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你說話不需要換氣?
「……我……」余人看著眼前女孩的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他想起來了。想起大典上的那一劍,想起那沉重卻快樂的半年,想起女孩就在自己耳邊,想起自己最後的一劍。
他都想起來了。
所以,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余人連忙用手輕輕撫上女孩受傷的胸口,他也沒有心去感受那驚人的彈嫩,只是低著頭不敢看女孩的臉。
姬意寒的臉。
他該道歉嗎?因為失蹤的兩年讓女孩心慌。他該微笑嗎?因為終於再見到女孩一面。余人思考了很久,卻沒發現姬意寒正默默看著他,看了很久。
那個吻讓余人恢復了記憶?
看這笨蛋的反應,好像,真的恢復了。
……太好了。
姬意寒看著眼前的少年,她很想笑,眼眶卻逐漸盈滿了淚。
不是因為痛的,傷口早就不痛了。
這是高興的淚。
「……太好了。」就在余人將姬意寒的傷口完全處理完畢的同時,女孩激動地將少年緊緊抱住,「……你還活著……你想起來了……真的是太好了。」
「……嗯,太好了。」余人先是愣住,然後嘴角微微彎起,輕輕笑著。
是的,不論如何,真的是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姬意寒將頭深深埋進少年懷裡,兩年多前,她就一直想這麼做了,而現在……
她終於如願以償。
「……這裡暗,我想看清楚你的臉。」
「好。」余人手指一彈,一個微小的火苗出現,不熱,卻很溫暖;不大,卻照亮了兩人的臉。
於是昏暗的小巷裡,她說,要有光。
就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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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北面,再向更北。
那是一片荒原,風吹過帶起的沙塵太過濃密,使人睜都睜不開眼睛。
幾處枯草,幾棵孤樹,無數石礫組成這樣了無生意的場景,一般而言這裡罕有人跡,此時卻有多個狼狽不堪的身影,穿著滿是破洞的盔甲,倉皇的跑著。
其中一人不小心被一塊略大的黃土塊絆倒,還來不及站穩身子,緊接著,便是一道凜冽的長虹乍現,轉眼穿過了那人的後心,炸出一個人頭大小的血洞。
「……我說過了吧,你們跑不掉的。」就在此刻,一個身穿紅袍的青年慢步走來。他走到那具胸口被穿洞的屍體旁邊,撿起剛剛被他丟出的木杖--上頭乾涸的暗紅血跡上,又被浸滿了新的,殷紅的血。
青年看了一眼那具倒地的屍體,用他身上的盔甲擦了擦他的木杖,然後,又向前走去。
「……秦洛!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又是一人體力不支,踉蹌倒地。他睜著不甘的眼看向緩步走來的紅袍青年,嘴角帶血,「……我們可是大周……呃!」
紅袍青年面無表情,他只是將木杖插進那人的嘴裡,貫穿後腦。
白色混雜殷紅的液體從那面目全非的人頭裡汨汨流出,卻又很快被風沙掩去。
紅袍青年繼續向前。
「……秦洛!你不得好死!」又一個即將被青年殺死的人大吼。
不得好死……這句話聽過好多次呢。青年有點無奈的說著,「……你們這些人啊,就不會換句話說?」他的木杖又貫穿一人,「……而且你們應該明白,我就是想死,才會追你們追到這裡啊。」
「……我真的想死啊,早該死的人,為什麼要一直活著?」青年喃喃自語,像是抱怨,又像是自問。
他看著腳旁邊多出的那具新屍體,盯著他因憤懟而沒有闔上的雙眼,挑了挑眉。
「……學院的人啊,都很硬氣。」
「……但你們的領袖呢?」
青年冷笑一聲,用木杖狠狠戳破那雙瞪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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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明星稀,萬戶熄燈。
余人一個人回到學院,手裡提著一袋滷雞爪子。
「……哥哥?」余韻聽見開門的聲音,揉揉眼睛自床上坐了起來。
她真的睡了很久。余人心裡想著,然後挑出一根雞爪遞了過去。
「餓了?啃著吃吧。」
「……嗯。」
「……」兩人默默啃著雞爪,突然,余韻打破了沉默。
「哥哥,你很高興?」
「……怎麼說。」
「你雖然沒在笑,但眉毛彎彎的,眼睛瞇瞇的。」
「……我的眼睛本來就細。」
「發生了什麼好事?」
「……」余人猶豫了,他不知道該不該說。
「想起你是誰了?」
「……想起了一些。」余人轉身拍拍余韻的腦袋,「……別問那麼多,快吃。」
「……喔。」余韻嘟起嘴,又啃了一口雞爪,「哥哥小氣。」
「……」
「哥哥小氣。」
「不要以為妳這樣一直說我就會告訴妳。」余人的嘴角抽了抽。
「哥哥小氣。」
「……」
「哥哥小氣。」
「好啦我告訴妳,別生氣了。」余人一直是個容易妥協的人,具體來說,他其實很沒主見,也沒什麼耐心。
那時,離開小巷後,天色已經昏黃。
姬意寒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牽著余人的手,像個天真的孩子,笑著。
他們就這樣在街上走了好一陣子,直到余人的肚子很不配合的響了一聲,兩人相視而笑,才發現早已到了晚餐時分。
「……我先回去了。」姬意寒將投靠在余人肩上,愉快的瞇起眼,「明天,明天我再去軍部偷偷看你。」
「嗯。」余人點了點頭。
「……之後啊,我還是叫你余人好了,免得被其他人認出你真實的身分。」
「嗯。」
「你還會繼續在大周裡殺那些官員嗎?」
「應該會。」余人搔了搔頭,「……我總覺得,把那些人殺完後,我會再多想起些什麼。」
「……我不阻止你。」姬意寒說道,「但你要小心。」
「嗯。」
「……對了,你的頭髮怎麼變成黑色了?還有,你為什麼用刀?不用劍了?」
「我也不知道。」余人摸摸鼻子,「……只是突然覺得刀也不錯用。」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變。」兩人又走了一會,姬意寒突然貼著余人的耳朵輕輕說道,「你看,你現在又開始全身繃緊了。」
「……我試著改。」余人強忍著吹進耳朵裡的麻癢,打了個哆嗦。
「不用改。」姬意寒將余人的手捏得更緊,「我就喜歡你這樣。」
姬意寒走了,回到了她應該在的地方,大周皇宮。
余人買了些雞爪子,望向皇宮的方向。
這時他總感覺,那裡的夜黑的可怕。
余人將這些都說給了余韻聽,包含他回復了一些記憶的事。
余韻很認真聽著。
余人因為姬意寒的一個吻和一句話回復了記憶,但回復的只有和姬意寒有關的一部份。
在遇見姬意寒的更早之前,和與姬意寒告別的之後兩年,在余人的腦海裡,仍舊是讓人心煩的空白。
但沒關係,會想起來的。余人安慰著自己。
會想起來的。
深秋的風徐徐吹起,隱含著更深的一點寒意。
初冬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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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
天空是完美的淺灰帶藍,有點風,但不大。
余人和余韻道別後,走出草屋,也慢慢走出學院。
今天,是他要去軍部報到的日子。
他買了塊燒餅啃著,發現上頭的芝麻粒沒有他想像中香,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大口咬了下去。
吃完燒餅,他覺得喉嚨有點乾,於是隨意在路上又叫了碗豆漿坐下來喝。
吃飽喝足,他一路向著周城北面前進。
就在此刻。
一名身穿白袍的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兄弟,你是要去軍部報到的嗎?」
余人回過頭,一個面容俊朗的男子正對他笑著。
「……對。」余人點點頭。
「那你剛剛有看到我老婆,呃不對,是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看起來非常漂亮美麗氣質溫婉如同天山雪蓮半湖紅楓午後驕陽夜晚繁星清晨日出艷麗牡丹高傲霜梅的女孩走過去嗎?」
「……你說話不需要換氣?」
「你沒有看到?」白袍青年忽略了余人的前一個問題。
「沒有。」
「好的小兄弟謝謝你。」白袍男子露出一個迷人的笑,然後很快越過余人向前奔跑。
「……我的小妍妍,老婆,你在哪裡~~」男子邊跑邊喊,眼看就要消失在余人的視野盡頭,與此同時……
「老婆……呃嗚噗!」男子的頭被從天而降的一道紅影踩了下去,整張臉塞進街道上鋪的青石磚裡。
那道紅影,正是一名紅衣少女。
她身材姣好,雙唇艷紅,膚若白緞。
但余人此時的表情卻像是見了鬼一般。
「……慕白,你他媽的是要老娘說幾次,不要再隨便叫我老婆,老娘從沒答應你的求婚!」紅衣少女氣洶洶的說著,手裡握著一條黑鞭,就這麼朝男子的後腦抽了下去。
這位霸道的紅衣少女,正是之前「送」刀給余人的笨蛋,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