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一條條顏料，另一手持著調色盤，挪動著指結擠上顏色，準備著我的水彩作品。
調色盤裡，我調好的是奶黃色跟摻著灰色的白，爾後有些鼻酸的拿起畫筆，開始大肆的塗抹起來……
位居於一處床上，仰躺著凝望天花板，微黃的天花板在我眼珠沁入光線的時候，是唯一的天空。
這是夢境，這個夢境的國度中，我是重度的精神病患者，無論我抗辯什麼都是徒勞，夢境中的哥哥起初會被踩到尾巴一樣，頭毛都要炸開一樣問我在說些什麼，後來幾次夢境中，將我送入醫院檢查。當我訴諸起真正的世界時，他們總會引導式的想要證明些什麼，硬要讓我把假當真似的──但如果承認我的話語，他們就都會成為虛假、不真實的幻想物了，所以，這樣也好，我如今是這麼認為。
久了，後續的夢境，他們逐漸麻痺了一樣附和我的話語，只有哥哥不同，夢境中我認知為哥哥的角色，他總是不發一語，用燃燒一樣的目光瞪著我，恨不得將我貫穿一樣，雙拳握的緊實。
視線移往窗子，外頭是鋼筋水泥的一面牆，夢境中的天花板逐漸如同天空一樣，其實真正的天空應該是淡藍色的，而他們不知道吧？但我不能使用畫筆描繪出來，因為夢中的我雙手如同乾涸的枯枝一樣，連筆桿都握不住。
我確實病了，身體的抵抗力很差勁，也單單是這樣而已，我的思考、精神只是大家不願接受罷了，否則世界就是虛假的了。
「嘎吱」一聲，喇叭鎖被轉開來、門板跟門軸磨擦出不悅耳的聲音。
「哥哥，晚安，工作辛苦了。」
我囁嚅著對踏進房間的青年說著，他的面貌稱不上帥氣，臉上的痘疤殘跡滿佈，一雙眼睛如同死去的海水，太陽消逝後，連月亮、星星都沒有點綴的一片漆黑。
「喔。」他簡短的回答，爾後粗魯的把椅子抓到體旁，椅子腳跟地面磨擦出令我皺眉的聲音，相較起來哥哥溫厚的聲線比風鈴還要悅耳。
「哥哥，天空是什麼顏色呢？」
「喔，我的天空是一片慘澹的灰色吧。」
雙目微瞇，他脫下了夾克，掛上了椅背，接著屁股一坐，椅子因為倚靠的力道又挪了幾公分，同樣是短促的、要讓耳膜割出血一樣的刺耳。
他將公事包一砸，大理石地面被狠狠的砸擊，而哥哥只是沉下雙目，久久不語。
看著這樣的他，就像是熟睡的小嬰兒一樣，安詳的徜徉在片刻的休息中呢；觀察著這般的哥哥，我忽然覺得夢境也不壞，因為夢境中的哥哥，比任何事物都要溫暖。
「喂。」察覺到我盯著他，不知何時哥哥已經睜開眼睛，瞪了我一眼：「幹麻？」
「沒事。」
「那就別盯著我看，噁心。」他「哼」了一聲，撇過頭，說道：「說來，這般會面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是嗎？」我提出疑問，但他只是沉默的用死海一樣的目光，一句也不回答，隨後說道：「你所說的『真實世界』，我也聽了夠久，今天還要繼續嗎？」
「不喜歡的話，我們也可以聊些其他事情喔。」
「免了。」他鏗鏘有力，果斷的回答：「這個世界，沒有半點東西是好的、值得談的，你剛才那無聊的問題也一樣；天空不就是灰濛濛一片，哪裡值得好說？那還不如聽妳繼續說些鬼話，鬼話都比這個世界美好。」
「不同世界的天空，都不一樣呢……真實世界的天空是淡藍色，這個世界的天空則是灰濛濛的。」
「喔。」哥哥只是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說道：「對呀，妳就繼續這樣也好。」
語畢，他就拿起公事包、匆匆的套上夾克，一言不發的轉開喇叭鎖，要去上晚班了。
與平常一樣，不到幾句的對話，夢境中的哥哥每天在我做夢時，都會打開門，進來跟我說話，他老是翻著白眼，說我在講些胡說八道，又一邊要我繼續說下去。
然而，這天如同以往，是在夢境的冬天，冷颼颼的風透過窗口吹到腿部的感覺，不知為何感覺不到了，不安的預感在我心中萌芽。
當我再一次從一片漆黑中睜開眼睛，盯著微黃的天花板，才發現指頭也逐漸動不了、下肢全部都無法動彈。
天花板，是視線中唯一的東西，因為脖子也動彈不得，我聽到急促的開門聲，門板被用力一甩關上了吧，否則不會有「喀咚」的巨響。
「喂、喂──」聽到哥哥的聲音，我的耳畔被轟炸一樣的吼叫給震的發麻。
「沒事的……我……」
囁嚅著，喉嚨中卡著的聲音卻發不出來了，我發現我快要醒來、回到現實世界去了。
「很痛嗎？還是很空虛？不想死吧？死掉這種事情……」我聽到哥哥在我耳旁，悄悄的說著，我的耳緣還感受的到急促的呼吸：「如果說，這樣你就可以墜入幸福的夢中也好，這樣的天空……哈，你只看得到天花板，我怎麼都沒有注意到過呢？」
其實，就算天花板冰冷冷的，還有點微黃，但每次來到這邊，我卻覺得很開心，在這片天空之下，我總是能跟哥哥在一起。
哥哥是個孤單的人，他說話的時候，雖說抱怨著工作的忙碌、哀嘆世界的無聊，其實最深處的，是無人陪伴的哀傷，他的天空永遠是灰濛濛的，但是卻是我能夠獨佔的灰色，因為他不會跟其他人說這些。
藉著他的抱怨，我每天聽著，然後知曉了除了自己以外的另一片天空。
「對不起。」歉意的聲音，我聽到苦澀的嗓音持續著：「我從來沒給你過好臉色……哈，真是個不稱職的哥哥，每天聽我的抱怨，就如同我聽你的鬼話一樣──只是互相折磨而已……不對，其實，我最喜歡聽你說那些事情了。」
哽咽的聲音，伴隨著一句句話語，可是，我不需要道歉──求求你別再說了，哥哥，我能夠知道你的天空，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夢也好，就算是你只是夢中的存在，我卻發現另外一片寂寞的天空，須要由訴諸來填補，須要由怒罵來癒合，所以跟以往一樣就好，現在這樣的哥哥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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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雖然不知道你聽不聽的到，但求求你醒來之後，把我給忘了吧──」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我看到那張臉，是一張疲憊、不完美的臉龐，哥哥吻了一下我的額頭，鹽味的水珠滴到了我的鼻頭旁。
這就是我記憶中的最後，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做夢過了。
在那染上汙漬、白色摻著奶黃色的冰冷天空，我在畫布上抹上最後一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