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東大橋的番所裡顯得格外熱鬧。
即便知道了他的本名,但所有人都還是親暱的喚他一聲「太一」;阿雙煮了一鍋鮮魚湯,也親手桿了烏龍麵,吾郎大爺帶了好酒過來,言明今天特地破例一晚——平時番所可是禁止飲酒的。阿椿買了熟食鋪裡的串牛肉丸子,大夥兒圍在一塊兒吃吃喝喝,都顯得開心極了。
沒有人對於明天一早所要發生的事情多提一句,彼此心照不宣;只是歡笑之餘,氣氛中依然透著淡淡的傷感。
是因為即將要離別吧?
薰難得的與他對飲數杯;看得出他不擅飲酒,耳朵很快就紅了,薰原想藉著酒膽問他有關於阿椿的事,但是阿椿似乎很是在意她們倆,眼神頻頻往她們這裡瞧,她沒機會開口,只得默默把話往肚裡吞。
等到酒足飯飽,薰原想一肩挑起收拾工作,好讓他與阿椿有個話別的機會,不料阿椿卻是反過來搶著做,並對著她說:「外面天氣不錯,妳們出去走走賞月賞星星都行,這些交給我來洗!」她綁著袖綁帶,然後不由分說地把她們一同往外推。
她與他在門外對望一眼,尷尬的氣氛於彼此間蔓延著,薰原想推門進去,可不知格子門是怎麼著,無論怎麼推都推不開!
「大概是上了頂門棍!」他抱著胸,而薰是也放棄了推門的打算;他仰著頭,「星星很漂亮,也罷,出來走走也好。」
才不好!外頭冷死了!尤其……對象錯了吧?薰白了他一眼,才想反駁,不料他自顧自的走向東大橋,她怨懟的瞪著格子門,這才不情願地跟上。
「小心點,橋上大概結冰了,很滑的!」
太一卻是爽朗的笑了,「說不準再摔一回就能想起什麼的!」那輕慢的回應真令人氣結!
「瞎說什麼!明天就要有人來接你了,別挑在這種重要的時候開玩笑!」
她訓斥著,而他側過身頻頻點頭;真是的!她扠著腰趕上他,不禁慶幸傍晚起便套了兩層襪袋,外頭這件夾棉外衣也還足夠抵擋寒意。她們小心翼翼地走上東大橋,薰能聽見河水還是緩慢沉靜的流淌著,往下一瞧,小木川兩旁浮著些許冰花,月亮又圓又亮,在川面反射出美麗的銀光。
悄悄的,天空降下了細雪。
「那個……太一,你明天就回去了。」她收回視線,不由得想起早上撞見的那一幕;頓時覺得命運弄人,他應是好不容易才跟阿椿表白的吧?卻沒想到明天就要回去,而回去,意味著有位姑娘正在家裡等著他。
「嗯。」
「還有話沒對阿椿姊說的嗎?」他突然盯著她看,薰不自覺的心跳加快些。「我是說!跟大爺他們話別。」
「我有說。該說的應該都已經說完了吧?」他微微一笑,「怎麼了?希望我早點回去嗎?」
「才沒有!」
薰回答得飛快,「再說,決定回去與否的人是你自己不是嗎?扯我幹什麼?」
「既然是這樣,那就暫時別再談這個話題吧……我認真的說,我對於今天上門的那個男人,真的沒有太多印象。」只除了背影……他喃喃說道,「算了,不談他。」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但是他說了有關於你的很多事情啊!」
「對啊……更何況,那個人應該是真的在找我。」太一的眼神顯得迷濛,緊接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好香!是梅花吧?」
番所這一側沒有梅花,倒是另外一頭的料亭黑茂屋有一棵。薰也聞到了。「真的,好香!」梅花的香氣怡人,開花了更是十分好看,她也學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雖然天冷讓人討厭,不過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梅花才會開。」
她們又沉默了一會兒,外頭雖冷,可撇除了一開始被惡作劇般的關在門外,氣氛倒是也不覺尷尬。她張開手,一片雪花飄進手心,立刻化成水珠。
「小薰。」
「什麼?」
「這一段時間,多謝妳的關心;我的命是妳救的……」他一手揣進衣袖,像是掏著什麼。「謝謝妳。」
「這聲謝來得好晚。」她揶揄著,不過隨後又補上一句。「這沒什麼,你要謝的話,或許應該要謝松平小姐養的那隻狗!」
「怎麼說?」
「因為我是為了追牠才意外發現到你的……」薰迎上他疑惑的眼色,突然有股想把秘密告訴他的衝動,「還有,之前查辦久賀屋老闆娘的那個案子,我是為了追一隻烏鴉才掉進小木川裡的。」
「這我記得……話說回來,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大爺知道要從菸這處著手。」
「那是因為我聽到牠喊了『菸』這個字!」薰指著自己的耳朵,把自己能夠聽懂動物說的「話」,以及如何得到這個能力的往事告訴他。
「我額頭上有一道疤,那是給擋雨窗打中留下的。」她主動撩起額前瀏海,向他展示那道傷口;他瞧得很專注,還伸手來碰。
「真是不可思議……」
「是吧?你忘了一切,我是因禍得福,世上的際遇很難說的呀。」
確實如此。太一輕輕地說,接著甩頭一笑。「原來小薰還有這等本事……是刻意不讓大家知道的吧?」
「查起案子很方便,這是大爺的主張!」薰撥著頭髮,一陣風從橋上吹來,令她不自覺打了個哆嗦。「有些冷……該回去了!」她輕快地說道,不等他反應便往橋頭走了幾步。
「小薰!等等。」他突然開口喊她,「我有東西要給妳。」
什麼東西?她回過頭,沒預料到他手上竟會變出一根髮簪。
薰的心跳登時漏了一拍,盯著他手上的簪子,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他走近她,把簪子塞進她手中。「謝謝妳這些日子來給我的關心,我、我想不到要用什麼來表達我的心意,所以買了這個送妳……希望妳會喜歡它。」
它是木頭做的,上頭還鑲了一顆很漂亮的紅色玻璃珠,在月色下,簪子本身透著淡綠色澤,上頭的紋路也美極了。「這……給我的?」薰捧著簪子,仍是不敢置信。
「當然是給妳的……老實說,我第一次送姑娘東西,有點不好意思;但轉而想想,現在不親手交給妳,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所以……」他搔了搔頭,似是在害羞。「妳,喜歡嗎?」
「原來……不是給阿椿姊的?」薰一說出口,才知道自己失言了。
「為什麼妳會以為是要給阿椿的?」
她咬著唇,這才把早上撞見的景象和盤托出。「所以……所以我一直以為是送給她的,沒想到……」她緊握住簪子,又是羞愧又是驚喜的,心裡很是複雜。不過,卻也莫名的感到心暖。
「我明白了,所以妳才比咱們回來的都晚。」他恍然大悟地擊掌,同時點破了一個迷思。「小薰難道沒想過,如果是要買給阿椿的,那又為何要去她家的店鋪買呢?」
「我、我哪裡想得到這麼多!」
他低頭,笑得雙肩打顫,卻是忍住不發出聲響,薰想也知道他在笑,忍不住賞了他一拳。
打鬧過後,他仰起頭,呼出一口白煙。「雪似乎變大了,回去吧。」薰回頭,赫然發現似乎有人探出頭窺看著他們。
太遠了,她認不出是誰,不過八成是阿椿!薰將簪子收進懷裡,逕自邁開步伐,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下東大橋。
「吶,太一!」她突然喊他。
「嗯?」
「謝謝你的禮物。」走下橋,地面也不再那樣濕滑,她轉過身,帶著微笑道:「我很喜歡。」
他露出了鬆了一口氣般的笑容,「那就好。」
或許是誤會解開的關係吧?薰那天晚上睡得特別香甜。
可當眼睛睜開,就意味著離別的時候到了。
薰為了臨別之時,特意簪上他送的髮簪,還為了搭配簪子而穿上那件唯一的朱紅色和服;他則是讚了一聲「好看」,令她不禁臉紅。
薰只來得及稍微掃除昨晚堆在門口的積雪,便瞧見那個繫著刀的劍客走過東大橋;天才剛亮,雪也還下著,山內英一的斗笠上頭積了薄薄一層雪,但臉上的笑容顯得特別精神。
「早啊,小薰姑娘,阿淳在裡頭吧?」
「嗯,我去喊他。」薰放下掃帚,拉開格子門時,發現他已經整理妥當,正在繫著木屐的帶子。
「哦!阿淳!」
嗯。太一回話的嗓音還有些沉,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剛睡醒;可薰知道他昨晚幾乎沒有闔眼。
整妥了鞋子,他站了起來;大爺跟阿椿都還沒過來,料想是沒機會與他們道別了。薰與他視線交會,光是這一眼,就讓她差點掉下淚來。
「路上……路上小心。」她只能勉強吐出這句話。
「小薰,保重;代我向大爺他們說一聲。」他經過她身邊,「我走了。」
薰抹著眼,踩著虛弱的步伐走出番屋時,只能勉強捕捉到他最後一點背影。
「太一!」她大喊,對遠方的那人揮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他,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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