證,說什麼都是白搭。」
  「只要有通行證就可以了嗎?」
  「還要通過那裡的智力測驗──」
  「你沒信心嗎?」

  老實說,最困難的部份是通過把守森嚴的關卡,智力測驗或許還算是相對簡單的,他對自己的能力沒有太多懷疑。舊貨店已經沒有任何新書讓他看了,老闆說以一個未曾就學過的人來說,他的水準可說是出人意料。如果能夠到白楊區透過更有系統的方式學習,他才有機會發揮潛力。

  「不。如果有測驗,我想我可以通過。」

  瑟林諾垂著眉毛笑了。

  「我媽她……如果不是遇到我爸,她本來可以過得很幸福。她本來應該在白楊區當老師的。她常說,那裡不會虧待優秀的人。薩卡,如果你跟我想的一樣聰明,就應該去那裡上學,這種才能不應該浪費。」

  說完,瑟林諾就拿出呼叫器,接通以後對另一邊說了句現在回去,就轉身離開。他抱起陽陽,讓牠大張四肢,做出分別時用的動作,叫住瑟林諾。轉過來看見滿臉無辜的陽陽時,瑟林諾的笑容大了些,但眼神仍有一點寂寥的味道。

  「你呢?你不想去上學嗎?」
  「我已經註定要做鬥犬了。」

  瑟林諾指著自己的脖子,隨即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過了將近一個月,他們都沒有再聯絡。這段時間裡,他教會陽陽握手,連派曼老爹都喜歡這個小傢伙,老是想餵牠東西吃。有如漢堡皮的乏味時間過去,他突然覺得自己習慣的平靜生活其實相當地無趣──少了瑟林諾輕喝著「陽陽,過來!」以及「誰是最可愛的狗狗啊」的聲音,以及他嘮叨著各種瑣事的畫面,陽陽似乎都無法打起精神,整天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吐舌頭,像在問還要多久。

  「怎啦,你們吵架啦?」某天,老爹一邊洗碗,一邊問幫忙擦乾碗碟的他。「之前不是三五天就一起混嗎,現在這麼久都沒聯絡啊?」

  「誰知道,可能很忙吧──誰管他。」他煩悶地說。

  「這是你的壞習慣咧。」老爹不在意自己手上還有泡沫,就用拳頭敲了他的頭頂一下。「明明很在意的事情,幹嘛表現得好像那事情不重要啊。這樣可是會招人討厭的,不老實。」

  「廢話少說,快點洗好,我要出門了。」他張開手臂,示意老爹快點給他工作做。

  又過了一會,久未聽聞的嗶嗶聲由遠而近,在他的腳邊響聲大作。低頭一看,原來是陽陽幫他把呼叫器從包包咬出來。他原先是隨身帶著這東西,但因為它太久都沒有響起來,為了不要看著心煩,他索性將它塞進包包裡頭,眼不見為淨。

  「謝謝。」他摸摸陽陽的頭,抖著手按下接聽用的按鈕。「喂?」

  「喂,現在有空嗎?有個好東西讓你看看。」瑟林諾的口氣一如以往輕快自然,彷彿上次通話是昨天的事情。

  「呃,」他看向老爹,老爹則做出「你不知道哪邊比較重要嗎」的責備表情,打了個手勢讓他快點滾。「……我有空。」

  「太好了,那就老地方囉。」

  他帶著陽陽趕到老地方,等了一會就發現附近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為了避開任何可能的麻煩,他把陽陽放進袋子,咬牙往上爬,邊爬邊祈禱不要半路掉下去。其實陽陽不重,但背著活體爬高他還是第一次,陽陽的溫度跟偶爾傳來的呼吸聲都讓他倍感壓力。終於爬到頂端後,他模糊的視線中有一抹銀色閃光。

  「──我才剛要下去呢。你今天打算增加運動量是嗎?」
  「下面有人。」他喘了幾口氣,這才說。
  「表現得不錯。來,這是獎勵。」

  遞來他面前的是一張淺黃色的護貝卡紙,接來一看,上面簡單寫著幾行字,意思大致是:允許持有這張卡的人在二十四小時的限期內來往白楊區與繁華區,通過關卡的時間由當值人員填寫,必須於七天內使用完畢。卡片下方有一塊區域,當中有許多高度相同的黑色條紋,旁邊還加蓋了一枚鋼印。他翻過卡片,背面是一個空格,用於貼附持卡人的照片。

  「這個是……這就是……」

  「對啊,花很久才搞到的。」抬起頭,瑟林諾臉上滿是笑意,儘管那讓他嘴邊的裂傷顯得特別嚇人。「如果我是你,我會說謝謝。」

  老爹如果知道他沒有立刻道謝,肯定又要罵他,但他還是忍不住先問:「但是這個應該很貴不是嗎?你是怎麼弄到的?」

  「我怎麼弄到的不重要,我問你,如果我說這個確實很貴,你要怎麼辦?你會不收嗎?」瑟林諾似乎打定主意要把這東西塞給他,一下就說得他回不了話。

  「啊?」
  「因為它很貴,你就不要了嗎?誠實一點,你究竟想不想要這張通行證?」
  他只猶豫了幾秒鐘。「……想。」
  「聽不到,想還是不想?」

  「想,」他深吸一口氣,站起來看著瑟林諾。「就算它很貴,我還是想要。我之後一定會把這張通行證的錢還給你。」

  「──很好,你通過了喔。」瑟林諾咧嘴而笑,對他豎起大拇指。「這個答案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要說怎麼還,你就去考個好成績,讓那些人巴不得收你做學生吧。」

  但他仍然不曉得,瑟林諾究竟為了這張通行證付出了多少東西。他相當清楚,目前的自己,甚至是未來幾年的自己,或許都不可能擁有那麼一筆足以還清這份人情的錢,即便如此,他仍然問了瑟林諾好多次,那張卡片到底價值多少錢。最後瑟林諾被問得煩了,乾脆假裝聽不見他的問題,只是一直說,年中賽就要開始了,希望凱恆可以獲勝。

  「聽說在大型比賽中有好成績,就可以去做有錢人的保鑣,再也不用做鬥犬。」瑟林諾說得很起勁,但很快又顯出落寞的樣子。「我希望凱恆可以贏,雖然他如果不再做鬥犬,我會有點寂寞。但誰知道呢?或許以後我也可以跟他一起工作。

  那代表瑟林諾必須參加很多比賽,得殺掉很多敵人,變得像凱恆那麼凶狠吧。他嘴上說「一定沒問題的」,心底卻期待瑟林諾永遠不會變成那樣。長大以後──瑟林諾成為正式鬥犬、而假如他也成了白楊區的學生,他們又會變得如何呢?

  看著開心地不斷讓陽陽表演握手的瑟林諾,他沒有察覺自己的神色染上了一點惆悵。
  
  他們約好下次見面時,讓瑟林諾帶著他到關卡附近,很可惜他不能帶陽陽一起去。瑟林諾說,他如果沒有稱頭的衣服,自己會幫他買所有需要的東西。中心地帶絕對找得到能買齊所有東西的店家,而聽見他咕噥著價錢之類的事情時,瑟林諾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說跟通行證比起來,那些東西的價格總和就是零頭,說多不多。

  「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別再管錢的事情了,多小家子氣啊。這叫什麼來著──投資?沒錯,我可是對你做了投資,未來你可得還給我。」

  瑟林諾的笑容沒有一點陰影,彷彿即將前往太陽底下的是他自己。面對這樣的友人,他用力擠出一個笑容,因為瑟林諾肯定比較喜歡他這樣回答。








  「我媽以前拿過書卷獎,這是那時候的東西,就當護身符帶著吧。我想『考試』是種很困難的東西,但如果有我媽的好運保佑你,你肯定一次就通過。」

  除了成套的襯衫、長褲跟鞋襪以外,瑟林諾也給他準備了一個舊的皮製書包跟一些文具,說大多是他媽以前用過的東西。此外,他還拿到一個光亮如新的金屬徽章,是瑟林諾母親的遺物。徽章是鍍金的,圖案是一隻有著銳利鳥喙的猛禽銜著一卷紙。

  「我媽說那是老鷹。」

  他點點頭,把襯衫的皺摺拉開。這件衣服有些合身,穿著它恐怕不好攀爬,待會還得脫下來,到白楊區再重新穿上。

  「哎,打扮好以後你看起來稱頭多了。」又用手壓壓他亂翹的頭髮後,瑟林諾才雙手叉腰,得意地說:「瞧你多適合這些衣服啊,來,徽章也別上看看──完美!這下要說你是優等生我都信。」

  他低下頭,那枚鍍金的獎章別在襯衫胸口,隨著他呼吸時胸膛的起伏微微閃爍。

  「好啦,走吧!」

  他們在關卡那裡花的時間意外少,守衛對那張通行證的真偽沒有疑問,而是拿出某個像手把的東西,對著卡片上的黑色條紋掃了一下,看了旁邊的畫面一眼,就叫他到旁邊去拍照。到這裡,陪同的人就不能再跟了,他們隔著一片玻璃道別,瑟林諾用力揮手,做出「要努力啊」的嘴形,他也揮揮手,走入一條幽黑漫長的通道。

  通道末端是一片刺眼的光,他摸著牆壁往前走,周圍似乎傳來非常微弱的機械運轉聲,不曉得他是不是正在被什麼機器掃描。越靠近那光便越強烈,最後他幾乎是閉眼走出去的,感覺自己沒入一片美好的空氣時,玻璃門立刻在他身後快速合上。

  白楊區那邊的守衛遞給他一副黑色的眼鏡,請他至少戴一個小時以上,否則眼睛會受傷。另外,現在是早上十一點二十九分,按規定,即使他持有通行證,也必須在六小時三十一分鐘後,也就是下午六點前離開白楊區。如果他在六點前未能離開,可能會被巡邏的員警逮捕,另外記一次警告,下次使用通行證需繳納額外費用。

  他把這些事情都記下來,這才戴上眼鏡,緩緩睜眼。

  不知道為什麼,白楊區的環境跟繁華區簡直有天壤之別,那裡不髒不臭,天氣涼爽,空氣還有種淡淡的香味。一切事物都明亮光彩:天空是一種近乎夢幻的藍,點綴著幾朵世上最可愛的白雲──是的,他偷偷摘下眼鏡看了一會──路邊的景觀植物漂亮得像假的,馬路平整的程度可稱為完美,建築物大多是白色和灰色,那種風格協調的美感是即使做夢都看不見的;行人全都微笑著問候彼此,而他們的衣服嶄新得就像剛拆封。

  就是做夢,他也沒有看過這麼美的景色。

  如果說世上有所謂的天堂,那他真有那麼一秒覺得,白楊區就是人死後能去的最好地方。他傻傻站在原地,四處張望,貪婪地想把這景象印在自己的腦海裡,回去非得鉅細靡遺地轉述給瑟林諾聽不可。

  「──先生?」一隻戴著黑色皮手套的大手沉沉按在他肩上。「能讓我看看您的證件嗎?」

  他渾身一震。
  幸好只是個警察。

  那個警察拿下他的眼鏡,跟通行證上的照片對了一下。「很抱歉,因為你戴著太陽眼鏡,又鬼鬼祟祟的樣子,我們有責任進行一些必要的檢查。這是你的通行證。」

  「謝謝。」他把通行證珍而重之地收到口袋。
  「你在找什麼嗎?」
  「我想去學校。」
  「學校?哪一所?」
  他楞了一下,學校原來可以有很多間的嗎?
  「……我不知道。我想唸書的話,應該去哪一所?」
  「到公立中學去吧。那邊應該有人可以幫你,往那個方向走。」

  警察走開幾步後他才想到要道謝,但警察聽見他大聲說「謝謝」的聲音,只是轉過頭來,要他別站在路上東張西望,剛才就是有人向正在巡邏的警察通報有可疑人士,自己才過來盤查的。

  什麼啊。他不快地摘下太陽眼鏡,原來自己的打扮很像可疑人士。這下他怎麼也不想戴那個眼鏡了,要是又被盤查的話,搞不好會被送回去。照著警察告訴他的路線,他很快抵達「白楊區公立中學」,這裡的建築也是一種不刺眼的白色,比週邊的住宅要大多了,周圍種植有充當矮圍牆的綠色植物。他探頭望向裡面,跟他穿著相同的年輕學生三兩成群,談笑著經過圍牆外的他。

  就是這裡。

  他興奮地拔腿跑到大門那裡,但才要進門就又被攔下來。他跟守衛花了好一番時間解釋,自己來自繁華區,想要上學,守衛卻怎麼樣都不肯放他進去,只是一直笑著說:「請你不要開玩笑了,這種水準要來當街頭藝人可還不夠喔。」

  守衛的笑容很溫和,眼尾甚至都瞇出幾條魚尾紋,但他看著覺得心底止不住發涼。

  他沒有設想到在學校門口被擋下來的情況,如果就這樣回繁華區去,瑟林諾該有多失望?思及此,他便繼續搜索枯腸,試著找出至少能讓人接受,放他進去找老師考試的理由。這時他才覺得,自己的準備似乎並不夠,他不知道自己該到哪所學校、該找哪位老師、該說什麼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拜託你,我真的只要進去看到任何一個人──」

  「我很抱歉你不能──不好意思,有人要出來,請你讓讓。」

  一個戴著金邊眼鏡、五官端正的男人正騎著某種兩輪的交通工具從學校內出來,因為門口被擋住,男人停下來疑惑地看著警衛。

  「怎麼了嗎?」

  「考奈克先生,抱歉,這孩子──」

  「我不讓,除非你讓我進去。」他執拗地後退了些,索性擋住那個男人。「我不讓!」

  「這個孩子怎麼了?」

  「很抱歉,考奈克先生,這個孩子一直嚷嚷著要進去。我馬上要他給您讓出一條路來──聽著,你擋到別人的路了。我知道繁華區的孩子大概不知道什麼叫禮貌──」

  「繁華區?」男人瞇起眼睛,似乎覺得很是稀奇,隨即往前探過身子,上下把他好好打量了一次,這才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薩卡!」他不小心說得太大聲,但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索性不降低音量,就這樣叫道:「我叫薩卡,薩卡.加西亞!我申請到一天期限的通行證來這裡接受入學測驗,我想在這裡唸書!拜託你,讓我考試,如果沒有通過,我再也不會過來這裡!」

  那個被稱為考奈克的男人皺了皺眉,隨即轉身騎回學校內。看見這個景象,他原先以為自己並不是遇到太過盡職的守衛,而是說詞對任何人都確實毫不管用,然而幾分鐘後,考奈克就走了過來,並跟守衛打過招呼,將他帶進學校。

  在往辦公室的路上,考奈克親切地說,他也是來自繁華區,原本在賭場工作。差不多也是在十五歲的時候,他由一個去繁華區觀光,初見面就很喜歡他的老婦人收養,於是搬來白楊區。考奈克告訴他,自己曾經發誓過,如果真的再見到任何來自繁華區、而且真心想上學的孩子,會不計代價地幫忙。

  「我們稍微給你做個測試。如果你真的那麼想唸書,也有天賦,那麼學校的大門永遠會為你敞開──知識從不眷顧富人,也不苛待窮人。」

  這段話肯定是從某本書上抄來的,許久以後他這樣想。或許知識本身並不分別對待人們,但傳授知識的人卻會。要是他沒有剛好遇到考奈克,那麼他絕無可能走進學校,遑論受教育。但當下,他點點頭,因為終於遇到一個願意幫助他的人,而感動到眼眶溼潤。

  溫馨的時刻並沒有持續太久,他坐在空教室裡,桌上有份薄薄的試題本。考奈克站在講台上,轉頭看了一下時鐘,說:「考試開始。」

  他跟考奈克確認自己對題目的理解正確後才開始作答。試卷很簡單,第一部份是普通的詞彙,但還是有幾題比較不容易;第二部份之後幾乎都是數字跟圖案,他只要照題目說的,找出邏輯上具有關聯性的答案就好。他知道自己的速度肯定快得讓人意外,因為他舉手告訴考奈克自己已經完成的時候,考奈克轉頭看了時鐘兩次。

  「你可以,嗯,再檢查一下?」
  他困惑地搖搖頭。「我不需要。我做完了。」
 
  即使如此,等到考奈克真的過來用狐疑的神情收走試卷,還是已經過去了五分多鐘。測驗結果出來前,他坐在教室裡,將瑟林諾給的書卷獎徽章放在交疊的掌心,暗自默禱。他大概第一百次念完「雖然沒見過妳,但請妳祝福我,瑟林諾的媽媽」時,考奈克氣喘吁吁出現在教室門口,眼睛瞪得跟車燈一樣大,眼鏡都滑到了鼻頭。

  「薩、薩卡、對吧……你明天就可以來上學了,你的智力測驗成績非常高,超過一百三十分!」

  聽到這裡,瑟林諾站在他們約定見面的樓頂,樂得不停轉圈,罕有的興奮模樣讓他大為意外。他鬆開襯衫領口的釦子,因為繁華區燠熱的空氣而用側背包裡的簿本不斷搧風。瑟林諾不停「耶嘿」、「呀呼」地大叫,彷彿忽然退回了幼童時期。他甚至忍不住想,就算是瑟林諾是自己被老師給誇獎,說智力測驗得到超過一百三十分,或許都不會那麼開心。

  「太好了!薩卡是天才,跟我想得一樣!我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對著天空喊完,瑟林諾才暈頭轉向回到他旁邊,笑嘻嘻地盤腿坐下。

  「恭喜你。我啊,從來沒聽說過誰可以從繁華區去白楊區上學,也沒有聽說過有誰跟你一樣聰明。雖然你體力不好,可是你很聰明,我想,你一定可以變成很了不起的人。」

  「謝謝你。」

  難得瑟林諾會真心這樣誇獎他,聽得人暖暖的。他把那個書卷獎徽章拿出來,跟瑟林諾說,這個徽章保佑了他。

  「哪裡是什麼保佑,那是薩卡你自己的實力。要說我媽媽有幫到你什麼,就是她有跟我說過學校的事情,我才能幫上你的忙吧。」嘴上說得滿不在乎,但從那一直難以回復原狀的嘴角看來,瑟林諾自己也很相信母親真的在哪裡照看著他們。「沒有問題的。對了,學費呢?」

  「考奈克說他能幫我出三分之一,剩下的學校能──」
  「不用,那種事情交給我就好,三分之一百也沒問題,錢的話我有很多喔。」

  瑟林諾說得斬釘截鐵,只差拍胸脯保證。起初,他因為這番顯然對分數完全沒有概念的發言而笑得前仰後合,但他很快就五味雜陳地明白到,自己將積欠瑟林諾更多、更多的錢──儘管這個事實從字面上來看是負面的,他卻逐漸發現,自己其實非常高興。

  屬於他自己,而不是瑟林諾母親的那個書卷獎徽章,他會獻給瑟林諾。
  這時,他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心。

  然而,終於拿到徽章的那一天,他卻將它狠狠拋進了大排水溝。它在烏黑發臭的水面閃現一絲光芒,隨即沉入跟繁華區同樣污穢、無法洗淨的深淵當中,而陽陽在他的腳邊哀叫不歇。





This is the road to ruin
and we start at the end.

-from Fall Out Boys〈Alone Together〉






怎麼說好呢,大概是為了補完舊的進度所以好像跟之前差不多吧,嗯總之這次也按慣例感謝能夠讀到這裡的人

新年還剩下五天,揪~竟能不能順利在年假把舊進度統統補完呢,只能說我還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截至目前為止都很順利地沒有遭遇某種我不希望遇到的東西阻攔我的假期(好拗口),希望接下來幾天也可以寧靜地度過。第三章上有我還滿想寫到的劇情,所以能把第二章結束我可是比任何人都要高興呢。一邊寫一邊想著「啊啊好希望有像陽陽這樣的治癒物在我懷裡」,只好讓角色們多疼牠一點好滿足我的想像了(沒錯,牠是我因為很想有隻可愛狗狗所以寫出來的)。

第三版的攀爬戲份比較少,不過在鏡頭沒有拍到的部份,薩卡仍然非常辛苦地爬上爬下,寫作這些場景總是讓我在出外時盯著各式各樣的大樓,想像到底能不能像我寫的那樣攀爬呢,應該可以的……吧(心虛

過年時間原本想像去年一樣挑戰寫個短篇的,不過因為月升進度落後得滿嚴重的,就不再寫東西出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了(說起來月升從我說要開始寫到現在都已經超過一年了啊(望)完成月升以後就可以來計畫更多故事了,總之要有耐心地填坑,我填、我填(鏟土

那麼大家下次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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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9 篇留言

D大
頭香~我又肥來啦
C姐新年快樂!
之前都看嘉文組沒注意到其他部
寫的真不錯

02-09 21:47

Cecil
這篇文的頭香很好拿的(把香當飛鏢丟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f98187f86189b3f2d505e441b1bdaaa4.GIF
新年快樂喔各位!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7/fd3c35871cdf2904c5fc5373f9591a20.JPG?w=300
大家都來我這邊看J4希瓦娜讓我覺得很嗨森ˊWˋノシ
如果有注意到其他有興趣的作品也很感謝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02-09 23:00
麵包(工作x尋找方向)
衝鋒插旗標記!!
然後先去上班(欸

02-10 11:00

Cecil
上班加油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揮手帕)02-10 18:27

。。。0.0

02-10 13:42

Cecil
我不討厭沒有留言,所以你不需要特地留一個表情來讓我知道你看過了,在這種事情上我的心胸一向很寬大。但因為我會很認真回覆所有讀者的留言,因此希望你下次可以把這個太過抽象派的留言保留不要發出,不然我會對於該怎麼回覆感到非常困擾。感謝ˊˇˋ02-10 18:30
晨星x
徽章阿~ 為什麼要丟呢

02-10 22:27

Cecil
對我這種喜歡亮晶晶物品的人來說徽章是不會被丟掉的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2fe432789341b0bc111e09b93c521a6a.GIF02-11 21:42
MikaAtheus
瑟林諾感覺還是沒能活到薩卡拿到書卷獎/_>\

02-11 08:38

Cecil
孤單的書卷獎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0b5deb9172a1d986a0ab19dba62601db.GIF02-11 21:42
不透光
我好喜歡他們!!!!!!!!!!!

02-13 10:12

Cecil
他們也一樣喜歡光光ˊ∀ˋノシ(作者代替發言02-13 11:12
麵包(工作x尋找方向)
喔喔喔陽陽是療癒系的
這版的瑟琳諾(娜)?比起之前幾版感覺態度更強勢了
「約翰答應凱恆,他只要打進前八強,就可以到白楊區去做有錢人的保鑣,再也不用做鬥犬。」
C姐你學會了標準的立死亡flag起手式
凱恆啊QQ
明天開學趕快趁今天有時間
來把存放的布丁吃完(欸
手機留言不好用

02-21 19:00

Cecil
摸一摸能量就會增加這樣(給你們看看陽陽的原型,我伯父家的馬爾濟斯
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2/2f51b8256ec4cdc6b0171a2a1df55df3.JPG?w=30002-21 20:37
Cecil
更像帥氣的小男生了ˋuˊ 我很喜歡這種感覺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f19de0520419154e1127d5dfdce34ab7.GIF
果然有經驗的人就看得出來死亡旗的影子(戴眼鏡
有打算為凱恆寫個單篇(小聲
用不好用的手機留言給我非常感謝,生命值+15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6/f235d38eb15d10c7c8c9129c63ffda91.GIF02-21 20:39
麵包(工作x尋找方向)
後面感覺要胃痛啦
可惡,我會抱著就算痛死也要看下去的決心期待的

02-21 19:09

Cecil
我會努力的!(目前偷偷修一下前面的文…02-21 20:39

關注C大很久很久了,很喜歡讀您的各種、各篇文章,無論是敘事風格、文字使用的熟稔度,都讓我很欽佩!!!
甚至有時候一整天裡最開心的時刻就是看到C大更新XD
每篇都看過很多很多次,尤其是嘉文與希瓦娜,看著那些栩栩如生的對話,真的感到溫暖又很敬佩~
所以這次特地辦了巴哈帳號XD 因為看著那個地方很多天,想說會不會有人提出來改掉,
但是……0w0?於是第一次發言就獻給您了XD

謝謝您認真寫出這麼多好文章,看了後不僅心情變佳也有所成長,
還能推薦給朋友看來增加話題XDD


--------爬樓中
「你他媽能不能安靜?」他不禁覺得這傢伙簡直莫名其妙。

  「嘴巴放乾淨點,待會陽陽給你教壞了怎麼辦?」

  他決定拒絕跟把狗當成小孩子的人繼續爭執,專心一意繼續爬。

--------爬樓後
「真想摸摸牠,毛一定很軟。牠叫什麼名字?」

  他差點回答「陽陽」,幸虧及時收口,沒說溜嘴,不過咬到舌頭。「……還沒取名字。」

  「你連取名字都不會啊?了不起。」大概是為了加強嘲弄的效果,瑟林諾還對他豎起大拇指。


我想可能是個小Bug吧XD 爬上樓之前瑟琳諾應該不知道狗狗名字吧~?

02-29 01:51

Cecil
很高興還有新的鯨魚願意出水面跟我打招呼(浮上來換氣的意味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6/9a1ea9a4279dcd5442707079bfab5b08.GIF
每次差一點就想要放棄的時候,想到或許還有哪個讀者還在看我的作品,我就會想「不行,我要繼續加油」(我填我填)這樣,能看到你的留言我很開心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
你提出的地方是很大的bug啊,我居然會沒有注意到http://emos.plurk.com/0e6ad27a99ec64da544017bc79a9691f_w48_h48.gif
果然一篇太多字就會這樣,還是我老了呢……?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4/fd4936c8c5391c0df28ed2a346749ace.GIF
不管怎麼說很感謝你看得這麼仔細!最近剛好在修文,這部份我也會儘快修改掉的!都修改完畢以後會繼續寫作新的部份,雖然因為外務的關係寫作很慢,但如果還有讀者不會因此棄坑的話那真的是非常非常感謝http://emos.plurk.com/23841facb022a5147e20195a30966328_w48_h48.gif
再次謝謝你的留言,我感到生命值+80!02-29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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