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余人完全傻住,又或者是姬意寒太過強硬,這個在小巷裡的吻很深很久。
余人可以近距離看到女孩睫毛上微顫的淚珠,感受到她的唇上滿是香甜,像是塗了蜜的絲綢,有點黏。
女孩並非只有唇很香很軟很讓人捨不得放開,她柔嫩的身子也是。余人抱在懷裡,他呆了很久,直到姬意寒吐出的香舌正想撬開他的牙關向前邁進,他才感受到汨汨的溫熱蔓延到自己的胸口上。
這時他才想起--刀還插在女孩的胸口裡。
余人連忙將姬意寒推開,發現女孩胸口上的粉色襯衣盡被殷紅浸滿,他很慌忙,急著看向四周想做點什麼,又才突然想起自己也有治癒傷口的能力。
他正要抬起手,姬意涵卻笑著制止了他。
女孩的臉色因失血變得有些蒼白,眼角的微紅未退,卻因剛剛的吻使得整張臉又染上暈紅。
「……先別動。」姬意寒虛弱地笑著,「想起來了嗎……」
「……這一刀,可是我欠你的。」
余人聽見這句,整個人如遭雷擊。
……他想起來了。
他終於想起那張記憶裡模糊不清,卻格外印象分明的……
女孩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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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七年,冬有雪。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少年蒙面,露出一頭紅髮和瀏海下有些狹長的眼。
姬意寒很不喜歡那樣的眼神,她覺得眼前的少年像是一條在泥漿裡打滾的毒蛇,隨時會探頭露出獠牙噴出毒液。
所以她不會手下留情。
做為大周最有天賦的年輕修者,她手上把玩的兩條火焰靈動的像是蓄養的兩條蛇,美麗又毒艷的蛇。
「……妳就是姬意寒?」蒙面巾下,少年說著,「真的要打?」
姬意寒翻了翻白眼。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覺得回答少年的每一句話都會降低自己的智商。
於是她伸手,火蛇一下子竄到她白如蔥玉的食指上,直朝少年面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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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的疆土很廣,但始終涵蓋不到桑江以下的那片崇山峻嶺。
越嶺一直是片無主之地,無數個小部族四散在深山裡,對大周來說,越嶺的人都是未經開化的人,沒有被文化薰陶過的原始人們。
他們鄙視越嶺的人,但卻對來自越嶺中最高山上的人們保持著好奇與尊敬。
那是南嶺。
越嶺無數,南嶺只有一座。
南嶺是世間所有修道者的聖地,因為道門就坐落在那裡。
每年冬至,南嶺都會派門人下山,參加大周舉辦的修者大典。
修者大典是修者們一年一度的盛事,其中年輕一輩的比武風氣非常之盛,眾多年輕氣傲的修者都以修者大典中的「沖霄」為目標,互相交流切磋,決定誰是年輕一輩裡最強的人。
所謂「沖霄」,是一個關於修者武力排行的榜單,只有年輕一輩的前百名能將自己的名字記錄在上面,象徵著個人或門派的榮耀。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沖霄榜上的第一和第二,只會來自於兩個地方。
南嶺的道門,大周的學院。
南嶺道門為修道界最大正統,大周學院則是各代世俗界最強者誕生的園地。
修者大典最大的看頭,就是看南嶺與大周年輕一輩最強者的戰鬥。
因為這將直接決定,誰是修道界年輕一輩裡最強的人。
三年前,大周派出了姬意寒。她三歲修道,六歲入道,十三之齡,已然在年輕一輩裡無敵。
姬意寒不僅是大周最具天賦的修者,同樣也是大周的小公主。宛如全世界最美好的事物都聚焦在她身上,而天仙般的容貌只是為燦爛的她更添耀眼。
南嶺,派出的是一位默默無名的少年。
眾人只知道,這位蒙著面的紅髮少年,叫做秋離,擅長使劍,沉默寡言。
建安七年,兩人第一次相見。
第一次相見,就是戰鬥。
沒有拳拳到肉,沒有不死不休。
勝出的人,是大周的姬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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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意寒的火蛇急竄而出,秋離沒有做什麼反應,只是偏頭躲過,然後向後一步。
「……妳打不贏我。」少年皺了皺眉頭,「沒有打的必要。」
姬意寒很討厭少年這樣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她沒有說話,但手上不停,又造出了無數條火蛇。
她會用實力讓這討人厭的傢伙閉嘴。
無數條火蛇糾結纏繞,在姬意寒的掌心形成一顆火球。她的烏黑長髮隨風而展,右手一推,火球在離手的瞬間大了一倍,又一倍,上頭的火蛇成了火舌,彷彿要燃盡眼前一切。
她一口氣,就用了目前為止她會的,破壞力最大的招數。
秋離抬起頭,看著迎面而來的巨大火球,那灼熱感令他窒息,若是真被擊中,肯定不死也只剩半條命。
「……」他於是沉默,然後拔劍。
姬意寒是一個值得他拔劍對待的對手。
他欣賞這樣直來直往的作風,所以,他拔劍。
秋離的劍很普通,像是把普通的精鋼長劍,而它的確就是一把普通的精鋼長劍。
因為不管什麼劍,在秋離手裡,都是一樣的。
都是殺人的劍。
但此刻的秋離不想殺人,他一點都不想殺掉眼前這個率直又可愛的女孩。
可是,又得把這威脅到自己的火球弄不見啊。
那麼,就讓劍快些吧。
快了一些。
秋離右手持劍,劃了一道半月。
火球變成了兩半。
而秋離手中的劍竟未被火球的高溫融化。
因為太快,秋離的劍太快。
快到連溫高溫傳導到金屬劍身上都來不及,火球便已分崩離析。
秋離看著一臉錯愕的姬意寒,向前踏了一步。
「……妳很想贏?」秋離問道,沒等少女回答,自己又接了下去,「是的,妳很想贏,因為要施放那顆火球真的很不容易。」
姬意寒瞇起眼睛,她很生氣,她覺得秋離又在挑釁自己。
是的,我剛才施放的那顆火球很強……但將火球輕鬆斬成兩半的你不是更強嗎?這是在炫耀?還是在嘲笑?
但接下來,姬意寒一點都不覺得秋離可惡了。
因為就在她來不及反應的瞬間,蒙面少年衝到自己面前,將劍反握,劍柄被塞進錯愕的少女手裡。
至於劍身……銀白的半截染著殷紅出現在秋離背後,那劍穿過了他的身軀,嘴角流出一道血跡。
「妳想贏吧?那麼讓妳贏吧。」秋離自己將劍插進右胸,但將劍柄放在姬意寒的手裡,使情況看起來像是姬意寒搶了他的劍擊敗了他這個南嶺的代表。
「……為、為什麼?」姬意寒說不出話來,大大的眼裡全是不解,為什麼,為什麼少年要這樣呢?她感受到少年溫熱的血沿著劍柄流到她的掌心,看著秋離那雙因為狹長顯得陰冷的眼--少年的眼裡看著陰冷,其實不是陰冷。
因為很澄澈,很真誠。陰冷像是他的偽裝,他隨時隨地將自己偽裝成一條蛇,為了什麼?
「……怎麼了?不用在意我的傷,睡一陣子很快就好了,快點將劍柄放開吧,我還得帶著劍走。」秋離的話好不容易讓姬意寒回過神來,她連忙放開劍柄,然後慌張的問了一句。
「為什麼讓我贏?」
胸口上插著一把劍的少年後退一步,眉眼帶著笑意。
「因為我沒有贏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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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七年。沖霄榜的第一,是姬意寒。
但姬意寒自己明白,贏的是那個蒙著面的少年。那個將自己偽裝成蛇的少年,那個叫做秋離,來自南嶺的少年。
他輸了比賽,卻贏了自己對他的注意。
姬意寒想了解這個人,想了解他偽裝成蛇的理由,想知道為什麼他說他沒有贏的理由。
但修者大典結束後,兩人便回到了各自的家。一個大周,一個南嶺,中間,隔了道浩大洶湧的桑江。
他們沒有再見過面。
直到修者大典一個月後,周城裡一家豆花攤。
那天姬意寒偷偷溜出皇宮到大街上玩,肚子餓了想吃點什麼,剛走進飄著香氣的豆花攤,就看見那頭亂卻不髒的紅髮。
秋離吃著一碗豆花,沒有蒙面,也沒穿著他在修者大典上穿過的黑袍,看起來就像個平凡的少年。
再平凡不過的少年。
「……嗨。」他將嘴裡的那口豆花吞下,舔了舔沾到甜湯的嘴角。
那是他們第二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