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後聽到第一個聲音，就是一陣微弱的水聲，既規律又快速，像是從滴管裡落下的水珠。
我呆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場景，這裡已經不是那間工廠了，但…也不是我熟悉的那間保健室。
四面的牆上爬滿了發霉的黑影，一條閃電狀的裂縫爬過，讓牆壁變成了某種散發著頹廢風格的抽象畫作，一盞發黃的小燈泡從天花板上垂下來，有氣無力的照亮著這個狹小的空間。
「嗚…」我發出了一陣呻吟聲，試著動了動四肢，手腳上卻只傳來一陣沉重的束縛感，以及一陣鐵鍊的拖拉聲。金屬的鐐銬？還真有格調。
我用膝蓋想也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但比起這個，我更擔心的是，現在已經過了多久了？夏洛克他們有成功逃出來嗎？他們能夠在核彈掉下來前及時進到那間避難所嗎？無數的疑問充塞在我的腦中，但卻沒有人能回答我。
「妳醒了？」一陣蒼老的聲音傳來，我扭過頭去，只見在一排黝黑的鐵柵欄後面，正有一張佈滿皺紋的臉盯著我瞧。
我一臉淡漠的看著這個老人打開牢房的門，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荷槍實彈的傭兵跟著走了進來，臉上的表情彷彿想把我生吞活剝似的。
「走開，我是一名醫生，難道救人還需要白毛的允許嗎？」老人不耐煩的瞪了那兩個傭兵一眼，逕自走到我的床邊來，一邊調適著點滴的流量。
「白毛老大有令，任何非戰鬥人員進來這間牢房都必須要有兩名衛兵陪同，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醫生。」其中一個傭兵咬牙切齒的說著，另一個則是冷冷的把手中的槍枝上膛，發出喀喀的聲響。
「那還真是多謝啊，如果一個手無寸鐵、還被你們綁住手腳的女人有本事危害到我的安全的話，那這世上可能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了。」老人嘲諷的說著，那兩個傭兵默不作聲，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我的情況很嚴重嗎？」我低聲向那個老人問道，鐵架的硬床讓我的背感到一陣酸痛，但被綁著的情況下，我甚至連坐起來都有困難。
「現在還好，等等就不一定了。」老人說道，一雙滄桑的眼睛凝視著我。
「現在幾點了？核彈呢？」我緊張的問著，老人卻沒什麼反應，慢吞吞的收起了放在地上的手提包。
「這個答案，讓我來回答妳吧！」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我聽到頓時感覺心中一沉，彷彿已經可以看到笑聲主人的表情了。
「辛苦你了，醫生，但接下來我想單獨和這位小姐說幾句話，外頭還有幾位受傷的士兵，或許他們現在更需要你。」白毛笑盈盈的說著，兩隻手揹在背後。
「我說過了，現在不是探病時間。」老人皺著眉頭道，白毛有些無奈的彈了個響指，那兩名傭兵立刻走了上前，伸出寬大的手掌壓住老人的肩膀。
「住手！不要對老人使用暴力！」我大吼著，手腳一陣扭動，鐐銬和鐵架發出陣陣的碰撞聲，在狹小的牢房裡激出無限大的迴響。
「噢？還這麼有活力？很好很好，看吧，醫生，她的身體狀況好得很，你還是去關心其他幾百個更需要你的人吧！」白毛拍了拍手說道，那兩個傭兵立刻把瘦弱的老醫生架了出去，也不管他不斷發出抗議的罵聲。
「嘖嘖嘖，真是的，為什麼你們就老愛給我添亂子呢？現在看看怎麼樣了？妳被我們抓啦，妳的那些隊員也是，核彈掉下來之後不管逃到哪裡去也沒用，大家通通準備死在一起吧！」白毛拉了張椅子在我面前坐下，像是在教訓一個做錯事的小鬼似的。
「那可不一定，鑰匙現在在夏洛克手上，他們隨時都可以進去避難所，你是阻止不了他們的。」我冷笑了聲道，感覺自己的生命好像快要走到盡頭了，但奇怪的是，我卻沒有任何恐懼的想法。
那樣也好，一切都結束的話，我就能再見到他們了。
「話別說的太早，他們當然有辦法進去避難所，但前提是…他們要知道避難所在哪裡！」白毛獰笑著說道，我愣愣的睜大了眼睛瞪著他，猛然回想起來，在談判的時候他雖然有提到避難所的存在，但卻從來沒講明在哪裡！
「真陰險。」我瞪著白毛說道，所以現在我們就等著一起被核爆給蒸發掉吧，這還真是爛到極點的結局。
「我比較喜歡妳說我深謀遠慮，不過這樣我也可以接受啦！知道為什麼我要選擇這做監獄當做據點嗎？不只是它易守難攻而已，更重要的是，其中一間避難所就在這座監獄底下！妳說是不是很棒呢！」白毛哈哈大笑著，伸出一隻手在我的小腹上一陣游移，我感覺一絲陰冷刺進了體內。
「想笑的話就趁現在吧，等夏洛克他們衝進來之後，我第一個先醃了你。」我冷冷瞪著白毛說道，即使我現在手腳都被綁著，身上的武器還被奪走，但我卻沒有任何屈服的意思。
「唉，這可叫我怎麼辦呢？雖然妳是我們的敵人，但妳的眼神、還有妳釋放出來的殺氣，真是讓我興奮到快要尿褲子啦，殺了妳太可惜了！但我可不能就這麼放妳走，妳可是我們的貴賓呢！」白毛瞇著眼說道，但我看著他那一張虛假的笑臉，只覺得想吐，這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
「要殺便殺，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我瞪著白毛說道，他突然霍地一聲站了起來，巨大的影子將我徹底籠罩住。
我冷然仰頭看著他，等待著一把刀、或是一發子彈結束我的意識。
「妳知道嗎？我愈來愈喜歡妳了，所以我決定給妳一個機會，讓妳重新選擇自己的命運，是要在核爆後成為全人類救贖，還是像隻被割開喉嚨的雞一樣掛在外面。」白毛冷笑著說道，他在我身邊彎下了腰，一股熱氣從我的耳畔拂過，下一刻只聽見一陣喀喀聲，那些鐐銬紛紛嘩啦啦的摔在了地上。
「妳知道嗎？我猜我們雙方對彼此都有些誤會，誤會會延燒成仇恨，仇恨會引燃戰爭，但這場戰爭卻是可以避免的，我帶妳四處看一看吧！或許妳看了之後就會了解了。」白毛笑嘻嘻的走向了牢房大門，留下我一個人呆坐在床上，按摩著發痠的手腕。這傢伙到底在發什麼瘋？
「這邊請，小姐，不是我想催妳，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白毛打開了大門，我狐疑的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眼前的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左右兩邊都是一排排的牢房。
「放開我！你這蠢豬！你們會下地獄的，全部都是！伏行的混沌會淹沒你們！群山的恐怖會撕裂你們！」一陣淒厲的叫罵聲傳來，只見一名身材壯碩的傭兵正伸出手，從牢房裡拉出一個衣不蔽體的女人，女人的身上布滿了傷痕，眼神中滿是憤怒。
「快住手！」看到這番景象，我腦袋轟的一陣空白，等到我回過神時已經衝向了那名傭兵，一拳猛地打向了他的腰際。
「妳在逗我啊？」我這一拳像是打在沙袋上似的，拳骨隱隱生疼，那個傭兵不屑的一把將我拎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一副就是在想著那些齷齪事的樣子。
「妳是月影吧？妳們怎麼會在這裡！」我焦急的看著那名跪在地上的女子，她的手腳上都纏著沉重的鐵鍊，牢房裡還有好幾個相同慘況的女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憤怒又害怕的模樣，我還可以聞到從裡面傳出的一陣腥臭味，那是人類的靈魂墮落後的氣息。
「我怎麼會在這裡？妳覺得呢？當然是被抓來的啊！這個渾蛋欺騙我們！說什麼會提供保護給所有願意進來協防的倖存者，誰知道這一切都是場騙局！」月影哭吼著，我連忙甩開那個傭兵的手，一個箭步跑向了月影身邊。
「臭娘們！別浪費老子的時間了！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那個傭兵吼道，取下背上的槍就對向了月影，我連忙將她護在身後，咬著牙瞪著那支漆黑的槍管。
「他說得對，我們確實快沒時間了，不過誰能夠告訴我這裡再吵些什麼？」一隻手搭在了那個傭兵的肩上，一陣冷酷的聲音嚇得他整個人跳了起來，緊張兮兮的看著身後的白毛。
「老大，不是啦，只是你也知道，兄弟們最近壓力很大，如果不讓他們發洩一下，我怕到時候可能會有人暴動啊！」那個傭兵結巴的說著，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盯著我和月影猛瞧。
「這就是你想給我看的東西嗎？看看人類墮落到什麼地步？」我狠狠瞪著白毛說道，脫下了身上的皮衣蓋在月影單薄的身子上，她有些錯愕的轉頭看著我。
「這個嘛，這純屬是意外，我原本是無意讓妳看見這些黑暗面的。」白毛皺著眉道，銳利的眼睛瞪著站在一旁的傭兵，嚇得他渾身一陣哆嗦。
「是嗎？如果不是你默許的話，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發生？你不是想當個上帝嗎？你覺得上帝會允許這種東西存在嗎？」我吼道，一揮手指向那間汙穢的牢房，還能聽見從牢房深處傳來的陣陣啜泣聲。
「聽好了，士兵，從今天起，所有這類的活動全部取消，叫那些精蟲衝腦的笨蛋自己想辦法解決，不然就是去找個充氣娃娃之類的，然後找個人來打掃一下這裡，媽的，這味道比一整船的死魚還臭。」白毛捏著鼻子說道，那個傭兵愣愣的聽著，頓時大聲咆哮了起來，說什麼不可能讓這些事情終止，否則底下的士兵會暴動之類的話。
白毛無奈的嘆了口氣，接著突然從腰上的槍套裡掏出一柄手槍，一陣銀光巨響，那個傭兵頓時飛了出去，血灑了一地。
「這樣妳滿意了吧？我們繼續吧。」白毛若無其事的說道，手上勾著一把巨大的左輪手槍，他輕輕一甩，手槍彷彿花蝴蝶般插回槍套裡。
「我會救妳們出去的！我發誓！」趁著白毛在指揮被槍聲驚動的傭兵時，我連忙向月影低聲說道，兩隻手緊緊抓著門上的鐵欄杆。
「小心點，那個男人是惡魔，我還沒看過比他更邪惡的存在。」月影緊張的說著，我重重點了點頭，接著站起身跟著白毛走出了地牢。
「很抱歉，剛才讓妳看見了身為人類最可恥的行為，我鄭重的向妳道歉，我們雖然是傭兵，但傭兵同樣有傭兵的信條與榮譽，不過最近加入的成員，往往欠缺了這些東西。」白毛帶著我在監獄裡走著，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絕的說著傭兵該有的美德，但我卻完全沒在聽，滿腦子只想著等等要怎麼用刀把他切成一塊一塊的。
「這裡是我們戰技演練場，一支軍團的基礎，就是紀律，只有鐵一般的紀律才能造就出無堅不催的士兵。」白毛指著前方的運動場道，無數名傭兵正打著赤膊在裡頭進行各種的訓練，從長跑、攀岩、障礙穿梭到徒手肉搏等等，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彷彿每一名傭兵都能和身邊的同伴心靈相通似的。
「武器庫，這裡存放著我們所有的裝備，不論是殭屍末日、還是不久後的核爆末日，我相信這些東西都能派上用場。」白毛露出了自信的微笑，看著擺滿了一整個房間的各式刀槍，甚至還有一挺像是從直升機上拆下來的重型機槍，一串的鏈帶從槍身旁垂到地上。
我聽著白毛滔滔不絕的解說，心中想的卻是如果在這裡放一把火的話，說不定足夠把整座監獄給炸上天。
「你給我看這些想做什麼？展示軍力？逼我屈服？如果這是你的打算的話，我勸你省省吧。」我冷笑著說道，反正等等核彈就要掉下來了，管你是多強的軍團，只要還在地表上的，通通照樣都得灰飛煙滅。
「錯了，我是想讓妳看看人類在末日下依然奮鬥不息、為了明天而努力的畫面，如果妳還不能理解，那看了這個說不定就會好多了。」白毛說道，帶著我走進了監獄內部，我們站在一扇毫無特色的門前，兩旁的傭兵向白毛行了個軍裡後緩緩推開門。
「這是？」我愣愣看著眼前的話面說不出話來，白毛靜靜站在我身後，臉上的表情一片安詳。
門後彷彿是一間老人安養院似的，無數的老人杵著拐杖在室內走動著，無法靠雙腳行走的老人便會有一名壯碩的傭兵負責推著輪椅照看他，幾個小孩子拿著畫筆，在角落的牆壁上隨意塗鴉著，然後立刻遭到母親的斥喝。
「明白了吧？我們不像妳所想的那麼邪惡，我們也是人，我的團員很多都還有家人在世上，我救出了他們，帶著他們到這個安全的地方定居下來，能幫助人的感覺真好，但妳還是得顧到他們的死活。」白毛淡淡說道，走到了一名躺在床上的老人身邊，老人的鼻子上插著塑膠軟管，一副氣若游絲的模樣，我看著白毛握著老人的手，輕聲在他耳邊低語著，一個傭兵摟著他的妻子，虎目含淚的看著老人緩緩閉上眼睛。
「白毛司令！你怎麼會有時間來這裡？最近聽說不是有不少強盜在這附近嗎？」一個老人推著輪椅來到我們面前，接著瞪著眼睛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放心吧，我已經派人去處理了，絕對不會讓他們進到這裡一步的，你們在這裡很安全，我保證。噢對了，這是我的新朋友。」白毛握著那名老人的手說道，接著朝我揮了揮手，我則有些尷尬的對那名老人露出微笑，感覺心裡一陣五味雜陳。
「你為什麼要讓我看這些？想求我原諒你們嗎？」我跟著白毛走進了典獄長室裡，從這裡可以俯瞰整間監獄的情況，還能看到遠方的地平線上，燒起了一道如火般的黃昏。
「比起原諒，我更想要的是理解，還看不出來嗎？我們是同樣的人，都在為自己珍惜的事物而戰，哪怕對手恨不得殺光我們，哪怕核子彈就快要掉在我們頭上，我們依然不斷奮鬥著。」白毛淡淡說道，走向了他的桌子後，我瞪著擺在桌子上的袖刃、機械弓、和那把銳利的開山刀，隨便一樣都能讓我在瞬間取走他的性命，但他卻背對著我，絲毫沒有阻止我拿取武器的意思。
「這個世上已經有太多無謂的戰爭了，我們已經花了太長的時間在搞內鬥，流了太多的血，而眼前，一場大戰就要來臨了，妳是夏洛克的同伴，避難所的大門又在我們的腳下，他無論如何都會來的。」白毛站在落地窗前，銳利的眼睛凝視著遠方。
「是你們先挑起戰爭的，別想把責任賴在別人身上！」我喝道，手腕上的袖刃離他的心窩只有一寸不到，只要我再往前一丁點，一瞬間就能結束掉他的性命。
但我的手卻在發抖，不是因為白毛的殺氣，而是因為他始終平靜的雙眼，正眨也不眨的看著我。
「沒錯，但戰爭永遠不是唯一的選擇，妳有機會可以阻止這場戰爭的，想想看如果我們一起合作的話，那會是何其強大的一股軍事力，當地球上只剩下殭屍和寥寥無幾的強盜時，我們會成為新世界裡一股不容小看的勢力！」白毛張開了手臂說道，臉上的興奮像是剛從遊樂園回來的兒童似的。
「夏洛克說得對，你不只是冷血的傭兵，還是個他媽的心理變態。」我冷冷道，一手握著開山刀的刀柄，另一手則探向身後的機械弓。
「有這麼難懂嗎？難道妳還看不出來有多少弱者正在不幸中受苦受難嗎？我們身為新世界的領航者，自然應該要去解救他們啊！而不是在這裡為了一兩條人命吵個沒完！」白毛看起來也怒了，他一手拍在桌子上，我彷彿可以看見那張木桌塌陷了一腳。
「哼，弱者？你口口聲聲說要幫助弱者，你又對他們有多少了解了？像你這種人根本不會知道，我們在末日下去偷、去搶、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為的就只是要活下去而已！你根本不了解我們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活下來的！」我吼道，和白毛在室內繞起了圈子，他的胸口緩緩起伏著，冰冷的殺意緩緩流洩出來。
「但妳活下來不是嗎？靠著自己的信念和雙手，妳重新奪回了自己的生命！並且成為主宰自己性命的主人！」白毛吼道，風衣高高鼓起，露出了他繫在腰上的兩把左輪手槍，槍身上閃耀著冷調的銀光。
「沒錯，而且我現在就要奪走你的。」我冷冷說道，殺氣緩緩出鞘，如盛開的蓮花花辦一般。
就在我們劍拔弩張的瞬間，彷彿是大地翻了個身似的，整座監獄突然劇烈的晃動了起來，還伴隨著一陣又一陣轟天的巨響。
那一刻我就知道，戰爭開始了。
創作內容
【生存本能】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