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妳好像很困惑的樣子。」洪爺盤腿坐著問道，布滿皺紋的手上拿著一粒圓滑的白石充當棋子，他抬手捏著石子，舉重若輕的放在了劃滿無數條縱橫細線的泥地上，這是洪爺最常拿來教導我的方法之一，雖然我覺得洪爺只是單純想找人陪他下棋。
我聽著洪爺的話默默不語，黑色的石子就這麼夾在手上舉棋不定，不用等白子進攻，洪爺的一句話，就令我手中的棋陷入了矛盾的迷霧中。
「師父，到底什麼才是正義？這世上真的有每個人都能認可的正義嗎？」我苦澀的問道，幾天前的景像彷彿還歷歷在目，讓我根本沒有辦法專心在棋局上。
鋼骨說的對，放走那個強盜的後果，很有可能就是他去通風報信，讓我們的行蹤完全暴露在敵方眼前，那樣子就和夏洛克當初希望的隱密行動完全背道而馳。
從戰略的角度上來看，鋼骨的做法毫無疑問是最正確的，我完全沒有辦法反駁他，但是我那空蕩蕩的心中，卻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竭力吶喊著，讓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像他那樣，隨手就能奪去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洪爺捋鬚不答，默默將棋子擺開，我嘆了口氣後跟著照做，感覺困惑的烏雲彷彿籠罩在頭上似的。
「這世上沒有所謂的絕對，凡事都是一體兩面的，就像這棋局一樣，一黑一白，涇渭分明，可妳有辦法評斷出誰是正義之師嗎？」洪爺說道，握著白石下了一記絲毫看不出殺著的棋，但他的話卻令我苦惱了起來，難道就因為這個陌生人今天被迫去協助我們的敵人，就得連帶的跟著喪命嗎？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也變得跟那些傭兵一樣冷血了？
「所以還是那句老話嗎？誰的拳頭大、子彈多，誰就代表為正義發聲？」我杵著下巴，挟著黑子佈出一道鐵壁般的陣線，但在洪爺凌厲的殺招面前，依然擋駕的十分辛苦。
「如果正義真的有聲音的話，我想他應該不喜歡有人擅自為他代言才對。」洪爺說道，白棋撕開了黑色的防線，我佈下的陣法不出幾局就在他的面前潰散了，果然薑還是老的辣，我按著棋子低頭認輸。
「雖然沒有人能夠代表絕對的正義，但我想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我看著棋盤上的殘局發愣時，洪爺突然站了起身說道。
「貫徹妳心中的意念，也是一種追求正義的方法。」洪爺伸了個懶腰道，我霍然站了起來，看著一旁微微隆起的土丘，心中激動的無法言語。
甚至當我在戰情室裡聽著簡報時，洪爺的話仍彷彿在耳邊繞著，久久無法散去。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戰爭，我們面對的是一群不論在人數、戰力、或者是最基礎的物資條件上，都比我們強上好幾十倍的敵人。」貝雷叼著菸，臉色凝重的說著。
「沒錯，這是一場全新型態的戰爭，這一次換他們當貓，我們當老鼠了，不過老鼠也有老鼠的好處。」夏洛克撫著下巴說道，轉頭看了我一眼，幹嘛？他把我當老鼠了不成？
「既然白毛想利用這些強盜，那我們就以他們作為打擊的目標，古諺云：截其援，斷其糧，賊可擒也，白毛這次可要準備哭慘了。」鋼骨獰笑著說道，我拿著紅筆在地圖上的一處區塊又打上一個叉叉，這已經是這個禮拜的第三個了，而這星期甚至才剛過完一半而已。
沒錯，放火燒掉整條黑街只是個開始而已，自我們從天使之城回來的那天起，便在夏洛克的帶領下襲擊了那些跟白毛有掛勾的強盜團無數次，那些專門靠劫掠他人過活的強盜終於是嘗到苦果了，紛紛拿起武器倉皇的開槍還擊。
「沒用的沒用的！一群綿羊就算拿了武器，終究也是群羊！」鋼骨豪邁的大笑著，用炸藥將那群強盜從躲藏的大樓裡給趕了出來，就像是拿水在灌螞蟻窩的小孩子似的。
那些強盜如無頭蒼蠅般湧出的瞬間，便遭到我們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黃鵲站在制高處，迅速又精準的一槍一槍放倒那些持有強大火力的盜匪，貝雷和老槍從掩體後探出頭，端著步槍把那些強盜當成會動的標靶來打，二十幾人的強盜團一瞬間死傷慘重。
我見時機成熟了，於是拋出手中的煙霧彈，和夏洛克一起從躲藏的地方大步衝出，朝著那一張張錯愕的臉孔揮下手中的武器。
即使失去了半邊的光明，但卻絲毫影響不了夏洛克的身手，他手中的斧頭依然毫不留情的砍下那些強盜的胳膊，揮舞著開山刀俐落的刺進他們的身體裡。
雖然開山刀不是我慣用的武器，但既然是刀，只要到了我的手上就沒有不順手的理由，三個強盜捧著被切開的喉嚨跪下，血很快就濺了一地。
我矮腰低身避開一個強盜手中的刀子時，手腕上的袖刃在錯身的一瞬間刺進了他的腰際，我一轉身，架著這個強盜的脖子擋在身前，另一個強盜手中的槍管吐出火舌，將被我當成人肉盾牌的強盜打成了一團哭爹叫娘的馬蜂窩，這名強盜倒地的同時，他手中的槍也正好喀的一聲停止吐出彈殼。
「接住了。」我冷冷對著他揚起手臂，袖裡槍的扳機擊發，一陣轟聲響起，一顆無堅不摧的小鋼珠激射而出，在這個強盜的眉心上打出了一個鈕釦大小的窟窿，這個強盜翻著上吊的眼睛跪倒時，其他剩下的強盜也紛紛棄械投降了。
「聽好了，我的名字是夏洛克，白毛已經不是你們的老大了，從現在起，你們將為我們工作、和我們一起並肩作戰。」夏洛克按著寬邊帽說道，我看著那群跪在地上的強盜，平時逞兇鬥狠慣了的他們，此刻臉上更多的是迷惘與不解。
「不管白毛告訴你們什麼，相信我那都不是真的，他只是在欺騙你們、利用你們罷了！」我喊道，將刀上的血跡用力甩掉，那些強盜呆呆摸著臉上濺到的血跡，一副沒有了明天的模樣。
「但我們不同！我們把選擇權交回你們手上，是要繼續忍受他人的欺壓，苟延殘喘的活著；還是和我們一起，為了你們自己的生命和未來奮戰，你們自己選擇吧！」貝雷扛著步槍吼道，那些強盜彼此面面相覷了一陣，臉色由恐懼與絕望轉成難以言喻的亢奮，接著他們紛紛高舉著雙臂，握緊拳頭呼喊著夏洛克的名字。
而他只是站在一輛翻覆的公車上，一臉淡漠的接受著眾人的歡呼。
「你還真受歡迎。」我挖苦的看著夏洛克，他的樣子彷彿來自地獄的彌賽亞似的，正在用希望與絕望開闢道路，而眼前這些強盜則是第一批歸順他的信徒。
「回來的感覺不錯吧？」我轉頭看了一眼靠在牆般抽菸的貝雷，老槍蹲在他的旁邊，正從地上那些強盜冰冷的屍體手中，搜索著一些還堪用的裝備。
「啊，是啊，能吼人的感覺真好，好像又年輕了十幾歲似的。」貝雷皺眉說道，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只新的彈匣裝上，接著喀擦一聲拉動槍機。
「不錯的演講詞，你自己想的？」我歪著頭問道，這麼慷慨激昂的言論，實在不像是會從這個老人口中吐出來的。
「當然不是，是以前部隊的長官騙我簽下志願役時說的話，想不到現在還能拿來騙騙其他人。」貝雷聳了聳肩道，將快要燒到嘴邊的菸屁股彈落在地上。
不得不承認，夏洛克這傢伙確實有股天生的領袖魅力，每次總能說動大部份的人加入他麾下，但仍然有幾個人對他抱持著不信任的表情，拒絕和我們合作，每次一想起他們的臉孔時，我都會感到一陣罪惡。
我不知道他們是死忠的相信白毛的謊言，還是太害怕他的報復，但也沒機會知道了，當鋼骨滿臉堆笑的朝他們走過去時，我始終背對著他不發一語，一邊在心裡默念著那句祝禱詞好幾遍，希望能藉以緩解那份驅之不散的愧疚感。
「我仔細想過了，鋼骨。」某次行動過後，我走向了正蹲在地上抽菸的鋼骨身後，他扭過頭瞥了我一眼，嘴邊緩緩吐出一縷白煙。
「我同意你之前的做法，也知道那是為了確保任務能夠完成最正確的手段，如果以後有任何人會妨礙到我們，我絕對會第一個親手除掉他，我發誓！」我咬牙按著刀柄說道，如果這是為了求取正義的必要之惡，那就來吧。
「但！我絕不允許屠殺無辜的行為，我會親手砍下每個和白毛合作的蠢蛋的腦袋，然後在他們的墳前插上一住清香當作祈禱，但如果你是想藉著手刃無辜之人來滿足你對殺戮的渴望的話，那麼下一次，就輪到我替你禱告了。」我冷冷說道，手上的袖刃唰的一聲出膛，刀刃上還滴著未乾的血。為了殺死一頭野獸，不代表我也得變得跟他們一樣，我會親手擊敗霍斯的，用人類的姿態。
「了不起、太棒了、真是完美！妳總算稍微有點長進了，我必須承認，本來我還以為妳會一直這樣無知下去，最後死在霍斯的刀下，不過現在…現在我得說，最後的結局會變得怎樣，連我自己也不敢肯定了。」鋼骨酸溜溜的拍著手說道，雖然他的語氣聽來挖苦意味十足，但卻是我認識他以來，聽過他說得最誠懇的一句話了。
「不用你費心了，最後的結局，我已經想好了。」我冷冷說道，轉身離開的同時，手中的刀刃發出一陣鏗鏘的嗡鳴聲，那是來自我靈魂最深處的共鳴。
我們的行動持續進行，加入夏洛克旗下的盜賊人數愈來愈多，一方面是他有種常人所沒有的殘酷魅力，而這種黑暗的特質正是吸引那些暴徒的關鍵；另一方面，夏洛克更是個絕對信守承諾的人，對那些反抗的人自然是沒什麼好說的，但對於歸順的那些人，他會盡可能的給予他們幫助，甚至有幾次帶著那些受傷的強盜回來接受治療，雖然整個過程中夏洛克都讓對方蒙著眼睛就是了，但這樣的舉動，無疑替他贏得了不少末日倖存者的信任。
某天的戰情室裡，我們幾個人聚在一起討論著接下來的行動，再加上從外頭回來的怪盜和九九，這一次的與會人數可是史無前例的多。
我單手撐著臉頰，一邊聽著阿土報告作物收成的情形，眼睛若有似無的瞥向了一旁空蕩蕩的座位。
從那天起不曉得已經過了多久了，這個位置一直是空著的，大家彷彿有種默契似的，始終寧可站在桌子旁邊罰站，也不願坐下。
這樣也好，畢竟和我過度親近的人，注定都會有著悲慘的下場，我自嘲的想著，感覺現在臉上的表情肯定和鑽石狗手中的無糖咖啡一樣苦。
我其實不是那麼在意這個位子被別人坐走，小白的死，不只是帶走了我的天真，同時也把我心中最後的天堂一併帶走了。
現在的我感覺不到任何情緒，曾經有人說過，心臟的功能最好只要把血液打到大腦就好，其他的一切都是浪費時間和能量。我不知道這個人現在是否還活著，但他說的真他媽有道理。
拋卻了一切情感後，我的刀變得更快了，思考變得更果斷了，任何的武器到了我的手上，彷彿有了自我意識似的，我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否就是洪爺所說的魂魄，但如果我想復仇的話，就必須要更熟練這種狀態才行。
「總而言之，雖然最近的戰果看起來相當不錯，但我們的行動還是必須保持謹慎才行，白毛他們不會沉默太久的，一次兩次還能勉強推說是意外，但一連串的攻擊下來，他肯定會猜到是我們在背後搞鬼。」夏洛克說道，轉頭看向了叼著菸的貝雷。
「沒錯，從他們攻擊我們的那天算起，已經過了三個月了，如果他還有辦法隱忍下去的話，我都會懷疑他是不是死在裡面了。」貝雷吐出了一口煙圈道，我看著那團逐漸飄散的煙霧，只希望白毛不要死得太快才好。
「忍耐不是他的強項，那傢伙的耐性一向不好，如果他要行動的話，鐵定會在這一兩天之內發難。」鋼骨說道，手上拋著一串黑子無聊時作出來的手榴彈，圓滾滾的彈身上連接著一條鎖鍊，鍊子的另一端連接著枝剛好可以一手握住的鐵棒，讓這個武器比起炸彈，看起來更像是中世紀時的流星錘。
「那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膽子攻過來，除非他連你的命都不要了，直接把整間學校夷為平地，否則在這裡和我們開戰，他就得做好準備承受巨大的損失。」貝雷冷哼了聲道，已經過了這麼久了，我們還是不曉得鋼骨身上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讓白毛這幫人整天綁手綁腳的。
「噢，不用擔心，你們很快就會知道了，我有預感。」鋼骨笑著說道，我正想出去散散步時，腰上的無線電突然響了起來。
「我是戴瑞，門外來了幾個強盜，說是要找夏洛克的，要我宰了他們嗎？」戴瑞的聲音很平靜，我看著鋼骨臉上漸盛的笑意，心想傭兵的第六感還真不是蓋的。
「我們是來幫白毛老大傳訊的，明天正午時他會在這個地方和你碰面。」門外站著幾個緊張兮兮的強盜，我饒有興味的看著他們身後的那一片雷區，希望他們知道該怎麼離開，我已經受夠了處理那些缺手缺腳的屍體了。
「談判是吧？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他肯定不會希望有太多人去攪局吧？」夏洛克接過了那張紙條，上面只簡單的寫了一串地址而已，連威脅用的話語都省略了，果然是見多識廣的傭兵。
「白毛老大指明最多只能帶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他的隊員，另外一個是那個女的，要是他沒看到這兩個人或是發現你們多帶了人的話，你們就等著和身後的學校一起化成灰吧。」帶頭的強盜冷冷說道，雖然他努力想要裝出冷酷的表情，但語氣裡的顫抖簡直和極地中的火山一樣明顯。
「我知道了，那麻煩你替我轉告他一句。」夏洛克淡淡收起紙條，接著突然從腰上掏出一把手槍，對著那個強盜的膝蓋直接扣下了扳機。
「沒必要做到這樣吧？」一聲巨響，我看著那個倒在地上叫得哭天搶地的強盜，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的兩個同夥頓時嚇得往後倒退了好幾步，但卻一頭撞上如巨人一般的戴瑞。
「替我轉告白毛，說他的員工還需要送回去再教育一番，關於待人禮儀的部分，然後叫他把那些恐嚇全部吞回肚子裡去，別忘了現在是誰要去敲他家的門，聽懂了嗎？」夏洛克寒著臉問道，槍口上還冒著一縷硝煙，戴瑞鬆開了提著他們後頸的鐵掌，那兩個強盜連忙扶著受傷的同伴站了起來，嚇得點頭如搗蒜。
「那就好！現在立刻滾出我的視線！還有別踩到地雷！那些不是留給你們用的！誰要是敢碰了我的地雷一下，看老子還不扒了他的皮！」貝雷大吼著，那幾個強盜頓時連滾帶爬的逃走，不多時就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側了。
「我們費了這麼大的工夫，就是為了要把白毛逼上談判桌嗎？」我坐在車上，看著副駕駛座上的夏洛克後腦勺問道，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別這麼洩氣，能夠把他逼上談判桌的，你們還是第一個，光就這一點來看就值回票價了！」鋼骨一派輕鬆的說著，彷彿我們現在要去的是兒童樂園，而不是去跟一群嗜血傭兵講道理似的。
「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我可以直接摘下白毛的腦袋嗎？」我看向夏洛克問道，他照慣例閉上了雙眼…單眼，陷入沉思當中。
「如果那隻霍斯不在，妳又有把握可以在十幾支槍管下活著離開的話，我不會阻止妳。」鋼骨笑著說道，我輕輕按著腕上的袖刃，從刀尖上回傳來一股冷冽的氣息，那是復仇的味道。
「妳會有機會的，但是不是現在，有些事情，我還需要跟他問清楚。」夏洛克沉吟道，僅剩的獨眼閃爍著一絲光芒。
「我知道了…」我有些失望的點了點頭，看著前方馬路上出現的好幾輛裝甲車。
就照他的意思，讓白毛多活個幾秒鐘吧。
創作內容
【生存本能】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