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砂時計
窗台上一直都放著一個精緻漂亮的砂時計。
頂部似乎是黃銅製的，上頭細緻刻劃著精美的花草雕紋，花團錦簇的遍布整個頂面，每當日光照耀其上，便煥發出淡淡的暈光。四方的支柱是樺木製的，微雕著蜿延的藤蔓栩栩如生的盤捲在支柱的樣貌，枝葉與嫩芽在木質原本粉白色的襯托下，有著溫潤的質感。
而底部，令人意外的，跳脫了整個砂時計纖巧細緻的風格，平坦而光滑，毫無妝點，只是反射著黃銅的光芒。但，這個平坦卻被凌亂的刀紋給破壞。
刀紋像是一個字，卻是她不知道的任何一種語言。
石影宓從小就看著那個砂時計長大。自她有印象以來，那個砂時計幾乎天天都擺在面向主城的客廳窗台。
只有一個時候例外。
每當白霧悄悄的席捲整座城市，包圍了整座神殿時，她最喜歡的，穩重、溫柔，但常常被她的哥哥氣得七竅生煙的爸爸，就會一個人拿著砂時計，鎖上書房沉重的門扉，將自己關在房內。無論那時的她和哥哥再怎麼胡鬧，再怎麼叫喚，都無法驚動他一絲一毫。
像是自願的隔絕整個世界。她想。
除了起霧的時候之外，每個月爸爸會特地找一天，什麼事都不做，就只是專心的保養著那個砂時計。那時候的他，總會露出石影宓自己看過最溫柔的笑容，細細的摩娑，擦拭砂時計，像是追憶著什麼美好的事物一樣。
這讓她一直很想知道有關砂時計的故事。
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才可以讓爸爸露出那麼溫柔的表情？而又是什麼樣的故事，才讓爸爸在起霧的時候永遠把自己鎖在房裡？
即使好奇，但或許是活潑好動都被她的哥哥給分走的原因，她從小就非常內向，從來不曾對自己想要的事情開口。於是這個好奇，始終壓在她心底最深處成長，沒有束諸於言語。
今天是她十六歲生日。
這天，她爸爸石焰書邀請了她的姑姑石書雅前來相聚，一家四口愉快的度過了晚餐時分後，圍著餐桌，石焰書從冰箱捧出一個特地訂製的六吋的小蛋糕。
燈被石書雅快手快腳的滅了，屋內一片漆黑，只有小蛋糕上的火燭光芒搖曳。
「小宓，壽星可以許三個願望，你想好要許什麼願了嗎？」石焰書的臉龐在焰光映照下，被陰影刻劃的深邃，只有倒映著光芒的眼瞳流光溢彩，像是上等的玉石，溫潤但不失堅定。
石影宓轉頭望著不遠處窗台上倒映著蠟燭光華的砂時計。
「第一個，我希望……聽到窗台上那個砂時計的故事。」她的嗓音細小的幾不可聞，卻被習慣於聆聽她的嗓音的三個人準確的收到。
石焰書的臉上露出了近似於狼狽的表情，他難得一見的慌亂起來。
「呃……小宓你……」石焰書詞窮起來。
「我我我！我也想要知道！」 老是喜歡不看場合的哥哥石鐿扉，在此也亂嚷起來，不只如此，他還反過身去詢問一旁掩著嘴偷笑的石書雅：「姑姑你也想知道吧？」
石書雅原本是輕抿著脣笑，在聽到石鐿扉的問題後，她笑著勸石焰書：「其實也不是什麼不能讓別人知道的過去吧？畢竟都過去了。」
「不考慮換一個嗎？」石焰書苦惱的搔了搔頭，但在屋內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用閃閃發亮的眼睛不斷望著他後，本來想拒絕的想法也慢慢淡去了。
「好吧，小宓先把三個願望許完，晚一點我們一起去書房，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
「如果要從確切的開始時間說起的話，那就要從我當上祭司開始說了。」
在書房，石焰書坐在鋪在地上的軟地毯上，其餘三人圍繞在他周圍，或坐或趴，將全副精神放在這個故事，又或者該說是回憶上。
一直一直，立在她的身後兩步之處。
從第一眼看到她起，他就明白她將會是他一輩子唯一傾心的人。
被挑選上做為她的侍衛官，他是多麼的開心，卻也隨著與她朝夕相處，心中劇烈的感情越來越大。
終於，在那個夜晚，他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唇。
她緩緩的張開眼睛，藍色的眼瞳清澈而冰冷。
『破，你踰矩了。』清冷的聲音從面無表情的女性口中傳出，聲音內不含一點情緒。
『界主……我很抱歉。』破，也就是石焰書，從光柱內出生後，第一眼就愛上這個帶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縱使他腦內被植入的記憶裡一開始就深刻傳達他們之間的身分差距，他還是以全副身心，去愛著，膜拜著眼前的人。
『你沒有該說道歉的理由，錯的是我。』女性露出了微微帶著歉意的表情：『我不應該在當初創造你們的時候為了便於管理，在你們的身體裡寫下對我的感情因子，也因此才造成你們現在對我過多的情感依賴。』嗓音和表情相反，完全聽不出任何的感情。
對於這名女性來說，表情只是為了模擬人類，試圖給眼前的人一點安慰。事實上，即使是對著與她朝夕相處的他，她的心裡也沒有任何感情波動，宛若冰霜鑄造。這就是九界第一人，管理所有神殿的屬性界主。
『請你不要這樣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擁有自我意志，這一點從其他人那裏我相當的明白！』石焰書激動的說：『而我更清楚的是，即使可能有情感因子的要素在，我愛你卻是千真萬確！雖然我明白你不可能愛我，但至少，至少不要否定我愛你的事實！』
看著激動的破，界主只是微微的偏頭，目光沒有絲毫波動。
『即使我不否定，那又如何呢。』界主冷酷的說著。
是的，那又如何呢？他們始終是不可能的。
在他意識到之前，淚水已經落地，碎裂成千片破碎。他的視線被水氣模糊，世界像是覆上了一層輕紗。
『這個，還給你。』她的臉透過淚水望去，似乎有著一絲歉疚。
她的手中瞬間出現了一個藍色的小小漩渦，漩渦消失後，一個精美的砂時計出現在她手中。
那是當初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是他在閒暇時間，想盡辦法從屬性界的各個地方收集最頂級的材料，在夜深人靜時分，親手一刀刀雕刻，細心打造完成的。
『如果知道你有這樣的希冀，那麼我就不能收下。』她將手中的東西輕輕放進石焰書的手中：『我會換一個侍衛官，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請你回到你屬祭的位置吧。』
似乎是石焰書的表情太過於蒼白，她有些猶豫地問著：『我很抱歉，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請妳，在上頭刻上妳的名字吧。』他將砂時計再次遞了過去。
縱使我不能愛妳，至少我能夠留下愛過妳的痕跡。
突如其來的強風，將他們的衣衫舞的獵獵作響，掀起花瓣片片，也吹走他頰上的最後一滴淚。
「所以，我被她甩了，她也把這個砂時計退還給我，只在上面刻上她的名字。」石焰書笑著，將故事做了一個總結。
火爐的火劈啪的響著，從房內看出去，外面的天空已經完全漆黑，屋子從雲端露出臉來，彎彎的月牙掛在天邊，照亮了彼方的天空。砂時計放在火爐旁的矮桌上，隨著焰光閃動，流轉出七色的光華。
倒在地毯上的石鐿扉，一機靈的坐起身來，調皮的眼睛轉啊轉的，突然就開口問道：「啊？就醬喔？老爸你幹嘛不想盡辦法把她追到手？」
「臭小子……你活膩了嗎？」石焰書的臉上青筋跳動著，伸長手試圖把那個不識相的小子抓回來好好教訓，但早被經驗豐富的石鐿扉料到，他一溜煙逃出了房門。
石焰書也馬上追了上去.
看到頰上蜿延著淚，仍沉浸在故事內的石影宓，石書雅笑著悄悄地走出了房外，順手輕輕關上了門。
房間內，過了許久，石影宓才回過神來。她拿起了砂時計，輕巧地走出門外
。
她似乎在房內待了不短的時間，除了剛剛她出來的房間以外，所有的燈光都已熄滅，其他三人都已經睡了。
石影宓將書房的門關上，在一片漆黑中，靜靜的走到了客廳。
時已至深夜，外頭的光線只餘下月光，星光靜靜籠罩的大地，似乎在保護人們的睡夢。
月光從外頭透進，在窗台上印下了一道銀白，石影宓凝望著砂時計，接著將它翻到底部，細細的觀察。
底部那個粗糙的圖案，像是用小刀費力刻出來的，刻的相當凌亂，幾乎看不出是什麼模樣。但聽完故事後，石影宓知道，那是草體的古文字，是從遙遠的異界傳過來的，除了界主，和屬祭外，鮮少人使用。
她將砂時計底部朝上，擺在窗台，接著轉身回房。
銀白色的光芒照射在沙時計上，映出了一個晶瑩的名字。
『冰』
創作內容
【百題】14.砂時計
Marvel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