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段落：無法實現的約定(蘭視點)
我做了一個噩夢。
夢中的姐姐朝我撲了過來，強烈的衝擊使我整個人摔倒癱坐在地上。
從姐姐身上噴散出來的紅色液體，還有那強烈的氣味都讓我感到想吐。
好真實的夢境啊。
我張著嘴看著這一切，感覺自己的心臟拍數正在逐漸緩緩變慢。最後一切都靜止了，不管是我的思考，還是屬於我的生命躍動。
「……快……逃……」
姐姐妳在說什麼呢？之前不是說好多次了嗎？不管到哪裡都是兩個人的。
「……抱歉。」
為什麼妳要露出那樣笑容？既是滿足、卻又那麼悲傷的笑。
為什麼妳放下手中的法杖了呢？為什麼妳的腳就這樣癱軟下去了呢？
不過是一次失誤而已嘛，我們還可以再重來吧？到外面開個檢討會，然後再來挑戰嘛，下次肯定會成功的。
不是要見證那個傢伙的進步，看看那個傢伙哪一天成長變成一個優秀的坦職嗎？他還在外面等著我們呢。
吶，妳為什麼不回答我？
意識……變得越來越遙遠了。
乾渴的喉嚨，像是要燒起來般的身體，逐漸被黑暗掩蓋的視線。
就讓一切都消失殆盡吧……
然後，我們一起……
※ ※ ※
「蘭真的很喜歡黏著別人呢。」
「哪、哪有啊！只有姐姐而已，對別人才不可能這樣。」
「就算是這樣也很不妙啊。」就算多了幾分苦惱，表情依然不減溫柔。
姐姐不知道已經為了這件事情念過我多少次了，不過對於這件事情我也完全沒有想要正面回應的意思。
「聽好了，蘭。不是每個隊伍都剛好有兩個人的位置可以同時讓我們進去的，偶爾妳也該試著跟不認識的人搭檔，多嘗試看看嘛。」
就算每次都說著那種顯而易見的大道理，而且那些道理的確也是為了我好，可是我知道的，姐姐每次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眼裡都會出現某種不捨和惋惜的情感。
只要看見那樣的眼神我就知道，姐姐其實也放不下那顆心。
「如果不能兩個人一起加入隊伍的話，那乾脆就不參加好了。」
「妳這孩子真是的……」
每次我這麼說的時候，姐姐都會扶著額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還是……姐姐其實不想跟我在同一個隊伍？」我壞笑反問。
「我……我沒這麼說啊。」
明明只是說著玩的，但姐姐認真辯解時略帶驚慌失措的表情，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可愛。
「到哪裡都要在一起喔，約好了。」我有些強硬地和讓自己和姐姐的小指環扣在一起。
並沒有想得太過複雜，就像我喜歡姐姐的情緒，同樣是一種純粹的心情。
我不喜歡刻意把這種情感說得太過明確，所以當姐姐露出那樣的表情時，我也會識趣地就此打住，然後邊說著「開玩笑的」用手搔弄著姐姐的長耳，直到她癢得呵呵把我輕輕推開。
我是知道的。
自己並不像是姐姐那樣，對誰都能表現親切，和誰都能配合。
只是一個脾氣不好、不注重隊友，而且又會隨意放招的麻煩人物而已。
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真的希望能夠永遠在姐姐的身邊。
所以我才不希望看見姐姐為了其他人拚盡全力的模樣，包括對我也是。我更希望她能夠更加愛惜自己的生命、愛惜自己早已經受創的身體。
就算衣服遮掩住受傷的地方，我仍然記得姐姐的左肩上有一道很長的撕裂傷口，那光是看見都讓人感到害怕的痕跡。
『我反而很慶幸。』當姐姐瞧見我臉上露出的擔憂時，她總會對我笑著那麼說：『因為蘭現在還好好的在這裡，這樣就好。』
當時姐姐的確是為了保護我才留下那道無法完全癒合的創口，對她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因為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把自己的事情給考慮進去。
但是，對於這件事，我卻沒辦法坦然。
那是一種複雜的心情
如果那時姐姐沒有救我的話，如今我或許就已經不在這裡，我真的很感謝她。可是不惜用身體保護我，甚至因此受重傷的行為，心裡卻沒有辦法接受。
為什麼不好好保護自己？
為什麼不好好考慮怎麼讓自己活下去？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不能只是讓自己被姐姐保護，既然希望繼續待在她的身邊，那我也必須盡自己的一切、用自己的方式去保護她。
我把內心堅定的決意寫在了自己的每一道符咒上。
攪動大氣的黑暗巨龍、散發出幽深氣息的魔靈，我的每一次攻擊，每一個技能，都是為了保護姐姐而使出。為了剷除在她面前的一切阻礙，為了減輕她身上的負擔，就算早一些也好，我也想盡量擊倒眼前的敵人。
只是這樣的決意，似乎給別人的團隊帶來更多的困擾。
等到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變得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火力。就算心裡不斷提醒自己，手上的符咒的攻勢卻沒能夠停下來。
想必姐姐也因為我的舉動感到困擾吧。
一旦開始進入戰鬥，那種想法便自然而然地浮現腦中。
所以當姐姐對我說『暫時離開團隊吧』的時候，我其實是很愧疚的，如果我能夠控制得更好的話，姐姐應該就不用為這種事情苦惱了。
她是為了我特地離開隊伍的。
如果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只要讓我離開隊伍就好。但姐姐並沒有這麼做，而是選擇了兩個人一起離開隊伍。
什麼要我自己一個人獨立啊……到頭來還不是在顧及我而已嗎？
對於和那個人合作的事情，我相當不情願。
因為他的存在，從另外一種意義上來看其實正意味著我能力的不足，所以我自然也不可能給他好臉色看。
就算我的技巧再怎麼有問題，也不會比這個被人稱為偽坦的人技術糟糕。
姐姐居然為了我屈就和這樣的人合作，怎麼可能開心的起來？
所以我並沒有給他留任何情面，不管是在戰鬥還是口舌上都是。
可是……很奇怪。
無論被打倒幾次都會站起來，不管失敗幾次他仍然不會放棄。明明連自己都沒有辦法保護，卻還拼命的想要保護別人。
支持他繼續下去的，究竟是什麼？
而且不只是這樣，和他合作的時間越來越長，那種既視感就越來越清晰。那種為了保護誰到近乎執著的行為，簡直就跟……
『可能是……你跟姐姐很像的關係。』
當我和他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他依然露出了蠢到不行的表情，這讓我感到有些無言。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看著他，我就會不經意地產生某種期待。不單只是期待他總有一天成為真正的坦職，也同時期待著自己能做得更好。
我，改變了嗎？
……
……
可是我……終究還是失敗了。
到頭來自己還是什麼都做不到，就連最希望保護的姐姐，她的存在都在我的眼中消逝。
還是一樣脆弱，還是一樣乏力。
不過，那些都無所謂了，反正我也會死在這裡吧。就算什麼也做不到，至少最後的最後，還是能夠和姐姐在一起……
當所有的攻擊都變成一種憤怒的宣洩，所有的防禦都只是苟延殘喘的自然動作時，其實我的思考早已經停滯，也已經放棄了存活下去的意識。
既然這樣……為什麼呢？
『……蘭！』
為什麼要呼喚我的名字？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讓我再一次想起來？
明明技術那麼糟糕不是嗎？明明只是個偽坦不是嗎？
為什麼要和姐姐一樣，不顧一切保護我？這不就等於在說著，我什麼都沒有辦法做到嗎？
為什麼？我根本不值得你們這麼做的。
重疊的影像，光是看著就令我的心臟不斷感到陣痛，說明著自己到底有多麼怯弱、多麼的無能為力。
『她是為了什麼才保護妳的？』
姐姐大概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吧，但我很清楚，如果換作是我肯定也會做出同樣的動作。
『為了讓妳在這裡跟牠同歸於盡？』
開什麼玩笑！姐姐怎麼可能會希望我……
咦？我……
『妳現在該做的事到底是什麼？』
我現在……該做的事，姐姐真正希望的事情。
但是如果這麼做的話，不就是……！
再次想起了姐姐臉上那既滿足卻又悲傷的笑容，也許……她是知道的，而且那也是她發自真心的希望，在她為了保護我而撲上來的最後一刻。
『一起出去吧。』
那句模糊的話語彷彿就像是在對我伸出手般。
就算已經渾身癱軟，我還是用盡所有力氣爬了起來，為了回應那傢伙的叫喚，還有那再也不可能在我面前露出的微笑。
如果那就是我，蘭最後所能夠做到的事情的話。
「對不起。」動了動已經快要失去知覺的小指，我輕聲低語道，為了自己的懦弱，還有那絕對不可能再實現的承諾。「沒辦法去陪妳了。」
也許我會怨懟自己做出的決定、也許我會為自己的無力而不斷悔恨、也許我會不斷做著相同的噩夢，也許我會被自己的淚海淹沒。
可是……
『因為蘭現在還好好的在這裡，這樣就好。』
姐姐，那麼對我說了。
我想我永遠無法忘記那樣的心情。
迷濛的視線不是意識模糊，而是因重新感受到生命熱流而被打溼的眼眶。
在劍刃因格擋吹起的暴風中，我努力挺起身子，搖曳地站了起來。
創作內容
偽坦 第十一段落：無法實現的約定(蘭視點)
劍靈 (短文) (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