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被宣告罹患絕症。
未來的可能性日漸縮減，但她仍想活在這個世界上。
仍想在這美麗的世界上，繼續生存下去。
「啊啊，好想活下去喔。可惡。」
每天早上的第一句話，覆誦自己那堅定的求生意志、一定要戰勝病魔，聽上去卻像是毫無道理的玩笑般，十分無力。
時間不留情地加速著，日漸衰弱的軀體示意生命的底限，連讓人感到悲傷的機會都沒有，只有不斷襲來的恐懼與絕望。
一直都很努力地撐著，直到有一天，男孩給了她兩個選擇。
「妳想繼續接受治療，還是去天堂？」
女孩沉默了數秒，平靜地開口：
「天堂。如果能盡快離開這美麗的世界，再好不過了。」
並不是因為急著脫離痛苦的人生，而是因為太喜歡這個世界，才做出了這樣的抉擇。
幸福地這麼說的女孩臉上，沒有一絲後悔。
「啊啊，好想活下去喔。可惡。」
女孩玩笑似地說出在地球上的最後一個願望，也是在萬聖節所許下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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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萬聖節，對於每個孩子來說，都是個十分重要的日子。不必被任何繁瑣的規矩所拘束，這是一個屬於孩子們的節日，他們四處與街上的大人們喊著「不給糖、就搗蛋」這樣的招呼，宣示著身為小孩的權利。
一群孩子鑽過樓底，讓平時瀰漫著嚴肅氛圍的醫院入口處頓時轉為一片歡愉，就算是在怎麼嚴重的病患都能被他們的天真給染上笑容，彷彿麻痺了身上的痛楚。
拉上窗簾的房間透出微弱光線，明顯違反了醫生所規定的熄燈時間，但女孩好像不是那麼的在意，確切來說是一點也不重要。
好似與外界隔閡著，外頭吵雜的氣氛，透進室內卻顯得平靜，凸顯出兩人交錯的呼吸聲。也許在想著該如何開口，聽著彼此的心跳沉默了一陣子。
女孩的臉上溢著淡淡笑容，與眼前男孩的僵硬表情成了個對比。她將雙掌中的杯水給捏緊了些，輕聲說道：
「你很緊張？」
對男孩的樣子感到有趣，畢竟在一起如此之久，還是頭一次看見他這麼的不安。不斷逃避著自己的視線與不自然僵硬的雙肩，好似回到初次見面時羞澀的場面。
被這麼突然一問，他被驚醒似的全身一震，一副呆愣樣讓女孩掩嘴笑了出來。
「到底有多緊張啊？欸欸、今天萬聖節，你記得嗎？」
女孩一副惡趣味地湊近臉盯著男孩看，然而他的臉在女孩眼中卻歪斜扭動。伸出虛弱的手扶住男孩的肩胛，想將他的面孔給看得更清。
「啊......不，我、我當然記得！」
男孩讓身軀有精神的豎了直，但是笨拙的言詞依然無法掩飾心底的破綻。他隨手倒了杯飲用水想濕潤乾澀的喉嚨，喝了一口臉色卻染上一片綠。
曾經聽說過重症病患的飲用水因為經特殊處理而不含任何雜質，沒想到居然是如此的難喝，完完全全失去了水該有的味道。他連忙將剩下的一鼓作氣吞下去，途中還因為嗆到而咳了幾聲。
「慢慢喝就好啦！」女孩拍著他的大腿，如同糾正著犯錯的小孩，卻也自嘲地苦笑著。
「雖然真的很難喝就是了......」
「不......沒事的。」
擦拭嘴角滲出的液體後咳了幾聲，男孩露出這天第一個笑容。他知道今天有多麼的重要，是個能讓身為孩子的他們忘卻一切憂慮的萬聖節。
「不給糖，就搗蛋！」
為了慶祝這天而開場的節慶詞句，由男孩率先開口。
女孩嚇了一跳，原以為這是屬於自己的權利，沒想到竟被男孩搶先了。雖然心有不甘，她仍往自己的床邊望了望，除了幾本撕的破爛的小說外，一片白粉交間的藥袋覆蓋住了桌面。她覺得有些失落地垂下頭。
總希望自己能有帶給他人歡笑的一天，自從染病初期她就打從心底祈求著，沒想到老天卻給了個陰謀般不講理的判決。
就算男孩看上去一臉輕鬆，想必內心也承受著無比巨大的哀痛吧。
「我沒糖呢......」
女孩一臉無辜地說著，直鑽進了男孩的懷中，像在與他索討什麼似的。男孩被突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無奈地笑出聲音。
還是那一如過往、不加思索的舉止，想把男孩完全佔有為己。或許對她來說，兩人的感情已經好到能隨時做出這種行為，但是在這樣的氣氛下顯得有些違和了。
「那只好搗蛋囉！」男孩刻意將聲音拉的興奮些。
他輕輕在女孩的頭上揉了又揉，失去過往柔順感的乾澀的髮絲弄癢了男孩身軀，但他沒停下雙手，不停來回撫摸著。
找尋什麼似的，越揉越大力，複雜的心情在眉頭間刻下糾葛的紋路。
就算如此，女孩仍開心地的嘟起嘴來，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聽些溫柔、浪漫的話語，但男孩許久的沉默，讓她感到些許不滿。
過去男孩總會在這種時候講一些故事給她聽，如今卻什麼話都不說了。明明只是想多聽幾句讓自己安心的話而已，卻像渴求般的難以得到。
「很過分呢，明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又來玩弄我。」她睜著大眼直視男孩，樣子十分的可愛。
「因為這樣才能激起妳的求生意志，康復的比較快。」男孩連忙隨便說了句話。
如果只是為了激勵人，這樣的話完全沒有任何說服力。
知道女孩的病況已是任何藥物都無法挽救的情況，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如同否定現實般的無力。女孩肯定也早已清楚這樣的事實了吧？這麼說只不過是為了安慰自己。
男孩想著想著，鼻腔被一股哀傷給占滿。他使勁吸了吸鼻子，想壓抑內心最深處的心情，怕自己會承受不住而哭了出來。
男孩也想哭，卻不願意哭。他知道現在能帶給女孩精神的只有自己了，必須比誰都還要堅強。沉默了一陣子，他決定確認藏於心中許久的事情。
「妳會死掉嗎？」
他落寞地問，短暫的寂寞跟隨流過只有兩人的病房。
「嗯......人總有一天會死掉的嘛！」
「不是那個意思啦！」
男孩注視著女孩，口氣強硬地駁斥她的敷衍。即使女孩因為這段話而沉默不語，男孩仍直視著她的眼睛，迫使她將頭轉向一旁。
「應該......會吧。」女孩最後坦承了心底的答案。神色凝重地望向窗外，她沒想過男孩會如此直接的問出這問題，過了幾秒後卻又坦然地勾起笑容。
或許，講出來，對雙方都比較好吧。讓男孩有個心理準備，而這也是自己總有天必須面對的，只是一味地逃避著，只會讓死亡變得更加可怕而已。
「嗯......」
「不要難過嘛！」女孩搓了搓男孩的背，要他打起精神。
「給妳兩個選擇，妳能選一個嗎？」
「難道是萬聖節的活動之一嗎？」女孩發現了奇珍異獸似地睜大雙眼，將雙掌合在胸前期待著，就像個純真可愛的孩子等著獎賞般興奮。
「算是......吧？」男孩搔了搔頭勉強答道。他知道如果不這麼說的話，女孩大概會不開心，那也沒有心情回答這個問題了。
畢竟，是個攸關生死的問題。
男孩打著什麼算盤似的，在女孩纖細脖頸上凝視許久。深吸一口氣後，緩緩開口。
「妳想繼續接受治療，還是去天堂？」
女孩舒服蠕動的身軀停了下來，或許是被男孩的問題給嚇著了，也或許正思考著這個問題。她將頭埋的更深，讓男孩的小腹感到一些不適。
「這不是玩笑吧？」女孩發出悶聲確認著，能聽見明顯的夾雜啜泣。顯然對這問題感到很不是滿意，甚至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這不是玩笑，不過有我在，妳可以好好的思考這問題。」
男孩的語氣很堅定，或許是自己的自私心態認為這麼做才是最好的。
他希望女孩還能在這個時候留下美好的回憶，等到再度感染發病的時候，到時候留下的只有痛楚。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彼此都十分清楚。
有好多好多地方還沒一起去過，還有說好的要永遠在一起，如同美麗的七彩泡泡般乍現一時，承諾在這個時候成了彼此的謊言。兩人腦海中所構築的美好理想，逐漸被崩毀成眼前的現實。
女孩將頭揚起，淚水於頰上牽出一道美麗的銀絲。
「我想吃糖......至少再吃一次萬聖節的糖……」
顫抖的嗓音帶出內心恐懼，要不是因為男孩給予的勇氣，她肯定會直哭到天亮吧。雖然回答了不相干的答案，但做出了這樣的抉擇，肯定也有了相對的覺悟，畢竟她不是不清楚自己的情況。
如此虛弱的軀體，照理來說是無法進食的，只能依靠針筒注射入體內的營養維生。正因為這樣的虛弱，那怕隨便一個小果凍都能輕易的將她給噎死。
「是嗎......？」男孩笑了，放下心來而放鬆的關係，原本緊繃的淚腺瞬間潰堤，讓他又掩面大哭起來。
知道女孩不喜歡自己哭，但他只是擔心而已。
他怕女孩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沒人照顧。像她這樣粗線條又頑固的個性，肯定到哪裡都無法自立的。
如果因為女孩的個性，在另一個世界交不到朋友怎麼辦？想著想著更加的不安了。雖然是想多了，但正因為非常擔心，才會這樣胡思亂想的。
「不能哭喔！」
女孩插著腰說著，聲音語塞的頓了數秒，哽咽的聲音帶出剩下的話語：
「你哭了、我會很難過的……」
「沒事的、沒事的......」男孩的雙手在臉上抹了又抹，酸苦的鹹味滲入嘴角。
「我有很多好吃的糖果喲！」
他將雙手伸入自己的夾克口袋，伸出的瞬間就像變魔術般的，雙掌盛滿了各式各樣的糖果。
「慢慢吃吧，還有很多呢！」雙手在女孩的眼前晃了晃，女孩好像第一次吃到糖果般地仔細挑選幾顆巧克力糖後，將它們全部拆開大口品嘗著。
「好吃！」女孩灌了口難喝的水，與糖果的香氣混雜成一股奇怪的味道。
「很好吃……真的…很好吃……」女孩鼓著滿嘴的糖果開心說著。
說完，再次灌下一口難喝的水。
「慢慢吃啦......」男孩伴著眼淚邊吃邊提醒。
如果永恆存在的話，女孩希望能凝住這段時光，讓兩人永遠幸福地笑著。
然而時間依然一分一秒的過去，並沒有為了他們而停下，但是彼此嘴邊沾上巧克力醬而滿足的笑靨肯定也永遠刻留於心中了。
女孩的呼吸越來越衰弱，房中響起病危通知，直至闔上沉重的雙眼，她的手依然捏著男孩的掌心。
臉上的安詳笑容，好似沉睡於屬於兩人的世界。
那些糖果，載滿了彼此的回憶，永遠跟隨著女孩。
祝大家都能有個美好的萬聖節囉。
創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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