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故事說，只要保持童心，就連外面下的雨嚐起來的味道也會是甜的。
「那如果一個人的內心下起雨來，嚐起來會是什麼味道？」
妹妹睜大雙眼問我這無解的問題。
「我不知道呢，但故事書裡寫說只要替悲傷的人撐起彩虹雨傘，那人心中的雨就會變成甜甜的砂糖。」
我指了指書裡的插畫，我們兩人看了便相視而笑。
妹妹從書包裡拿出一盒粉蠟筆，將我跟她帶的雨傘都塗成彩虹的顏色。
她將雨傘「趴」的一聲撐在我的頭頂上，笑得開懷。
我也撐開另一隻雨傘，牽起她的手從河堤旁慢慢回家。
那天沒有下雨，但我們還是撐著傘在夕暮中回家。
橘紅的夕陽、湛藍的河水、彩虹的雨傘，色彩繽紛的童年。
後來我們漸漸長大，這段過往就如同放在衣櫃深處的那兩把傘，漸漸的被我遺忘。
◇◇◇
「嗶嗶嗶嗶～懶豬起床，早上了～！」
鵝黃色的小豬型鬧鐘響起愚蠢的音調，告知我該死的早晨的到來。
刺眼的陽光讓我的眼睛感到刺痛，我急忙的把窗簾拉上。
「光一，我要出門上班了，等等要叫妹妹起床噢！」
媽媽連門都沒敲，直接進到我的房間交代今天要完成的家事。
「喔，知道了。」我故作鎮定的連忙把棉被拉上，免得裡面的「東西」被媽媽看見那就慘了。
「啊啊啊我要遲到了！！！」媽媽看了一下手錶，焦急的說著，手忙腳亂的閉門離開。
等腳步聲漸漸離去，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嘿嘿，沒被發現呢。」妹妹躲在棉被裡，水靈靈的大眼望著我，嘴角露出邪佞的笑容。
是的，我跟妹妹同床共枕了。
亂倫？你想這麼斥責我嗎？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個好哥哥！堂堂正正的大學生！況且以妹妹那幼兒體型我可是一點興趣都
沒有！我可是個巨乳控啊啊啊！！！
總而言之我是清白的，況且昨天妹妹半夜三點突然鑽進我的被窩裡，我還以為是鬼壓床，嚇得我差點尿失禁！
我起身從衣櫃裡翻找Ｔ恤，星期六嘛，隨便穿穿。
「紹之，穿這件。」妹妹拿起附中的制服，以一種期待的眼神望著我。
「不要。」我才剛拒絕她，她就露出一副快要哭的樣子。
「好啦好啦。」我拿起制服，隨性的穿上。
我早已經不是附中的學生了，但妹妹口中的那位「紹之」現在就讀師大附中。
在她發病那時，口中一直叫著他的名字，把我們都嚇壞了。
當時我很憤怒，我還以為妹妹被那位叫做「紹之」的混蛋給強暴了，還衝去學校找他，本來正
要揍下去時，就先反被他揍了一拳。
「……可以不要再來找我麻煩嗎？」
「我跟你妹在國中畢業後，就沒再連繫了。」清澈的嗓音像是在斥責我的愚蠢。
「你跟她在國中時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我憤怒的朝他大吼，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宣洩而出。
他沒說半句話，只是冷眼睥睨著我，轉身回去教室。
光輝燦爛的日常，究竟是從何時變調的呢？
妹妹從小就是資優生，獎狀多得可以拿來當壁紙貼、獎盃多得可以拿來敲核桃。
爸媽見到妹妹優秀的成績可說是歡天喜地，決定讓她參加跳級考試。
後來她輕鬆的從國小三年級跳級成為國中生。
從那個時候我就覺得她優秀的有點異常。
在妹妹跳級之前，她老是對我說著「學校好無聊」之類的話。
我本來還以為她是認為學校的課程太簡單，讓她覺得無聊。
但事實並非如此，她覺得無聊是因為在學校沒有朋友。
沒有朋友，所以覺得寂寞。
但自從她升上國中後，她每天回家都會炫耀她「終於交到朋友」了。
她說她的朋友叫做「林紹之」。
知道妹妹的人際關係有所改善後，我們便高興的撒手不管。
本來以為這平靜安寧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但，這或許只是我個人的奢望吧。
老爸老喜歡把我妹的成績拿來跟我比。
「光一啊，你怎麼才考98分啊，優一都拿滿分的說，你真得有在讀書嗎？」
聽到這話我感覺心中有火在燒，腦袋熱昏昏的，滿腔怒火難以壓抑。
我一回到房間，便看到妹妹在我的桌上畫畫。
「哥哥你看～！我畫得漂不漂亮？」
我一看到她那副得意的嘴臉，她每說一個字我內心中的憤怒就高一個點，我一把搶過她的圖畫紙，迅速撕得粉碎。
「你他媽的什麼東西！！！只不過比我聰明一點有什麼好自大的！！！」
「爸媽都比較疼妳！幹！！！只不過比較會讀書而已，神氣什麼！？你他媽還不快給我滾！！！」
我嘲她瘋狂的大吼，當下我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覺得痛快。
她像是早已反覆體驗過這種粗暴的語言，表情既鎮靜且冷漠，她迅速的從我身邊離去，在離開前她小聲的說了一句話。
「原來連你也一樣。」
像是很勉強的逼迫自己擠出聲音，話語裡夾雜了哽咽聲，我沒有回頭看她，但我感覺得到她在哭。
門「砰」的一聲關上，她就這麼從門邊離去，沒有回頭。
在經過這件事後，她就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時而大哭、時而狂笑。
心情差的時候還會摔個盤子、偶爾拿自己的頭去撞玻璃、順便把自己的課本全撕爛了。
關於她的暴力衝動我已經不想贅述了。
簡直就是噩夢一場。
當我們查覺到她的異常時，才發現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我那可愛的妹妹已經瘋了。
我們強制把她帶到醫院就診，她就發狂似的大吼大叫，順便還踹了我幾腳。
醫生診斷出什麼「情感疾患」、「思覺障礙」什麼鬼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變成「紹之」了。
她再也不叫我「哥哥」了，就連「我」的名字也忘記了。
我這個哥哥等同於名存實亡。
妳就這麼恨我嗎？
每當她叫我「紹之」時，我的心便會感到顫痛。
但我不得不堅強起來，畢竟日子總是要過。
我坐在餐桌前，看著妹妹吃著花生醬烤吐司，突然感覺眼眶熱熱的，但我立刻揉了揉眼睛，裝做沒事。
吃完早餐後，依照媽媽的吩咐，要打掃房間。
一打開抽屜，小時候的記憶便蜂擁而至。
彈珠、陀螺、玩具卡牌……，我跟妹妹小時候共有的戰利品。
我把手伸到抽屜深處，看還有什麼東西要丟，突然摸到了一堆碎紙。
「這是什麼？」我看著那堆碎紙，邊角都開始有點泛黃，感覺這原本是一幅蠟筆畫。
本來想把這些垃圾丟掉的，但在那時我卻猶豫了。
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我開始拼湊這幅破碎的蠟筆畫。
過往的回憶漸漸湧上心頭，我就像是在看一場電影，獨自回味著我跟妹妹之間那僅有的記憶。
好比說我發燒的時候她在旁邊一直陪著我，直到我睡著。
好比說下大雨時我們都忘記帶傘，兩人牽著手在雨中奔跑。
好比說我腳受傷，妹妹抓著我的手，兩人就在夕暮之下，從河堤旁一拐一拐的走回家。
我慢慢一點一滴拼湊那些破碎的回憶，蠟筆畫漸漸的恢復成它原有的樣貌。
我感到視線漸漸朦朧，淚水不斷從眼眶滑落，滴滴答答的止不住。
畫中的我和妹妹牽著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這幅畫叫作「哥哥與我」，是當初我撕碎的那幅畫。
「原來你也一樣。」
「爸爸也是、媽媽也是、老師也是、紹之也是……！」
「......就連哥哥也……變了！」
我彷彿看見了妹妹大聲哭嚎的模樣，往我們不知道的方向遠去，我只能在遠方看著她的身影越變越小，最後消失。
「喂！妳要去哪裡！快回來！」我想這麼說，但聲音卻啞住了。
我忽地覺得手腳發軟，背上不斷冒出冷汗，制服都變得有點黏黏的。
我蹣跚的從地上爬起，去浴室洗了冷水澡，才漸漸的從幻想回到了現實。
當我洗好澡時，打開冰箱才發現冰箱是空的，只好準備些零錢帶著妹妹去吃午飯。
「妳想吃什麼？」
「……咖哩飯。」
我們倆人並肩走著，不知不覺她的身高已經快到我的肩膀了，以前明明只是個矮冬瓜。
妹妹長大了，我也漸漸的成為了大人。
但妹妹的靈魂似乎還待在過去，遲遲沒有回來。
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變，變的是我們。
長大之後就漸漸忘了怎麼笑。
長大之後就漸漸忘了怎麼哭。
長大之後就漸漸忘了怎麼愛。
原來人只要一長大，就會漸漸的遺忘他自己。
我是否也會跟「大人們」一樣，捨棄掉過去的純真呢？
我走進以前高中常和朋友們來的餐館，以前我常常和朋友在這裡打屁，聊哪班的妹比較正、班上的誰又鬧出什麼糗事。
那段時光真得很快樂。
當我一屁股坐下座位才後悔莫及，但已經太遲了。
「優一的哥哥？」疑惑的聲音從旁傳來，我驚訝的睜大眼睛，看著前不久揍過我的仇人，現在正坐在隔壁桌上，悠哉的吃著咖哩飯。
坐在我旁邊的妹妹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目光呆滯的看著他。
「紹之，他是誰？」
妹妹對著我指著「本尊」，說出讓我愕然的疑問句。
只見林紹之本人不怒反笑，對著妹妹自我介紹起來。
「我是光一啊，妳的國中好友，永遠的第二名。」說完他就笑得更加燦爛了。
靠靠靠……！！！這傢伙長得一副娃娃臉，骨子裡居然是個把妹高手，我才不會把我妹交給你勒！！！
而且居然還有那狗膽盜用我的姓名！！！哼哼，去死去死……。
只見妹妹輕描淡寫的「噢」了一聲，默默低頭吃著蘋果咖哩飯。
我們就在這狹小的空間裡，静静的看著桌上的菜色，心底懷抱著各自的煩惱，不發一語。
創作內容
鬱色（上）
《花季物語》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