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 記憶（四十二）
日子依然一天一天地過。
到底是幾時被他摸透了呢？畫畫的事、喜歡甜食的習慣，全被沈陵玉知道了。偏偏他什麼都不說，自顧自地撿起我丟掉的畫拼湊，偶爾拿著過分精緻的小盒子塞到我手中，也不管我每次口是心非地要他別再帶點心來。
我想他可能很清楚，是我在去到他家時、把他擱在沙發上的便條紙拿走，將他走在街上、不小心掉落的文具偷偷收進口袋。明知我是賊還這樣縱容，這也是補償嗎？未免太荒謬。
有次我確信他瞥見了，卻別開頭佯裝沒看到。我甚至會想他是故意把東西留下來，好讓我拿走。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而我，竟然也開始習慣了他的存在。
第四十二章 心願
１．
公車一路顛簸，兩個少年緊扣著手，回到了山坡上的獨棟。
遠處成雙的腳步踏碎了這場十月的雨，踏碎了冰冷、也踏碎了天穹的淚。雨珠由破裂的廣角窗落進屋中，但這座屋子卻因為誰的歸來而完整、不再死氣沉沉。
「怎麼了？」
一樓門前，沈陵玉將收起的傘掛在手臂上，轉動鑰匙踏進屋內，卻因後頭的人沒進屋而轉身詢問。
以滴答的細雨為背景，李靖彌站在外頭，偏著腦袋，雙手擺在背後。抿住的唇線忽然拉開一個笑的弧度，他搖頭，但沈陵玉卻彷彿能會意過來，跟著也笑了。
天漸涼，但這便是人間最溫暖的笑靨。淋過雨的身體都忘記冰冷，沈陵玉把傘掛上門把，向前一步、靠近了李靖彌。
「能吻你嗎？」
「嗯。」
雖然兩人都渾身濕透，模樣多少有些狼狽。但誰在意呢？此時此刻自己和眼前之人都是最好的樣子，互相凝視而笑，好似這世間除了當下以外再無其它。
低頭捧起對方的臉、吻住了那人兒，沈陵玉長長地舒了口氣。眼前的人真好看，濕潤的髮絲貼在額頭上，當閉起眼睛時，皺起的小臉比何時都來得孩子氣。
即使輕擰著眉頭，被啜吻時不知所措的表情他都仍喜歡。沈陵玉把手下移，抱住濕透的衣衫下那具嬌小的身體。後方屋簷下的滴水混入雨中，他們全神貫注地聽著對方的心跳……
「身體沒關係了嗎？」
「啊，嗯。沒在發燒了。」
退開了些，唇分開時李靖彌才睜眼。當他用手背抹掉唇上殘留的唾液，有一瞬間，沈陵玉動了本不該有的念頭。
他伸出手觸碰李靖彌的頸子，指頭沿著纖細的線條滑下。李靖彌微微瞠眼，看著他把指尖探入衣領，擦過自己的鎖骨，繃開了領子下方的第一顆鈕扣。
冰冷的手指滑過肩頭，他狠狠一顫。那隻手驀然僵硬。
「對、對不起。」
沈陵玉幾乎可以說是慌亂地抽回手。他似是猛地回神，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李靖彌愣然地望著他，他卻驚慌地轉過頭，抓住門把便把門砰一聲地撞到牆上。
「快進來吧。去洗個澡把身體弄乾，不然會感冒的。」
「你……」
「我先吹乾頭髮就好。」
沈陵玉說得又急又快，刻意對著屋內、好不讓李靖彌看見他發燙的臉。他倉促地進屋，耳根卻出賣他地紅了。李靖彌呆呆地看著，忽然也難為情地低下頭、捂住嘴巴。
「那我、我上樓去了，跟你借件衣服。」
結巴好像會傳染，他飛快地從沈陵玉身旁走過、跑上樓梯。而沈陵玉在他的背影消失後，緩緩地蹲了下來，苦笑兩聲。
「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２．
李靖彌洗的這次澡，比平時久上許多。
其實他早早便洗好了，只是不斷用熱水沖著身子，全身上下燙得通紅後才不情願地關水。
讓蒸氣填滿寬敞的浴室，他站在洗手臺上的鏡子前，抹掉鏡面的霧氣。鏡中模糊地倒映著他燒燙的臉，髮梢滴下的水淌過肩膀、再滑下了身體。
腳掌踩在白色的磁磚上，上頭便是他乾瘦的腿。他身上的坑疤絕不會少，一條腿上就遍佈著四五道從小留下的傷疤。
李靖彌並不遲鈍，剛才發生了什麼、他當然都知道，因此有些不敢去面對那個人。源於愛欲的念想真教人難以承擔，他根本……
沒有思考過有一天，要在誰面前打開這副身體。
即使可能隱約曉得，他也沒有深思過這種事情。有餘裕胡思亂想，是何其奢侈呢？與昨天以前對比，今日的自己簡直幸福得不可思議。
他開始相信，就算是這樣的日子也能好好過活，這全是因為有人陪伴他。
傷口不曾痊癒，但他想帶著它活下去。放不下、解不開、逃不掉的，背在肩上也無所謂。能得到盼望的關懷、能放心地把沈陵玉留在身邊，他想待在這裡。
天意從不會成全誰，但那人會。李靖彌輕輕觸碰鏡裡的自己，他向倒影確認，深深地呼吸。
「沒什麼不能給他。對吧？」
如果過度換氣症發作了，也必定能克服的。青春畫地自限地留在對方身邊就好，他想……回報。
就這樣吧，已經沒有藉口說服自己繼續單方面地接受給予了。為那個人做點什麼，雖然他並不懂得溫柔。
「我願意的。」
李靖彌用力地閉了閉眼，收回手，轉身去拿毛巾擦乾身子。他從沈陵玉那裡拿來的，是件可以單獨當成上衣穿的薄外套，這可能是陵玉國中以前的衣服了，他穿上去大小剛好。
走出浴室前，最後再看了眼鏡子，那層薄霧已然褪去，鏡裡清晰地倒映著他的臉。以不習慣的方式笑了笑，他並不知道這樣毫無負擔的笑容，便是沈陵玉時常夢見的心願。
如果有一天，能坐在書桌前為陵玉畫畫，描一幅曇花，轉頭對走進房門的人笑、然後拿起圖紙指他看自己的畫作……
那人會把托盤擱上櫃子，然後眼帶笑意、替他把畫妥善地收起吧。多年後再拿出來，他們一同翻閱、瀏覽這些記憶。
但願生花為他常開。
創作內容
●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