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是下著,打自尚未清醒前這已然融入背景的聲音便在夢境中持續,聞著床褥的濕氣,一個月來不曾停歇,棉被捏來都能擠出點水分。
白沙躺在床上,體力足以下床行走,但他仍是待著不動。
環顧室內房間裏頭沒有放鏡子,簡單的衣櫃、桌子還有一扇如畫般的窗子構成室內的一切。
臉上的傷感覺不到痛了,粗糙不平的觸感告訴他,傷口已經結痂了,順著顴骨向上摸去,最後停於凹陷處的邊緣,沒有再深入,手指滑啊滑的在圓的外圍打轉,直到摸夠了,他才將手放下,整個人背對窗戶聽著惆悵的雨聲。
這裡是哪裡?
可能是在一座山裡吧,他不記得昏迷之後的事,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這張床上了,纏在面上的繃帶還在滲血,跟草藥的味道混在一起變成一種作噁的味道。
「醒了?」聲音帶著一絲猶疑,略帶沙啞的聲線像是拿東西在沙紙上摩娑,他扭動琥珀色的眼珠,自左側發現一個高大的身影。
其實是有點距離的,隔了床大概有四五步,背著光白沙看不清楚對方的面孔,遂然瞇起眼,卻在視線之中看見一隻小小的手伸了過來。
細長的五指、這是人類的手,瞳孔一縮,他自喉頭深處發出一聲深沉的低吼。
「別過來。」忍著刺骨的劇痛,他渾身弓了起來。
而寬大的影子一個快步將人給拉走。
一個孩子給男人抱在懷裡,大手拍著孩子的腦袋,由側臉看來小孩的年紀並不大,個頭也小小的,看來不過十歲上下、稚嫩的臉龐有張典型的東方面孔,細長的丹鳳眼自男人手間的縫隙打探過來,漂亮的眼裡找不出任何驚懼、好奇遠大於剛剛差點面臨的危險。
「師哥」細白的小手撫上滿是疤痕的大掌「放我下來。」
男人搖頭,一道醜惡的疤痕自上唇延展至額頭,偏白的肉色像條樹枝印在他的臉上,最尖端的傷疤甚至阻礙到頭髮的生長,在墨色的樹林裡開出一條小徑。
「不、我抱你。」
人類、兩個人類,他在哪裡?自己不是已經逃出來了、怎麼會又被關起來了?他再度發出威嚇性的低吼,卻因喉嚨的乾澀而頹下肩膀乾咳。
「冷靜、我們不會傷害你。」男人再度開口,小孩不安的扭了身子他只好把人放下來,兩隻手仍是像條欄杆護著他。
「我在哪裡?」他的聲音很沙啞、也很虛弱,幾個簡單的動作就耗盡全身的力氣,白沙的手撐著床沿,黏臭的味道從繃帶裡透了出來,幾滴黃褐色的液體滴在乾淨的被子上。
「山裡。」小孩回答「大哥哥要躺著,你現在還不可以亂動。」他的聲音很乾淨,除去孩子該有的天真,也暗藏成人才有的條理。
又是一陣連咳,男人低頭對小孩咬耳朵,孩子點點頭便奔出房門,不過一會一杯溫水出現在白沙眼前。
「我放在這裡。」男人說,水放在凳子上,隔著床鋪伸手即可拿取。
白沙依舊警戒地注視著,兩個人與他保持安全距離,對上兩人的視線,白沙看不出他們在想什麼,深褐色的瞳仁十足平穩、小孩則是直盯著繃帶下的傷口。
「你們不是人類。」他的手把床單給抓皺了。
「你也不是。」男人答道,見著白沙抬頭他選擇看向窗外「水就在那裏,你應該很渴了。」
雨依舊下著,宣洩的雨聲環繞著三人,凝視竹製的茶杯身後,白沙瞧見男人的袖子裡隱約蠕動著一條細長的東西。
「這個可以稍後再談。」
他發現男人的傷不只是臉和手而已,因為側臉而顯露的脖頸仍存在著粗白的傷痕,這大概不僅有露出來的部分才有,估計這畸形的傷疤遍布全身。
而小孩依舊注視著他,張著那雙過分冷靜的眼眸,小孩的嘴裡悄聲釀出一個問句。
你從哪裡來的?
我們都不是人類。白沙想道,肩膀終於放鬆下來,他才伸手握起睽違已久的水杯。
可為什麼要以人類的姿態生活?有些東西即便掩飾得再好,也改變不了本質為何的事實。
不論是染著人類味兒的男人還是氣息與自己相仿的孩子都是。
妖就是妖、神就是神,名稱不同卻都是共存於大地的物種,然而不管如何人類這種生物便是這塊土地上最可恨的東西。
冰涼的液體灌入喉頭,伸手抹去嘴角滲出的水,他盯著纖瘦的手掌發愣、握上又攤開,重複了好幾次始終想不透這脆弱的身軀為何能夠在土地上壯大繁衍。
也罷,他累了,現在只想好好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