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整理的思緒就像毛線球一樣糾纏著彼此，難分難解。
我現在就像是還沒開好機，卻被用來執行了大量應用程式的電腦，因此思考停擺，目光就是呆呆地注視著天花板而已。
因為夢裡的事情帶給我太多震驚，疑惑，甚至是恐懼，使得明明已經清醒的我意識卻還在半開機狀態。
「為什麼……葉月會對我做出這種事情呢？」
好不容易擠出腦袋裡面最大的疑惑，回應我的卻只有窗外蟬鳴依舊。
我因為忍受不住這種寂寥感而再次閉上眼睛，想要遁逃到無意識的空間，卻不能如願。
在失去影像的同時，在我腦海又再度浮現了葉月的臉。平時惹人憐愛的那張臉，雙眼變得混濁，從嘴巴裂開了瘋狂的笑。
那是她在推下「我」那瞬間露出的表情。
光是回憶起那個表情，寒意便從腳底竄升至背脊，我彷彿重演了被葉月推下去的戲碼。
那瞬間，我被迫失去立足地，雙腳只能徒然的踩著虛空，視野裡整個世界都是倒映的，令人絕望的懸浮感捕捉了我。
「！」
我只能立刻睜開眼睛，否則就沒辦法醒來。
像這樣茫然待在床上的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門把被轉開的聲音。
「清醒了嗎？我送早餐過來了哦……怎麼了嗎？臉色那麼難看。」
林小姐掛著與平常無異的笑容出現，見到我的臉稍微瞪大了眼睛。
「沒什麼……」
反正也是沒辦法向別人說明的事情。
「吃點早餐打起精神吧，今天的一天才正要開始呢。」
「不了，雖然很不好意思，我現在沒有胃口……」
這不是謊話。似乎是因為剛睡醒就是這個狀態，所以並不怎麼消耗體力。而且平時總是誘發食慾的早餐香味，不知道為什麼，對現在的我來說只有厭倦的感覺，甚至感到有點噁心。
「這樣啊……那我就幫你把早餐收走吧，如果餓了再來櫃檯找我，我會幫你準備一些東西吃。」
那樣不帶任何遲疑就收走了早餐的行動讓我有些疑惑，但我沒有說出口。
「那就先失陪了。」
林小姐低頭簡單示意一下，接著便再次轉開了門把。
原本以為她就會這樣走出去，但她沒有，她就這樣背對著我，逕自吐出話語。
「最後以我自己的身分說句話……在失去之前找到它吧，痛苦是短暫的，但遺憾卻是一輩子要背負的。」
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我在你身上有種預感。我想……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走過去……就這樣了，這些話請不要告訴許先生哦，加油！」
林小姐回眸一笑，那樣的笑容跟往常都不一樣，我覺得那樣的笑臉裡面蘊含著以往沒有的某些東西，足以鎮靜我這混亂的腦袋。
※
「今後人們將不再用鑽石來借代永恆，而是我們的愛。」
環繞音效釋出女性的聲音，那聲音無比溫柔，像是投注了所有心意。
「我答應你，如果全世界都忘記了你，我絕對會是唯一記得你的人。」
巨大的螢光幕裡面，那兩人的手終於搆著了彼此，然後相擁。
「無論你接下來要去的目的地是哪裡，我都會在這裡等著你，然後在你歷經了無數風寒之後，對你說：『歡迎回來。』」
看到這一幕，你我視線不約而同的注視著彼此，我想，那就是人們所尋求的東西了吧。
但是，妳卻親手將我推入絕望的深淵，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回神過來已經過了中午。
我還是一樣待在床上，從睡醒到現在一點下床的意圖都沒有，像是病人一樣。
在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思考，試圖要在已經獲得情報裡面找到頭緒。
但是沒辦法，思考連不起來，到了最重要的地方就會中斷。就像是走在一座橋梁上，好不容易要到達終點的另一端的時候卻發現無法通行，所以只能沿著河不斷尋找可以到達彼岸的橋，但最後結果都還是一樣，沒有進展。
找不到可以用的橋，這正是我現在最苦惱的地方。
可以的話我當然想見葉月一面，我無法相信她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但夢裡的記憶猶如剛洗刷出來的照片一樣，無比清晰，到無法裝傻的地步。
到了現在，甚至有點注意力渙散，不知不覺就開始想起別的東西，像剛剛也是，突然就放空了，回憶起過去約會的時光。
或許沒吃早餐也有影響，但是，沒辦法吞下任何東西，感覺好噁心，現在的我沒辦法吃下任何東西，肚子也相當聽話的沒有發出嚎叫聲，所以接下來我也不打算進食。
心裡已經恢復平靜，但我仍對現況感到無力，要說起接下來還能做些什麼的話……果然還是從這裡出去吧？
我面前那唯一與世界連結的那道門，明明伸出手就能觸及，我卻覺得這段距離像是隔著星河那樣遙遠。
這份恐懼是源自於何處？腦袋閃過一個這樣的疑問，但很快就知道自己沒有答案而放棄思考。
昨天才剛走出那扇門，就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可以的話真想永遠待在自己的舒適圈不走出去。
「在失去之前找到……嗎？」我想起今早林小姐臨走前的提示。
意味著我想找到的東西，是有時間限制的吧？
具體來說還剩下多久我也不明白，也許在我還在蘑菇的當下，已經超出了時限。
──然後，我就會再也見不到她了。
雖然是沒來由地直覺，可是這個預感卻在我的心中成為確信。
窗外令人煩躁的蟬鳴似乎也正催促著我的決定。
所以，我的手就這樣穿越了星河，搆著了表面低溫的門把。施力轉動，聲音輕巧得讓人意外。
打開門的那瞬間，我忍不住皺了眉頭。
從門外傳入了一種刺耳的雜音……不、不對，傳出聲音的不是外界，是從我的體內。就像是砂輪機與鐵塊摩擦，噴出火花的同時發出的聲音。
視線有點微妙的無法對焦，大腦傳來一陣又一陣暈眩的感覺，但也只是瞬間的事情。
「……還沒有完全睡醒嗎？」
因為一直都待在床上，實際上或許中途睡了一陣子我也不清楚。
我沒有太在意，就這樣走出了房間。
※
「……」
懸浮在空中的分子之中，包含著異樣的成分。
走廊上的氣氛跟昨天有些不同，少了種位於森林中心的靜謐感，我的耳朵斷斷續續地捕捉到了不屬於森林的聲音。
雖然依舊是沒人的走道……等等，有人。
我見到了一名撐著拐杖的年長者，他的雙眼茫然，削瘦的臉頰被歲月給深深的鑿了幾刀，給人一種很瘦弱的印象。
因為他正從我前方走來，我下意識向對方低頭，盡最基本的禮儀，但對方卻像是真的看不見我的樣子，走過我的身旁。
除了跟我擦身而過的那位長者以外，還有其他人。坐在靠窗座位的婦人，站在房間門前的男子，還有一直在大呼小叫的青年，他們共用著同樣的眼神，注視著比這裡還要遙遠的景色。
這裡真的是我一直在住的地方嗎？
疑惑驅使我走向玻璃窗，當我終於看清楚窗外的景色時，倒抽了一口氣。
昨天之前那片濃綠的樹海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畫上許多顏色標記的柏油路，鋼鐵色林立的大街，還有在十字路口熙來攘往的人群。
不管怎麼看，這裡都不是我所熟悉的地方……不，我對這裡，好像有一點印象。
……這裡不就是，我之前生活的那個城市嗎？
冷汗冒了出來，喉嚨好乾，腦袋又開始變得沉重。
回到熟悉的地方帶給我的不是溫馨，反而是深入脊隨的恐懼。
雖然理智上無法理解，但身體卻擅自做出了這些反應……覺得反感，對自己身處之地感到厭惡。
也思考了被誰帶來這裡的可能性，或者那道門有著任意門之類的機能，但怎麼考慮都不可能。
正當我陷入恐慌的時候，有誰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怎麼了嗎？」
我轉過頭，迎上視線的是許先生那張斯文的臉。
「不……沒什麼……」
大概是動搖的樣子出賣了我，許先生看向我的眼光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溫柔。
「你似乎沒吃早餐呢……午餐也沒吃嗎？」
「恩，我沒有心情吃。」
「這樣啊……如何，覺得恐懼嗎？看到真實面目的世界。」
真實面目的世界嗎……那豈不是代表我至今看見的森林全都是謊言？
「所以說這裡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山莊嗎？」
我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而提問。
「那當然。」
這話說得十分輕巧，就像是在說些不值得一提的普遍事實。
那麼為什麼呢，明明自己就有長途跋涉過來這裡的記憶，難道那時候我只是繞著都市走了數個小時而已？
「我從未離開過這個城市嗎？一切都是假的嗎？我到底……」
無數的問號佔據了整個腦容量，令我呼吸困難。許先生明確的點頭之後開口打斷了我那道顫抖的聲音。
「我知道你還有很多疑問，但現在並不是在乎這些問題的時候，你應該知道吧，自己必須去追尋的是什麼。」
說實話，腦袋還是一團亂，沒辦法正確理解許先生想要告訴我的話。似乎是見到我正在苦惱，許先生把話接了下去。
「你眼裡映出的地方是你所熟悉的地方，那樣的話，想要去哪裡尋找『那件事』的線索的話也不是問題吧？好比說學校頂樓之類的。」
那件事……果然是指那天在頂樓的事故。
沒錯，我必須搞清楚，在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讓我跟她之間走向這樣的結局，其餘的疑問都是第二順位。
「你的雙眼已經不再被蒙蔽了，但與此相對，強烈的副作用將會席捲而來，你的時間不多，所以去吧，你現在已經拿到門票了。」
每句話就像砂糖一樣溶解在我胸口，讓我感覺備受鼓勵。
「就先說到這裡了，我稍微有些忙，加油吧。如果成功了……你將會是前所未有的案例呢。」
許先生最後說完這些話之後就離開了。
直到最後我才察覺，許先生穿白袍的背影，那是只有醫生才會做的打扮。
我持續往外走，大廳處的電視依舊撥放著。
這也是必然，大廳前有無數個戴著呆滯眼光的人，和幾個神情憔悴的人，共同許下在電視前沉默的約定。
明明就算播出怎樣的新聞，也不會讓這些人的心情有絲毫起伏。
沒有人注意到我，每個人都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櫃台的某位小姐見到我要離開，也沒多說一句話。
於是我站在自動門前，觸發感應器之後玻璃門打開，進出空調的室內會有的噴氣從上方吹來。
然後我走出了大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