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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規模果然不小。
刀光舞動半晌而煞止，我以袖口擦拭劍尖上的血沫。賈方的拐杖劍比想像中要好用，它銳利且長度又足以致命，是一把極佳的防身武器。打從得到它開始，我便不停地在這棟建築物中尋覓翠葉，一路上用盡方法迴避守衛，避不過就像現在一般進行暗殺。
滴答、滴答……
悅耳的液體流動聲，出自受害者的體內。
我側目望向倒在血泊中的「白雪公主」，說公主也不是，因為她是一名四五十歲的大嬸婆扮裝成的。方才她就在長廊上翩翩起舞，靜寂的空間中僅有她一人踏出沙沙步履，那畫面真是詭異到令人頭皮發麻。我原想等她離去，但她遲遲沒有。
於是，便進展成如此結果：「抱歉啦，大嬸。」
彎下腰，我拾起她方才拿在手上的蘋果，人們都說白雪公主的蘋果有毒，但那又如何呢？
喀哩。我毫不猶豫咬下一口，隨後單手拋接拋接，味道不錯，很久沒吃過水果了。我有個壞習慣老改不掉，那就是當我將他人殺害後，便會拾取他一部分的遺物，有人說這是竊取、也有人說是用以紀念，而我會稱它為「殺怪撿寶」。
以戲謔的心情來面對殺戮，若不能如此看待，那我便再也無法動手殺人。
人類還真是脆弱啊。
「哈。」想到此，我自嘲地哼笑了聲，又拋了拋手中的蘋果，隨後邁步向前。
越往前走，場景就越富夢幻色彩。壁燈輝煌，兩側壁畫上印著不同的卡通人物，和一些代表作的介紹，那精緻的裱框真讓人有身陷城堡中的異樣感覺——腳下踩著柔軟的紅絨地毯、手持象徵貴族的枴杖劍與美味的蘋果，走馬看畫，準備拜見城主。
這一切是如此美好，有一瞬間幻想甚至因病症而化為現實，只可惜：「好景不常。」
只要，眼前沒有礙眼的敵人存在，這份美好便可以永遠保持了吧。我駐足，冷眼凝視從拐角處慌亂衝出的人影，那是曾在入口那兒見過的匈奴兵士，他手持彎刀，見我迎面出現，便咬牙啐了句我聽不懂的外文，緊接著提刀大喝朝我襲來。
「歐風的城堡裡有阿拉伯人也有匈奴人，這裡是智障地理嘉年華嗎？」
無奈地咧齒輕笑，我振臂便將手中的蘋果朝其顏面甩去。齒痕遍布而缺了半邊的蘋果於空中迴轉，最終砸在了匈奴兵的臉上，果汁溢濺，使之訝異的閉緊雙眼。就只是這麼一瞬間的破綻，那致命的劍尖已穿刺了他的側頸動脈，並從頸後整支貫穿出來。
氣管被刺穿，他瞪大雙目咿呀呢喃，然而血色的瞳孔卻沒有失去戰意，他用僅存的力量揮刀往我肩膀斜斬而下。可惜我早料到了這一舉，幾乎反射性地用另一手抽出電棍，準確架住了那充滿殺意的兇刃：「匈奴果然臨死不屈啊。」
遵從角色個性，會選擇讓自己成為「匈奴」的傢伙，一定是一些好戰份子吧。
所以，我直到最後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大意。
斬擊受阻，他的動作逐漸無力。看準時機，我猛地將劍刃抽出，當劍尖拔離血洞之際，潺潺的鮮血湧滿其衣襟，使他身上的熱量流失殆盡。我伸手輕推他的肩膀，便見他癱軟倒入地面之中。這傢伙沒有賈方來的強悍，但多來幾個也難以應付。
孤立無援、以少敵多、難以應付……
這麼說來……神原對上的就是這些傢伙，而且是一次十幾隻呢。
「那傢伙不知怎樣了？」遭遇這名匈奴兵，就讓我想起了神原方才的蠢樣，不久前他拒絕了我的提議，打算從正門突入城堡中。是很勇敢，但卻是愚勇，不說正門的守兵居多，若打草驚蛇引來幾十幾百的敵人補替，那他有十條命都不夠打。
嗯，這裡不知道離正門有多遠？
當我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竟為神原擔心起來。我默默下望匈奴兵的屍體，想想剛遇到他時的場景，這匈奴兵似乎正慌亂撤退著？若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就是我方才所言「受襲而準備去召集同伴的通訊兵」，那也就是說……
他來時的方向，便是受襲的方向，也就神原所在之處。
心念一定，我拾起滾落地面而染了點灰塵的蘋果，瞪了瞪它飽滿的圓紅後，便用外套內側輕拭上頭的薄灰，接著再次舉到嘴前啃著。不止蘋果，我這次還將匈奴兵背後的弓箭卸下，低頭檢查箭桶，就兩支箭，而我又不會使弓，最後還是決定放棄了它們。
將電棍置於肩頭槌了槌以舒緩僵硬的不適，我尋著匈奴兵來時的路徑，一路回到了正門穿堂。從華麗扶梯上端的二樓向下望，此處簡直就像一片戰場。用來當路障的雜物東倒西歪，而地面甚至多處龜裂凹陷，最令我咋舌的莫過於那些被打得歪七扭八的人體。
「啊、啊……」細微的呻吟聲不絕於耳，使光景更貼近於地獄。
守門的匈奴兵近乎全滅，他們不是臉頰凹陷在地上喘息，就是掙扎著匍匐前進，只是放眼望去似乎沒有任何人死亡，這的確很像神原的風格。想著，我漫步走下階梯，雙手抱胸環視整座穿堂，最後，我瞧見右側迴廊入口處，躺著最後一名戰敗匈奴。
那人看起來像是被掐著脖頸撞牆過，整個人倚靠牆面僅剩一口氣。而一般來說神原不會特地跑這麼遠來把人釘在牆上當藝術品，想必他是往這處走，並且遭遇最後一名敵人，藉此隨興創作出這麼一幅慘狀，也就是說——這就是他留下的足跡。
「有夠可憐。」
越過喘息的匈奴兵，我順手揮電棍往他頭蓋骨猛烈一砸，使之失去最後一絲光明。
「接下來……」甩了甩電棍，我正眼凝望那燈火通明的迴廊，照現況看來神原是真的從正面突破了，真是胡來的混——才這麼無奈笑著，我低頭便見地上的血漬，那是新鮮的豔紅，而其蔓延著通向長廊的彼方，也就是神原所經之處。
瞬間，我的表情一沉，加快步伐追蹤著鮮血的軌跡。
沿路的腥紅開出朵朵彼岸花，出血量並不樂觀，若照神原那小子的體魄來看，也算是頗為嚴重的傷口。當我開始臆測著神原的生死時，我很快在一個轉角後瞧見了他的身影。神原虎之介，倚靠著長廊一側牆面席地而坐，他摀著胸腹，發出沉重的喘息聲。
「喂。」我皺了皺眉，呼喊同時小跑而至。
「哈……」他聽聞嗓音，笑著將視線轉向我：「是我贏了，山崎老兄。」
「我早就進來了，是我贏了。」邊如此回嘴，我邊蹲下身，牽開他染滿鮮血的手，低頭檢查他的傷勢——很糟，連我個外行人都看的出來，很糟。不說零散的刀傷，他肩頭與大腿上還各插著一支斷箭，而側腹似乎被大刀劃開，留下一道不淺的傷口。
麻煩了，眼下得先想辦法幫他止——
「Wait . 我們時間不多了。」神原吃疼的坐正身子，意圖要我別理會他的傷勢，他目光移向我的手腕，綁在上頭的手錶確實已指向下午三點整，距離凱納金要交易綠瞳人的六點是很近了。他虛弱地擺擺手，笑道：「反、反正我們的目的相同……算你贏了也沒差。」
我不置可否的偏了偏頭，一言不發也不理會他的反抗，逕自脫下外套扯成簡陋的繃帶，用以止血。連我自己都訝異這份異常的熱心，正常來說山崎政宗可是個誰也不留意的混蛋，為何會對神原這個認識不到兩天的小子起了同情心？
「啊！」看著他吃疼緊咬牙的面容，我大概能理解了，他跟我有幾分相似。
不止是因為他可能是我的親弟弟，更有可能是他的遭遇令我感同身受。我和他一樣是受凱納金教育下的實驗品，我在路上總算想出了之前查覺到的「異樣」，為何我卑鄙無恥，然而神原卻是極端的正大光明呢？明明教育者是同一個人，為何兩者相差甚遠呢？
我一直想不通的問題，現在總算有了答案。
答案就是，凱納金施予了兩種完全相反的教育方針。
我能理解他的目的，他在比較——他在衡量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沒錯，他將兩名異母的孩子當作籌碼，玩了一場名為「教育」的有趣賭局。
無名火升起，光是如此就足以讓我抓狂。我無法忍受自己被人當作玩物的感覺，而我也因此對神原產生了同類的憐惜，明明個性完全相反，他卻是我的同類——同樣因凱納金而改變人生的可憐孩子，所以我下意識希望他能過得好些：「撐著，別掛了啊。」
「哈、哈哈……」接受包紮，他眼中的無神卻沒有退去：「老、老哥……你還記得自己被老爹救濟那年嗎？」他說的是我九歲的時候，那年我被母親遺棄於凱納金經營的遊樂園，也就是那年，我首次確認了自己的生存方針：「記得，幹嘛？」
「老爹回家時心情很好……」神原氣若游絲的開闔雙目，彷彿就要如此睡去一般。
「……。」
「他向我說……我有一個異母的哥哥，而我要超越他，正大光明的……超越他。」
「某些方面來說，你的確超越我了。」並非安慰，而是實話。當年在電視上看到神原打出的格鬥秀，雖然覺得他的戰法愚蠢，卻也深深吸引了觀眾的目光，當然也包括了我。他活的光明磊落，一舉一動間都在強調著自我，是很令人嚮往的王者。
「不足掛齒。」他笑著聳聳肩，神情間充滿了自嘲與無奈：「你我都知道，真正判決勝敗的分水嶺……是在我們其中一人擊敗老爹之際啊。」語畢，他輕咳了幾聲，沒有咳出血來這點就足以讓我慶幸：「是我輸了。」他說著，將手按上我肩頭。
「所以……拜託你，贏過他。」
強烈的懇求透過目光傳遞至我心中，一瞬間便賦予了天大的使命感。
唐吉軻德症候群，源自於人類懦弱的心靈中，而我有時候會認為，早在疫情爆發之前，人類就是最深沉最陰暗的生物。有人將自己的孩子拋上天秤的兩端，給予他們不同的武器，並要求其中一人爬上頂端接近自己，另一人則做為棄子。
這令我無比憤怒。
看著陷入昏迷的神原，我咬牙專注於包紮傷口。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只知道他的呼吸逐漸平穩，我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好盡我所能完成簡易的醫療。當我把他全身的出血處都堵上、箭頭也都清除後，便站起身子。
四點十分了，竟然花了那麼長時間。
聽天由命了。下望倚靠牆面，奄奄一息的他最後一眼，我握緊了拳。
邁步，就如同心靈感應一般，我的腳步自動將我導向命運的彼方，我一路向下走，最後來到了工作人員的地下休息區。我駐足，眼前有間監控室，而我確信就在門後，他就在那裡，戲謔我與神原人生的傢伙就在那裡：「我回來了。」
此時此刻，我想起引導我的是什麼了，是我的記憶。
模糊的記憶中，我曾來過這裡，透過凱納金的雙臂，放眼觀望整座遊樂園的動靜。
簡直就像是一國之王。
當我踹開房門時，迎接我的國王就高坐於沙發椅上，他見我隻身而來，便朝我勾起虛假的微笑。幽子則坐在他斜對面的沙發上，除他倆以外，便無他人存在於室內中：「孩子，歡迎你的到來，你能確實把勝利握在手中嗎？」凱納金雙手交握，如此戲言。
果然，他就在這裡，而此處也將會是他的葬身之地。
我斜眼確認了一下幽子的狀態，她眨眨眼回望我，一如往常的平淡無神。
只是翠葉在哪裡？該死，難道不能輕舉妄動嗎？幽子看來倒是沒受傷的樣子……
「入座吧。」無比凌人的氣息由凱納金的笑容中散出，卻不足以使我退卻步伐，我的腳步堅毅，很快坐到了幽子身旁，我拾起玻璃客桌上幽子的茶杯，仰頭便將其中殘餘的液體一口飲盡：「客人來了也不多準備茶杯，看來你的教養不足啊。」
「真是抱歉。」他愉快地笑著，將雙手交疊於桌上，身子微微前傾，戲言：
「因為我不知道，是要準備一個還是兩個茶杯呢？」
磅啷！
唐吉軻德症候群激發的憤怒力量，使陶瓷茶杯剎時被我捏個粉碎。
「山崎君，不要。」見狀，幽子立即安撫的拍拍我肩，我見她搖搖頭，便知翠葉確實不在此處，而很有可能是做為人質被帶到了其他地方。所以我壓抑下狂怒的心情，雙手環胸，冷眼與凱納金的笑容對望：「你的『遊戲』要怎麼玩？」
「很高興你問了。」
他輕笑著點點頭，一派輕鬆地看向自己的金錶：「現在是四點半，距離六點交易的時間不到兩小時，我已經派手下將綠髮的女孩帶往停機棚了。」邊如此講解著，他邊攤開雙臂表示兩種不同的抉擇：「你迎擊我，便會趕不上交易。」
「而你趕去停機棚——」他笑意的目光轉往幽子身上：「我就會把這女孩殺了。」
接著，他不再多語，似乎正期待著我如何做出艱難的抉擇，而我聞言後只是愣愣地轉頭與幽子對望，她則朝我聳聳肩。我倆的態度讓凱納金頓時陷入困惑之中，他的笑容盡失，默默地觀望我們的神情，直到我咧齒哈哈大笑，與幽子勾起陰冷的嘴角為止。
「有什麼好笑的嗎？」
「哈。」乾笑最後一聲後，我將拐杖劍拋給了幽子，自己則拔出電棍站起身。
「因為你出了個無聊的題目呀。」幽子邊回應，邊將拐杖劍抽出劍鞘，她細細打量劍身的光澤，最後滿意地點點頭，並將劍尖指向凱納金。而我也同時將電棍與之長劍交叉，同樣把敵意的尖端比向了那名魔王：「你他媽的，我們在時間內幹掉你再去救翠葉不就好了。」
聞言，凱納金發愣地瞪大了眼，在幾秒後他才勾起笑意的嘴角：「是我的疏忽。」
「是我沒讓你們意識到，自己有多弱小的疏忽啊。」
他站起身子，與我和幽子正眼相望，語氣中充滿了絕對的自信。
打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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