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筱涵
我很喜歡諺宇。我要怎麼好好形容這份喜歡?我想想……大概是:每天早上起床時,第一順位想先回覆的訊息的是他、不管是有什麼想要分享的想到的都是他、每個適合兩個人共度的節日我都會先想起他……對了!還有,只要能夠看見他,儘管只是他的背影,我都覺得知足。
我很喜歡諺宇。因為我覺得我們簡直是絕配,不管是面相還是名字或是什麼。我叫筱涵,筱涵和諺宇,這兩個名字擺在一起實在合適。我是什麼時候發現這件事情的?有次老師突然把我們兩個叫過去,而他就是這樣說:「筱涵和諺宇,到我辦公室來。」然後我就覺得我們的名字被一起唸出來合適,並且幸福。好啦,這一切都是我自以為嘛!
我很喜歡諺宇。從高中一年級到高中三年級,甚至到現在將要畢業了,我還是真的很喜歡他。我想他也喜歡我,只是我們都沒能夠有機會好好站在彼此的面前談論這件事情,面對這份感情。我盡量不在他面前表現出來,有一陣子我簡直痴想著他會不會突然向我告白?如果會的話那他要怎麼告白?他會怎麼做?
我很喜歡諺宇。
這堂是自習課,因為明天就要畢業典禮的關係,班上鬧哄哄的吵成一片,有些人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或是一些桌遊;而我則是癡癡地看著坐在我左邊的左邊的前面的諺宇的背影,他正打著瞌睡,一直不停地點著頭驚醒過來,然後我就笑了。我拿出筆記本寫下他的名字,整整一頁,滿滿都是他的名字、好啦我承認其實我之前也常做這件事。
說真的,就快要畢業了耶,我們如果都一直這樣害羞下去的話,會不會遺憾一輩子啊?可能在我們白著頭髮的七十幾歲某一年,翻開年輕時候的畢業紀念冊,看見曾經好喜歡過卻遲遲都沒有表白的那個人。現在光是這樣想,就覺得好可惜。
想到這裡,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有次你居然忘記把書包給帶回家了,那時候只剩下我在教室裡,所以我很好奇的打開你的書包,翻出了一張很有趣的圖畫。沒記錯的話那張畫上面是一個女生的素描,而且好像我喏!會不會是你在畫我呢?然後我就把那張畫偷偷給拿走了,現在還在我的櫃子裡不知道哪一層小抽屜呢。
簡直把愛情搞得像犯罪一樣。
那件事的隔天,我看見你走進教室,然後拿起書包像是在檢查什麼似的,然後有些慌張的問起同學:「你有沒有看見一張紙?大小比A4再大一點,畫素描的。」
但是都沒有人看見,因為那張紙早就在我家了。
扯太遠了,我想說的是,明天就要畢業了,畢業之後我就沒辦法在上課的時候看著你打瞌睡的背影了,就沒辦法故意把書包裡的書裝得很重,然後叫你幫我揹,也沒有辦法天天都看見你了。我該怎麼辦?你會不會也正在煩惱這個問題呢?我希望是。
我們……我們有做過什麼事情呢?趁現在讓我好好回憶一下。有次你把你的外套借給我披在肩上,而學校是禁止這樣的男女互動的,我們被學務主任看見,接著你拉住我的手,然後開始快速逃跑,雖然逃也沒有用,因為最後還是會被廣播……我們──
想到這裡就開始傻笑起來了呢!好可惡,居然開始流著淚了……
隔天,我們畢業典禮,我們口中唱著畢業歌,但我卻唱著對你的少女情懷,這幾天我們甚至連幾句話都沒有講過呢。嘿!怎麼會這麼剛好呢?明明之前我們每次下課都會天天聊著天打著屁的呀!怎麼會畢業將近我們就再也沒說過任何一句話了呢?氣氛,哀傷。而在這個季節裡,這個畢業典禮上,我的同學們一一的落淚哭泣,擁抱著彼此,然後嘴裡說著:「畢業之後一定要再見……」諸如此類的話。
「陳筱涵!」
散場完合照後,我聽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落下,而我的眼淚也,落下。我從來就沒有在畢業典禮上哭泣過流淚過……你真是太可惡了呀!打破我一直以來保持好的完美記錄,一定都是你把我的淚腺訓練得這麼發達的,你真是太容易牽動我的情緒了哪!
「怎麼會突然哭了呢,妳剛剛明明就沒心沒肺的誒!」
「去死啦!」我笑著說這個有點惡毒的字眼,而我的笑聲還混著淚水,夾雜著哭笑不得的表情。
「白癡哦一直哭,我有東西要給妳啦!」他拿出了一張卡片遞給我,臉上掛著他的招牌笑臉,他每次笑起來眼睛總是會瞇成彎彎笑眼,再也熟悉不過的可愛臉蛋。
「哪有人畢業在給卡片的啊,你情人節怎麼沒送我啊真是的。」我故意試著開玩笑的說,他給了我一個嘟嘴的表情,非常欠揍,然後我就笑了。
我說過了,我的情緒真的非常容易受到你的影響。
「很愛嫌耶,廢話很多,反正妳回家一定要看啦!」
「好啦!」
然後我以為我們會在閒談哈啦個幾句的,甚至我們就會自然而然的這麼吐露出對彼此的情感,結果沒有,他只是笑著笑著,然後摸摸我的頭,我的心漏了一拍。
當我再度回過神來,他已經在門口準備要消失在我的畫面裡,在這個時候,我做了一個決定,早就應該做卻遲遲沒有做的決定。
「張諺宇!」
我喊住他,而他,愣住。
「嘿,張諺宇,我──畢業快樂。」嘿,張諺宇,我喜歡你。明明話到了嘴邊,卻又吞回喉嚨,卡在喉咽。你訓練了我的淚腺,卻沒有順便訓練我的勇氣。或許有,只是對你,我一直沒有勇氣。
對你,我一直沒有勇氣……
我忘記那天是怎麼來怎麼去的,但卡片一直放在我的桌上,我不太確定到底要不要打開它來?我有沒有這個勇氣打開?我有沒有這個勇氣撥下你的號碼?
打開,而上面,只寫了我的名字,陳筱涵,還有大大的四個字:
畢業快樂
我們之間,只剩這四個字了是不是?而旁邊,還用迴紋針夾著我和他的合照。去你媽的畢業快樂!去你媽的合照!只留給我這四個字!我把卡片放在櫃子最底層抽屜的最深處,這樣我才看不見,這樣我才不會又生氣。
而,那只是被生氣偽裝著的傷心,我從來沒有生氣你,我只是傷心。當然,這是後話了。
接著我的同學打了通電話給我,問我明天要不要回學校?據說是希望班上再齊聚一次。我說好,我會去,然後我就匆匆的掛斷了。
其實我沒去。
如果還需要更多的逗點來換取我的傷心,那我希望到此為止就好,就在這裡句點,然後就不要再見了。其實我想說的是,如果是你打這通電話給我,問我要不要去?那我現在可能就已經在學校了。可惜不是你,可惜你沒有。
而在那好一個多月之後,我準備著行李,裡面塞滿了我的衣服還有娃娃。我絕對不是想像一些偶像劇一樣,為了離開有他的這座城市,所以離開。我只是單純的和家人要去旅行而已。順便和自己旅行。
在車內我媽還是一如往常的甜蜜的跟我爸聊著天、放著閃,而音樂正播放著陳奕迅的〈好久不見〉,然後爸爸哼唱了幾句,媽說,爸以前很愛唱這首歌給她聽。有次吵了好大的架,誰都不肯拉下面子,結果爸卻突然對媽唱這首歌,然後說了聲我們和好吧,就和好了。
我多麼想和你見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變 不再去說從前 只是寒喧 對你說一句 只是說一句 好久不見 拿著你 給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條街 只是沒了你的畫面 我們回不到那天
媽告訴我,這次去台北絕對要好好表現她的精湛廚藝,但其實我真想說拜託別這麼做吧,因為我吃過一次,真的不好吃,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只吃過一次的原因。她說這次料理裡要加好多好多起司,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女兒我很討厭吃起司,還是假的不知道?我從車前面的鏡子給了我爸一個求救的眼神,然後爸就說他煮就好。
我真愛我爸。
為什麼我們要去台北?有要見誰嗎?還是為了什麼而去?我想其實都沒有,只是他們隨口說了個地點,然後趁我放暑假的時候前往。他們每次要去之前都不會事先和我說這點,真討厭。
不知道究竟是開了大概多久的路程,在我睡醒後我才發現天色早已暗了下來,我開車門準備下車,把行李搬進飯店裡,然後舒服的躺在床上,我打開電視,看著一則又一則的新聞。
然後我看見墜機的消息。新聞播映著現場的畫面,都沒有打馬賽克,他們每次第一手消息都不會打馬賽克的,我覺得這樣不好,雖然我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好。
然後他們公佈著傷亡名單的名字,我覺得這樣好沒有禮貌也很沒有隱私,雖然過世的人也不會忽然爬起來指責你。原來這是前幾天的事情了呀!不過到現在還在播,或許真的很重大吧!那我究竟是多久沒有follow新聞台了呢?
我看見那些傷亡名單,忽然閃過一個很熟悉的名字,迅速的我起身,想搞清楚究竟是不是我的錯覺,正當看清以後,我這才想:搞不好只是同名同姓嘛!真是的!但我放不下心,還是打開已經一個禮拜都沒有開機過的手機,滑過一則又一則訊息。
「妳看見新聞沒有?都連絡不到妳,怎麼會才畢業沒多久諺宇就發生這種事情?」
「怎麼會這樣!」
「去你的張諺宇居然先早比我們走一步,筱涵妳有沒有看見新聞?」
你們怎麼會看見新聞的第一反應,卻是問我:怎麼會這樣?我怎麼會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我怎麼會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就走掉了?我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聯絡了,從畢業那天之後就沒有聯絡了,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怎麼會知道……我怎麼會……我怎麼會沒有去那天的聚會?
我覺得眼眶有點溼,低下頭,啜泣。
突然、我有個念頭,我想再看一次那張卡片,因為我覺得有個什麼不對。然後我隨便找了個藉口告訴爸媽我想回家一趟,接著便自己搭車回到家,不知道花去了多少個小時和多少車錢,在半夜接近凌晨的伴隨之下,我轉動鑰匙孔走進家裡。空氣感覺有點冷,我帶著一點惶恐和不安走到房間裡,打開最底層的櫃子找尋那張被放在最深處的卡片。而此時此刻,我只希望,不要是我想的那樣才好……
但是打開卡片後,卻一如往常,沒什麼不對勁呀!我還是只看見你寫的四個大字,畢業快樂,你最後留下給我的,你還留了什麼給我?我的手原本想抹抹眼角,卻不小心把迴紋針給弄掉了。
照片,掉下來;而裡面,卻有張紙條。
我小心翼翼的打開那張折成愛心形狀的紙條,然後看著他親手寫的筆跡,眼淚則是不聽使喚的落下……
張諺宇
我正在寫卡片。
雖然卡片上只有四個大字:畢業快樂,但其實卡片裡還藏有一個小心意。但是我還在寫。
我要寫給誰的?陳筱涵。對,那個讓我心動三年的女孩。她是一個傻裡傻氣的可愛小女生,她很單純,讓人很想保護她。常常天冷了她卻不知道要多穿幾件,我很不捨。每次只要我對她笑,她就會臉紅,我很喜歡這樣的她,真的很可愛很單純,除了這兩個詞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麼好的她了……
原本有次想送她禮物的,我上課時畫的素描畫。我常常偷偷轉頭看她手拖著臉的動作,然後我就把她畫下來,畫了好幾天。但是隔天來學校我卻找不到那張畫了,原本很著急,後來想想那就算了,改天找個機會,再想想還有什麼禮物可以送她。
我有次偷偷翻了她的筆記本,她在上面寫了很多次我的名字。好啦,不只很多次,而是整整滿滿的一頁,我覺得有點開心;我尤其喜歡她煩惱的表情。我注意過,她心煩的時候總會低下眼,然後她的長睫毛就會非常明顯的顯露出來,很美。
卡片寫著寫著,想到這些事情就笑了,我覺得這樣很幸福,我希望她會接受我,我知道這告白來得太晚,但我希望她對我,永遠也不嫌晚。
曾經,我的夢想是拍下世界上所有美麗的風景,
而現在的我,則只想拍下有妳的畫面,並且走進那個畫面裡。
因為,妳已經是我夢想中的一部分了。
這封告白信,來得有點晚,但也不晚。
我一直覺得我的人生似乎什麼都有了,但卻又覺得其實一無所有。
也是因為這樣,我不要再錯過、我不要再傷心、也不要再遺憾。
所以,能夠等到妳的來電嗎?
(P.S:一個月之後我會去美國,我只是打算去見我堂弟,很久沒看到他了,但我還是會回來)
隔天我把卡片給妳的同時,我注意到妳正在哭泣,我捨不得看見妳的眼淚,我希望妳以後不會再傷心。我發現妳愣了好久,究竟是在想什麼呢?妳長長的睫毛我又看見了。我的朋友叫我過去,但是不想打擾妳想事情,所以我就走了,但妳似乎也沒有發現。
走到門口,我聽見妳大喊我的名字:「張諺宇!」
我聽見妳的聲音還混著一絲哽咽,聲音都有些啞了。
「嘿,張諺宇,我──」
女孩,妳想說什麼呢?妳在剛剛偷偷打開了卡片,然後迅速的把內容全部看完了嗎?我很期待妳的回答,女孩。
「畢業快樂。」
我笑了,我只是自作多情,沒有關係,我會等妳的,我知道我一定會接到妳的電話。我揮揮手向妳告別,然後轉身,失落的我,掉下一滴眼淚,離開現場。
妳現在在幹嘛呢?是不是看著卡片?是不是準備要打電話給我?明天全班又要再回學校齊聚一次,妳會不會去?
結果妳沒去。
我有點失望,妳怎麼會沒去?每次大大小小的班級活動妳都不會缺席的。日子隨著一天一天流逝,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人撥通我的手機,但沒有一通是妳,妳是不是忘記看卡片了?還是妳忘記我的手機號碼?
就快要到了一個月了,如果我去了美國妳才打給我,我可不理妳喔!因為在美國我根本接不通呀,只能等到我回來了,但是我答應過妳,不會很久,很快就會回來。
快點打給我好不好?
在出發的前幾天我決定試著用手機聯絡妳,但妳卻沒有開機。號碼換人了嗎?還是妳不願意接我電話?但我想不出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為什麼不願意和我聯絡?
機票。護照。
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手機還緊握在手上,或許在最後這幾分鐘妳會打給我也說不定,我還是會好好等待妳的,好嗎?
但是來不及了,妳還是沒有打。於是我收起手機,收拾傷心。要等我回來,我真的很快就會回來,我還是會一直等妳的來電,如果我們沒有在一起,會是我這輩子心願裡最大的遺憾。
好了,累了一整天,我該瞇上眼休息一下了。
台灣,再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