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夜色下，刺骨的寒風吹得我直打哆嗦，配上漸漸飄起的小雨，我開始有點後悔為什麼要離開溫暖的被窩了。
白天在訓練的時候還感覺不太出來，但入了夜之後，冬之主的氣息就愈來愈明顯了，這是殭屍末日下的第一個冬天，老天爺在告訴我們，好日子過完了，嚴酷的試煉才剛開始而已。
一陣寒風吹過，我把外套的衣領拉得更緊了，抓著十字弓的手已經凍得彷彿沒有了感覺。不是寒風的錯，自從小白離開我的身邊後，我的手腕就再也感覺不到任何溫度了。
我抬起頭看著一顆光禿禿的樹，這棵樹的枝葉曾經無比茂盛，如今卻只剩下歪扭的枯幹，在黑色的大地上投射出一道恐怖的形影。
我看著遠方的那間圖書館，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往墓園走了過去，或許這才是令我輾轉反側的原因吧？我苦笑的想著。
「妳來啦？千鶴。」墓園裡已經有了悼念的人，我靜靜走到玉琳的身邊，連日來的訓練讓她的身材瘦到快要沒曲線了，她淡漠的看了我一眼，隨即把視線放回腳邊的土堆上。
我默默替玉琳披上外套，自己則是合掌對著墓碑上的名字深深一拜，久違的淚水從我的眼角滑了下來。
白天的訓練不管有多嚴酷，我都能咬牙撐過來，但此時此刻，我只是一個連眼淚都克制不住的普通人罷了。一個傷心欲絕的，普通女人。
「別哭了，他不會想看到妳這樣的。」玉琳淡淡說道，纖細的五指輕輕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土丘，木製的十字架下方，擺著兩把小白生前使用過的戰鬥刀。
「對不起……」我猛吸了一大口氣，卻只吸進滿腔的酸楚，幾隻寒鴉在枝頭上瑟縮著，發出一陣傾軋的聒噪聲。
「小白在離開前，有提到我嗎？」我握著拳問道，我不僅在他的最後一刻缺席了，甚至沒能來得及和他說再見，如果有什麼遺憾會是一輩子的，這份愧疚絕對會跟著我一起進到墳墓裡。
「不是每個人都會說些漂亮的話的，剛好我們兩個愛上的男人都不會。」玉琳苦笑著說道，她輕輕拍掉了褲子上的泥土，信步走到了我的身旁。
「不過我很了解這孩子，他不管做什麼事都一定會做得轟轟烈烈的，尤其是當他全心全意想要保護一個人的時候。」玉琳對著我伸出手道，我咬牙拉著她的手站起來，感受到一陣暖意流遍全身。
沒錯，小白為了掩護我們撤離，而拼了命的擋住霍斯的刺刀，但我當時卻被他的殺氣給震懾住了，我完全沒有辦法思考，連拔刀戰鬥都有困難，遑論是去保護別人。
「所以了，妳就更應該要珍惜得來不易的生命不是嗎？別再做出像之前那樣的傻事了，否則他的死，豈不是白白被糟蹋掉了？」玉琳皺著眉說道，我輕輕摸著脖子上那一條淡淡的疤痕，自責的愧疚感再度浮了上來。
「好了，我們回去吧，這種天氣在外面待久了可是會感冒的。」玉琳說道，我點了點頭拿著十字弓跟了上去，劍道的書還是等明天有空的時候再去找吧。
「嗯？」走著走著我停下了腳步，一陣風掠過，幾片乾枯的落葉從我的腳邊喀啦喀啦的滾過，下一刻我唰的一聲抬起起了十字弓，箭尖直指著一個晃動的身影。
「誰在那裡？快點出來！」我低聲喝道，手指輕輕搭在扳機上，眼睛瞇起如一彎旋月。
「抱歉抱歉啊，我是不是嚇到妳們了？」一陣蒼老的聲音傳來，我看著那聲音的主人緩緩自黑暗中走出，十字弓這才放了下來。真是的，原來是自己人。
「你是…洪爺對吧？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裡做什麼？」我看著那個老人問道，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外套，手中杵著一根細長的木棒，他就是我們在藥局裡救下的那名老人，同時也是韓柳的老師。
「啊，就跟妳們兩位女士一樣，半夜睡不著出來散散心，只是我沒想到今晚失眠的人這麼多。」洪爺愉快的說道，蒼老的皺紋牽動出一張慈祥的笑臉。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面危險，跟我們回去吧。」玉琳說道，但我卻揮了揮手，逕自走了上前。
「你怎麼知道我們有兩個人的？走回來的路上玉琳一句話也沒說，就算是在墓園那好了，我們說話的聲音最多不會傳超過十步之遠，而我剛才卻沒有看見你。」我沉聲問道，但洪爺聽了我的質問，卻沒有一絲不高興的意思，他的嘴角甚至微微勾了起來。
「洪爺，你的眼睛不是應該……」玉琳遲疑的說著，我則仔細盯著洪爺的表情變化，要是他有什麼隱瞞的話，我一定會知道。
「看不見嗎？沒錯。」洪爺替玉琳把話說完，他張開了微閉著的眼睛，露出一雙灰濁渾沌的眼珠。
「既然這樣，你就更不應該一個人亂跑啊，何況還是在半夜的時候！」玉琳說道，但洪爺聽了卻咯咯笑了起來，我疑惑的看著他，突然明白是什麼讓這個老人笑出來了。
「既然我看不到東西，那白天跟黑夜對我來說有什麼差別？我很感謝妳的關心，不過恐怕妳們是多慮了。」洪爺笑笑說道，一陣風吹過，將樹上最後一片垂死抵抗的枝葉吹了下來，我看著那片在狂風中擺盪的落葉，腦海裡突然閃過好幾條它可能落下的路徑，但卻沒有一條猜對的。
因為那片落葉被洪爺輕輕伸手托住，我愣愣看著他把玩著這片葉子，如果說他剛才是藉著腳步聲猜出我們有兩個人的話，這個又該如何解釋？葉子落下可是沒有半點聲音的啊！
「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洪爺低吟道，手指輕輕一彈，落葉便朝我面前飛旋而來，接著彷彿雷射導引的精靈炸彈般準確的落在我的手中。
「掌中握無限，剎那現永恆……」我看著那片脫去了脈絡的葉子，不自覺的念出了蕭遙曾經哼過的詩句。
「玉琳，妳先回去吧。」我看著信步遠走的洪爺說道，將那片枯葉緊緊握在掌中。
「妳想要幹嘛？」玉琳一臉奇怪的看著我，那片枯葉自我的掌心飛了出去，彷彿變成了一隻有生命的蝴蝶似的。
「這個嘛，應該是去借書吧。」我笑著說道，跟著洪爺的腳步快步跑了過去。
不得不說，黑子的手藝真不是蓋的，她不只完美修復了被霍斯折斷的袖刃，還替它增加了有趣的新功能。
「妳確定這不會爆炸吧？」我緊張的看著黑子道，手指搭在袖刃下多出來的那一根細長槍管上。
「放心放心！我可是花了一整天在讀火藥學、彈道學跟人體工學上，火藥的比例絕對沒有問題！妳放心試試看吧！」黑子興奮的說道，我照著她的指示將一顆黝黑的小鋼珠填進彈倉裡，裝置發出一聲喀喀的上膛聲，接著我轉過身，朝著那個假人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舉起了手臂。
一聲巨響，我的手臂猛地一震，下一刻那個假人的塑膠腦袋整個爆了開來，而我和他的距離，整整有五公尺遠。
但我沒有立刻衝上去確認戰果，而是立馬轉身抱著黑子趴在地上，那顆鋼珠像是彈彈球似的在工廠裡橫衝直撞著，發出一連串乒乒乓乓的可怕巨響。
「好吧，我想這樣的威力應該夠了，可能有點猛過頭了……」黑子囁嚅道，緊張兮兮的抬起頭，我沒空去搭理她，而是臉色鐵青的按著彷彿脫臼了的手臂喘氣，那顆鋼珠在我們的腳邊滴溜溜的滾過，散發出一股比鐵還要硬的光澤。
除此之外，我還需要一把新的武士刀，一把更輕、更硬，更強悍的刀，這倒是讓黑子露出感興趣的表情。
「妳有辦法做到嗎？」我看著趴在書桌前的黑子問道，她拿著放大鏡、鐵槌、還有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小工具，在那把傷痕累累的武士刀上擺弄著。
並不是我喜新厭舊還是一味的追求力量什麼的，而是這把刀已經走到了她生命的終點，在和霍斯交手之前，我已經用這把刀斬殺了無數的敵人，刀上累積的缺口數量多到我數不出來，每一道缺口，都是一次生死對決，但卻沒有一道口子比霍斯砍出來的深的。
「打造一把新的武士刀嗎？有何不可呢！這可是我從來沒挑戰過的作品呢！妳怎麼不早點來告訴我嘛！」黑子開心的跳上跳下著，我則是靜靜看著砍到刃口都捲曲了的刀子，當作是對她最後的送別。如果不是她為我悉數承受下霍斯所有的斬擊，我鐵定在和他對決的第一秒就瞬間血濺三尺了。
「對了，上次妳要我調整的長弓已經做好了，妳去試試看吧，我趁這段時間找找看刀劍相關的資料，要做一把新的武士刀啊，該用什麼材質才好呢！」黑子興奮的翻著書道，我默默取下了那把放在架子上的弓，它的長度變得比原本更短，彎折的曲線加大，我伸手輕輕在弓弦上一彈，感覺從弦上傳來一股雄渾的力道。
「一把同時結合了長弓和反曲弓特點的機械弓？黑子，真有妳的。」我讚嘆的說道，看著十幾步外的箭靶，所有的紅心上都插著一支細長的箭矢，而我拉弓的手才剛微微熱起來而已。
「還不只這樣呢！妳如果需要更大的磅數，只要調整握把上的滑輪就行了，不過相對的磅數愈大，妳就需要愈大的力氣去拉，我想這應該是最適合妳的弓了，一把能夠隨著場面調整射程的機械弓！而且就算箭射光了，它也絕對能繼續戰鬥下去！」黑子自信滿滿的說道，我看著那兩把裝在弓身上閃閃發亮的銳利刀刃，現在看誰還敢說弓箭手只能在遠處放箭了？
離黑子的神兵利器打造完成還有一段時間，但我可沒有閒下來，除了擁有更強的裝備外，我也得讓自己成為匹配得上那些武器的主人才行，我還要變得更強。
「拜託了！請你教我劍術吧！」我跪在地上吼道，四肢加上一顆腦袋全抵在地上，這不叫五體投地什麼才叫五體投地？
「妳怎麼會異想天開的覺得我會那種東西呢？我只是個普通的瞎眼老人而已，偶爾幫大家整理下花草什麼的。」洪爺轉過身，一雙無神的雙眼打量著我，透露出一絲無奈卻又感興趣的眼神。
「從你那時候告訴我的話就知道了！還有你走路時的神態、眼神逡巡的方式，很明顯都和一般人不同，很抱歉我一直在偷偷觀察你，我也知道突然這麼要求很失禮，但…拜託了！求求你教我劍術吧！」我大喊著，額頭緊緊抵著地板，散亂的髮絲落在地上，隨著我的吶喊起舞。
「站起來，不要隨便捨棄妳的自尊。」一雙鞋子踏在我的眼前，洪爺蹲了下身，面色凝重的說道。
「如果連重要的人都保護不了，這樣的自尊還有什麼用！」我抬起頭大喊著，洪爺微微一愣，看不見東西的眼睛彷彿在那一瞬間閃過了一絲光芒。
「妳握刀的理由是什麼？」過了良久，洪爺沉聲問道，語氣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握刀的理由？洪爺的話彷彿讓我的思緒跌進記憶的深泉裡，落進了陽光照射不到的絕谷裡，那是一個被世人遺忘、只存在於世界盡頭的地方，一個火焰永不熄滅，天空永遠下著黑色雪花的地方。
我的刀不沾無辜之人的血…不是為了復仇，也不只是為了苟延殘喘活下去…而是為了某些東西，某些在我們身上僅存的…讓我們知道自己還身為人的東西…...沒錯，我握刀的理由就是…
「就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我大吼著，一雙眼緊盯著洪爺蒼老的面容。
沒有戲劇性的大笑、也沒有史詩般的雷聲轟鳴，洪爺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接著伸出手一把將我拉了起來。
「我已經不收學生很久了，自從我把那個劣徒逐出師門之後，我因為自覺是個失敗的導師，於是發下毒誓不再讓我的道荼毒世人，不過看來…看來今天我得要違背當初的誓言了，而且這個世上，似乎也沒剩下多少人了。」洪爺揹著手說道，我靜靜站在他的身後，看著這個老人的背影，彷彿他在一瞬間年輕了十幾歲似的。
「千鶴，我只問妳一句話，妳願意叫我一聲師父嗎？」洪爺淡淡說道，他轉過身來，臉上的皺紋扭曲後舒展開來，構築成一副不該存在於這世間的表情，那是希望，那是期盼，那是發自內心奮勇一搏的覺悟。那同樣也是，我現在的表情。
「一直到死，師父。」我沉聲說道，對著洪爺重重磕下一個響頭，感覺到他布滿皺紋的手顫抖的按著我的肩膀。
「我的訓練可是很嚴苛的，妳要做好準備，我可不會因為妳白天的工作而放水，也不會因為妳是女的就特別寬容。」洪爺沉聲說道，遞給我一隻訓練用的木劍。
「那當然，師父。」我單膝跪下，雙手用最恭敬的態度接了過來，一個孤獨劍客的靈魂透過這柄木劍滲進了我的靈魂裡，讓我忍不住喘息了起來。
「活人劍嗎？用獨特的方式幫助著世人的劍藝，一死百生，一活百亡……」洪爺喃喃自語著，我站在他的身後，打算和他一起等待著一個我以為永遠不會來到的日出時，腰間的無線電卻響了起來，我連忙接了起來。
「我是夏洛克，所有非值班人員，現在立刻到戰情室來，我有重要的事要宣佈。」夏洛克的聲音，我按著無線電應了聲，洪爺對我點點頭，隨即拿了把掃帚繼續一慣的花園整理起來，雖然也沒剩多少花草可以整理了。
「我要進來了。」我在門上敲了幾下後推開了門，戰情室裡已經擠了好幾個人了，加上多日沒見的怪盜跟九九，氣氛一時間好不熱鬧，不過我猜很大的一部份是鑽石狗又再講他的低級笑話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突然要大家集合。」我疑惑的坐了下來，正習慣性的想要轉身打招呼時，舉到一半的手卻橫在半空中發楞著。
身旁的椅子依舊，但那熟悉的身影卻已經不在了，徒留一個空蕩蕩的座位。
「當然是發生大事了，而且我猜妳肯定會有興趣的。」夏洛克說道，帽子下的左眼閃爍著一絲精光，原本聒噪不已的鑽石狗立刻安靜下來。
「說吧，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問道，把法老的狗掌放在膝蓋上玩著。
夏洛克點了點頭，看向了失蹤好一段時間的怪盜和九九，他們兩個連忙放下吃到一半的食物，緊張的站了起來。
「我們找到那些傭兵的根據地了。」怪盜和九九吞了口口水後，異口同聲的說道，我微微一愣，法老則從我的腳邊跳了開來。
戰情室裡的氣氛一瞬間凝滯了起來。
創作內容
【生存本能】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