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這天的信義區是擁擠的,拿個形象點的比喻來說就是。
「啊!好似沙丁魚罐頭一般!」
其實這應該拿來比喻我剛搭乘過來的捷運車廂才是。
這種特殊的節日老實講換作平常的我是會興奮的,因為這象徵著取不完的題材,足以讓我觀察到路上的種種,從佳節特殊擺設到人群的態度,甚至在這樣特殊的節日,這種地方會舉辦的活動,都會是我取材的目標。
對於小說家來說,生活中的任何事物都可以被取材,只是看你想不想取而已,從觀細微之物到龐然大物,小從螞蟻開始,大得如眼前一窩蜂的人潮,從這些觀察到,並且產生自己的想法裡,取出其中可以用的印象比喻運用到文章上,這是每一個小說家的必備修養。
簡言之,小說裡所寫出的一切,源於生活中的經驗。
但是,今日的我沒有往昔像那樣高漲的情緒,沒有任何想法產生,彷彿眼前的景象對我而言只是單純的畫面,我像是在走過場,讓眼睛掃過眼前的一幕幕。
僅僅只是在看而已。
身為輕小說作家的我,察覺到了這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剛剛叔叔喊完沙丁魚罐頭就陷入沉思了呢......黑,叔叔是不是想表達什麼呢?」
「沒,他只是神經病發作,我們離他遠點。」
「.......」
晚上七點半的現在,走在人群之中的我沉思著自己最近的異常,卻被一旁我帶出來的高中生情侶(假)毫不留情地吐嘈打破思緒。。
「白醬啊,我這裡有幾個姪子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我跟妳講啊.......」
「慢著!你這中二大叔想說些什麼!?」
懷著小人之心的我準備抖露姪子小時候的蠢事給白醬聽,但話還沒個起頭就被姪子給打斷了,所以你還是太嫩了啊,姪子,像你這樣可是永遠會被人玩弄在掌心的喔?
被打斷後的我只是吹了個口哨,然後刻意地加快腳速向前走了幾步,留那一對小情侶(假)在我身後。
儘管姪子矢口否認情侶關係,但一個傲嬌男的想法可不足以左右大局。
「老師,餓了。」
從剛剛開始就沉默不語但一開口就是吃貨發言的責編緊緊跟在我身旁。
下午姪子打電話來時說要去看跨年煙火,因為擔心白醬的安危所以想要聚個人多以求放心,然而性子孤僻的他平時根本沒啥朋友,所以只好拜託我這雖然看起來並不中用但好歹算是有能力的成年人帶他們出來,以方便應對緊急情況。
當時就在我家裡睡得迷迷糊糊的責編自然也被我帶出來了,原因無他,小情侶(假)太閃,我只好從萌萌的責編那裡尋求個慰藉。
聽到了責編的投食要求,我二話不說將隨身的PO○KY(巧克力味)丟給了責編,雖然不能止餓,但止饞。
「在找到吃得地方前就先用零食忍耐下吧。」
「喀吱喀吱喀吱......」
看來已經開吃了。
「啊啦,咱好久沒看到這種人潮擁擠的盛況了,人類還是一樣,很喜歡熱鬧呢~」
蘿拉理所當然地跟出來了,雖然說她是憑依於我的狀態,然而距離卻絲毫不受限制,沒有所謂的在半徑XX公尺以內幽靈不得離開宿主的限制,她仍舊是想去哪就可以去哪的狀態。
只是一般我沒出門的時候她也不會出門,至於原因是什麼,我沒去深究。
話說妳也是人......呃,對了,現在是幽靈呢。
「以前在那棟宅邸妳就沒想過出來看看這世界的變化?」
我壓低了聲音跟她對話,畢竟除了進入過那間鬧鬼宅邸的我和責編以外,其他人是看不到她的。
好歹她是個幽靈,如果人人都能看到那麼就沒珍稀價值(?)可言了。
「以前嗎......找不到人憑依,只能在那棟宅邸裡面晃悠出不來,是之後找上你憑依後我才發覺限制解除了哪~」
這還真是奇怪的現象,以前是地縛靈,憑依到人身上就自由了?
但是這種怪奇的近似於世界的另一面的事情我沒法了解,畢竟沒有個對照,再說了,也不重要。
「這樣啊.......」
草草回應了事,我繼續走馬看花,妄想通過這樣草率的行動來找回曾經的幹勁。
不過沒過多久我就放棄了,畢竟看了那麼久卻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的對於現役作家來說也太挫折了點。
本來會答應帶那對小情侶(假)出來,除了是聽到了姪子久違的認真請求所以予以回應外,也是想轉換心情,畢竟「小說的素材源於從生活中的體會」這句話並不是說說而已,唯有刻骨銘心的體會才可以更好的詮釋,寫出令人感覺到共鳴的故事內容。
尤其我寫的還是戀愛喜劇,這可不是一個可以靠賣設定就可以得到人氣的小說類型.......
「叔叔!叔叔!所以我們要到哪吃飯?有點餓了~」
「有什麼吃什麼吧,只是人這麼擁擠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可以吃飯的地方......」
好吧,連白醬都在喊餓了,這樣子看來我那點零食也快沒辦法抑制住那一頭暴食的野獸了啊......
「老師,吃不夠。」
「好好,忍忍吧,馬上找地方吃.......」
明明責編在法定年齡上好歹也是成年人了,我對付她的方式卻是就像在對付六歲小女孩一樣,只不過.......
偷偷打量了一下責編那蘿莉的體態和身高,這樣一看的話我們這對組合確實與父女也沒什麼不同。
到底是該感嘆責編還年輕還是哀嘆我已經老了呢......
「人擠人的,想找家吃的都難.......」
越想越覺得有種莫名的哀傷,索性不想了,於是我重新將注意力放回找到一家可以吃東西的地方的這件事情上。
不過不愧是跨年夜,現在這兒到處都是人,感覺上不管往哪邊走,最後都是會找到客滿的店家,白跑一趟。
「作家先生,我可以飄過人群去找,漂浮的時候也比走路快些,我先去探探路......需要嗎?」
…...我都忘記幽靈有這如此方便的功能了。
「.....哈姆哈姆哈姆。」
「姆~好可愛!」
「白,別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好歹責編小姐也是成年人了.......喂!?不要我話才剛說完妳就用像對待小動物一樣的方式對待責編小姐啊!」
望著窗外,人潮在夜色中緩緩流動,側耳聽著除了我以外的其餘三人的嘻鬧聲,我默默地咬了自己手中的板烤雞腿堡一口。
恩,跟平常吃的沒什麼兩樣。
在蘿拉的探勘之下,最後在這人潮湧動的信義區能找到的還尚有空座位的店家就是麥○勞了,在飢餓的狀態下,全員一致通過去麥○勞歇腳的打算,然後晚餐的買單是由隊伍中唯一一名像成年人的成年人的我來支付。
想著口袋裡的荷包,我發覺明年我可能真的要去流浪街頭了。
「作家先生又在想什麼呢?啊,咱喜歡這種辣度~」
蘿拉漂浮在半空中,手上拿著剛買給她的勁辣雞腿堡,明明幽靈是不需要進食的,但她在我家的時候卻從來沒少吃過一頓,美其名曰想找回身為人類生活的時光,但就我近幾月來的觀察,我想她純粹是想吃而已......
本來就有經常來蹭飯的吃貨就算了,現在家裡又養了一個吃貨,我感覺原本就乾癟的荷包好像突然間更瘦弱了。
至於為什麼這裡並沒有發生什麼漢堡漂浮在半空中的詭異事件,因為漢堡在被蘿拉拿在手上的時候就連人帶物整個隱形掉了。
看到這情況我只能說,裡世界,我不懂啊.......
「明年我可能要露宿街頭了唉.......」
「欸?那我也跟著作家先生露宿街頭嗎?咱是沒差啦,只是不能吃有點可惜.......」
「妳果然是個隱藏吃貨嗎!?」
「老師?」
嘴裡還咬著漢堡的責編對我的話做出了反應。
啊,這隻小動物承認自己是吃貨了,話說她好像也沒否認過。
「明明沒有人在跟叔叔對話,叔叔還能突然大聲吐嘈啊,病入膏肓了?」
「叔叔生病了!?我有認識的醫生唷叔叔!」
「......」
我已經落魄到被兩個晚輩關心的地步了......?
「唉......讓大叔我靜靜吧。」
隨便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三人不用理會我,我重新投入眼前的景色之中。
燈火闌珊的城市.......
「蘿拉。」
「怎麼了,作家先生?」
「我們明年可能真的要睡大街上了,妳看那個花檯旁邊好像不錯.......」
「不是開玩笑!?」
眼角的餘光瞟到蘿拉聽到我的話後差點拿不穩手中的漢堡,不過好險穩住了,不然就浪費食物了。
「或許能算是玩笑吧,不過,很大機率會發生在不久的未來......」
「咱認為那就已經脫離玩笑的範疇了哦.......」
「不說這個了,反正就算我再不濟以前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錢只要放棄我生活在這世上少數不多的樂趣還是......還是......能.......!」
「啊拉......作家先生的那一區塊都白化了哪.......」
雖然是跟平常一樣的節奏.......
「果然,還是不行啊。」
但還是有哪裡不一樣吧。
「啊,顏色回來了哪。」
「蘿拉小姐。」
「......怎麼了嗎?作家先生用那麼正式的稱呼。」
「如果要這麼說的話蘿拉小姐才是一直對我用很正式的稱呼吧。」
「咱現在畢竟是寄人籬下,像初見面那樣叫小哥的話顯得過輕佻了吧~」
「那麼這次就回到初見面的狀態吧,畢竟我現在想要說的,就正好是初見面已經敲定的那件事情。」
「叔叔真的沒問題嗎,一個人凝重地在自言自語.......」
「按他的說法就是輕小說作家的自我修養,別管了.......那什麼,雖然我是說別管了,但妳也不要因為無聊就去用薯條勾引責編小姐.......」
無視掉旁邊的小情侶(假)的對話,我現在十分認真的思考這件事。
「蘿拉小姐,雖然現在說這種話是不負責任了,但是,我覺得我似乎沒有足夠的能力讓妳的故事留存於這世上。」
蘿拉的目的從一開始就很明確,因為我是個作家,與她生前的畫家是同樣類型的職業,具有創造能力,而她想要留存一個屬於她曾經在世過的證明,儘管她成為了幽靈,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但仍然沒有放棄這個願望,所以偶然遇見了同屬創作職業的我,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
「這樣哪,那小哥你想要說什麼呢,反悔嗎?」
「算是吧,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就將妳的經歷說給別人聽,請其他同行的幫我代筆吧。」
我厚顏無恥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認真的嗎?」
將最後一口漢堡吃完,我轉過身,與漂浮在半空中,神色認真的蘿拉對視。
「叔叔在看天花板啊,黑,天花板好看嗎?叔叔為什麼要那麼嚴肅地盯著那個方向呢?」
「保持緘默,裝作不認識。」
看起來在旁人來看是神經病發作了,不過此時的我倒也沒必要去顧忌這些。
「認真的。」
經歷了這幾日的低谷,又因為責編早上的一席話讓我想了很多,不過直到現在,我仍舊沒能開悟。
但倒是明白了另一件事情。
這樣的我是沒法寫出蘿拉所希望的,可以將她存在過的證明永遠留存於這世上的故事。
只能迅速地被時代所遺忘,一如當年那幅名畫葬身於火海中。
雖然當初我向她提出以同人誌的方式來保留住她曾存在過的證明,就曝光率而言,想達成蘿拉的目的,這無非是個笑話。
但我深信著好作品能發揚光大的道理,只要我寫得夠好的話,一定能讓她多活世人心中一秒,多留存在著這份證明一秒。
不過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是抱著多自信的心情來接下這委託的。
畢竟──
「......那萬一咱說不願意呢?」
思緒被中斷了。
蘿拉拒絕了我的提議。
「......為什麼?」
「小哥,你幹嘛這麼妄自菲薄啊~」
「啊.......?」
「看來最近小哥真是被打擊到了,嘛,咱最近也稍微惡補了下你的作品,確實最近的不如以前的呢~」
「......呃!」
既然如此,為什麼明知我已經重傷了還要來給我補一刀?
「不過咱可以跟你說,咱不需要你這麼做~」
「但妳的願望.......?」
「咱都等了不知道幾年了,還差這點時間嗎?才過去半年呢,小哥~」
「話雖然是這麼說,不過,我是覺得我沒辦法達到妳的要求了。」
「小哥,你只是覺得現在不行,又不是以後都不行,咱也說了咱不急於一時,你比咱還著急,是想把咱趕緊送走去投胎哪?」
「不,倒不是,只不過.......」
──我只是一個沒沒無聞的輕小說作家。
這次的打擊,讓我重新正視了這個事實。
因此這樣的我,無法豪氣干雲的打包票,對蘿拉不知期盼了多少年的願望負責。
「小哥啊,雖然現在才這麼說......」
「不過,這段時間咱算挺快樂的哪~」
「咱在爺爺去世之後,為了執著於那個理想,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的哪~」
「為了留下存在於這世上的證明,不過就結果看來,咱最後老死在大宅裡,而那棟大宅也被你們傳為鬼屋,總得來說不是失敗了嘛~」
「咱以前就是太著急了,又沒人來提醒咱......」
「所以咱現在就不太著急了,都等了不知幾十年,甚至幾百年,還會在乎那點小小時間哪~?」
「雖然不知道小哥是為什麼現在那麼著急,不過......」
「咱的事的話,小哥就不用擔心了~咱會繼續留在你身邊給你當素材的~」
「畢竟小哥你這個人的日常也挺有趣的,反正現在又不是咱要努力去想如何留存咱活過的證明,努力的是小哥呢!」
「妳還真是爽快地把責任都甩給我了啊......」
「嘿嘿~咱現在有人幫忙完成理想,當然要好好利用一下了,小哥也可以藉著我取材,咱們繼續過著這樣的日常不是挺好的嗎~」
「萬一我一直持續現在的狀態,可能以後,一輩子也寫不了故事了,所以妳的夢想也會......」
「小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蘿拉很認真地看向我。
「當時沒有人來提醒咱,不過咱現在可以提醒你。」
「......不要急於一時。」
「小哥的底子是有的,不然以前也不可能出道了。」
「不要向咱以前一樣一根筋的往死裡想,有時候放著念頭不管,有一天自然就會通達了。」
「總之加油,咱看好你喔,小哥!」
「......還真是,被胡亂的安慰了一通呢。」
頓了許久,我苦笑出聲。
「小哥是在變相埋怨咱的安慰技術不佳嗎?」
「也不是,總之,謝謝了。」
蘿拉的事情確實也是我心理糾結的原因,畢竟我不知道,她能不能,還想不想等,當初答應了她,會幫她完成她的心願,然而,如今的我卻因為銷量、因為責編的一席話,認識到自己在迷茫,並且,現在一直迷茫下去,因此將她的事情給拖欠.......
當初答應了,雖然是強買強賣,但好歹也是出於我自身的意願,因此蘿拉沒有怪罪我,我心裡有些鬆了口氣。
只是......
這份迷茫,就這麼持續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