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鎮，一個被靜謐的雪松林環繞，總是薄霧彌漫的小鎮。
相當的神秘，不是嗎？
此起彼落的鳥叫聲、天然的溪澗。只要踏進一步，松林鎮獨有的氣氛就像繭球一樣包裹你的全身。
如果你有機會拜訪，肯定會對其幽靜的環境感到吃驚。
噢，還有松林鎮的居民。
或許是因為人口不多，與小鎮的形象截然不同，松林鎮的居民顯得相當熱情和睦。記住鎮上所有人的名字──對他們來說，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有困難的話儘管開口，只要你是松林鎮的一員，大家都會願意伸出援手。
齊心合力，一切都能迎刃而解。這就是松林鎮居民的共同信念。
不過，事情總是有例外。
在松林鎮的居民之中，有一個小小的禁忌──別去接近瀑布附近的小木屋。
因為那裡住著一個危險人物。
一個居住在松林鎮，卻唯一不被居民接納的瘋子。
你對瘋子的故事感興趣嗎？
要是她知道的話，肯定會相當高興。
那麼，就容我向你訴說這個哀傷的故事吧。
愛麗絲·鄧洛普摸了摸被熱氣熏得發紅的臉頰，然後小心取下懸在火堆上的叉子。
上方的烤魚已經熟得徹底，表面還有些燒焦的痕跡。
不過沒關係，她不會介意這點小事。
愛麗絲呼呼地吹著熱騰騰的烤魚，用嘴巴輕輕撕掉那些焦黑的部分後，大口咬了下去。
熟悉的味道在她的嘴裏蔓延。她對這種烤魚的味道已經不能再熟悉了。
她到底吃了多少次呢？二十次……不對，已經多到她幾乎忘記去計算次數了。
愛麗絲舔了舔油膩的嘴巴。
或許，是時候去找些新食材和調味料了。反正，她每天都閒得發慌。
愛麗絲為自己披上一件殘破的亞麻披肩，然後帶上其他居民曾用來採蘑菇的小藤藍。
這個藤籃是她上個月在雪松林附近撿到的，是一個裝飾著蝴蝶結的可愛籃子。原本她是打算還給那個女孩的，但對方卻在看到她的時候飛快地逃開了。
愛麗絲曾試著每天回到原地等待對方，但事情卻沒有任何改變，對方仍然見人就跑。就在女孩第十次逃離後，愛麗絲決定放棄了。
從那天開始，她就一直借用到現在。
愛絲絲抱著藤籃，前進的腳步在推開木門後又折了回來。
她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事情了。
愛麗絲踩著麻布鞋回到床邊，用短得快要握不穩的鉛筆在床邊的樹皮上劃上記號。那是她利用顏色較淺的樹皮簡單製作的日歷。
今天是2027年7月4日。
愛麗絲看著舊鉛筆嘆了口氣，小心將它放回小盒子內。
說實在，她真的不希望去偷其他居民的東西。但這件物品，對她的生活實在太重要了。在她找到合適的替代品之前，她就只能這麼做。
愛麗絲哼著以前聽過的小調，沿著瀑布旁的小路行走。瀑布墜落的水花有時候會濺到她的臉上，涼涼的，很舒服。
今天，她來到小鎮附近的小森林尋找食材。這裡與她居住的雪松林不同，能看見枝葉茂盛的蘋果樹。如果足夠幸運，她甚至能採集到一些稀少的香料草。
愛麗絲抬頭，能看見樹上已經長出不少色澤漂亮的紅蘋果。她將藤籃放在草地上，雙手抓著樹幹開始往上爬。愛麗絲抱緊其中一根粗樹枝，右手往前伸長，摘下了附近幾顆紅蘋果。
樹上仍然剩下一些還沒熟透的果實。最後，愛麗絲決定隔一段時間後再回來這裡。
正當她苦思著要如何從樹上下來的時候，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兩個住在松林鎮的小男孩。
「比利，你看！」其中一個較年幼的男孩驚呼道。「那是誰？她看著我們耶。」
「老、老天！她是那間破木屋的瘋子！」比利驚恐地瞄了愛麗絲一眼，馬上拽著小男孩往回跑。「你這個蠢蛋，快跑！」
愛麗絲在樹上等待了一會，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的身影，才躡手躡腳從樹上爬到地面。
比利與彼德，她認得他們的臉。
愛麗絲咬了一口新鮮的蘋果。味道幾乎甜到她的心坎了。
她咯咯笑了幾聲，抱起籃子開始往回走。
※
今天是2027年7月19日。
半個月已經過去了。不知道那些蘋果是否已經熟透？
愛麗絲再次披上那件深色披肩，上次採摘蘋果時劃破的缺口還在。她打從心底慶幸布上的缺口沒有再惡化下去。
愛麗絲從小盒子裏取出鉛筆，打算在樹皮上劃下記號。然而，筆尖卻在剛碰到樹皮時啪的一聲斷掉了。
她花了好一段時間在地上找回那一小顆筆芯，勉強地在上方劃下了記號。
今天，在拜訪過蘋果樹林後，就靜悄悄地到小鎮上尋找新的鉛筆吧。愛麗絲心想。
她說不定能在小鎮的學校找到。
愛麗絲手抱著小藤籃，哼著熟悉的小調，沿著小路再次來到小樹林。當時沒能採摘的蘋果已經成熟了，紅色的表面上泛著好看的光澤。
「比利，你看！」那個小男孩──彼德，正指著樹上的她大喊。「那是誰？她看著我們耶。」
她是那間破木屋的瘋子。愛麗絲小聲地在樹上默唸。
「老、老天！她是那間破木屋的瘋子！」一如所料，比利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你這個蠢蛋，快跑！」
愛麗絲搖了搖頭，決定將他們的說話丟到腦後。她抱起沉重的籃子，準備回家一趟。要是捧著它們前往小鎮，實在太麻煩了。
待太陽下山後，愛麗絲鬼鬼祟祟地來到松林學校的後方。確定周圍沒有任何人後，她開始抓著圍欄向上攀爬。與中午的蘋果樹相比，現在確實輕鬆得多了。要知道，爬樹的時候，她的身上還會黏到討厭的蟲子。
她敏捷地跳到地面，在學校後方的垃圾收集處開始翻找起來。
那裡棄置了一大堆發臭的廚餘，摸上去黏糊糊的。但愛麗絲沒有因此停下動作。因為找到一支新鉛筆，對她來說是重要得多的事情。
愛麗絲的雙手埋在垃圾堆裏面。她閉住呼吸，強忍著酸臭的味道，仔細尋找垃圾箱內的每一個角落。
但她今天的運氣似乎不夠。愛麗絲擦拭著額頭的汗水。
她已經把學校的三個垃圾收集處翻個徹底，卻還是沒能找到想要的東西。上一次，她至少還能在裏頭找到那根斷掉一半的鉛筆。
愛麗絲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失落地嘆了口氣，正準備轉身回家。她馬上驚覺到一件事情。
她的運氣，簡直糟糕透頂了。
一道鵝黃色的手電筒光圈直直照在她的臉上。刺眼的光線讓她忍不住瞇起眼睛。
「老天，你在幹什麼！」鼻樑架著金絲眼鏡的老女人開始驚聲尖叫起來。
愛麗絲記得，她是這間學校的訓導老師。
刺耳的尖叫聲幾乎劃破整座寧靜的小鎮。不少松林鎮的居民開始聚集起來。她看見，有人手上甚至拿著從家裏帶來的掃把和木棍。
「發生什麼事？」留著厚鬍子的中年男人開口問。
他是松林鎮的鎮長，伍爾夫先生。
「這、這個瘋子打算偷學校的東西！」女人伸得筆直的食指看上去就像乾枯的柴枝。「天知道她到底藏了多少東西在她的爛屋。」
看到鎮長兇狠的眼神，愛麗絲怯怯地縮著肩膀，不斷搖著頭。「我沒有偷任何東西。」
「你最好花點功夫去掩飾你的行為，騙子。」老女人揪住了愛麗絲的耳朵。
「說起來，最近採收雞蛋時，數量總是不對。」管理雞舍的路易絲太太不滿地抱怨。「該不會也是這瘋子做的好事吧？」
「我的鞋子也不見了！」另一個湊熱鬧的孩子也踮著腳尖，試圖獲取大家的注意。
「不是我－－」愛麗絲欲哭無淚，嘗試辯解。右耳的痛楚讓她發出一聲悶哼。
最後，愛麗絲放棄了掙扎。因為她知道，不論如何，這裡的人從來不打算相信她。因為她在他們眼中，就是個瘋子。
就在這時，松林鎮的居民開始展現互助的精神。人們拿著從家裏帶來的武器，開始包圍著愛麗絲，警戒地將她押回瀑布旁的小木屋。
伍爾夫先生最後決定要帶著大家搜查她的房子。愛麗絲不明白，為何大家都開始將丟失的東西怪到她的頭上。
她明明只是個孩子。
老女人粗暴地將愛麗絲拽進木屋，而其他人則開始在狹窄髒亂的小屋裏到處翻找。愛麗絲緊握著拳頭，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將自己的家搞得一塌糊塗。顯然地，他們並沒有打算替她放好東西的念頭。
好一段時間後，一個鬍子男人無奈地向伍爾夫先生擺擺手。
他們怎麼可能會在她的家裏找到失蹤的雞蛋呢？她幾乎每天都只吃自己親手抓的烤魚。
鎮民們面面相覷，看上去似乎正為自己尋找一個合適的下台階。最後，伍爾夫先生開始將話題帶到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他雙手放在背後，露出威嚴的神色，打量著愛麗絲的房子。他的目光落在床邊那片乾癟的樹皮上。
「這是什麼？」他用手撿起樹皮，開始朗讀上面的文字。
「2027年？」
她打算衝上前搶回樹皮日歷，但老女人的雙手卻把她鉗制在原地。「那是我的東西！」
「哈哈哈哈－－」伍爾夫先生身旁的鬍子男人發出大笑聲。「她該不會以為現在是2027年？」
伍爾夫先生將樹皮撕碎，隨手丟到地上。
愛麗絲倒抽了口氣。
「有什麼奇怪的，她就是個瘋子。」老女人嘴角微勾。
屋內迴盪著刺耳的嘲笑聲。愛麗絲幾乎咬到嘴唇出血，最後忍不住破口大喊。「你們這群人才是瘋子。」
接著，回應她的又是更多的嘲諷說話。
「孩子，現在是2013年的1月19日。」
一個老婦人同情地望向愛麗絲。
「你們都瘋了！難道你們沒看見外面成熟了的蘋果樹嗎？」她強忍著淚水，指著門外。「而且天氣一點都不冷！一月已經過去很久了！」
伍爾夫先生第一個皺起眉頭，而可憐她的老婦人也長嘆了口氣。
「你應該試著面對現實。現在就是蘋果成熟的季節。」伍爾夫先生聲音低沉，「孩子，一月本來就不會冷。」
愛麗絲詫異地環視一圈。
他們都瘋了。只有她知道這個小鎮的異樣，只有她知道大家的思想都停留在同一天。
她不是瘋子，她沒有說謊。
愛麗絲捂著臉頰，開始痛哭起來。
松林鎮的居民對視了一眼，原本厭惡的表情開始夾雜著些許同情。他們聳了聳肩，在伍爾夫先生的帶領下，將瘋小孩和亂七八糟的小木屋拋在後頭，再次回到松林鎮。
愛麗絲靠在蛀蝕嚴重的木床架，將自己的臉埋進膝蓋。
她說的都是真話，她才不是瘋子。愛麗絲在心裏重覆安慰自己。
她得努力活下去才行。
愛麗絲用手背拭去淚水，撿起地上的樹皮碎片。她點燃了柴堆，靠著搖擺不定的火光，開始將它們拼湊起來。
每次看到樹皮日歷，她都能回想起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
在松林鎮裏，她的思想和記憶都是自由的。
但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愛麗絲苦笑，將手上的樹皮全都丟進紅色火焰中，任由它們化成灰燼。她轉身回到堅硬的床上，耳邊聆聽著燃燒的木頭劈啪作響。
在意識朦朧間，她開始嘗試說服自己。
2013年1月19日、1月、1月、1月19日、1月、19日。
所以，明天將會是2013年1月20日
愛麗絲微笑著入睡。
※
人渴望追求真正的自由，卻從來付不起它的代價。
創作內容
【奇怪的短篇】松林小鎮
♠《短篇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