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如果說,人生中會面臨到抉擇,我想就是現在。
然而在面對抉擇的情況下,我又能做什麼呢?我又該怎麼選擇呢?
我不知道……
視角漸漸地從手中緊握的東西移動她的背影上,雙眼被純白無瑕的布所遮住眼前的光明,雙手也被漆黑象徵絕望的手銬鎖著,雙腿被施壓著沉重且厚重的腳鐐。
毫無反抗,既不掙扎也不畏懼將要面對之後所發生地事情的她,只是靜靜地跪坐在原地,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死亡的來臨,等待著解脫的聲響。
看著如此背影的她,我的內心又再次動搖了起來。
明明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選擇,明明已經下定決心的意志,為何在此刻卻被破壞殆盡,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今內心深處殘留下來的只有──無止盡的掙扎,既痛苦又折磨著,就像野獸般漸漸地撕烈著我那堅定的意志。
在旁人眼中,或許自己表現的與往常不同,然而對於自己而言,內心正翻起滔天巨浪,不斷地沖刷著我那脆弱得冷漠。
此時覺得手中所握住的東西出乎意料外地重,好重好重非常地沉重。從來都不曾覺得它是有這麼地沉重,也不曾覺得它是如此難以掌握,我不禁想問起過去的自己,自己當初究竟是如何拿起它的呢?
感覺周遭的空氣如同凝結般靜止,彷彿這個空間只剩下我與她兩人。如果可以的話,我好想將折磨於內心深處,那份痛苦的情緒,徹徹底底的發洩出來。
喉嚨十分地乾澀,深處的地方不斷地嘶吼著,冷汗也不止息地從額頭漸漸流下來。手指似乎都快要顫抖起來。
不行。不行。不可以顫抖。
這是我必須要面對的事情,要是交給別人,我肯定之後的自己一定會後悔不已。
可是……
「XX。」
「!」
「XXX。」
「!」
〈一時〉
「阿歿。」
「!」
不遠處的ㄧ個聲響,將原本失神的自己驚醒過來。望向聲音的來源處,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地走過來。
「小武是你呀。」
走過來的人正是我的同事──小武。有著一頭髮尾染成金色的頭髮,給人有些輕浮的感覺。不過一旦做起正事時,總事會擺出一副認真的神情。是我少數熟悉的同事兼朋友。
「阿歿怎麼了嗎?看你心不在焉似的。」
「沒什麼,剛剛不小心做了一個夢。」我隨便第回覆著。
「所以你剛才睡著了,靠著牆壁?」他歪著頭的問著我。
聽完他的疑問後,我才發現自己是呈現站姿的狀態睡著了,難怪身體總覺得有點僵硬,背後也有點疼痛。看來應該是最近太常熬夜了。
是說我剛剛到底夢了什麼?實在想不起來了。
「嘛。你最近是不是太拼了?」他像是隨口詢問似的,感覺似乎對這個問題不太有興趣。
「大概吧。是說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還問我有什麼事情。你自己看看時間。」他伸出手指,指著我的口袋。
我將手伸向口袋中,將口袋裡的手機拿了出來,時間顯示為晚上八點四十五分。
看完時間之後,小武又開了口說道。
「時間差不多,該走了。」他左手擺出一個比讚的姿勢,只是大拇指指著某個方向。這是要告訴我一起過去的意思。
這時的大腦才漸漸完全恢復功能,漸漸地清醒過來。差點忘記自己還在上班途中,由於剛剛在經過一些流程,不需要我在場,所以想說趁機去休閒一下;結果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嗯。走吧。」
我邁開腳步往他的方向走去,感覺保持站姿太久,腳有點麻掉的感覺,不過並不礙事。
看到我要離開的舉動,小武也跟在我旁邊一起離開。
一路上我們彼此並肩行走著。空氣中凝聚著一份沉重且沉靜的氣氛,一想到接下來一連串的事情,實在不該在這時開什麼玩笑來化解這種氣氛。
「阿歿,你有女朋友嗎?」他首先開口問道。
「沒什麼時間去交。」我隨口回答著。
要說沒時間去找另一伴這種回答,比較像是為了敷衍對方,然而真正的原因是不想,也不敢。只要還在從事這份工作,就很難與其他人有正常的互動。
「我啊。最近在思考想要離職的這件事情。」他緩緩地訴說著。
「我有一個交了三年的女朋友。最近彼此想要結婚。」
看著他說出如此令人羨慕且開心的話語,原本應該要為他感到開心的,然而他的表情一點都快樂不起來。他繼續說道。
「然而她的家人卻反對著,她們說:『只要我還在從事這份工作,她們就不放心把女兒嫁給我。』如此說著。」
聽著小武的遭遇,再次覺得這份工作,真的不太適合有家庭或有心愛的人從事。我自己也有一部份因為這個原因,到現在依然不與任何人交往。
「可是,突然要我離職,感覺有點困難。」
「有點困難?」我懷疑地問著。
「要我離開這份已經熟悉的工作,像我這樣沒有其他才能的自己,又可以做什麼呢?又能給她帶來什麼幸福呢?」
感覺得出來小武的背上,背負著很沉重很沉重的負擔。也難怪他會這麼說,這份工作基本上不與其他工作交流,其它行業也不太敢聘請我們去工作,更何況這還是一份不能說出去的工作;就連我們自己內部,幾乎都不太熟識,都是打個招呼等等而已。
看著他那樣的掙扎,心裡有一絲對於自己沒有另一伴而感到高興,因為我不用像他那樣掙扎著。
不過作為他的朋友,這個時候還是給予他一點參考的意見好了。
人生是自己的,不好好規劃的話,別人也不可能幫得上忙。
「我說呀。」我開口說著。確認小武不再繼續沉悶下去,確定在聽我說話後,繼續說著。
「你有去試過了嗎?」
「蛤?」他一副不解的表情看著我。
「我說你有嘗試去試試看了嗎?」
「沒有。」
「那有什麼好擔心的,沒有才能就去學呀。與其在這邊哀怨著,不如放手去嘗試看看。」
「可是……」他欲言又止地想要反駁著。我繼續說道。
「你不是喜歡她嗎?不是要給她幸福嗎?那就去做呀;要離職就離職,離職之後去找一份正當的工作,讓她父母放心把她交給你呀。」
「……。」
「要不然就是說服她的父母,讓她們可以放心把她交給你。不管選擇哪個,都總比你在這邊自怨自艾要好的多吧。」
說完之後,我們彼此又是一陣沉默。直到走到門口之後,他突然停下腳步,我回頭望向他。
只見他緩慢地深呼吸,之後開口說道。
「我已經做好決定了。」他的眼神露出堅定的神情,看來已經不再有所迷惑了。
「是嗎?那就好。」我嘴角微笑地看著他。看著自己的朋友解開煩惱,心中既是為他高興又有一絲不捨,看來又要少了一位朋友了。
說完,我們一起走進去。彼此不再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十分嚴肅地做著自己應該做得事情,或者說自己作為這個職業,所必須要做得事情。
我慢慢地拿起剛剛裝上,配於腰間皮套中的東西。確認了東西是否完備後,將保險打開,等待著指令。
直到看到發號命令的人對著我點了點頭,此時的自己腦中毫無想法,如同工廠裡的機器那樣,按照著設定做著流程上的事情,不帶有任何一絲有關於人類的情感。
準確地瞄準好。按下了板機。
「咻!」
隨著我扣下板機,一顆銅金色的金屬物,從我手中的東西彈射出去。因為事先避免聲音過大,已經裝上了消音的器材。
此動作不花幾秒鐘的時間,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如此看似簡單的工作,卻是許多人無法,也不願意從事的事情。然而卻也是必須有人來做得事情。
看著自己從手中彈射出去的金屬飛去的方向,距離我兩公尺處的地方,躺著一個人。
鮮紅色的血正從他身上慢慢地流出,然而他並沒有疼痛般地掙扎著,也沒有發出刺耳的慘叫聲。因為他再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也再也不會有任何的舉動。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內,就在剛剛,目睹了我親手執行了一個犯人,目睹了我結束了一個人的人生,目睹了我親手殺了一個人。
而我們從事得這份工作,世人稱呼我們為法警槍手,又或者是另一個名稱──『死刑槍手』。
〈二時〉
「小武要離職了哦?」
「嗯。」
執行完死刑後,並做好後續的一切動作之後,與小武分開。獨自一人走往回家的方向。
然而在離開監獄大門口時,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原本絲毫不動地靠著牆壁抽著菸,一看到我後,便離開牆壁朝著我走來。
「怎麼樣?要不要去吃個消夜?」對方向我問道。
「前輩。」我開口說道。
當時出現在眼前的,正是教導我作為法警槍手應該要注意哪些,以及栽培我直到可以獨當一面的黑澤前輩。
在與前輩稍微交談了一下後,我便答應與前輩前往附近一家隔間式的烤肉店。
「真是可惜,不過也好。早點離開也是好的。」前輩一邊拿著夾子,將生肉放到烤盤上燒烤著。
因為有了新的肉片擺進烤盤中,隨後便發出嗤嗤的聲響,也冒出些許的白煙。而也因為肉片身上滴出的油脂,使得烤盤下的火焰更加強烈。
我望著爐中燃燒地茂盛的火焰,回答著。
「是呀。這份工作可不好受。」
「是說自從我退休之後,已經好久沒見到你了呢。」前輩看著手中正烤著的肉,繼續跟我聊著。
「差不多有四年了吧。」
想想時間真的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從事這門行業也已經四年了。這之中究竟槍決了多少人,早已經記不起來了。生命的流逝已經在眼前看過不知多少次,心也已經麻痺了。
雖然不知道這句成語用在這裡洽不洽當,不過自己還真的算是熟能生巧了。
「想起當初剛進來時的你,和現在真的差很多呢。」前輩露出消遣般的表情說著。
「多虧了前輩的教導。」我公式性地回覆著。
「不。我沒有教你任何東西,今天的你是你自己培養出來的。」說完,前輩便將手中烤好的肉放至於我的盤中。
「或許是吧。」我心中向著前輩道謝著,一邊拿起筷子將熟嫩的肉夾起,放在醬汁中沾了一下,隨後放入口中。
嗯……還蠻好吃的。
「你不知道嗎?在剛剛跟門口的人閒聊時聽到的。」前輩繼續拿著夾子夾向下一片生肉,再次放到烤盤上燒烤著。
我靜靜地咬著嘴裡的肉片,不斷地撕碎,不斷地咀嚼著。等待著前輩的繼續說下去。
「聽說你是法警槍手中,少數執行得非常準確的。」這次烤熟的肉片,前輩就將它放到自己的盤子中,一邊吃著一邊繼續說著。
「從未幫犯人補過一槍。開槍時也十分冷靜,很多人都說你在這方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前輩如此說道。
我靜靜地聽著前輩說話。是說前輩,不能先把你口中的肉先吃下去再說嗎?
「這種誇獎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我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回答著。
我拿起剛剛前輩的夾子,換我夾起生肉片放進烤盤中。
被人說擁有殺人的才能,應該高興嗎?還是該難過呢?
不知道。
過去的自己在做出殺人的行為時,從未想過自己正在做殺人的事情,也因此對我來說這種事情一點意義都沒有,因為那時當下的自己,完全沒有任何想法,只是照著指令射擊而已。
沒錯。就如同刷牙洗臉一樣地普通。
「是說最近還好嗎?」前輩突然地轉移話題。
「前輩是指什麼事情?」值得被問這句話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了,做這行的常常希望跟別人聊心,甚至還有人去廟裡求心安。
不過我算是少數的特例,我不曾因為這份工作而去廟裡拜拜,也沒有精神受損到需要看心理醫生。不過過程中的ㄧ些事情還是會照著去做。
雖然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效果。
「最近不是有個話題鬧很大嗎?」前輩將口中的碎肉吞下去後說著。
「前輩是指有關於廢死的議題嗎?」一邊回答一邊將剛剛烤好的肉,遞給到前輩的盤子中。給完之後再拿下一片繼續烤。
「嗯。這個話題關係到你們的行為,同時也關係到你們的工作。」前輩向經過的服務生要求在多一支夾子。
「前輩你支持廢死嗎?」我看著爐中漸漸烤熟的肉問著。
前輩並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拿起一旁的啤酒罐喝了起來。我靜靜地烤著肉,彼此就維持了一段沉默的時光,直到前輩再次開口。
「阿歿你支持嗎?」
「我反對。」我立刻回答了前輩的問題。
嗯……差不多熟了。
「你應該不是為反而反的人吧?」前輩繼續地追問著。
「前輩應該知道我的為人。」將烤熟的放到自己的盤中後,打開一旁的罐裝汽水喝了起來。
隨後放下汽水,繼續回道。
「要是廢除了死刑,也等於我的工作被解除了,這會令我有點困擾;雖然還是可以擔任其它的法警職務。」
「這不是很好嗎?不用在面對那樣的心理壓力,往後日子也不用整夜輾轉難眠。」前輩提出了相當不錯的意見,但是似乎話中有話地繼續講述著。
「還是說你……」這次前輩的眼神十分認真地看著我。我不以為意地繼續烤著肉片。
雖然前輩並沒有表明,但我心中早已大約猜出前輩想要提出的疑問了。至於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放心吧前輩。我並沒有因此沉迷進去。」我對著前輩露出微笑的表情說著。
前輩有些訝異的表情看著我,似乎有些訝異我會猜到他想說得話吧。
「我只是照著程序執行而已,我並沒有對此抱有任何情感,不論是好的或壞的。」我繼續地說著,順便打開第二罐汽水。
「嗯。聽到你這麼說就放心了,我可不想之後又看到認識的人上新聞呀。」前輩用著開玩笑的口吻說著。
這時我才想起來,剛剛前輩似乎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前輩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哈哈。不能假裝忘掉嗎。」前輩說完喝了一口酒說著。
「對我來說,廢不廢死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法律的程序是否正確,以及造成那些人變成今天這樣的成因。如果可以知道成因的話,並且能夠消除或改善的話,死刑的存廢根本就不是那麼地重要了。」
聽完前輩分析的道理之後,心中十分地認同前輩的理論。如果程序是錯誤的,那我就是在錯誤的程序中,親手殺了一些可能是冤枉的人。如果能夠知道到底是什麼使他們變成今天這樣的地步,或許就能提早防範,或許……也就不會變成今天這種結局了。
這時,前輩望著火光,露出難過的神情,小小聲地講著。
「對吧?阿邦?」
我假裝沒有看見前輩的樣子。前輩在這行做了三十幾年,應該早就看過不知多少我曾看過,或者我沒看過的場面了。
甚至要被執行槍決的人是自己認識的好友或是親人,想必前輩一定有曾經有過這種經驗。
我從以前到現在從未有過這種事情地發生,也因此我沒辦法知道那種場面,那種氣氛,那種感覺會是什麼樣子,不過如果以想像的方式來看的話,如果今天要被我槍決的人是小武,我還能下得了手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這種事情肯定不是用想像就可以明白的,不知道當初前輩最後是怎麼做得?交給別人還是自己親手來結束呢?
之後的時間,彼此邊吃邊閒聊著。雖然之前自己是那麼說,不過有人可以陪自己像這樣聊天,其實感覺還不錯。
吃飽之後,前輩看了看右手掛著手錶說著。
「時間有點晚了,就在這邊分開吧。」
「嗯。改天再邀前輩一起聚聚。」
前輩點點頭地背對著穿起大衣,我默默地繼續把喝剩地汽水喝完。與前輩這樣對話,幾乎都快讓我快忘記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不過不管再怎麼遺忘,手中的那份觸感依舊不會消失。
「阿歿。」前輩突然地開口叫著我的綽號。
「嗯?」
「你現在還有再做那件事情嗎?」
完全不知道前輩是在提哪件事,我繼續沉默地喝著汽水。
前輩見我不說話,繼續地追問著。
「聽剛剛門口的人說,你有一個習慣。」
……。
「會去調查要被自己槍決的人的ㄧ些資料。你這個毛病到現在還沒改嗎?」前輩嘆了口氣地說著。
針對這個問題,前輩對我已經提醒了不知多少次了,不過我從來不曾在意過。如同汽水我會混在一起喝一樣,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問題存在。
「我知道你很優秀,但是還是勸你這些東西不要知道比較好。」前輩像過去一樣地提醒著我。
「我只是對於將要被我殺死的人,他的過程有興趣而已,說不定可以找出像是前輩所說得成因。」我向前輩解釋著。
我也知道其他人都會私底下議論著我的這個行為,不過對我而言,沒有任何越權問題,只是單純地好奇和研究,而且從以前到現在我都執行得很完美。
「唉……有些東西不是你我就能改變的,有時候看了那些東西,真的會動搖到自己。」
前輩看了看我後,像是突然鬆下心來繼續說道。
「總有一天你也會知道的,希望來到的那天,你還能保持現在這個樣子。」
說完,前輩揮著手便往店家出口離去。桌上的帳單也被前輩拿走了。
此時我腦中所思考的是──那前輩當初被動搖了嗎?
感覺不管怎麼想都無法模擬出那個情境。嘛,只希望那種事情不會來到了。
然而……不久之後,前輩的預言真的應驗了,令我動搖得她出現在我的眼前。
〈三時〉
「拿去,這是你要的資料。」
「謝謝。」
我接過對方給的一個牛皮紙袋,隨後向對方道謝著。對方像是順便提出似的,向我問道。
「你為什麼會想要知道這種資料?」
「我這樣應該沒有越權吧?」我向對方詢問著。
「是沒有越權,只是單純好奇心作祟而已。」
「我跟你的理由一樣,我也只是好奇心作祟罷了。」
我解釋完之後,打開牛皮紙袋,從裡面拿出一張寫了滿滿的資料地紙張。
「聽說小武離職了。在還沒派人過來之前,可能就只有你這一位槍手負責執行了。」對方向我解釋著。
我一邊聽著對方的話,一邊看著手中的資料。在我手中的資料都是之後,由我親手執行槍決的犯人,而且都是已經被判死刑確定,不得再上訴或是彈劾的人。
『女的啊……』
看著資料左上角附上的照片,心中如此感嘆道。照片上的女性相當年輕的,而且十分地漂亮。
烏黑地長髮,清秀地五官,給人一種成熟地魅力,不過……總覺得十分地眼熟。
此時自己突然發現到一個奇怪的地方,我仔細地看著紙張,不斷地研究著,像是要把紙張看穿似的。
對方露出不解的表情詢問地說。
「怎麼了嗎?資料上有甚麼奇怪的地方嗎?」
「這張判決令會不會太快了?一審就判處死刑,並且還是在十四天前就已經決定了。」
大多數的犯人在被判處死刑時,通常會提出上訴,藉此希望能夠得到無期徒刑或者有期徒刑。簡單來說就是不想死,不論過去在社會犯下多麼殘忍案子的犯人,只要聽到死刑,輕者全身顫抖,重者嚇到失禁的都有。
我望著她所犯下致死的原因──XX殺人罪。
原來如此,犯了謀殺罪名,難怪會變成這樣,究竟有什麼仇恨需要恨到殺害對方呢?
不過不去上訴是因為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嗎?又或者已經做好玉石俱焚的準好?
這種事情恐怕……等等!
「聽說被告當時在法庭沉默,並且沒有上訴的打算,所以一審法官判定被告並不打算上訴,因此流程就比較快出來。至於十四天內就送過來執行槍決確實有點快……」
對方在對著我解釋著他所聽來的消息時,我突然地打斷他的發言。
「這會不會太奇怪了?」
對方看到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好奇地一邊走過來一邊說著。
「這種事情其實沒那麼奇怪吧?還是說你……」在對方講到一半的時候,我將資料的正面對著他的視線。
「怎麼了……!」
原本對方還不解地想要詢問,但在看到我放在他眼前的資料後,他也突然驚訝了一下。看來他也發現問題點了。
「這女的犯下的不是謀殺罪那種殺人罪,而是過失致死罪。」
我繼續地講述著。
「過失殺人罪,依照法律刑法第兩百七十六條第一項過失致死罪,應該只有處以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是二千元以下罰金。根本不至於被判到死刑的程度。」
對方擺出深思的動作,過沒多久,他從口袋拿出香菸盒,抽一根香菸並點了起來。
說起來,已經很久沒看過他拿起香菸在抽了。記得上次他抽起香菸已經是七個月前的事情,當時好像是被公務忙到不行,抽根煙讓自己清醒一些。
「阿歿啊。」他刁著煙,將視線對著我說著。那份眼神十分認真,但之中卻帶著一絲地無奈。
他伸出手拿下嘴唇旁的香菸,將口中的煙吐了出來之後,緩緩地說著。
「這件事就當作沒看到,如果你辦法接受的話,我可以幫你找人代替你。」
「你的意思是……」我靜靜地詢問著。
雖然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底,但是我依舊地發問了。想必他也已經知道原因了。我們的猜測可能不會完全一致,但是差不了多少,因為會造成這種情況的產生,除了那幾種沒有別的了。
「如果沒有失去一切的心裡準備的話,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干涉比較好,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去干涉的。」
對方繼續說道。
「而且就算真的讓你干涉了,也不見得能夠讓現況改變多少,甚至可能反而使你陷入於危險之中。」
我靜靜地聽著對方講述著。我完全明白他說這些話的含意。
的確。我們只是負責執行槍決的相關人員而已,只要照著上面下達的命令和流程跑就好了,根本不用為其他多餘的事情煩惱著。
『即使知道有問題,還是要照舊處理嗎?』
當下的自己,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那份,既無奈且無助的無力感。同時對於只能跟隨著流程走的自己,產生了一份厭惡感。
沒有任何權利的自己,除了這樣做以外,還有別的選擇嗎?而我又能做得了什麼?又能幫得上什麼忙?
我望著手中那份資料,心中五味雜陳,默默地在心裡對著這位女子道歉著。然而,這時的自己才將視線望向這名女子的名字。
隨後我全身便顫抖不已,腦中與其說是空白,不如說是類似於當機般,收到的資料已經大於所能處理的容量。
『為什麼……為什麼……』
心中不斷地浮現出為什麼的文字,我不斷地似著仔細看清楚,確認不是因為自己看錯,但是眼前的名字卻給予我沉重的現實壓力。
『為什麼……為什麼……』
對方像是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帶有擔心地詢問著。
「阿歿,怎麼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
此時心中的文字透過聲帶,將聲音從口中傳達出去。對方像是理解似的開口說著。
「有時後事情就是這樣,勸你還是早點看開,事情永遠不如我們所想得那麼……」
「……為什麼是妳。」
對方講到一半的話語,被我顫抖的聲音打斷,對方才發現自己誤解了我所說的話。此時對方似乎已經明白了,我並非是因為這個法律的黑暗面而說出為什麼,而是這名犯下我們所不知道的事件隱情的女子,正是我所熟識的人。
對方露出了詫異與吃驚的表情。他之所以會露出這種表情,或許是因為他從我顫抖的身體,機器般重複相同話語的聲音,以及我那難以置信的神情判斷,這名女子對我而言,一定是一位相當重要的人。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彼此不發一語,氣氛呈現出尷尬且沉重的氛圍。他面有難色靜靜地看著遠方,陷入了沉思之中,不斷地重複著吸菸和吐煙的動作。
而我只是一直重複的相同的舉動。
腦袋像是當機一般,完全無法管理或控制自己的嘴巴,讓聲音不斷地重複發出聲音。然而在我內心的這個時候,卻不斷地浮現出新的文字。
『為什麼是妳……』
『怎麼會是妳……』
許久不見的人,如今卻以這個形式使我們相見,命運是什麼?注定又是什麼?簡直就像老天爺在玩弄著我的人生般。
「鄭雅學姐……」
我小小聲地呼喊著資料上那名女子的本名。
莊鄭雅,過去曾經與我一同相處於漫長時光的女子,一位對我來說,如同親姐姐般溫柔地學姐。每當回想起大學時光時,學姐的存在總是不可抹滅地出現在記憶之中。
學姐對我而言,或者該說對當時大學生的我來說,學姐的存在無非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然而我對學姐不單單只有學弟對學姐的尊敬,同時也帶著男性對女性的愛意。
腦海中不斷地浮現起過去一段一段與學姐的記憶。
『你好。我是三年四班的莊鄭雅,叫我鄭雅學姐就可以了。學弟有興趣加入我們社團嗎?』
『嗯……學姐來幫你取一個綽號吧。既然你叫XXX,那就叫……嗯?你已經有綽號了呀。那就叫你的綽號吧!阿歿。』
『嗯?要借林教授的筆記?可以啊。拿去吧;阿歿上課的時候要專心點哦。』
『別用擔心啦。這點小傷口貼個OK蹦就好了。阿歿快去上課吧;要是遲到了可不好呢。』
『阿歿你還好嗎?你發燒了呢;我帶你去保健室吧……學姐照顧學弟有什麼好道謝的。自己的身體要自己注意呀。』
『……唉呀呀,我沒想到阿歿既然會喜歡上我,也沒想到阿歿對於愛情這麼主動呢。對我來說阿歿就像我親弟弟一樣,而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我們可以繼續保持這樣嗎?學姐和學弟,姐姐和弟弟的關係。』
『呵呵,淋點小雨也不錯呢。就在剛剛我們分手了,看來我還真是一點魅力都沒有,連喜歡的人都沒辦法挽留住。』
『嗯?這是阿歿的第一次嗎?那就交給姐姐來吧。』
『抱歉呢。那天晚上有點意氣用事,到今天為止,心裡總覺得對不起阿歿你呢。不過我想通了,不管過程是好是壞,人生還是要過下去。』
『對不起呢;阿歿。我還是無法接受你的愛意,我怕接受之後,哪天又會向他一樣,從我身邊失去,與其接受之後失去,倒不如一直保持著這樣的關係。』
『所以說阿歿,讓我如同過客一樣,存在於你的回憶中就好了,可以嗎?』
『再見了,阿歿。希望以後還能再跟你相遇。』
往事不斷地回想起來,再次的相遇便是訣別的時刻。
真是可笑呀!
我緩緩地深呼吸著,將情緒恢復到平常的樣子。隨後我面向著對方的身影望著。
對方像是察覺到我的視線般,轉過頭看著我。於是我便開口說道。
「能讓我跟她見面嗎?」
〈四時〉
「洪書記官,阿歿,你們怎麼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
「不好意思,可以讓他進去找人嗎?」書記官對著監獄法警交談著,我則是在一旁思考著該用什麼樣地表情、情緒去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法警聽完之後,隨後幫我們把通往牢房的大門打開。我們並肩地走著,然後指向角落的一間單人牢房中。
「不要講太久,要是出了事,你和我都會有麻煩的。」
書記官說完後,便走到剛剛的法警旁,與他交談聊天著。
我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邁開腳步地走向那間牢房。說實在的,我還不知道該用什麼樣地表情面對學姐,但是我知道不做是不行的。
此時的自己站在學姐地牢房前,視線的方向所看到的是──身穿黑白相間條紋獄衣,陷入熟睡的學姐。
學姐比起過去的相貌,更加地成熟且美麗了。頭髮長度已經長到腰際間,那雙手指雖然變得有些粗糙,但依然是如同孩童般的手般地細嫩。
看著學姐的變化,想必學姐在過去這一段的日子裡,似乎也並不好過。原本還在為了與學姐見面時,應該擺出什麼樣子的表情而傷腦筋,如今那些都不重要了。
只要能再看到學姐的樣子就好了。只是……這次的相遇肯定很短暫。
學姐眼睛突然緩緩地打開,睡眼矇矓地視線中,模糊地看到自己的牢房前站著一個人。於是學姐緩緩地坐起身子,伸手做了一個伸懶腰的動作。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這是我與學姐相遇後,學姐所講得第一句話。看來學姐似乎還沒認出我來。
「鄭雅學姐。」我開口呼喊著學姐的本名。
聽到有人叫著她學姐,精神像是瞬間回來一樣,眼睛突然瞪大地望著我。或許她不曾想過我會以這種形式來見到她吧。
「阿……歿?」學姐不敢置信地望著我。
「好久不見了,學姐。」我靜靜地向學姐問候著。
不知道是聽到我的聲音,還是看到我的人,學姐露出過去時常對我做出的表情回覆著我。
「好久不見了呢。你當上法警了呢。」輕輕地,微笑著看著我。就如同過去看著自己的學弟一樣,依然那麼動人,那麼魅力。
但我們彼此心裡都十分明白,過去的時光已經不會再從頭來過了。如今的我們,不再是學姐與學弟,姐姐與弟弟的那種關係,而是法警和犯人的關係。
「學姐妳……」我試著想繼續和學姐說話。
「抱歉呢。阿歿,沒想到再次的相遇會是這樣子。」學姐打斷了我的發言,繼續地向我詢問著。
「阿歿你當了多久的法警了呢?」
「四年。」
我不敢跟學姐說,我是法警槍手,是負責執行死刑犯槍決的人。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可以對別人說得事情。
「好厲害呀。沒想到當初只會耍小聰明地阿歿,如今成為了法警呢。」學姐讚嘆似的說著。
這種感覺就像是與學姐在開同學會一樣,只是地點選擇了監獄,空氣中還瀰漫著沉重的氣氛。
「阿歿你有結婚了嗎?」學姐繼續地追問著。
「沒有。連女朋友都還沒有。」
「這樣不行呀。阿歿你這種悶騷的個性最要不得了,不努力一點的話,以後就只能當魔法師了哦。」學姐露出微笑地,開著玩笑話說著。
心中的這個時候,其實有好幾句比起這些問候話,更想向學姐問清楚的事情,然而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那學姐妳呢?結婚了嗎?」我反問地說道。
「嗯?我嗎?怎麼問題跑到我這邊來了。放心吧;學姐我可是很堅強的,一個人生活也沒有問題的!」學姐擺出精神百倍的姿勢展現給我看。但在我眼中,只覺得那只是偽裝的樣貌。
「……那為什麼學姐會變成這樣?」我還是開口詢問了。
「……。」學姐也陷入了沉默。
隨後幾秒鐘之後,學姐又再度開口說道。
「不管那個了,現在阿歿還有喜歡的人嗎?」看來學姐真的很好奇我的愛情課程。
「有。從之前就一直喜歡到現在。即使有過一段分離的時光,但還是又遇見了。」
「是嗎?那這次可要好好把握人家哦。」學姐露出笑容地教導著我。
但……這是不可能的。
「我說的人就是學姐妳。」
「……。」
彼此又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這次換我開口詢問著學姐了。
「學姐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嗯?你是指什麼?」學姐不解地詢問。
騙人。學姐明明就知道我想問得是什麼。
「學姐為什麼會變成犯人?事情可以告訴我更詳細點嗎?」我直接地向學姐詢問著,如果能夠找到什麼縫隙,或許……或許……
「……。」面對我的問題,學姐只是望著我不開一語。隨後便開口問道。
「如果阿歿知道了,又會怎麼樣呢?」
「……。」是呀。我又能怎麼樣?
上訴?憑什麼?
抗議?憑什麼?
逃跑?會牽連到所有跟我相關聯的人,我做不到。
「為什麼當初學姐並沒有上訴呢?明明只是過失致死而已,怎麼想都……」
「我被判的是謀殺罪。」學姐低下頭地說著。
此時的自己十分訝異著。為什麼……不是過失殺人嗎?為什麼會變成謀殺罪?
「學姐妳不是……」我想繼續追問下去時,學姐打斷了我。
「不好意思,我有點累了,想繼續休息,再見,阿歿。」
學姐下達完請客令後,隨後倒在床上,臉面對著牆壁不讓我看見。面對學姐這樣的舉動,我也只能暫時收手離去。
書記官看到我從房間離開之後,便向法警道謝完後跟上我的腳步。
「怎麼樣?」書記官好奇地問著。
「學姐被判處的是謀殺罪,不是過失致死。」
「!」
聽到我說得話後,即使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書記官露出吃驚的表情,隨後書記官便嘆了口氣說著。
「唉……跟我料想的一樣。你的學姐這件案子很難處理,而且感覺死者似乎是上面高層認識的人。」
「……。」我沉默著。
「身為你少數的朋友之一,勸你不要再繼續干涉下去,好好保握這段短暫的時光吧。」他拍著我的肩膀說道。
好好保握?不要繼續下去?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到自己認識的人,被人污陷置死,還要我默默地不吭一聲。
開什麼玩笑!
我做法警槍手可不是為了給人當作像斷頭台用的,即使知道法律中間有問題,還要我保持平常心去殺一個無罪之人嗎?
那法律的正義在哪裡?我心中的正義在哪裡?過去我所堅定的正義又在哪裡?
〈五時〉
從那天之後,每到探監時段,我便往學姐的牢房跑去。原本如此平凡地舉動,基本上會被人受到關注,但因為過去的自己就是這樣子的行為,所以其他人也見怪不怪。
也因此只要不要太過誇張,基本上我都很順利地可以見到學姐。
但學姐似乎不太接受。每當我跟學姐見面時,學姐都會詢問著我一些生活的瑣事,但只要當我問到案情的時候,學姐總是轉移話題或者丟出請客令。
然而就算我想從書記官那邊得知什麼消息時,他總是會說:
「可以給你的我都給了,剩下的東西已經越權了。」這樣的回答拒絕我。
但從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來書記官似乎已經明白一切般,但是卻始終不願告訴我。而且我有這麼一個直覺,總覺得突然硬逼他說的話,我會立刻失去這麼一位朋友。
但是我還是不想放棄。
知道對方可能被陷害入獄,知道對方可能被陷害被處以死刑,而且執行死刑的槍手還是自己,執行的對象還是認識的人,不管怎麼樣都無法說服我自己。
然後在某天的探監時段時,我依然站在學姐的牢房前。
學姐露出些許的笑容看著牆壁。我知道如果我又說出有關案情的問題,學姐肯定會馬上下達請客令。
但隨著日子這樣地過著,學姐的死刑已經漸漸地到來。
這份無力感串流著我的全身,我該怎麼辦?
我要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
完全沒有頭緒,完全不知道方法。即使去問了當時的法官,對方也只是回應著。
「我只是照著法律規範程序走的。」
到底是什麼樣的法律程序,可以讓原本過失致死的罪名變成謀殺罪。
此時的自己回想起之前書記官說得一句話。
「阿歿,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學姐本身就是犯了謀殺罪名的可能性?說起來,在謀殺罪與過失致死之間,存在著許多地爭議,每當這種案件出來時,往往都是檢察官和法官頭痛的問題。如果要是你的學姊真的犯下了謀殺罪名,那你的行為就是包庇犯人,視為共犯。」
的確或許真的是我心中對於認識的人,產生出包庇的心態,但是罪名上寫得清清楚楚,是過失致死罪,為什麼上面判處下來的罪名卻變成謀殺罪。
即使我想去找出當時法庭上的書記官,我向洪書記官問過,卻只得到了這樣的回覆。
「他在那件案子之後,向法院請了長假,現在不知道人跑去哪裡了。」
連掌握證據的人都通通消失,要我怎麼翻轉這種逆境呀!
「阿歿。回神哦。」學姐的聲音將我拉回了現實的場景。
「嗯?學姐?」我像是慢一拍地回覆著。
「做法警的可不能失神呀。要是一個不小心犯人跑掉了該怎麼辦?」學姐擺出經驗十足的架勢,對著我說教。
「放心吧。學姐是不會逃跑的,對吧?」
「……,阿歿還真是信任我呢。」學姐露出苦笑的神情說著。
我也露出些許沉重的表情說著。
「當然呀。妳是我最尊敬的學姐,也是我最喜歡的人。」
學姐沉默一陣子後,開口回道。
「從什麼時候阿歿這麼會搭訕女生了呀;這樣的說話方式,可是會讓人心動的哦。」
「那學姐有心動嗎?」
學姐聽完後,眼睛睜大了一下,隨後露出微笑說著。
「我可是學姐呢。想要我心動,阿歿還要多下點功夫哦。」
我們彼此繼續保持著這種談話方式,如同過去在學校時,相處的模式一樣,直到探監的時間結束。
每天每天,不論是上班或者休假日,每天每天,都固定來與學姐交談。但是心中依舊明白,不管再怎麼交談下去,時間都不會因此停止,時光依舊在流逝著,死刑的日期也一天一天逼近。
或許對於學姐來說,這每天的相處時光是她唯一感到高興的時間,但對我來說卻是令我感到痛苦的時間。看著眼前的學姐卻不能救出來,只能像這樣地陪伴著她,既不能與她接觸,也不能理解她的過去。
最近的自己不斷地開始思考著,自己究竟能不能對學姐開槍。究竟沒有沒本事走進刑場。
幾乎每天睡著時,連作夢都夢到即將槍決學姐的場面,往往嚇醒時,臉龐總是流著兩行地淚痕。然而更加令我畏懼地是──我醒來時,那雙不停顫抖的雙手。
好想緊緊地抱住學姐,好想碰觸著學姐,讓我放心地知道,至少現在學姐還活著。然而我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每天的探訪也不知不覺成為了,彌補我心裡傷口的良藥,雖然不足以彌補全部,但卻有一絲的作用。
然而有一天。
「阿歿,今天的法警家裡有事請假,你可以幫他代班嗎?」
法警長對著我問道。站崗的時段是凌晨地一點到早上九點,地點是囚禁死刑犯的單人監獄。
隨後我立刻地答應著,因為這個理由,今晚我可以跟學姐相處更長的時光。
穿好法警的制服之後,配上基本的工具,我換走到監獄門口,上一班地法警一看到我來交班,便隨便跟我閒聊了兩句後,便離開了。
我打開監獄大門的鎖,走到學姐的牢房前。學姐看到我,表情有點訝異的問著。
「今天怎麼好像比較早來呢?阿歿不可以用關係這樣子做哦。」學姐裝出有點生氣的態度,叮嚀著我。
「原本今天值班的法警有事請假,所以我是來代班的。」
聽完我的回答後,學姐笑了笑地回答著。
「那麼今晚守衛就拜託你了。」
「原來學姐把我們當成守衛呀。」我附和著學姐地玩笑話。
「是啊。能夠每晚都被人派人來守護自己,感覺還不錯呢。」
「如果學姐願意,我可以每天都像今天這樣守護著學姐。」這是我的真心話。
「阿歿你愈來愈會逗女生開心了。」學姐微笑地說著。
「我不是對任何女生都會這樣的。」我反駁著學姐的說法。這也是我的真心話。
「嗯?那是只有對我才這樣嗎?」學姐站起身子從我走來。
彼此之間有著一扇鐵門擋著。好久沒有這麼近地看著學姐了,那雙眼睛以及那份微笑,都跟過去一樣。
「是啊。因為妳是我喜歡的人。」
「我不值得你這麼做。」聽到我的說法後,學姐低下頭苦笑著說道。
「阿歿肯定還會遇到自己的真心喜歡的人,到時候才是阿歿要好好把握住的時候,而不是現在。」
「所以我想好好把握呀。」說完我伸出雙手搭在學姐的肩上。
學姐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按照規定我們不能伸手觸碰犯人,避免犯人逃脫等等情況發生,但是我知道學姐不會這麼做,因為學姐依舊是我所熟識的那個鄭雅學姐。
「阿歿,不可以呀。伸手觸碰什麼的,不是不太許……」
學姐的話語還沒說完,我被打斷了學姐說話。我的嘴唇透過牢門的隙縫,與學姐的嘴唇觸碰在一起。
這份柔軟地觸感依舊如過去一樣,在那個夜晚,學姐被拋棄的夜晚,學姐對我所做的事情,我對學姐所做的事情一樣。即使知道學姐可能會被我的這個舉動嚇到,但我還是做了。
然而親吻不到幾秒的時間,雙手不斷地顫抖,我張開雙眼看著雙手。此時才發現顫抖的不是我的雙手,而是學姐的雙肩,學姐痛苦地推開我。
「學姐……?」
學姐癱坐在地上,雙手不斷地抱著自己的雙肩,身體不斷地顫抖著。
此時的自己發現出事了。趕緊拿出鑰匙打開獄門,抱著學姐呼喊著。
「學姐妳還好嗎?學姐?學姐?」
不論我怎麼地呼叫學姐,學姐只是不停地顫抖著。當下事態嚴重,我立刻抱起學姐,立刻衝向監獄的醫院去。
〈六時〉
「你在搞什麼!」
「咻!磅!」
一個拳頭快速地打向我的臉龐,我的身體受到衝擊地往拳頭地方向飛去,打我的人繼續地怒罵道。
「你是新來的嗎?規矩不知道嗎?我們不能主動觸碰犯人,這種事情還要身為書記官的我教你嗎!」
洪書記官表情十分地憤怒。也難怪他會有這種表情,聽到監獄裡之後要被槍決的犯人,今晚在監獄裡變成全身顫抖不止的人,是誰都會措手不及。更何況今晚還是我負責值班。
在確認學姐狀態已經平靜下來之後,書記官和法警長去調攝影機查看原因時,卻發現了我在牢房裡的舉動。
雖然事後書記官向法警長求情,不要呈報上去,事情才沒有爆發到無法收拾,但是這種事情十分嚴重,要是被新聞媒體知道了,那後果可不是單純的我個人因素,受到影響的可是整個法警界以及之後的種種問題地產生。
書記官繼續罵著。
「我知道你很想救她,我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但是你這種作法是在做死,你知不知道?除了你會被革職以外,整個法警界將會受到一震波及。」
「……。」我默默地承受著他的怒罵。我沒辦法反駁,因為我沒想過我的舉動,會造成這種情況的發生。
「阿洪,你冷靜點。」在一旁的法警長開口說道。
「我知道這件案子可疑點很多,且這名女子是阿歿的學姐。幸好這件事情只有我們幾個知道,還來得及彌補。」
法警長安撫著書記官後,轉頭看著我說著。
「阿歿,我諒你是因為個人情緒因素,所導致這件事情,因此我不予追究,但是從此之後我禁止你進入監獄內探監,也禁止你擔任監獄法警的工作。至於執行槍手,我會另外找人負責。」
法警長的話語深深地打痛了我的內心,比起法警長的話語,書記官的怒罵和拳頭還讓我好受一些。
我默默地低頭道謝著,隨後離開。
我已經沒辦法再遇到學姐了。沒辦法再跟學姐聊天了。也沒辦法再跟學姐享受最後短短的人生了。離學姐槍決的時間只剩下一個星期。
我已經沒辦法拯救學姐了,正義是什麼?法律又是什麼?為什麼可以用法律制裁我的行為,卻也能用法律陷害學姐的人生呢?
我的行為是錯誤的,但學姐並沒有什麼錯。不……我連學姐的案件都不清楚,我也沒辦法說學姐沒有任何的錯誤,但是……
但是……我不想就這麼結束。
我默默地離開監獄,走往自己回家的路上。
「阿歿呀。要不要去喝一杯?」
一個聲音從我面前傳出,我望著眼前的身影。
「前輩?」
幾個月前曾一起相聚的前輩,現在出現在我眼前,露出著苦笑的表情看著我。
「阿歿你怎麼一副快死了的表情,走吧;陪我去喝一杯。」
隨後前輩搭著我的肩膀,帶著我走去附近的一間酒館。
「事情我已經聽阿洪說過了。」前輩向吧檯人員點了一杯龍舌蘭和一杯血腥瑪麗,隨後向我說著。
「真不知道該說你太衰,還是該說我太毒。」說完,前輩便拿起龍舌蘭開始喝了起來。
我只是靜靜地接過裝有血腥瑪麗的杯子,不過地望著酒杯。
前輩看著我的樣子,隨口便問著。
「怎麼樣?感覺很難受吧?沒有品嚐過這種感覺是不可能模擬的出來的,這種事情只有當自己親身經驗過後,才會明白那有多難受。」
「很難受。很痛苦。對於自己的只能冷漠地看著厭惡著,對於自己的無能為力厭惡著,對於自己過去所相信的正義厭惡著。」
過去的自己為什麼可以這麼地果斷,不帶有任何感情地殺人。我從來不曾想過,我所殺得犯人之中,是不是也有人向學姐一樣,被人陷害成死刑?
如果真的有人是冤旺的,那執行死刑的我不就是了殺人魔了?
過去完全沒有考慮過這種問題,依舊沉溺於機器式的流程中,絲毫不自覺自己已經成為一個殺人兇手。
如果……如果我已經沾滿鮮血……如果我已經是殺人兇手了,那麼……
「叩!」
「好痛!」
一聲敲響,前輩那裝著龍舌蘭的杯子,不偏不倚地敲在我的頭上。我大腦瞬間全面停擺,只留下痛的感覺存在著,我雙手按著前輩敲下去的地方。
「前輩你做什麼!」
看著我生氣的表情,前輩嘴角微笑地回答著。
「我在敲醒一個自以為自己是殺人魔的笨蛋。」
「……。」
「我知道你很不服氣,我知道你很想要改變現實,但事情不是如你所想的,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很多事情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
「那前輩你要我怎麼樣?難道眼睜睜地看到學姐死嗎?明明知道是……」
「被陷害的?」前輩接著我的話講下去。
「前輩你……」
「別亂猜,是書記官告訴我的。這可真是殘酷的抉擇呀。就像過去的我一樣。」
講這句話時,前輩一臉苦笑地繼續說著。
「跟你說個故事吧。過去曾經有過一件案子,案情是這樣的,有兩名刑警發現了通緝犯。於是跟犯人陷入追捕的過程中,中間有發生幾次的槍戰。最後犯人手上拿著槍械,並且挾持著一個女性。面對這樣的場面,兩名刑警只能勸犯人放下槍械和人質,但對方不肯,就在僵持的狀況下,不知道為何人質突然地掙脫開來,並往刑警的方向跑去。犯人發現人質脫逃後,立刻將槍對準人質,看到這一幕的其中一名刑警,立刻向犯人射擊。誰料到,子彈不偏不倚地打中了犯人的頭部,幾乎一槍斃命地擊倒犯人。」
說到這邊時,前輩將剩餘在酒杯裡的龍舌蘭一口氣喝完,並且繼續說道。
「誰想得到,之後那名刑警被起訴,罪名是謀殺,並且被處死刑。」
聽到這邊我馬上反應地露出訝異的表情。前輩看著我的表情,像是知道我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一樣繼續說著。
「之後我們才知道,原來當初人質脫逃時,犯人手上的槍早就已經沒有子彈了,根本對人質構不了威脅。」
「就算這樣……」
「的確,就算這樣,也不至於到死刑,所以一審時,法官宣判為過失致死罪,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但是……」此時前輩臉色面露凶光,我知道接下來的是,肯定正是讓前輩痛苦的原因。
「犯人的家屬不認同這種結果,因此上訴到二審法庭,二審法官認為那名刑警明明可以往四肢軀幹射擊,卻沒有這樣做,反而選擇了足以致命的頭部,認為刑警有蓄意殺害犯人的嫌疑,之後經過檢方和告方的攻防戰之後,二審最終下達結果。」
前輩手緊緊地握著酒杯,像是要把酒杯握碎一樣。
「從最初的過失致死演變成謀殺罪名成立,判處死刑。而且……負責執行槍決的人是我。」前輩帶著些許憤恨得語氣說著。
「故事說完了。」前輩望著我,靜靜地說著。隨後又點了一份龍舌蘭。
「當時另一名刑警是……」
「他們兩個都是我的朋友,都是跟我一起考上警察,一起在這份道路上,相互扶持的夥伴。」
也難怪前輩聽到學姐的案子之後,還能保持著這份沉著感。
因為前輩的案例,就如同學姐一樣。雖然內容中不太相同,但是如今我的角色就像是當時的前輩一樣。想必前輩當時也是像我一樣,如此地痛苦折磨。
不過前輩當初最終是怎麼選擇的呢?
我嘴唇持續地張閉著,前輩像是知道我想要問什麼問題一樣。我還沒將聲音發出之前,前輩就已經先反問我。
「你想知道我到最後的選擇是什麼吧?」
我並沒有回答前輩的問題,只是點點頭地表示肯定。
前輩從酒保那邊接過第二杯酒,手不斷地搖晃著酒杯,杯子裡的酒和冰塊,隨著搖晃跟著搖動著;冰塊還因此發出硄硄地聲響。前輩並沒有馬上開始喝,而是望著杯中的冰塊,像是回想般開口說著。
「我退卻了。」
〈七時〉
「退卻?」我不解地像前輩追問著。難道當初不是前輩負責槍決,而是另一名槍手負責?
前輩並沒有解答我的疑問,只是繼續說下去。
「當時的我跟你一樣,對這樣的判決十分地不滿。為了保護人民,為了保護自己喜歡的人,我們盡心盡力。結果到最後,反而因為保護人民而被冠上謀殺的罪名,我還必須親手槍決掉自己最好的朋友。真是可笑呀!」
「之後的日子,我們每天不斷地想找出新的辦法,希望可以為他辯護,至少改判無期徒刑都好。然而我們的成果付出流水,全部被駁回,甚至有人開始懷疑我們是否也涉足謀殺計畫之中。到最後我們只能每天每天,每天地去陪伴著他。」
這時前輩向我問道。
「記不記得前陣子我像你問了一個問題?」
「是指廢死的問題嗎?」我回答著。
「嗯。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希望當初就已經有廢死的機制,這樣的話,至少他不會死了。我們也不會失去這麼一位朋友。」
「那之後呢?」我好奇地繼續追問著。
前輩望了我一眼,隨後看像遠方繼續說道。
「最後直到槍決前一刻,我都下不了手。真正令我害怕得不是眼前的他,而是我那雙顫抖的雙手,換做是你,你有辦法扣下板機嗎?」
前輩質問著我。明明就知道我會怎麼回答。
我根本下不了手,不論是小武或是學姐在眼前,我都無法……
「然後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一聲槍響突然響徹整個刑場。但開槍得不是我,也不是另一位槍手,而是我那另一位朋友,當時的另一位刑警。」
我露出訝異的表情,前輩輕輕放下手中的酒杯,繼續說著。
「之後因為他違反刑場規則,以辭職負責。在他臨走之前,我曾問過他,他給予我的回答是:『如果我沒辦法救他,那至少我要陪著他到最後,至少離別的那一槍要由我來開。』,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過不了多久,我從法警槍手的職務上離開,轉而成為教導你們成為法警槍手的教官。除了教學以外,我不曾再去過刑場上一步。」
說完,前輩轉過身來望著我。
「雖然這句話由退縮的我說實在沒什麼說服利,但是身為前輩的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不要後悔。」前輩眼神十分嚴肅且認真地望著我。我感受到前輩的那份支持感。
「我明白了。」我隨後正準備走出酒店時,我回過頭來詢問著前輩。
「前輩你有後悔嗎?」
前輩轉過身來,苦笑地說著。
「我唯一後悔兩件事,第一件是沒辦法救他。第二件是沒辦法扣下板機陪著他走完最後一程。」
聽完前輩的故事之後,我快速地跑回監獄。我二話不說地跑到醫院,學姐病床的門口,但卻只看到洪書記官在這邊。
「莊鄭雅已經送回監獄了,你快去吧。監視器那邊是由法警長在監視,記住!如果再發生這種事情,我們會公事公辦。」
我向著書記官道謝後,馬上跑到監獄中,監獄大門的門鎖已經打開,但各牢房的門依舊鎖著。我慢慢地走到學姐的牢房前。
學姐也發現我地呼喊著我的名字。
「阿歿。」
我並沒有回答學姐,只是轉過身背對著學姐,靠著牢門做了下來。
「學姐對不起。」
聽到我的道歉,學姐發出像是做錯事的孩童地語氣回答著。
「不,是我不好。對不起,害你鬧成這個樣子。」
「不,是我自己造成的。但因此恐怕負責槍決學姐的人要換人了。」我向著學姐說出不能說得事情。
學姐不解地反問著,但隨後像是明白我的意思似的,發出有些吃驚的語氣。
「為什麼要換人?難道……」
「沒錯。原本要幫學姐執行槍決的人──是我。」
學姐陷入一陣沉默,由於背對著學姐,因此看不到學姐的表情,看學姐現在一定露出很失落的表情。
這時我開口。
「學姐,拜託妳,可以告訴我原由嗎?」
「!」
學姐訝異了發出些許的聲音,隨後又陷入沉默。我知道現在要學姐說出來,無非是在學姐的傷口,再次挖出一個洞。但是我還是想知道,知道學姐究竟做了什麼。
沒一會兒,學姐緩緩地開起口。
「你還記得我過去被拋棄的事情嗎?」
我點點頭回來著。
「在畢業與你分開後,我試著忘記你們兩個,因為對我來說,你們都在我心中留下不可抹滅的存在。然而我的內心依舊還是愛著他。」
我緊緊地握著拳頭,任憑學姐繼續說著。
「案發那晚,我接到了他的簡訊,他說希望可以和我復合。聽到這邊,我內心十分地高興,於是就不由就已地跑去了他指定的地方。」
學姐停頓了一下,繼續說著。
「然而在我到的時候,除了他以外,還多了許多我不認識的男子。這時我才知道這是一個騙局,我想要趕緊跑走,卻被他們抓住了。」
學姐沉默了許久,直到我聽到水滴滴落的聲音,才知道學姐哭了。學姐用著帶有哭聲的聲音繼續說著。
「他們開始扯開我的衣服,我知道我接下來肯定會被他們侵犯,於是我也不斷地反抗著。然而就在我反抗的途中,看到一旁破碎掉的酒瓶。」
「我撿起一片碎玻璃揮舞著,希望可以藉此嚇退他們,然而他就在這時抓住我那抓著碎玻璃的手。要是手中的碎玻璃被奪走了,我肯定只能任憑他們侵犯。於是我似乎擺脫他的手,就在這時,玻璃碎片劃開了他的頸動脈,大量鮮血從他脖子不斷地流出,其他人見況,嚇得通通跑走了。」
此時的自己心中十分地憤怒著,恨不得槍決的這些人,包括無能保護學姐的自己。
突然背後感覺有東西觸碰著,直覺告訴我,這是學姐的背。我們隔著一扇牢門,背靠背地相依著。
「之後我就被判謀殺罪名起訴。聽說他的家長在社會上是知名人士,並且在法庭上,聲稱我不斷地騷擾地他,甚至今天是我約他出來見面的。總總偽造般的證據一一呈現,法官似乎曾經受過他父母的幫助,所以一審時,指認我得不到他,便將他約出來殺害。」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繼續上訴?學姐為什麼要接受這種荒謬的結論?」我靜靜地反問著她。如果我早點知道這件事情,我就可以請我認識的人幫助學姐,為學姐的權益爭取了。
「即使上訴了又會怎麼樣?對方後台這麼硬,我殺害了他們的寶貝兒子,他們不可能會放過我的。更何況我已經離家很多了,我沒有那麼多錢可以負擔得起那些成本。」
就為了這個原因,就因為這樣放棄自己的清白,選擇了被陷害後的死亡?我無法諒解。我無法理解學姐的想法。
「不過……」
學姐突然繼續開口說道。
「或許這些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或許是──我還喜歡著他。」
「……。」我陷入沉默的深淵之中。
「很可笑吧。明明是已經被拋棄的人,明明是被他欺騙,甚至要被他強暴的人,如今心中卻依然愛著他,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不覺得很可笑,根本笑不出來,根本就不是什麼好笑的笑話。
「那我呢?」我小聲地問著學姐。
我對學姐的愛戀,我對學姐的感情,甚至我們之間做得那些事情,都不比他對妳的感受嗎?
學姐隨後開口回覆著。
「對不起。如果……如果當初先遇到你的話,或許就不會這樣了。」這時學姐伸出手牽起我的手,繼續地說著。
「但是我很謝謝你。謝謝你帶給我的時光,跟你相處在一起的日子裡,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候。即使直到現在,你都依然在我身邊,真的很謝謝你;卻也很對不起你。」
呵呵……一切都是相見恨晚嗎?
此時腦中指浮現著前輩所說過的話。
『如果我沒辦法救他,那至少我要陪著他到最後,至少離別的那一槍要由我來開。』
我緊緊地握著學姐著手,我不看向學姐地開口說著。
「如果我沒辦法救妳,那至少讓我陪妳到最後,好嗎?」
此時身後的水滴愈滴愈多,水滴聲此起彼落,學姐哭著緩緩地說道。
「嗯。我願意。」
〈八時〉
然而離別的日子終於到來了。今天就是學姐執行槍決的日子。
學姐在吃過最後一份晚餐後,檢察官開庭訊問著學姐是否有遺言要交代。學姐沉默地搖搖頭。
隨後學姐緩緩地走進刑場,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但是學姐的表情像是已經面對了一般,毫無畏懼地前往著。
過去在這條路上,許許多多在外面惡名昭彰的殺人犯,到這一刻時,通常都會腳軟,甚至要人架著他走向刑場。能像學姐這般模樣的沒有幾個。
學姐走進刑場之後,法醫為學姐施打了一劑麻醉針。隨後戒護的法警將麻醉之後的學姐架上刑場沙丘上趴好。
已經萬事俱備,只剩下法警槍手負責執行槍決了。
法警槍手將槍從槍套中取出,確認子彈和槍沒有問題之後,確實地放入子彈並且打開保險絲。
然而發令者在確定槍手準備就緒後,站在原地對著槍手比著手勢,這時才發現槍手似乎有點不太對勁。這名槍手似乎沒有看到指令似的,槍對準著學姐,卻依然不扣下板機。
這是當然的。因為這名槍手此時內心正在做最後的掙扎,因為這名槍手正是我。
『吶。我幫你重新申請到了負責重新執行的命令。為了這張票單,我不知道拜託了多少人,動用了多少人脈,直到法警長相信你可以做到的。這次希望你能夠像以往那樣做到。如果你真的做不到的話,我們已經準備了另一名槍手待命著。』
書記官留下了一句『你自已好好想想,讓上面的人,讓你自己相信自己。』的話後,將票單放到我面前,隨後便離開了。
時間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如同虛幻一般地虛偽。
我知道發令官已經對我下達了好幾次的射擊命令,但我的雙手始終沒辦法扣下板機。前輩當初所面臨的就是這種感覺嗎?
感覺十分難過,如果說地獄的痛苦程度是十級的話,那麼站在這裡的我,痛苦程度就是十四級。這份痛苦不只來自於內心,連我外在的身體,都可以感受到那種疼痛,像是要把我的心撕開一樣。
隨後我看到了書記官出現在我視線的遠方,他對著我比著手勢說著。
『四分鐘後,要是沒射擊,另一名槍手將會負責射擊。』
開什麼玩笑!書記官好不容易為我爭取到的機會,我難道想就這樣白白浪費掉?
我不想要。我不願意。至少與學姐離別的這槍,要由我來開。
我不想像前輩那樣活在悔恨的日子中,每天每日,都為著當初沒有開下這一槍而懊悔著。
可惡!
快扣下板機呀!
快開槍呀!
不管我內心多麼地著急,手指始終不動於衷,現在擁有自己的意識般。
三分鐘。
可惡!
兩分鐘。
可惡呀!
一分鐘。
我感覺到身後有一個新的人地腳步聲,看來另一名槍手也已經再開始準備替代我了。
該死!
該死!
該死呀!
就在這時──
「阿歿……不,宇傑。」
「!」
我彷彿聽到了,已經被全身麻醉地學姐,嘴唇突然喃喃自語地說出我的本名。
當下的我十分訝異,學姐為什麼會知道是我,為什麼知道還是我負責執行槍決?
「開槍吧。」
「!」
我望向學姐像是說話的嘴唇。
學姐在笑。
學姐在笑著。
此時耳邊傳出學姐的聲音。
『宇傑,謝謝你。但是也對不起。』
「……。」
『求你了,開槍吧。』
我的臉龐漸漸地泛出兩道淚痕。
『對不起,學姐。我幫不了妳的忙;永別了,鄭雅學姐。』
「咻!」
一聲槍響從我手中發出,隨後只見學姐的身體,漸漸地冒出鮮紅色的血液,我只是靜靜地看著。
靜靜地注視著。
此時我看向正前方的時鐘,時間不偏不倚地準時顯示著九時。
九時。是我這一生所開過的最後一槍,也是我將自己曾經……不!應該是說是到現在為止,我所深愛的女性,親手送別的時間。
「阿歿。」
「上課的時候要叫我歿教官。」
「教官的槍法這麼準確,為什麼不去當法警槍手,要選擇當教官呢?」
「妳有喜歡的男孩子嗎?」
「咦!教官這個跟那個有什麼關係嗎?」
「如果有天,妳面臨著要將妳所深愛的人,親手槍決對方時,妳就會知道了。希望這一天不會出現在妳的往後地日子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