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附子
－雪月花櫻
天使惡魔
紅燈。
紅燈。
紅燈。
又是紅燈。
這是才剛離開家樂福的三分鐘之間，已經遇上的第四次紅燈，明明才不過七百餘公尺的距離，況且還是主要幹道，居然會讓我碰上第四次。
從路牌與安全島樹木的縫隙間，我可以瞧見那令人絕望的９９，逐漸遞減為９８，９７......一分半，這就是無可取代的現實，我踩下煞車，右手向前將排桿推入Ｐ檔，之後把後腦杓摔在頭枕上，重重地嘆了口氣。
左右前後都沒有車輛經過，只有我一人在這邊，暗自數算著看似永無止盡的倒數，寶貴的一分半，將要在此毫無貢獻地被無情犧牲。
但或許......
不行，中華民國，不，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都限制了人民闖紅燈的權利。作為一個守法的成年人，我更不該知法犯法，如此一來，哪來的顏面讓我回頭去面對家鄉的鄉親父老，最基本的常識，我是絕對不會去破壞的。
可是也許不會有人看見......
不能做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去做！
真的嗎......
是的，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再問一次，真的嗎......
我......
你會將寶貴的一分半，浪費在沒有任何車輛行人通行的路口上嗎？
不，我......
想清楚，浪費時間，與珍惜光陰，哪樣才是罪孽呢？
我、我、我不......
仔細思考吧，我的＜真心＞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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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樓傾倒，揚起一陣巨大的塵埃，並引起地面頗具規模的震動。
梁柱攔腰截斷，露出一條一條猶若血管的圓柱鋼筋，瓦礫四濺，擊在原先就已化為廢墟的道路與建築之間，在其中刻上不可抹滅的沉重傷痕。
是的，這裡是個杳無人煙的巨大城市，或是說，曾經是個城市。
僅剩半截的高樓依舊仰頭朝上，宛如正對天空作出不平的控訴，灰色是這裡唯一的色彩，萬物都染上了高樓的碎屑與殘骸。從空洞的窗櫺間所看到的，不過是比灰色更為深沉的黑暗，這是無可改變的，只能繼續摧毀。此地再也建構不出任何值得珍藏的事物，只有毀壞、毀壞與更劇烈的毀壞。
因為這裡，已是個無法挽回的廢墟。
「哈哈哈哈，認清事實吧！」一個外表扭曲，形貌醜陋，背上豎起兩根蝙蝠翅膀的生物如此張狂著：「不前進的話，我們是沒有未來的！」
牠飛翔在樓房之間，張開雙翼，穿梭並凝視著眼前的另一個生命。
「住手！一旦前進就沒有反悔的機會，況且有沒有未來並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說話者是穿著一身純白手持經典的男人，他從另一頭的黑暗裡走出，飄逸的亞麻色髮絲隨著風而飛揚起舞。
「身為良心派的我豈能讓你這雜碎……呃不，是你這惡魔得逞？」
翻開手上厚度驚人的「交通安全使用手冊」，男子先是閱覽幾頁後，接著不發一語地闔上。
「嘖！寫那麼多是要誰的命啊，總而言之每個規範都有它的理由，也有它的安全目的，所以想前進的話……先踏過我的屍體再說！」
他張開隱藏於背下的翅膀，與他身上長袍的顏色相似，純潔無垢像是初雪的羽翼，在這只剩下灰色的世界中特別搶眼。
「好久沒幹架……是為了制裁才破例的！可別讓我太失望囉！」
他保持臉上的笑意，回望著空中另一個存在。
「哼，制裁？在說什麼傻話呢」
惡魔露出猙獰的笑容，黝黑而菱菱角角的雙翼往下用力揮動，撲在空氣上的反作用力使牠快速朝對方接近。
「這個路口沒有違規照相機，就算闖過去也沒有任何損失，這你不是再清楚不過了嗎？天使唷！」
牠的爪子向前使勁甩出，即使被天使手上的交通安全手冊守則格檔下來，牠還是繼續施力，企圖讓對方放下手中那本厚重而無謂的書籍。然而，這是個聲東擊西的動作，實際上牠的右腿，已然朝天使的腹部迅速踢去。
｢什麼……嗚！｣
右側腹部受到猛烈的撞擊，他直接被惡魔給踢飛了出去，滾落了幾圈才狼狽地起身，整理整理被灰塵給弄髒的衣襬，他立刻把厚重的安全手冊往惡魔的方向投擲。
厚重如磚的安全手冊就像是射標槍一樣，輕輕鬆鬆地擊中眼前的惡魔，此時被稱作天使的男人再度扯出冰冷的笑容說：｢愚蠢的傢伙！誰會被你這種軟弱無力的攻擊給擊倒！｣
「咳......這種攻擊，算得上，咳咳......算得上是攻擊嗎？別笑死人了！」
惡魔咳了幾聲，盤旋在冷冽的高空上。
牠將翅膀抖了抖，落下數十隻蝙蝠，之後側迴旋了一下左翼，雙腳踩在已成空屋的大樓外牆上，隨即雙腿用力往前蹬踏，凌空騰出，帶著牠的蝙蝠群朝向天使飛躍而去。
「沒有人車經過的路口，為什麼還要作無謂的等待呢？」牠帶著一抹憤怒的微笑，大聲狂吼：「你能堅持下去你的理念嗎？不能的話，就與我共同墮落吧！」
蝙蝠群掩蓋了天使的身影，惡魔也消失其中，在嘰嘰喳喳的鳴叫裡，幾乎聽聞不到兩人的動靜。
被蝙蝠群包圍的現況，天使一面用手遮擋向他攻擊的蝙蝠，一面在嘴裡碎碎唸抱怨著：｢什麼鬼技能！叫手下來搞圍毆太無恥了吧，什麼鬼墮落，墮落能領錢嘛！老子這份工作可是有薪水的啊，豈能因為你而讓我的業績給掉下來，少開玩笑了！通通給我滾開，你們這群雜魚！｣
猛力搧動背後的翅膀順帶清空周圍的異物，天使將雙手交叉護住頭部，一飛沖天地飛離了蝙蝠們的糾纏。
「無恥？我可是惡魔啊，跟我講無恥有用嗎？」
沿著天使衝出的方向，惡魔帶著身後以螺旋狀飛舞的蝙蝠群一擁而上，企圖將天使吞噬。
「再說了，惡魔界也是有業績的，幹掉一個天使，我們就能領到半根香蕉，平常的日子還有香蕉皮可以吃，你說，這麼好康的工作要上哪去找？」
惡魔以咆哮的方式訕笑著，右爪伸出，一把抓住了天使右腳踝。
｢混帳東西！誰准你抓我的腳踝。｣
天使使勁全力想甩開被抓住的右腳，可惜不管怎麼甩都甩不掉，持續了幾下後一陣怒火直攻腦門，就連保持臉上的笑容都顯得困難。
｢哼……哼……真是痛死我了！你這惡魔可真有兩下子，不過我也不是好惹的對象。｣
用力更用力地伸展純白的羽翼，他拖著惡魔往更高的方向快速飛行，接著毫無猶豫停下飛行，任憑自己與抓住他腳踝的惡魔瞬間失衡。
｢很意外吧！我竟然會如此無厘頭的攻擊，不過現在才是我反擊的時間喔，你就乖乖欣賞我每天去美容院保養的漂亮翅膀吧！｣
說完，無數根羽毛從羽翼上分離朝腳下的他衝去，那攻擊就像是機關槍一樣不停連發。
「明明是男人，居然還每天去美容院嗎！？痛痛痛......」惡魔不禁哀嚎起來。
羽毛接連發射，有如天女散花，擊落了絕大多數惡魔身後的蝙蝠。如此一來，惡魔原先的優勢便喪失了。
「區區半根香蕉，給我識相一點啊！」
牠放開了原先緊握著天使右腳的爪子，振了振雙翼，朝斜下方俯衝，避開天使的羽毛。惡魔在其中一座尚且完好的樓房後方繞了個圈，回頭衝向天使。
而這一次，牠再度掌握了高空的優勢。
「香蕉，不，我是說天使。」牠再次對眼前的對手做出宣示：「浪費時間在這種地方，你說，對我們，對主人，對國家社會，究竟有什麼幫助呢？」
語畢，牠側身向下，以右翼保護住自己的頭身，用力朝天使的身子撞了上去。
眼看惡魔快要撞上了他，天使連忙轉身閃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半邊還是受到了擦撞，疼痛使他失去飛行能力，無奈只好迫降於附近的廢墟內，他扶著受傷的左肩直奔某個殘壁來當作掩護。
｢呼……疼死人啦，死東西，竟敢來撞我？什麼香蕉還芭樂耶……嘖！虧你說的頭頭是道，什麼浪費時間你才浪費生命！就是有你這種惡魔，我方的雇主才會死得快。｣
天使把下幾根背上的羽翼敷了敷十分難受的肩膀，不出幾秒鐘的時間原本皮開肉綻的傷口似乎好了個大半。
｢這種辦法只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的功夫，算了，有總比沒有好吧……｣
自嘲完畢，天使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觀察了一下四周，這裡的空間不大算是一般臥室的大小，且灰黑色的牆壁令人不快更令人作噁，除了破碎的磚瓦再也沒有其他能看出原型的東西。
突然之間他所踩的地板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不過半秒的時間一條嚇死人的裂縫就在腳下。
｢看來這裡也沒法待了。」
在地板坍塌之前天使拖著受傷的身體一躍而出。
就在躍出之時，那根漆黑無比的爪子又再度顯現，牠握住了原先曾經逃離過的天使的右腳，利用天使跳躍的力量，反之將天使的身體往下方側摔，直至整座廢棄樓房的最底層。
臾頃間，樓房倒塌崩毀，無數碎石磚瓦塌落，揚起另一片雲霧般的沙塵。
一隻貌似人型，背上卻長著蝙蝠雙翼的生物，從石礫堆竄出。
「你以為我只會從天上攻擊嗎？想太美了。」惡魔吹噓說。
「我才是真正為主人著想的那一方，不要太小看我們惡魔差遣股份有限公司派遣工的力量啊！」
混凝土碎石與鋼筋繼續塌陷。
霧霾壟罩其上，碎屑有如冰雹似地打落在地面上，發出此起彼落，喀、喀、喀
的聲響，使的這整座廢墟顯得更加陰森淒涼，完全喪失了人煙的高樓群舍，彷彿正在塵埃間不斷哀哭喟嘆。
一滴、兩滴、三滴。
雨下下來了。
它將混著水泥油漆與各式各樣廢棄物所組成的霧霾徹底洗淨，剩下目光所及的，僅僅是完全毀壞的樓房，大大小小的礫石枕壓其上，雨水淋落，每每砸在這些砂石身上，成為了一幅伴隨著哭號的裱框油畫。
一切的一切，都彷彿在為著惡魔的勝利劃下句點。
因為方才還帶著微笑的天使，此時已無聲無息。
「......贏了嗎？」
惡魔看了看自己的手爪，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
「這樣一來，我總算有半截香蕉可以吃了嗎？」
想起過去只能吃香蕉皮的艱苦日子，惡魔不禁悲從中來，香蕉，從加入惡魔差遣股份有限公司以來，從未真正享受到的美味。
但，這股淒涼感是怎麼回事？
惡魔放下雙手，有氣無力地拍了拍雙翼，飛到瓦礫堆上，徬徨地望著方才天使墜落的位置。開心不起來，牠無法感受到任何勝利所帶來的歡樂。雨聲似乎在嘲笑牠的孤獨，在這片廣闊廢墟中只有牠才是唯一的生物。
這樣的代價，僅僅只是半截香蕉。
「......」
可惡。
惡魔在心中呢喃自語，牠戰勝了天使，卻戰勝不了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惆悵。所以牠才如此悔恨。
「......我說，你這傢伙。」猶豫半天的惡魔，終於往下飛去。
「剛才不是還說得很厲害的樣子嗎？別這麼簡單就死了啊！」
牠撲上瓦礫堆，奮力開挖碎石。
佈滿菱角與彎曲鋼筋的混凝土碎塊使牠雙爪血痕累累，但即便如此，牠還是顧不了疼痛，盡心盡力想把天使從下面救出來。
一根、兩根、三根。
惡魔的爪尖斷去了。
現在的牠，已是個毫無能力，沒有了爪子的惡魔。
牠看到了那只潔白卻又佈滿血跡的翅膀，那是天使的象徵，惡魔趕緊撥開四周的石屑，於是天使的身軀便重新接觸到了濕冷的空氣。
天使動也不動。
「醒一醒啊！你不是很厲害很強的嗎？所以快點給我醒過來啊！」
惡魔抱起天使的軀體，放聲嘶吼。
半截香蕉牠已經不再想要了，牠只想現在在牠懷中的天使，能夠睜開雙眼，再次嶄露那自信滿滿的笑容。
感覺到有人正抱著他，溫柔的、小心的懷抱著早已殘破不堪的身軀，他甚至還聽見如此軟弱的哭聲，聽著……一直、一直地聽著，直到他終於忍受不了抬起手往哭泣的源頭撫去，然後慢慢地睜開如同晴天般的眼眸，不管是否會痛他依舊扯出自己的招牌笑容說：｢你他媽的誰是香蕉啊！而且還只有半截是到底多廉價啊啊啊啊！｣
貫徹吃奶的力氣猛烈向抱著自己的惡魔揮去，管他是打哪反正就是要打個稀巴爛就對啦！
噗滋！類似某種水果被捏爆的聲響傳入天使耳中，那正是惡魔的弱點－－心臟！
一拳打穿惡魔心臟這點讓天使不敢置信，應該說這種軟綿綿的觸感打起來怪噁心的。
｢我的神啊！這、這也太噁心了吧，這種像是把手放進泥巴裡的觸感是怎麼回事？｣
甩了甩手天使立即起身遠離已經倒下的惡魔，他翹高了鼻子以鄙視的眼神看著還在呻吟的敗者，如一開始般臉上掛著笑容說：｢哼！你說誰沒有為主人著想過？我現在就告訴你，老師都教過紅燈不可以亂闖，小心被卡車撞死！聽懂了嗎？你這敗者。｣
天使仰頭大笑三聲，接著心疼地摸摸快被染成鮮紅色的翅膀，他皺著鋪上一層灰的眉毛無奈地說：｢哎呀－－人家的美麗翅膀都被你給毀了，你要怎麼陪人家！可惡今日算我倒楣遇到這種薪資只有一半香蕉的惡魔，我是造了什麼孽才會打的這麼辛苦呢？真是鬱悶！收工收工。｣
語畢，天使頭也不回張開翅膀起飛，畢竟他還得趕快去美容院保養保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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７６、７５、７４......
仔細想想，我這輛車才剛保養過，萬一出了什麼意外，豈不是得不償失？還是老老實實停下來等紅燈比較安全。
嗯？有個老頭來賣玉蘭花，一束二十，三束五十。
我該不該打開車窗呢......
Ｔｏ ｂｅ ｃｏｎｔｉｎｕｅｄ......
創作內容
【活動】天使惡魔
記者NICE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