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華之際 by.WASS
「到底在做什麼呢？……」
緩步踏上一階階的樓梯，沒多久便踏上了最後一階。
蕭蕭的風聲無間斷地吹著，幾片早已枯黃的葉子在冰冷的磁磚地上帶出沙沙的聲音。
遠處的天空被重重灰雲覆蓋著，底下盡是隨處可見的高樓大廈……人來人往的街道、紅綠燈前的車子、看板上大大的醒目廣告……一切都是那麼正常。
而往下看便是十幾層樓高度下的地面，這裡不會有其他人，當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
沒有什麼猶豫，也沒有一絲恐懼感，他縱身一躍，人便從不知道幾層的高樓頂端墜落下來。
不用幾秒鐘，身體便重摔在地面……一瞬間劇痛襲了上來，鮮血四濺，人也馬上失去了意識……
過沒幾秒他便張開眼睛，看見了遠處白色的身影……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讓你死的～」
她的臉上帶著微笑，似是開心、似是調皮，又似乎帶著些許悲傷……
「只要你快死了，我就一定會來找你的～」
這句話說完後，過了幾秒鍾，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空氣中……就跟之前一樣……
看著她消失的方向，他呆愣了好一段時間……
他站起身來，彷彿剛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般地，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
無論是傷口，還是血污，在身上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當第一次嘗試結束自己時，她出現了。
看著血泊中的自己許久，而自己錯愕地看著她……突然之間痛楚全部消失了，連地上、身上的血也都好像沒存在過一般。
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這麼說道……
「我不會讓你死的～」
就那麼一句話，在自己還沒回過神來時，她便消失在空氣中。
事到如今，對於她阻止自己死亡這件事，他卻不抱任何厭惡、責怪之類的情緒……
反而是內心是一片疑惑，充滿著茫然……就像對「活著」這件事是一樣的情緒，一樣地不知所措……
唯一的不同是，沒人會回答他為什麼要「活著」，那名少女卻是有可能替他解答的。
然而自己沒有一次是有開口的……沒有一次是有勇氣問她的……
或許是害怕問了之後她會做出什麼舉動……或是害怕問了得不到回答……
或是他最不敢想像的……害怕問了之後便再也見不到她。
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迷茫，問自己為什麼反而是害怕她的離開了……她是阻止自己下定決心的事的人，不是嗎？……
當「尋死」這件事在生活中變成常態……這未免是太詭異的事情了？……
然而每當自己在對「尋死」做出行動之前，腦中唯一浮現的總是她的身影……甚至是只要「尋死」，就能夠見到她的這匪夷所思的想法浮現在心頭……
或許是因為這個世界，唯一會理睬他的人……只剩下她……？
他搖了搖頭，將這奇怪的想法拋開。
但或許真的就是這樣吧……自己想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原因不就是這樣嗎……
因為就算自己離開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不會有任何人傷心……
就在他觀察了這麼久，催眠、欺騙自己這麼多年後……他發現了這點。
他努力地繼續多走了一段距離……最後他放棄了。
於是他選擇離開……也就是如此，他遇見了那名白衣少女。
不是問那名少女，而是問天空……為什麼還要讓我遇見那個人？
「當初讓自己就這樣靜靜地離開……不是很好嗎……？」
他眼神茫然地望著天空……樹葉的窸窣聲聲拂過耳際……
當然呢……灰濛濛的天空怎麼會有反應呢？……
不知不覺已經穿過了小巷，家門已經近在視野中。
沒有什麼感覺地、沒有什麼情緒地……他一如往常地走向家門。
□□□□□□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她唱歌般地輕聲吟道。
一隻蝴蝶掠過眼前，她緩緩伸出手指……當然呢，蝴蝶根本看不見她。
「花兒呀～妳在想些什麼呢～……」
一邊唱歌般地喃喃自語，一邊伸出手去觸摸碰不到的花朵……不知不覺眼淚又掉了下來……
一陣風吹了過來，帶著幾片呈淡黃色的落葉飄過身旁……
「應該不會跟我一樣吧？～……都沒關係呢～……我都沒事呢～……」
眼淚掉著……眼淚掉著呢……該怎麼當自己沒事呢～？……
「所以說呀～這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呢～？……」
眼淚有如關不住的水龍頭般落了下來……再也唱不起歌來了呢……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呢？到底在做什麼呢？……心裡為什麼那麼空呢？那麼空呢？……
到底在騙自己什麼呢……明明、明明都已經受不了了……
「
那是一個白色的夢
一個不存在的白色幻夢
」
她雙手縮在胸前，有些無神地低聲唱了起來……本該落在泥土中的淚水卻不知落到哪裡了呢……是落到虛無之中了嗎？……
反正也沒有人會看見呢……
想到這裡，又令人不禁想到他……那個被自己留住生命的人……
如果是他……也許會了解呢？……
但他不過是被自己的自私硬是留住的人……不是嗎？……自己大概根本沒資格向他吐訴吧……
那麼自己究竟為什麼要留住他呢……這樣不是不但沒意義，是否還害了他？……
但想起那一幕……就覺得似乎這樣就好了呢……就這樣在自己魔力耗盡之前，能夠見他幾面是幾面……
可是這樣的自己真的好自私、好自私呢……
但不僅是拯救自己……同時也想拯救他……因為那一幕……
「我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呢？～……」
誰能告訴我？……
這時遠處傳來了訊息，不知不覺又到了她該工作的時間了呢……她緩緩站起身來，身體消失在原地，有如不曾出現在這裡一般。
蝴蝶飛舞在美麗的花叢之中，此處依然與塵囂相隔兩地……
無視任何可笑的哀嚎、可笑的埋怨，手輕輕一揮就好了……其實她是很冷血的，因為很多東西對她來說早就沒感覺了。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自以為悲慘的人了，明明很幸福了卻搞得好像自己很可憐。
也就只有那一幕，才是在一瞬間打動她的……原本還以為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了那樣……原本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她依舊唱歌般地喃喃道。
依然人車往來的街道、依然看似繁華的商店區、依然播放著廣告和即時新聞的大型螢幕……
這些對她來說當然都沒有意義，但卻在那一刻她注意到了……
「
一名涉嫌將孩童毆打致死的少年目前處於失蹤狀態，警方正努力追捕中
」
雖然沒有照片，可是她的能力馬上便看到了，報導中的少年的照片……
這不正就是他嗎！？……
也就在這一個同時，她感覺到了，他接近死亡的訊息傳來。
怎麼回事？……一向沒什麼情緒起伏的她，此時此刻卻察覺到心中那無比的恐懼襲了上來……
□□□□□□
「她會來嗎？……」
望著天空，他只喃喃問了這麼一句……
沒有再做什麼多想，他雙手握刀，直直朝自己心口刺了進去。
這一剎那鮮血四濺……只是他沒有力氣將刀拔出來了……
一片葉子飄了過去……回過神來時，眼角餘光出現了白色的身影…
「妳來了嗎？……」
他的眼神不知望著何處，聽起來是在對她說話，卻又比較像自言自語……
「為什麼……」白衣少女輕吐出幾個字。
為什麼留不住你……
還說什麼拯救你……還說什麼拯救自己……
前所未見地……在他面前一向帶著淡淡微笑的少女，此時此刻卻用泛著淚光的茫然眼神看著他……自己的身體也沒有像之前一樣，還沒發覺時口便已經消失了。
「這次……妳終於願意讓我離開了嗎？……」
「我怎麼會願意了！……可、可是……我不要你再繼續受苦了呀……」
這似乎是心中早已知道的答案呢……他的眼神仍然對著遠方不知何處，嘴角卻逐漸揚起一抹很淡很淡的微笑……
「是嗎……那就好了……」
此時眼前的少年的神情，比她第一次見到他尋死時，還要地安詳、還要地快樂……卻又透出一股更加深沉的哀傷……
那正是自己想留住他的理由呀……第一次邂逅時的那個表情，在一瞬間切入她的心坎中，讓幾乎要失去感情的她不自禁流下淚來……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是可以懂自己的……
無論是哪一方，心中都有一道小小的聲音這麼說道。
所以少女才自私地想留住他，不惜耗盡魔力、不惜違反規則……只要能見他一面就心滿意足……
而他也因此在心中悄悄地產生了一個想法：不用那麼急著死……也沒關係吧……？
「果然連他們……都不相信呢……」他依然喃喃自語般地輕聲說道。
有時候他常問……為什麼總有人來拉住他呢？……
白衣少女明白，他口中的「他們」是指他的家人……也在這個同時，她察覺到眼前的生命即將要消逝了。
「你死了之後，會被放到虛空的……」
嘴上這麼說著，心中對他的離開感到萬分不捨……但此時不能再自私了，那只會讓他受苦……
「虛空嗎……那麼是不是就不用再回到這裡了呢……」
她的心中冒出些許驚訝，卻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不過……那不是也代表著……當他離開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我怎麼辦……」
當她回過神來時，話已經脫口而出。
怎麼回事？！……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她錯愕的神情中透出一絲訝異……
隨即……一絲冰涼的觸感傳來……
我是怎麼了？……她呆愣地緩緩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不同於原本的盈著淚水，眼前的白衣少女突然之間就開始落下一滴滴的眼淚……加上那句話，這早已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帶著淡淡哀傷微笑的她……
「妳已經撐很久了……對吧？」
他的眼神已經沒有力氣可以注視她，只能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輕聲吟道……
在這一剎那她的樣子可以用「震驚」來形容……隨即情緒便完全抑制不住地啜泣了起來……
「我……我……」
此時她幾乎已經無法理解自己在做什麼……只是覺得心中似乎有什麼壓抑許久的東西被喚起了，在那麼一瞬間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就這樣滿溢了出來……
是開心呢？是感動呢？還是悲傷呢？……
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蹲了下來，她只能愣愣地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上一滴滴的淚珠……
已經這樣了嗎……之前果然都是在騙自己嗎？……我到底……我到底催眠了自己多久……？
望著眼前捲縮著的少女，他只覺得意識已經逐漸模糊到接近無法忽視的程度……
「既然如此的話……妳願意和我一起去虛空嗎？……」
這句話已經是僅憑意識地說出口。
「可以嗎？……」
再一次，還沒發覺、還來不及控制自己地，話從她口中輕輕地脫口而出……
是害怕嗎？……她問自己，她不知道……她已經無從得知……
從剛剛開始，白衣少女早已無法理解自己在做什麼了……
「妳願意……的話……」
他擠出了最後一絲力氣吐出了這幾個字……然而手卻在不知不覺中無意識地抬了起來……
「好~」
輕柔的聲音飄過耳伴之際，前所未有的觸感從手心傳來直達心底，帶出一絲淡淡的溫暖……
「謝……謝妳……」
依舊沒發覺自己的手抬了起來……朦朧的意識中，他輕吐出最後幾個字，雙眼也在這同時緩緩閉上……
「我也謝謝你了~」
少女輕柔的聲音這麼說道。
眼皮完全闔上前的模糊影像中，伴隨著緩緩飄落的落葉，白衣少女可愛的臉蛋上正帶著一抹很淡很柔的美麗笑容……
閉上眼睛的同時，他的嘴角也揚起一道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
—全篇完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哪？～」
落華之際，一道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有如唱歌般的輕柔聲音這麼問道。
沒有任何人聽見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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