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蛻變之聲】魔法學徒 第五章 厄運塔 02.

第五章 厄運塔 02.

　　「在萬書城，說書人又稱為夢行者。」

　　這是我走上長長的階梯，登上厄運塔最上面的那個房間之後，所聽到的第一句話。

　　如果問我對這個昏暗房間的印象，一句話形容就是「梅林的房間」。羊皮紙、水晶球、魔藥瓶，一個身為魔法師該有的、不該有的，在這房間全都看得見。房內的書櫃密集度比我目前在萬書城中看過的書店都要高，每家書店至少空出一些牆角，擺放其他東西。而這裡除了門跟一扇窗之外，都見不到任何石磚牆。

　　有瓶玻璃罐裡有不斷變換曈色的眼珠，那邊一個書堆上、最上面一本書插著一個有我手臂粗細的巨牙，而旁邊的巨大燉鍋裡，給人一種童話中、巫婆煮孩子用的器具形象。奇怪的物品之多，讓人眼多繚亂，再加上不少書雜亂的在各地成堆擺放，呈現一種亂而不髒的概況。

　　索拉顯然是這裡的常客，她很隨意的坐在一座書堆上，手肘撐著膝蓋、下巴靠在手掌上，微笑不語的看著接下來的對話。身上的微光加上她所做的位置，讓光元素看起來就像一座燈塔頂端。

　　我看見一個穿著深色大斗篷的人坐在窗邊，那個斗篷比我的還大上許多，籠罩住他整個身體。連帽陰影下的臉我看不清楚，我不確定這時單純的光線問題使然，亦或是他施過魔法，讓黑暗遮掩住真面目。他坐在窗邊的石磚窗臺上，大腿上放著一本書，應該是剛才他在讀的。我看不見他的眼睛，但我感受的到他正在上下打量著我。同時繼續說著：

　　「每一個故事都是一場夢，而說故事的人讓這些夢在世界各地旅行，因此稱為『夢行』。」他說：「這一行雖然不是很盛行，可是有些歷史，夢行者們發展出一種說書技巧，叫做『織夢』。」

　　一樣看不見他的雙眼，但我盯著他斗篷下的陰影，我感覺我對上了他的視線。

　　「『織夢』甚至參雜了些魔法的元素在裡面，是音樂盒系的一種。讓聽見的人會對你的聲音著迷，你說的故事會像影片一樣在他們腦中呈現栩栩如生的畫面。稱不上是催眠，畢竟稍有一絲反抗，你的話語就跟一般的話無異。話句話說，如果不是喜歡故事的人，『織夢』根本就沒用。它只是讓喜歡的人更喜歡而已，某種程度來說是種初階魔法。」深色斗篷動了一下，布料下、黑暗中的他稍微偏過了頭看著我。他的聲音就如女王所說的，分不出男女老少。「你是從哪學來的呢？孩子。」

　　千面的斯托以一種奇怪的聲線說話，聽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卻又不像電子音，始終能認出是個有生命的人說的話。然而，它的虛幻讓我不確定我是用耳朵聽見他的話，亦或是話語直接在我腦中響起。彷彿一隻空氣組成的手，輕輕抬起我的下巴，使我面對他。

　　並沒有恐懼或緊張，大賢者並沒有令人難以呼吸的壓迫感。比較像是和藹的親人在問我生活的瑣事，也因為對方問的太自然了，我甚至遲了好一下子才意識到他在問我問題。大腦從我的詞彙庫裡揀出幾個字，排成適當的句子，準備妥了之後我才將三思過的答案說出口：「我父親教我的，他很喜歡說故事，小時候我聽著他說故事長大。所以稍微學了些。」

　　「你父親？」我可以想像斗篷下他挑眉的樣子。

　　「嗯。是個古籍學者，印象中他有研究過一些魔法的樣子⋯⋯吧。」

　　「你的語氣聽起來不太確定。」

　　我尷尬地搔搔頭，有點不知道怎麼解釋。正想開口說更多的時候，千面的斯托卻突然從窗台邊站了起來。明明只是個站起來的動作，我卻有點嚇到，他只用了一個動作就站起來，然後飄到我的面前，站到我身前幾公分的地板上。在這距離下我發現他比我高了一點，他的頭低下幾個幾度來看我，而在這種咫尺下，我仍然看不見連帽裡的那張臉。

　　在他迎面而來的時候，同時帶來一股氣流，從這流動的空氣中，我聞到一股香味。而在那瞬間我立刻明白了一件事，千面的斯托，是「她」不是「他」。沒錯，那不是香水，而是女性的體香味。正如我那風流一世的老師所說的，女生是天然的芳香劑，想當年看著老師換過一任又一任的女朋友，從十七歲到四十七歲的女性都有見過。其中我還去當了跑腿小弟，有時候是幫忙送花，有時候是幫忙送分手信。雖然不像老師有親密接觸，但在那樣長久下來，我不知不覺間認得了那種女性身上該有的味道。

　　「書。」

　　她只輕聲說了一個字，我愣了一下，不太懂她說的書是指什麼。對方見我似乎不懂她的意思，又道：「《龍之子的祈禱》。」

　　這下我恍然大悟，七手八腳的從身後的背包中拿出那本小說。她伸出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放到了書皮中央上。突然掌下發出紫色的光芒，同時書本漸漸變透明、變輕，直到最後消失不見，只剩下千面的斯托手掌中的紫色光球。

　　「往前走，直到到達屬於你的地方。」她舉起手，讓光芒湊到斗篷連帽前，又或著是說她面前，用氣音說了這句話之後，紫色光球就直接飛出，消失在夜空之中。我呆呆的看著整個星球上最偉大的魔法師在我面前施魔法，連眼睛都忘記眨一下。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讓我確定千面的托斯的性別。在我還來不及反應她突然靠近我是為了什麼，斗篷下的人就接著說下句話。「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嗎？艾倫。」

　　跟前幾句話的聲音不一樣，那是個年輕女性的聲線，然而比起對方的年齡更性別，我在意另一件事。「妳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的比你想像中的多喔。」感覺得出她勾起微笑，向後退開了一步，拉開了些距離，繼續說：「彩羽的紅之領導跑來萬書城，感覺有點不負責任呢。你有一整個宗教要管耶，這樣離開對嗎？」

　　「⋯⋯」我腦袋整個當機，在重新我披上紅斗篷之後，要認出我其實不算難。我猜索拉也許也已經認出我了。可是千面的斯托所說的，卻像是女王、院長這般熟人會說的話。我的腦中一片混亂，思緒就像受到驚擾的蜜蜂群在頭裡四處亂竄，使我不知從何思考。張開嘴巴想詢問，可不知道從哪裡問起。

　　「這世界是很奇妙的，你說對吧？」站在我面前的至高魔導士，微傾過頭，道：「永遠不知道這世界會怎樣讓兩個人再次相遇。」

　　語畢，她又有了動作。身上的深色大斗篷突然展開，被收回到她的身後，變成了一對龍翅。頭上的連帽也被揭下，露出了一頭深棕色的長髮，金色的雙目，有著年輕女子的外貌，大約二十來歲，皮膚白皙異常，跟蕾菲卡兒有得比。

　　她看著我，面帶著微笑。我卻愣住了。

　　因為我怎樣也沒想到萬書城的最大魔導士，竟然是我認識的人。

　　眼前這位輕輕振翅，飄在離地幾公分的空氣上。跟我上一次見到她時，身穿的輕型女性盔甲不一樣。她穿著類似沙漠民族的衣服，布料纏在自己身上形成輕便有型的衣服，還掛有些金飾綴飾，簡單又不失時尚。而她本身的職業，卻跟時尚兩個字有個幾百年的差距。
　　她是我過去在一場冒險中曾經不小心招惹到的一個魔女，被她所下的詛咒折磨了快一個禮拜之久。而她要求我解開詛咒的方式也真是邪惡到極點，還因此造成了我的心理陰影。蚊子腦隨還真的是夠噁心的東西，別問我我是怎麼破解詛咒的，我不想回憶那過去。不過正如俗話所說，不打不相識，從那之後她就是偶爾會在我生命中各種時候，冒出來惡作劇的魔女，也是某種程度的朋友。

　　那個惡劣的魔女竟然是千面的斯托？真的？還是這只是個精心策劃的玩笑？我轉頭看向坐在旁邊的索拉，她一臉「原來你們認識啊？」的表情。如果說只是魔女跟我說一句「我是萬書城造詣最高的魔法師。」我一定不信，但如今我站在厄運塔頂端的房間，一旁又有個光元素可以作證，我就算想催眠自己這是個玩笑都沒辦法。

　　但是回頭想想，過去她曾經施過不少魔法，而且是很輕易的做出了常理之外的事。因為沒有其他魔女可以參考，我一直以為只要活了夠久的魔女都有這種程度的能耐。怎料她竟然會是站在頂端的人。我發覺我對這世界的認知真的混亂的像末日前夕，腦袋隱約開始發脹。

　　「你看起來很驚訝？」翅膀停止振動，她輕巧的降落到地上。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額頭。「事實太過震撼？不相信嗎？」

　　還在震驚之中的我誠實的點點頭，就像發現自己身邊熟悉的朋友其實是天上墮落到凡間的天使、是神話中的人物那般的感覺，使人震驚，使人錯愕，讓人分不清現在是現實還是在夢中。

　　「所以說這世界很奇妙，對吧？」她收回了手，似乎對我的驚訝很滿意。「永遠不知道身邊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會與過去的自己連接在一起。這是命運還是巧合，除非有人來解釋，不然不可能知道答案。」

　　「重新跟你介紹一下好了。」

　　「厄塔・培爾諾特・艾克里斯塔・魔焰。這是我的全名，也有人稱呼我千面的斯托。」

　　厄塔回過身，走到窗台那邊，然後再回過頭看向我。「震驚夠了吧？不說點話嗎？」

　　說話？說什麼呢？

　　也自我介紹一下？還是提問？

　　問她怎麼之前都沒說自己是誰呢？到底是魔女還是大賢者？

　　真的是萬書城最厲害的魔法師？還是抱怨一下以前幹嘛跟自己計較，很沒器量呢？

　　問鏡靈園的事？問她為什麼要讓千面的斯托這麼神秘？

　　還是打聽魔像的事，能不能做成黑城的守衛？

　　腦海中冒出了許多問題，但我不知道該先問哪個。宛如水族箱中受驚的魚群雜亂無章的游動，像纏在一起、找不到頭尾的毛線球。在腦袋裡這等混亂之中，嘴巴卻先行張開了，一句未經過大腦審核的話，就這樣草率地說出來了。不過事後回憶這件事，那句話其實確實是我想問的，只是正常的我並不會那麼隨便的這樣問出口。至少，不會劈頭就這樣問。


　　「那個⋯⋯」


　　妳可以教我魔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