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包圍著我。
包圍著……不停地包圍著我。
時間過了多久?不,這個問題或許已經失去意義了。
該問的是,我還能再撐多久呢?
當晝夜不再,每一次的清醒與夢境都讓人失去了判斷能力,幾乎要忘記自己存在的意義。再這樣下去,終點迎來的那刻,我會成為什麼模樣?我還能保持真正的我嗎?
如果能將這一切感覺剝離的話,如果能讓我……
唉……
好痛苦,我……
這一切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而我──不,我們。
還記得嗎?這一切的開端。
──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開始這一切的?
◊ ◊ ◊
如果有人現在能坐在壁爐旁,像個充滿期待的孩子席地而坐,就能感受地上的舊地毯正傳來羊毛的腥臊氣味,以及被爐火烘烤溫暖的舒適熱度;孩子們圍在父親身旁──或是任何一個得人緣的長輩都行──那名大人會坐在孩子中間,和他們描述一個又一個精彩的睡前故事。
那個故事或許是會這麼起頭的:「從前從前,有一個……」
然後,那可能會是個公主的故事,或是吟遊詩人,或是保衛國家的英勇騎士──當他們一說出「從前、從前」以後,老套的開場白,緊接著帶來的卻是各種你意想不到的可能,直到故事終結的那刻,你永遠不會猜到主人翁們經歷了什麼。
那些能言善道的長輩們,好像永遠都有說不完的故事,彷彿活了這麼多歲數,經歷了人生這麼多酸甜苦澀,就是為了這一刻。
為了能和後輩傾盡所有力氣,透過故事重現大人們的夢、大人們的希望、以及大人們曾經也擁有過的童年憧憬。讓孩子們將那樣的希望也傳承下去,成為下一個坐在搖椅上,以顫抖嗓音述說些什麼的人。
如果有人看見我此刻正在做的事,他們會怎麼替我流傳我的故事?
──我想,大概也是由「從前從前,有一個女劍士」開始吧。
如同所有古老的開頭一樣,我就是在這樣的開場白中出現的。
女劍士以前是什麼樣的人、或是什麼樣的生活,都不是故事吸引人的部份,所以就算隻字不提也沒人在乎。
重要的是,我此刻在做的事,遠比我本身還來得重要多了。
他們或許是這麼說的──
◊ ◊ ◊
「從前從前,有一個勇敢的女劍士。」老者躺在搖椅上,滿是皺紋的臉龐帶著猜不透情緒的笑意,緩緩說道:「她穿著輕便易行動的鎖甲,腰間掛著一把長劍,想穿越黑暗的森林……」
「嘿!她為什麼要穿越森林?」一名女孩打斷了老者的故事。
「親愛的,我也不知道。或許是被森林中的炊煙吸引了?因為女劍士覺得飢腸轆轆,卻已經沒有半點食物可吃了,或許,這就是她想進入森林的原因,因為或許會有些好心人家願意給她點吃的?」
「嗯──好吧。然後呢?」女孩坐了回去,似乎接受了這理由。
「好的,女劍士進了灰暗無光的森林,她並不懼怕,因為她有一把劍。但是……」說到這裡,老者突然揚起狡黠的微笑,「──我們永遠不知道森林裡隱藏了什麼危險,對吧?」
◊ ◊ ◊
對,我的確沒想過會在森林中遇到這樣的危險。
既不是熊、也不是獵人的陷阱、也不是天災異變……而是人類。
總是能夠輕易展現出惡意的人類。
如果有人親眼見識這場屠村的過程,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反駁的。
火勢才正要旺盛起來,比我在遠方看見的時候更大了些;火舌下猛烈燃燒的村莊廣場,躺滿了村人的屍體,有老有少,所有人無一倖免。
在枝葉茂密的森林中,天色有如被烈火襲捲過後的餘燼殘渣,變成了噁心濃密的灰色,有如加了水攪拌的顏料,雲朵在空中捲出扭曲的流向。
我貼著其中一間還未燃燒的小屋,小心翼翼地前進,四周沒有人影,焦臭的空氣與濃烈的腥味幾乎麻痺了我的思緒。
「好殘忍……」
我忍著胸口翻騰的激動情緒,走向離我最近的一具屍體,審視那道讓人致命的傷口。
──是劍傷。
我蹲下身來想再看個仔細,突然在我身旁的破屋傳出微弱的呼喊,打斷我的思緒。
「女士……妳……求求妳、他們要回來了,求妳……」
我驚魂未定地抬起頭來,才注意到門邊一位婦人顫抖地探出身子,臉上盡是黑灰的髒污,讓她恐懼的扭曲五官更加明顯。
「嘿,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連忙走過去扶住她顫抖不止的肩膀。
「求妳。他們是盜賊……」婦人蹲在地上,滿臉淚痕。「妳是……妳是騎士大人,對嗎?因為妳的裝扮……」
我低下頭,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著,紅色的輕裝皮鎧與及膝的紅色短裙,加上金邊的紋飾,用的也是高級的布料,還有腰際佩掛著一把造型精緻的單手長劍,的確會讓人覺得是高階騎士才有的穿著。
「噓。不管我是誰,現在都已經沒事了,我會帶妳離開。」我輕聲打斷了她,不想費時和她解釋自己的身份,「他們有幾個人?」
「七個、八個……一定還有更多……我不知道……」那名婦人又發出啜泣聲,頭髮也散亂開來,枯瘦的手緊緊捏著我的肩甲。
──這不是能輕易解決的數量。
我暗自吞下一口唾沫。
「我知道了,我可能沒辦法擊退他們,但我能帶妳……」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堅定,然而,我的話說到一半時便止住了。
因為婦人將懷中的布包打開,遞給了我。
是個熟睡中的嬰兒,白淨的臉龐帶著與此刻情景不符的安詳表情。
「──求妳。」
她淚聲俱下。
我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只能驚恐地看著她哀求的目光。
「往南方走──那是出森林最快的方式。」她加重了幾分強硬的口吻,又將嬰兒向我湊近了些。那個嬰孩看似才出生幾個月大,眉間有一道暗紅色的胎記,有如一道劃在額上的筆直傷疤。
看著那道胎記,我竟忍不住伸手接過了嬰兒。
「我會保護好他……我保證。」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自信,又或許我只是想讓眼前的婦人安心下來。「我們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婦人搖搖頭,緊接著發出顫抖的聲音:
「不,妳快逃。」
──看著她空洞的灰色雙眼,我頓時背脊一寒。
因為我聽見背後向我們走來的腳步聲。
我馬上轉過身來,是兩個體態健壯的男人,他們穿著疑似強盜或傭兵的皮衣,手中各拿著一把長劍,劍上則染了些許血跡。
「那孩子。老天,總算找到了。」其中一名男人獰笑著。
「等等,那金髮小妞是誰?」
「不重要,一併解決掉就行了。」
他們一言一句地討論著我的模樣。
──只有兩個人。
我索性也抽出腰際的劍,他們的表情立即顯得訝異十足。
「竟然是個女劍士啊……喂,妳是誰?」頭髮稍短的強盜冷冷問著。
「我沒必要把名字告訴你們。」我回。
「聲音倒是挺好聽的,那──麼,可愛的金髮小妞,說出妳的名字,或許我們會放過妳一馬喔。」另一個長髮強盜臉上堆滿笑意,朝我慢慢靠近。
然後,他的長劍猛烈地揮來,我立刻轉動劍刃格擋攻擊。
他的表情顯得更驚訝了。
我不等他反應過來,主動刺出劍鋒。
換他順著我的方向舉劍阻擋,我卻順著他的力量移開了原本的軌道,從右側將劍順勢劃向左側死角,刺入他的肩膀。
他悶哼一聲,我連忙抽回劍整好手勢,重新揮出,劃開了長髮盜賊的胸膛。
男人倒了下來。
「啊!」短髮強盜怪叫一聲,似乎在猶豫要衝上來報仇,還是該往後逃走。
我不給他猶豫的機會,躍起身,在我耳後金色的髮束也隨之飛揚起來,我迅速跨過屍體,朝他奮力揮出一劍。
「妳到底是誰!」他擋下我的劍,往後退了幾步,眼神中隱隱露出恐懼。
「這是我想問的。」我冷冷地說:「你們不但拿著劍,用的也是宮廷劍技,也就是說——你們是正規軍隊。對吧?」
短髮男人沒有回應,或許是默認了。
但我反而冒出冷汗。
在這樣的荒郊野外,遇到一群屠村的軍隊,比遇到盜匪還要麻煩。
他突然又往後退去……不,不是逃跑,而是召集其他士兵——他從懷中掏出象牙號角——那象牙號角外觀完好,而且閃亮如新……況且,我還真沒看過哪個傭兵會帶著刻有國徽的號角在身上。
我咬牙,在那響亮的號角聲中轉身逃進森林裡。
「妳逃不掉的──!」
沒過多久,六、七個手持長劍的高大男人追上來。
——如果一開始沒將房屋燃燒的焚煙,誤認為營火的炊煙,或許我就不用遇到這種事情了。
或者,沒將那些訓練有素的士兵,誤認為兩三下便能解決的山林盜匪就好了。
畢竟那些人並不是穿著正規的軍服,身上繡的也不是我耳熟能詳的徽章圖樣。
他們喬裝成傭兵或盜匪的模樣,但行動模式與慣用的武器,顯然都像是經過訓練的軍人般整齊劃一。
看來,我被捲入了比想像中還要嚴重的麻煩呢……
我瞇起眼,抱著嬰兒的下意識用力起來。
「嗚哇……」懷中的嬰兒扭動著身子,輕輕打了個哈欠。
「噓,對不起,沒事。會沒事的。」我連忙出聲安撫,朝森林的南方狂奔。
會沒事的。
我試著這樣說服自己。
(待續..)
【後記】
幹,進度大爆射。
習慣在網路連載的我,最大的問題就是很難有墊檔作品可以放上來QQ......
只要一個忙就完全不行惹,啊啊,頭好痛,結果又快腸胃炎了Orz
總之放一首歌,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