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今天下了班回家，一邊想著換掉身上這件被雨水打溼的制服，一邊走進房間，就看見小白正坐在電腦前上網。她轉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像是被老媽抓到偷看A片的國中生那樣，慌張地關掉網頁，然後假裝鎮定地說了一句：「你回來啦。」
我看到了。是的。我全都看到了。但我不打算揭穿妳，讓妳更一個人在那邊窮緊張，揣測我到底有沒有看到，顆顆顆……席悠如是心想，同時露出一絲足智多謀的微笑。
小白剛才在瀏覽的其實是某個外國死亡重金屬樂團的介紹網頁。她平時宣稱自己喜歡地下樂團，尤其比較清新風格的，例如蘇打綠，還有……其他想不到。實際上，身為天使的她本來是不應該聽聖歌以外的音樂，不過隨著時代轉變，年輕的天使勉強可以被默許欣賞溫和的流行歌或純樂器演奏。
然而什麼重金屬、迷幻搖滾、龐克，歌詞和曲風可能涉及到毒品、性、死亡或地獄，在天國可是大忌中的大忌。所以如果一個天使被人看見自己在瀏覽跟這些音樂有關的網頁，對於她們來說，這就好比女生從廁所走出來裙子卻塞在內褲裡一樣羞恥的慘劇。
總之，我繼續裝作不知情，脫掉制服，再換上日常服——小白並不介意，因為男天使都裸著上半身，她早就看習慣了。
「今天上班還好嗎？」小白眨了好幾下眼皮，其心虛程度甚至讓我有點同情。
「一樣累啊。」我趴到床上。「可以麻煩妳踩我嗎？」
「好啊。」平時她肯定會心不甘情不願的。
小白脫下室內脫鞋，站到我的身上，然後類似古羅馬人洗衣服的方式那樣不停踩我的腰。當小白那赤裸的腳跟壓入我酸痛的部位，我忍不住發出「啊～～」的呻吟。
「靠腰哦，別叫得那麼噁心。」
「就是那裡～就是那裡～」
「真變態，你就這麼喜歡被我踩嗎？」小白好像踩上癮了。「哼，居然發出這麼淫蕩的叫聲，真是下賤。卑微的豬玀！還不喊聲女王殿下來聽聽！你天生就適合被踩在腳底下，一輩子當我的奴隸！要是你夠忠誠，我可以大方地讓你剪下一小片指甲帶回去慢慢啃。來吧！我的腳指縫需要有人幫忙清潔呢！雖然你的口水骯髒又汙穢，但我是如此的慈悲，也不是不能讓你含在嘴裡吸吮品嚐！你就好好享受一下腳垢的滋味吧！」
每次小白幫我踩背按摩，不知怎麼的都會跑出這些台詞。當然，我並不會真的去舔她的腳。我還沒那麼變態。
「對了，我以前就想問，妳那把槍是哪來的？」
「你說這個啊。」
小白從連身裙的口袋裡掏出那把沙漠之鷹。明明槍身比袋口還大，我不懂她到底是怎麼拿出來，又是怎麼放進去的。
「槍口別對著我啦！」
「裡面又沒子彈，膽小鬼。」小白學西部牛仔那樣轉起手槍。「我去德州實習的時候，在公路旁邊撿到的。」
「實習？」
「我們天使從學校畢業完，要先經過實習課程，理解實際業務內容之後，才能正式進入職場。」
「蛤？」
「這樣都聽不懂哦，你很笨耶。你不是有在寫小說嗎？寫小說的人這麼笨，是要怎麼寫小說啊。」
「等等……妳是說，天使也要上學？」
「廢話，我們做的是嚴肅的工作，當然需要事先學習啊。」
所謂嚴肅的工作，難道就是窩在我家看電視、上網、跟貓玩、霸佔我的床、抱怨這個抱怨那個、打翻飲料、嫌我買的便當難吃、把用過的衛生棉隨便放在桌上、取笑我的國中畢業紀念冊照片、在我睡覺的時候用羽毛搔我的鼻孔、一邊唱《奇異恩典》一邊敲喉嚨製造抖音效果、洗完澡花十五分鐘吹頭髮、說要減肥的同時嘴裡卻咬著七七乳交巧克力、看韓劇看到半包衛生紙都沒了……？如果說這個工作的內容是「給席悠製造麻煩」，那她確實表現得很優秀。
「畢業之後就開始實習了。」
「如果沒畢業呢？」
「就留在天國做一些行政或勞力工作。比較累，薪水也不是很高，所以大家都拚了命要畢業。」
「你們要怎麼來到人間？用飛的？」
「走天國的階梯啊。」
「我還來自星星的你咧。」
「來人間是很麻煩的事。要在航廈作登記，填一大堆資料，排隊排半天。畢業潮的時候最可怕了，大廳裡面被學生擠滿，所以那段期間也是旅遊淡季……你這邊好硬哦。」小白說的是我的腰，不過對一個男人來說，聽到這種話還是蠻開心的。「然後我走下天國的階梯，就到美國德州了。」
「那應該要走很久吧。」
「不用啦，才五秒鐘而已。階梯只有三階，接著就會走進一道光。光的另一頭跟人間的某個地方相連。有點像科幻電影裡面的傳送門。」
「為什麼是美國德州？」
「實習和正式入職都是隨機分發，我們天使沒辦法選擇。德州就只有牛跟馬，在那邊超無聊的。我就很羨慕我一個同學，她被分到洛杉磯，還拿到蘿兒的簽名。」
「我還是不明白天使的工作到底是要幹嘛？」
「幫助靈魂上天國——簡單來說就是這樣。記得我們初次認識的那一天嗎？那隻小黑狗其實已經死了。」
「那妳為什麼要燒掉那張五百塊？」
「那是天國票。天國票化成的火焰能夠帶領靈魂前往天國。之所以做成新台幣的樣子，是為了避免被人撿到拿來亂燒。當初這個點子是我叔叔提案的哦，很厲害吧！」小白一臉驕傲，好像自己拿了諾貝爾獎似的。
「妳那邊還有嗎？」
「有啊，幹嘛？」
「分我一點。」
「我在美國德州的時候，住在一間廢棄的墨西哥餐廳……」小白故意不理我，逕自說下去：「實習跟正式工作其實差不多，只是實習天使頭上沒有光環，無法擁有太多權限，事情都要先經過上面的同意才行。有一天晚上，我像平常那樣在路上尋找靈魂的時候，看見一個人倒在路邊。這把沙漠之鷹就放在他的手上。」
「自殺？」
「大概吧。我就是做我該做的，先確定他一生中沒做過太過分的壞事，符合上天國的資格，然後燒掉天國票。」
「所以那把沙漠之鷹怎麼會在妳身上？」
「我拿走了啊。」
「啊？這是偷竊耶！而且還是死人的東西。」
「我是天使，又不受人間的法律約束，而且《天使守則》裡面也沒規定不能拿走屍體身上的東西。」
「妳把那麼重要的證據拿走，原本可以判定自殺的案件，可能就會變成疑似他殺了。」
「你很煩欸，拿走一把槍是會死哦。」
對方是已經死了沒錯。
「那妳又為什麼要拿走它？天使應該不需要用到槍吧。」
「很帥啊。」
聽到這種回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很帥就能隨便拿走，那我不就很危險？
「槍的事就算了。」我嘆了一口氣。「話說，妳一直待在我家，根本沒有去做天使的工作，這樣沒關係嗎？」
「還不是因為你……」小白說到一半突然縮回去。「沒事。」
「我怎樣？」
「沒事啦。」
「騙人，明明就有事。」
「就跟你講沒事啦！」小白重重踩了一下我的背，然後離開房間，留下脊椎差點被踩斷同時滿臉疑惑的我。
女生說沒事就是有事，這個道理我不是不懂。顯然小白在隱瞞我什麼。我稍微回憶了一下，自己是否做了什麼而影響到小白的工作。但我一直都是一個安份守己、善良純樸、熱心公益的有為青年，絕對不可能做出太過分的事。頂多偶爾碎碎唸，或者盯著她的大腿猛看而已。
算了，女生都是這樣啦，有事也說不出來，期望你學會讀心術。讀對了算是走運，讀錯了就指責你根本不了解她。話說昨天看到一篇新聞：在日本，超過四成的青年不想談戀愛，原因就是「太麻煩」——看來我跟日本人很合得來。
所以說，哥不是沒人要，而是在女友與孤獨之間，我願意選擇孤獨——By 席悠語錄
創作內容
【輕小說】茗茶社的日常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