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那是一間空氣很糟的房。
房裡有個男人,站在書桌前,背對著他,普魯士藍的西裝繃著制約的線條,那男人正在倒酒,酒精的味道很快便蔓延在房裡,不過他並不敏銳,向來都是。
「請坐。」男人甚至沒有轉過頭來瞧他一眼。
他以為他會見到一個風流成性、對這件事毫不正經的男人,沒想到那男人、那雙眼都太過嚴肅,彷彿把這件事當成笑話的人,是他自己。
他瀏覽著整間房,卻避免讓自己看起來像在打量什麼。男人的書桌後是一整面的檜木書櫃,書桌前擺了兩張凹陷的獨坐沙發,茶几上的煙灰缸裡,冉冉抽著一股忽焉將滅的晦澀煙塵──
除此之外,各個角落遍佈著零亂、皺榨、泛黃破爛的紙張。
他揣測著,裡頭會不會有一張屬於他的資料。
「第一條規則──」男人轉過頭來,開宗明義地闊談,順便遞給他一只又胖又圓的玻璃杯,裡頭是威士忌的淺灘。
「在這整個過程裡你對我產生的任何情感,我一概不負責。」
男人整身像是用冷酷與直白鑄起來的銳意石雕,那有稜有角的性格大概能把人扎得千瘡百孔;而他呢,反而像是塊不明究理的布帛,見那些稜角就想把它們纏死,讓它們窒息,再也傷不了人──
從某個角度看來,他和男人真是半斤八兩,同樣執著,同樣武斷。
「難道從一踏進房間裡就愛上你的人,你就負責嗎?」他駁道。
男人笑了下,「我喜歡你的反應。但聽好第二條規則,」男人停頓了一會兒,逼迫他聽仔細,「不要質疑我。」
熄了辯嘴的欲望,他百無聊賴的攤開雙手,勉為茍同。
「第三條規則,『想像』是你的工作,如果你沒辦法設想一個情境,把我教你的東西套用進去,那我再怎麼說也是枉然。」
他似乎不太能理解,於是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往前傾了些──這該死的沙發真是該死的困住了他。
「意思就是,我能幫你的部份有限。」男人說這句話時非常認真,彷彿這件事天經地義,男人只是為他揭開真相罷了。「就這三條規則,有什麼問題嗎?」
「有。我要怎麼稱呼你?」他再次掃過男人凝重的臉龐及結實的身軀,一尊如此嶙峻的石雕應該貫上宗教那般篤信真理的名字才是──
「叫我亞維圖吧,但無所謂,反正這不是真名,我對你真正的名字也沒有興趣,在這裡你就叫……夏索。」
男人彷彿終於打破自己的教條,露出真誠的笑容。
「讓我們開始吧,夏索。」
**
亞維圖第一眼看見夏索便知道,這套所謂的方法、技巧──無論要怎麼稱呼它──在夏索身上可以輕易達到常人無法達到的效果。
只因為夏索是個美人胚子,毫無疑問的。聽夏索的口音,是南方的軟語,望穿他流放的目光,是北方的冰清;略是上翹的嘴角,有東方的圓潤,俊挺的鼻樑,則不免為西方的後嗣。
對於這樣一個完美的形相,夏索手裡那杯太過奔放的威士忌,讓整體畫面極不平衡,但沒辦法,他不會在第一次和他的委託人見面時,就呈上最好的酒。
「首先,讓我們先來談談『外在因素』吧。這種酒看起來……不太適合你,你喜歡什麼樣的酒,夏索?」亞維圖瞧了會兒杯中深褐色的光澤,抬起頭來,從容的問。
夏索應該不怎麼懂品酒,只見他在嚐到威士忌的辛辣之後,流露出來的神情竟非享受,「說實在的,我喝過的酒不多,也沒怎麼深入了解……,我想大概是水果酒吧。」
單純的孩子,不論夏索究竟成年了沒,給人的感覺終究不夠熟稔。
「水果酒?」亞維圖輕笑一聲,讓威士忌在杯中迂迴了一圈,「的確,令人感覺太濃烈也不是好事。」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氣質,夏索,似乎不是要讓人醉,而是讓人酒醒。」亞維圖的笑容不再森冷,轉為柔和散漫,彷彿圓了威士忌的粗暴,讓酒精也能暖胃似的──「而我覺得那是可以努力的方向。別讓你太世故。」
聞言,夏索也不明究理的,遁起了一抹神秘的喜色。
「但畢竟如果你能懂得嚐點烈酒,你也可以讓自己保持清醒的時間久一些。」亞維圖繼續說,終於也飲盡了自己的那一杯,「別擔心,我也拿了把你灌飽的錢,我會帶你嚐過一輪的。」
「費斯托給你的?」夏索顯然不知道為了這次的任務,有人早替他張羅好了。
「哦,額外規則,別談錢。當然,只有我可以談。」亞維圖擺了擺手,示意著他欲結束這個話題,「另外,你和你的目標會出現在什麼場合,同樣重要,因為你可以知道你該用什麼酒,讓她卸下心防。」
「哦,」夏索蹙眉,發現自己還沒向亞維圖解釋,「沒有所謂的『她』。我的目標是個男人。」
夏索以為,亞維圖會愣怔,會需要時間來消化,但幾乎是片刻,亞維圖便點了個頭,這件事對他來說也許特殊,但並不奇怪。「那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你排斥這件事嗎?」亞維圖問。
他看見夏索開始無意識的轉動見底的玻璃杯,涼夜倒映在他雙眸中,究竟掺了什麼情緒無人能知,那神情,複雜得沒有單一答案。「……我不知道。」
「如果我不排斥,你和我就要親自演練嗎?」夏索又問,話中挾帶的笑意有些空洞,彷彿在剛才那句欲信猶疑的『我不知道』過後,他想塞些幽默到字句之間。
「你又忘了第二條規則。」亞維圖撇過了頭,懶得應付毫無意義的玩笑。
「我們可以繼續剛才的話題了嗎──這代表我不能再教你原來那一套了,不過如果你的目標本來就喜歡男人,那我認為你的模樣不用改變太多。」
他的模樣。從踏進這間房開始,亞維圖就不停繞著這個主題,他似是比夏索更了解某種在夏索身上,連他自己都弄不懂的味道。
「紅酒,黑皮諾紅酒,」亞維圖站起身來,霎那間聲音聽起來有那麼點酣醉的口吻,「如果有一天你能嚐到,你大概就會明白,你有三分黑皮諾紅酒的感覺,某種介於……迷人和難搞之間的東西。」
那是夏索第一次被亞維圖臉上的表情震懾,因為那種笑,會生根的,烙印在眼底時,你會感覺被探索了一番。
「另外七分是什麼?」
「我再想想。」
他和他,彼此都太生疏,太神秘,摸不清對方的底細,看不透對方的心思,此時此刻,卻不得不交出信任似的。
亞維圖說夏索該走了,他想著這一個小時來,那所謂『誘惑』的章法究竟是什麼,亞維圖提都沒提;然而,那男人卻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遺留他一個幻想,遺留了他一個形相──黑皮諾紅酒。
「等等。」亞維圖在他離開之前喊住了他,「讓我再確認一件事。」
當亞維圖走過來時,夏索竟有種強烈的壓迫感,彷彿地毯吸收了亞維圖的腳步聲,會讓那步伐更快更急──然而,來到夏索面前,某種溫柔的東西在他鼻尖上軟化了他設想的緊繃氛圍。
那是亞維圖的香水嗎?令人有些昏沉、有些遲鈍。
近看時,亞維圖的濃眉與厚唇就像幅油畫,逼真而奪人耳目,而這張臉蛋正在悄然越入一條令夏索全身戒備的防線,篤定他不會躲開似的。
但就在夏索察覺這距離太令人反感時,亞維圖自動徹了這猝不及防的突襲──「和我想的一樣,你沒有擦香水。」
「什麼?」夏索還反應不過來。
「東雅典街六十七號,轉角處有間精品店,我會幫你挑一款,你再去拿。」亞維圖轉身,連夏索的玻璃杯一同收起來,擺了擺手,「你可以走了。下次見面的時間我再和你聯絡。」
連讓他答覆或拒絕的空間都沒有,夏索有種被迫在亞維圖面前拋開自我意識的感覺,他總覺得也許,這是他第一次遇到一個,無法順服,卻也無法用蠻力取勝的對象。
夏索往門外走去,試圖想起自己在尚未踏入這間房時,原來的名字究竟是什麼。哦是了,他叫作穆西瑞亞‧蘇圖。
當他推開門,踏出門緣,回頭把門關上時,他發現亞維圖點燃了一根煙,火光燥熱,亞維圖卻有著和他直直撞上時,毫不退卻的冰冷視線。
他有股直覺竄上背脊──亞維圖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後記/
你以為我又要開個新坑嗎?哼哼哼你猜對了
沒有啦其實是有想要預備玩噗浪1月的企劃Mafia
心血來潮就寫了個貌似序曲的東西www
所以之後還是會有故事的 另外真正啟發我這種"調教師"靈感的
不是格雷 而是一部叫作性愛成癮的女人的電影ˊ艸ˋ(不知道有沒有人看過
我也沒全看完(畢竟太限制級了好嗎) 只看了性治療師那一段 結論就是
太有FU了好嗎嗎嗎嗎(摀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