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上了回程的公車，慣性地選了車廂內倒數第二行的座位。窗外的繁華失去了聲音，我腦袋全然空白，平靜地看著街道上演一幕又一幕的默劇，任由公車載著自己在既定的路線上兜圈。
直到紅綠燈的信號交替轉換，我取出廣告筆，在筆記本上細訴一個小故事。
仍是小學生的時候，我曾經拾過一隻小貓回家。
那天也是一個天色美麗的黃昏，我放學後獨個兒走在河堤上，聽到河邊有點奇怪的叫聲，於是好奇地往河邊一看，就發現了牠。雖然比我還要幼小，可是牠很懂事，由我從河邊的紙箱抱起牠，直到回到家中，牠沒有恐慌掙扎，吵吵鬧鬧，只乖巧地讓我抱著、走著。
印象中，那隻貓咪是純白色的，圓圓大大的雙眼彷如一對藍寶石，單是外表已非常惹人喜愛。牠獨有的軟綿綿身軀很快就收服了父母親，大家看來也相當喜愛牠，而牠也很喜歡我們。
我幻想，每天放學回家時牠早已坐在家門前等待；幻想，在溫習時總是坐到旁邊陪伴我，最後卻悶得昏昏欲睡；也幻想，牠總是在大家忙得不可開交時跑來幫倒忙。我們會一起對外界的事物充滿好奇，一同陪伴著彼此成長，最後還看著大家的子女像我們昔日兒時般嬉戲玩樂。
當牠肆意地四腳朝天，將圓圓的肚子展示於人前，那時候我真的衷心希望能夠與牠建立一段深厚的情誼。
而很遺憾，當晚哥哥突然氣管敏感，誘發哮喘。
還以為幸福會就此向未來伸延的時候，就已不著痕跡地煙消雲散。
那晚滂沱大雨，母親和哥哥到醫院去了，家中燈火闌珊，陷入一片沉寂。我久久沒法入睡，在夜雨的交響曲中，仍聽得見父親靜悄悄把貓咪帶走了。
我欲想起床阻止，卻又猛然想起長兄辛苦得臉色轉白，跪到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的情形，年紀小小的我也能具體地感受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那一晚流逝得非常緩慢，我瑟縮在被窩裡顫抖著，愧疚的淚水沾濕了枕頭。
我沒問過父親把小白貓帶到哪裡去，但鄰居之間流傳著某人看見父親在深夜竄到河邊的傳聞。我也曾經沿著河邊搜尋，連帶附近的民居也走了一遍又一遍，始終找不回那毛茸茸的雪白小貓。
牠就這樣完完全全在我生命中消失了。
我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把牠帶回家，或許早已在另一戶人家幸福地生活了。或者，如果能預早知道長兄有氣管敏感，又懂得在街上為牠尋找善心人收養就好。再或者，如果我當時有勇氣阻止父親胡亂棄置動物這種缺德行為，牠遇上的一定是個截然不同的結局吧？
或許，在每個人的童年裡，都總有一樣備受重視的東西被迫和自己分開，最後又因著自己的無知和長輩的施壓，錯過了明明可以親手挽救的機會。
回看現在，我對小花貓的下落如此執著，或多或少也基於兒時的遺憾所致。
能告訴我，這是個好結局嗎？
在那個高高在上的屋子內，我看到一隻身上同時有著金黑、淺啡、純白的三色小貓，在窗台上懶洋洋地瞇著眼睛。柔軟的羊毛氈、頂級的輕紗窗簾，還有精緻的水晶燈，屋內的傢俱如此高貴，平凡的小花貓置身其內顯得格外廉價。
忽然，牠的身後多了個大約七、八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把牠抱起來，親了親又摸了摸，其後又抓來寵物玩具逗牠玩，狀甚喜愛。
小花貓是如何邂逅這戶住在遠處的人家，我實在難以想像，但看到小花貓快樂地玩耍的畫面，那一刻我的心靈彷如得到救贖。
當年的小白貓，會否也同樣遇上一個好主人呢？
我沒有即時按動筆桿，抬頭繼續看著車外的街境。還以為和小花貓重遇時會萬分感觸，澎湃不已，結果……沒有預想中的激動，反而出奇的平靜。
「啊，回來了！」
回到家，大家都在廳中卻出奇地安靜，嫂嫂依舊是第一個發現我回來的人。
「今天這麼晚回來呀？我弄了妳最喜歡的甜點啊！」母親迅速的把芒果布甸擱在我面前，上頭還加了滿滿的淡奶。「就當是獎勵妳這幾天在家中照顧寶寶吧。」
甜中帶微酸的芒果香氣在口腔內擴散，與淡奶的膩滑混合交纏，簡直是人間極品，一整天的疲累也因而消除了。
甜中帶微酸的芒果香氣在口腔內擴散，與淡奶的膩滑混合交纏，簡直是人間極品，一整天的疲累也因而消除了。
「怎麼樣？心情有愉快起來嗎？」母親回到廚房繼續準備晚飯，嫂嫂乘機坐近我身旁。我還以為她也想分點來吃，結果她的說話讓我愣住了。「我看妳這幾天呆呆的，怎麼了？功課壓力很大嗎？間中也要輕鬆一下啊。」
睡前，我亮起了書桌燈，把明天所需的教科書收拾收拾，當把筆記本放進書包內時，才記起廣告筆還在校服的裙袋裡。
我把筆尖收回去，溫柔的祖母綠再次呈現眼前。
至少會感激 疼愛自己的人
我剎那間回想起今天發生過的一切，淡淡的感慨湧上心頭。我累了……伏在桌上閉上眼睛，幽幽地嘆了口氣。
這段尋找失物之旅，還真有點漫長呢……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