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微風吹過樹梢,濃密至遮蓋住整個天空的深綠色樹葉擺盪,摩擦著發出粗糙的聲響。
這裡的樹木異常高大,饒是隨處可見的雜草都長得跟一個十歲小孩一樣高,叢簇的生長於矮小草皮的兩旁,像是開闢著一條天然的道路。
而在道路的末端,這座森林的深處,有個石窟。外表並無什麼特別,非常普通的一個石洞窟,洞口生長著幾叢灌木,幾朵粉色而帶刺的花朵點綴在綠葉中。
現在已經是冬季,然而此處異常的生長環境導致森林終年不凋,植物在這兒並未茂盛跟枯萎的差別。一隻白虎嘴中叼著剛狩獵到的剛成年的鹿,柔軟而有力的腳掌踏上草皮,沉甸然而無聲。
慢慢的沿著草皮形成的小徑走向深處,剛進入夜晚,天空卻已經暗了。牠雪白而帶有墨黑條紋的厚重毛皮摩擦著旁邊叢生的雜草,凝結的露珠隨之抹到牠身上。
白虎停在石洞前,嗅聞著飄散於空氣中的味道,牠從喉間發出的低吼似是警告,隱晦卻不容質疑。確認附近沒有其他生物的味道之後,牠才安心的走進洞穴中。
洞穴是單向的,只有入口沒有出口,受大自然的雕琢,形成一個半密閉的空間;深處傳來木材燃燒的清脆聲響,橙橘的火光搖曳,在石壁上投射出影子。
牠從鼻子噴出氣息,走向深處,與其他動物不同,牠並不畏火。
而光源旁,坐在那用少許乾柴生起的火堆旁的,是一名男孩,旁邊還趴著一隻老虎幼崽——從他頭上那因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而高高豎起的虎耳,以及身後那突然停下搖擺動作的虎尾可以得知,他並不是人類的孩子。
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火光照耀出白虎的身影,男孩才放下心,原本楞然的表情被燦爛的連太陽都相形失色的笑容取代。
白虎哼了聲,將獵物往地上放,年輕公鹿早已斷送性命,然而他這條生命,可以養育三個生命——
「媽媽!」身為混血獸人的男孩興高采烈地撲了過去,他身邊的小白虎也跑到被稱做媽媽的雌虎身邊。
雌虎屈起四肢趴了下來,對兩個興沖沖地衝到她身邊的孩子,她灰藍色的瞳孔中那屬於猛獸的野性蕩然無存,只剩下完全的慈愛。於是她伸出舌頭舔了舔男孩的臉以及幼虎的身軀,表示自己的友善。
※
男孩的名字叫做桑托斯,由來源自於那被稱作「地球」的星球上某個地區的神話中,酷似虎或豹的貓科動物的死神之名;也許他這名字取的不是那麼好,在他六歲時,招致無妄的殺身之禍。
——然而死神是不會死的。繼承了那早已失落的神話的死神之名的男孩也許是冥冥之中就被注定了這種遭遇,他是沒死,只能看著自己的兄弟姐妹及父母被半獸人及純種獸人殺害。
之後,他被那群人帶到了黑城郊區外的墮落之森,狠心地將一名不過六歲的孩子遺棄在此處。墮落之森危機四伏,它本身便是危機的結合體,將一名孩童拋棄在這,無疑是將他逼進死胡同。
當時年僅六歲的孩子卻知道何謂種族歧視,那是那個國家賦予給他們這些混血兒的莫須有罪名。占杜爾一向奉行這套主義,純種獸人最為高等,其次是半獸人,接著便是混血獸人。
占杜爾並不是沒有理性存在,然則相較起這個國家的人們所擁有的暴戾氣息,理性遠遠顯得弱勢;於是許多悲劇便這麼發生了,源源不斷。
而他,這個叫做桑托斯的孩子,不過是在這體制下,那被犧牲的幾百萬人中的一人罷了。
說起悲劇,他六歲前的故事,也許足夠讓人流下眼淚;然而相比起那些與他相同,可能年紀輕輕就父母雙亡而孤苦伶仃的混血獸人,他也許還算幸運。
在被扔進墮落之森後,他確實風餐露宿了幾天,撿拾乾果充飢。那天夜晚他靠在一棵高大的樹木下,準備閉上眼睛睡覺時,卻聽到了腳步聲。
他警覺地張開眼睛,一隻白虎站在他眼前,牠雪白的毛皮在漆黑的空間中,也許被染上了那麼點深沉,卻不減風采。牠就站在他面前,毫不避諱。
桑托斯原先是害怕的,本能告訴他必須要逃跑;但他很快地發現了那裏不對勁。
若真有攻擊的打算,那麼白虎並不會站在這與他乾瞪眼,甚至只是靜靜地站立著,從鼻子噴出氣息。與其說是夜間的狩獵,牠看著他的神情,反倒比較像是尋求著甚麼。
他再仔細的打量了白虎幾下,此時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來,是來自眼前的白虎,他以為牠受傷了。戰戰兢兢的走向牠時,才發現了血腥味究竟來自於何者。
白虎的口中叼著一隻幼崽,可能出生幾個月而已,大小跟山貓差不了多少。但幼虎小小的身軀上的白色毛皮,卻沾染上大片的深紅色汙漬,僵硬的一動也不動,眼睛也已經閉上。
——牠是個失去孩子的母親。而牠也許是被他頭上那象徵著獸人血統的白虎耳朵及身後的白虎尾巴吸引了。
雖說在自然界,競爭是免不了的,不會動的植物會競爭,會動的動物之間的爭鬥更是激烈。總是有那麼些,會成為物競天擇的法則下的犧牲品。畢竟這場爭鬥,沒有終點。牠們降生於世,若是為了要活,就必須如此。
然而對一個母親來說,失去自己的孩子,是多麼的哀傷。
不知為何,他向牠伸出手,抱住了牠的脖頸,清楚地感覺到生命的脈動在白虎溫暖的毛皮下流竄,他—失去了雙親的孩子—竟也感到放心。
此後一過,便是好幾年。雖說住在森林之中,讓他失去了時間的觀念,對世事不聞不問的後果,就是過於天真,然而在天真之中,他確實保有那麼點為生存而犧牲的堅強。
白虎在失去子嗣之後,也許是太過哀傷,將擁有獸耳及獸尾的他認成自己的孩子,從此負起養育的責任。而一人一虎,原本看似永遠無緣的搭配,此時卻相處良好。
桑托斯不能常吃生食,必須用火烤熟;白虎興然接受,久而久之也不再畏懼火焰。於是他們彼此都互相包容,人獸之間共存。
如今的他也忘了自己究竟過了多久這樣的生活,大概四年吧,算算他也十歲了。但他沒思考那麼多,反正年齡對他來說,只是一種倒數。真正重要的是生命究竟有了甚麼體驗。
吃了幾塊鹿肉後,他帶著滿足的心情,躺了下來靠在白虎腹側柔軟溫暖的毛皮上,閉上眼睛沉沉進入夢鄉。
他做了個夢,然而他分不清楚這是真是假。夢中他只看見一個背影,是個青年,有著與他相近的白髮與小麥色皮膚,其中參雜幾綹黑髮。他坐在草皮上,身旁圍繞著許多動物。當然包括希望星原生的魔物。然而他游刃有餘,與這些本該兇惡的生物相處良好。
而他只是站在遠處看著,那個青年對生長於森林的他,有股神聖而不可侵犯的感覺。他也說不出原因,只是打從心裡這樣認為,單純的敬佩。
青年轉過了頭,發現了站在後面的他,他單純的眨了眨眼,露出沒有心機的笑容。青年亦微笑,然後站起身走向他。
他抬起頭看他,青年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問,「你啊,喜歡他們嗎?」說罷,他看向那群動物及魔物。
「嗯,喜歡!」桑托斯毫不避諱的承認,頭上的耳朵用力抖動幾下,那雙翠綠色的眸子精神奕奕的閃著光彩。
青年亦露出燦爛的笑容,尖銳的虎牙露了出來,「他們會聽我的話,自然就會聽你的話。而你也能聽見他們的話語。」
他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然而青年並未察覺,他只是蹲下來,雖依舊笑著,眼神卻十分認真,不容置疑。
青年開口說了什麼,他最後卻也沒聽進去,只是視野開始模糊、旋轉,像被潑上水的水墨畫開始暈開。漸漸的,意識被強制剝離。然後這個世界的一切,也開始崩塌。
即便做了個奇怪的夢,桑托斯一如既往的在清晨便醒了。他揉揉眼睛,依稀記得那個夢境,有點莫名其妙的夢。
白虎已經醒了,打著哈欠,考量到他還沒醒而沒有起身。他迷迷糊糊的蹭到雌虎面前,用臉磨蹭著牠頸部的毛皮,發出有氣無力的貓科動物特有的鳴聲。
白虎亦用臉頰磨蹭了下他,像是在表達自己的關心,沒有保留的。
睡的好嗎?還是很累?一個女性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那是直接出現在他腦海裡的,清晰的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貼在耳邊說話,然而這裡除了他,再也沒有其他智人。
他訝異的看著眼前的白虎,那種口氣就像是母親擔心自己的孩子……
——他們會聽我的話,自然也會聽你的話,而你也能聽見他們的話語。他想起夢境中那個青年的話,以及那群乖巧的野獸與魔物們。
「媽媽…」他開口,眼神閃爍著開心的光彩,雌虎眨眼看著他,一旁的幼虎湊過來。
「——我聽到妳說的話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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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距離所有主線第一章完成:5/6
園遊會結束後回到家實在累垮了,倒頭就睡,
不知道搬了多少桌子椅子走了多少趟學校站了多久,腳痛肩膀也痛
整個像是老了10歲(o
剩下一篇…(用力抓頭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