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圓月高掛。
幾縷的暗雲輕輕飄過，仍掩蓋不了皎潔的月光灑下，落在每一棵樹上，每一片葉上，以及遊蕩在夜色下的每一隻殭屍無神的雙眼上。
冷風吹過，無人的空巷發出一陣沙啞的嗚咽聲，隨即被殭屍的呻吟給淹沒。
商店的招牌黯淡，路上的障礙破敗，滿城遊蕩的殭屍仍在，好像這就是人類注定好的末日，所有人造的文明都將毀於一旦。
只剩下最原始的自然能夠保有一絲的生機，以及好幾公里外的天象還存續著。
明月依舊，滿城的死屍卻沒有那個興致去欣賞。
牠們發現了某個更有吸引力的東西。
「好美的月亮，這在平常可看不到。」少年睜大眼睛，只有在很少的情況下才能夠在都市裡看見這麼大的月亮，這令少年暫時忘記了煩心的事，還有那一扇不斷發出碰碰聲的安全門。
「我們有多久沒像這樣，一起欣賞月景了呢？」少年輕聲問道，他的肩頭上靠著一個穿著斗篷的人影，一陣風吹過，少年連忙緊張的壓住斗篷的帽兜，深怕裹著衣服的人會著涼。
月光很美，可在少年眼中，依舊比不上懷中的人兒，想到這他就不自覺又將她摟得更緊了，穿著斗篷的人一陣輕輕扭動，似乎不喜歡少年的動作。
「對了，還記不記得以前跟妳講過的故事呢？那時的我們都好年輕啊，還體會不出那故事中的意思。」少年緬懷的說著，他坐在高樓的護欄上，身後的大型看板上原本寫著大大的希望兩字，如今已被各種的求救訊息和亂七八糟的塗鴉蓋過，在加上風吹雨打的侵蝕，只剩下一團無法辨認模樣的殘破污漬。
這裡是市內的氣象觀測樓，在與天競高的都市叢林中，曾經被譽為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有著「伊甸園的入口」的美名。
少年並不在乎那些過去的俗名，也不在乎那些彷彿永無止盡的樓梯，因為只有在這裡，才能夠欣賞到最完美的月亮，既不會近到破壞它的朦朧美感，又彷彿能夠觸手可及。
和月的無暇相比，底下的城市顯得黑暗、汙穢、擁擠不堪，每次一想到生活在其中，少年便覺得想吐。
但月亮再怎麼美，還是比不過他懷中的人兒，他的良知，他的希望，他的一切！少年閉著眼，感覺到一陣滿足。
此時斗篷下發出一陣細聲，少年微微歪頭傾聽，然後咯咯笑了起來。
「妳說妳忘了？真是的，健忘的女孩，好吧，我就從頭再說一次吧。」少年爽朗的說道，每次一講到這個故事，他就感動不已。
少年的故鄉來自遙遠的東方，那是一個以神祕和美著稱的國度，舉凡一草一物、日月流轉、季節更迭等等，背後都有一段淒美的故事。
「據說在遠古時，十日並出，草木皆枯萎而死，又有猛獸四處為患，使得人們無法生存下去，當時有位英雄於是挺身而出，他花了九日射下烈陽，又除去了危害人間的野獸，百姓於是得以安居樂業，餘下的第十日則為了感謝他，每日規律的東生西落，那殞落的九顆太陽則化為月亮，在夜幕降臨後繼續看顧大地。」少年說道，輕輕的晃著腳，他穿著的褲子布滿了無數的抓痕和破口，隨著他的擺動，幾滴黑色的液體隨之滴落，在失去了生命的死城中激起了寂靜的回響。
「那位英雄在拯救天下時，曾從猛獸的口中救出一位少女，兩人一見鍾情，當英雄凱旋歸國後受到百姓的愛戴，於是被推舉為王，她的愛人則被加封為后，在他的治理下，國家上下一片繁榮。」少年輕聲哼唱著，一陣風吹過他臉上的傷口，讓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隨著日子過去，那位英雄漸漸驕傲了起來，他不再像過去那般謙遜溫和，而是變成了一個傲慢暴戾的暴君，甚至從神仙那裡要來長生不死藥，為的就是能夠延續他君臨天下的統治。」少年輕撫著從帽兜垂下的一縷髮絲，他一直喜歡她柔順如瀑的長髮，那讓他聯想到遙遠的銀河。
「他的愛人不忍百姓受此痛苦，卻又苦無計策能夠讓那位英雄回歸正途，於是她趁那位英雄不注意時，將那長生不死藥仰頭吞下，因此飛升到了月都去，而那位英雄只來得及見他的妻子最後一面，就被起義的人民燒死在了皇宮內，而那晚，正好就是滿月。」少年輕輕拭去眼淚，他的喉頭一陣鼓動，長時間滴水未沾令他的聲音粗啞不堪，但他仍然不停止每一個想到的字句，即使是最無關緊要的隻字片語，只要在對的時間點不經意說出，就能夠變成美麗的誓言，歷史上的神話都是這樣來的。
「故事說完了，再陪我看一下月亮吧。」少年說著，擁著懷裡的人兒，腦袋裡飛快想著有什麼應景的台詞，可那惱人的撞門聲不但未停止，反而愈來愈大。
少年輕嘆了口氣，可惜了這般美景。
但至少，我還有妳。少年笑著，對著身邊的人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天空飄過一塊烏雲，正巧將月亮給遮住了，少了月輝的映照，整座城市彷彿被人給關上了燈，只有幾顆蒼涼的孤星仍掛在遙遠天空的一角，孤獨的閃爍著。
少年輕輕摟著懷中人的肩膀，有些事如果現在不做，以後就沒機會了。
「如果可以，真想讓時間從此暫停啊。」少年想著，端著心愛的她的臉龐緩緩湊近，起初她還有些遲疑，有些抗拒，但少年愈發堅定，他的眼神篤定，他的胸口彷彿有團火在燃燒。
一陣流風吹過，吹散了天上的烏雲，也不小心吹落了斗篷的帽兜，路出了底下人兒的面容。
女孩的長髮散亂的披在肩上，因為久日沒有梳洗而糾結成一團，臉上的肌膚死灰沒有光澤，在月光下更顯得慘淡，凹陷的臉頰彷彿如紙一般，只要輕輕一摸就會碎掉。
「妳也這樣想對吧？我感覺得出來，從妳的眼神就知道了。」少年疼惜的抱著女孩，她的嘴巴被黑色的膠帶貼上，只能發出咿咿啞啞的聲音，一隻眼睛只剩下空洞的黑洞，另一隻則無神的盯著少年。
「真是對不起，如果我當時更果斷一點，妳就不會變成這樣了，都是我不好。」少年抱著女孩哭了起來，但身體虛弱的他就連哭聲也像是風中殘燭，隨時都會被四周無底的黑暗給吸進去。
「既然我無法把妳救回光明，那就讓我隨妳一起墜落在黑暗中吧，這樣我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了。」少年擦乾了眼淚，他的左手臂前端還有個發黑的齒痕，如果不是這個傷口的話，他也不用將女孩的嘴巴封起來了。
少年將女孩的斗篷揭掉，她穿著平日最喜歡的制服，蒼白的脖子上纏著繃帶，從裡頭則滲出了變黑了的血，少年不想他的女孩落入那些殭屍的手裡，但偏偏那些傢伙的鼻子又靈的不可思議。
「對不起，請妳在忍耐一下，痛苦會過去的，之後等待我們的，就是永恆的愛了。」少年笑著說道，帶著哭腔的笑聲聽來格外詭異，女孩伸出手似乎想撫摸她，但手臂的前端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只留下一截突兀的斷面。
當時少年一邊哭一邊將女孩的手臂剁下，因為她老是想從少年的背上扯下他的耳朵，或至少挖出一顆眼珠。
少年看著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後者則用同樣的眼神望著他，兩人沉默不語，似乎在等待什麼。
「當命運來敲門……」碰的一聲巨響，少年扭頭一看，那扇安全門被撞倒在地，從門後湧進了無數的人影，每一個都張著血盆大口，牠們的眼神彷彿野獸般只剩下最原始的慾望。
少年輕蔑的對牠們笑了笑，他摟著懷中的女孩毅然決然從護欄的另一側倒下，當頭下腳上的一瞬間，少年開心的笑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就了新的傳說，還是和最愛的人一起。
少年撕開女孩口中的膠帶，兩人熱切擁吻，在飛濺的血花中彷彿永遠不願再分開。
在失去意識前，少年看見了……
他看見愈來愈遠的月景，看見追逐他的腳步撞倒護欄而下的人群，看見正從他的口中扯出一條舌頭狼吞虎嚥的女孩，看見了從自己體內流出的血液如彩帶般在空中飛舞著……
一聲墜地聲，輕如鴻毛，卻又重如泰山。
少年滿足的笑了。
明月依舊，滿城的死屍卻沒有那個興致去欣賞。
牠們發現了某個更有吸引力的東西。
○
我打量著眼前的屍體，自從來到這座城市後，我見識了不少光怪陸離的東西，但這個，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吐槽或是形容了。
數十具的屍體，或躺或趴成一個圓弧形，有的大腦完全碎了，也有的正被貝雷一腳踩爛。
在屍體劃出的麥田圈的中央，有一具年輕男性的屍體，他像是被五馬分屍般散落一地，手上和腳上都佈滿了傷口，斷折的左手上還有一個深深的齒痕。
他的腦袋側向一旁，像是一顆壞掉的雞蛋般從裂逢裡流出了一地黑色的液體，他的嘴巴微張，表情似是在笑。
「我看不懂了，這是什麼鬼？新的邪教嗎？」我搖了搖頭，站在旁邊的貝雷也聳聳肩，倒是他從其中一具屍體的口袋裡搜出一包香菸，詢問著老菸斗和小河有沒有興趣試試。
「東西不浪費嘛。」貝雷看著我奸笑道，我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戰鬥的時侯不要抽菸，是有哪一個字聽不懂了？
不過當我從地上的一隻斷手上拔下一只手錶，而且驚訝的發現指針還能走之後，我倒是不得不同意貝雷說的話了。
東西不浪費嘛。
創作內容
【生存本能】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