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
理還亂，
是離愁，
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那，三年五載不見呢？八年十年不見呢？
時光和著陽光迤邐，優雅流瀉在地。
彷彿過了千年。
略為削瘦的少年恍惚地打開柴扉，走出屋子。
外頭老樹上的細枝椏，隨著秋天清晨的微風婆娑地舞著。
少年走到一口古井前。清澈如鏡的水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的面容——那眉墨黑修長如遠山、那眼形狀完美飽滿若花瓣，而眼角處微微上勾。他的瞳孔不是同於常人的深黑，而是淡褐。
他的唇是驚心動魄的殷紅。
少年名為婁羲。他的容貌帶著懾人的妖異之美，氣質卻沒有妖的魅惑，清清淡淡的。在他的臉上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緒、感覺，抑或者......一絲絲活人的生氣。
歲月似乎沒有在少年的臉上多留下痕跡。他的丰采依舊，只是多了幾分疲倦。
婁羲將木桶擲入井中，濺起的漣漪打散了水中少年的臉。他提起水，往一旁的老榕樹細心澆去。
水漫進了樹根之間的縫隙。這樹是和鉤月一起種下的，他還清楚地記著，種的當時還只是小樹苗，如今竟已長得約五、六人高了。
也只有這樹，不離不棄地一直陪伴著他。
風變得強勁，將少年的黑髮吹得獵獵飛舞。風聲嗚嗚，帶來了虛無飄渺的清脆笑聲，那聲若銀鈴。
「婁羲！」風中恍若有一少女，喜悅地呼喚著少年的名。
「鉤月……是你嗎？」婁羲呢喃著。那清脆聲音是他思念已久的，卻聽不真切。
青翠的山巒秀如水，而清澈的溪水碧如遠山。山嵐默默地升起，似乎婁羲眼裡，也蒙了一層霧。
那呼喚著他的聲音，消失了。
而「想見她」這樣的情緒在他心裡翻滾著，卻久久不能止息。
明明是清晨天卻泛紅，還透出妖異的紫。
今天似乎特別寂寞。
「妳跟我說妳會回來的。 可是……我等到幾欲發狂，妳卻依然沒來。
所以，我要去找妳。」
彷彿聽到寂寞的少年，對著已然消逝的風，許諾著。
婁羲漸漸到達低緩的平野，炊煙和人聲揉合成他好久未見的熱鬧，刺得五官都發疼。
他到了一家熱絡的餐館坐下。 時值正午，走了整個上午的他餓得發慌。
親切的店小二很快地穿梭至他身旁。
真是一個好俊俏的男子呢……，好像從來都沒有看過這麼好看的人啊。小二想。
「客官，您要點些什麼？」
婁羲把她最後留下的一些銀錠拿了其中一錠出來擺在木桌上，並看見了小二眼中的興奮與貪婪。
「陪我玩。這些都給你。」他淡淡說著。
稀奇古怪的客人見久了，卻從沒看過如此特異的。什麼酒菜都不點，且一出手就是一錠銀。陪他玩？玩些什麼啊？小二內心裡直犯嘀咕。
況且現在店裡可是尖峰時期……哪有空玩呢？但，是一錠銀啊……小二十分躊躇。
「待……待我問問掌櫃去……」小二只得陪笑，說著。
「不願嗎？」只聞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
下一剎那，只見婁羲抓起小二直接吞入了肚腹。
嘈雜的餐館安靜了兩秒，隨後立刻充斥著驚叫聲。 群眾如驚慌的老鼠四處逃竄著。
在這混亂中，婁羲一邊走著一邊隨機抓人問道：「你要陪我玩嗎？」
被抓的人尖叫，然後被婁羲吞入胃中。
只見一個個的人消失在婁羲面前，沒有血肉的撕裂或悽慘的死狀，甚至沒有任何血腥氣。但隨著一個又一個人被吞噬到黑暗中，所有人的心也似乎無限地下墜，下墜到萬劫不復、也永無止盡的恐懼裡。
此少年長相如此俊美無儔，卻要將他們帶入冥王府嗎？活了大半輩子，卻要命喪在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餐館？
彷彿惡夢般無限循環。自詡是義士高手的人想要替天收拾這「怪物」，最後一一被收拾。
直到沒有人再來送死，直到偌大的餐館變得空蕩蕩，約莫是兩個時辰後了。
沒有咀嚼，把整個人吞下去照理來說應該可以塞滿肚子了，但為什麼還是如此饑餓呢？
不應該是這樣的吧……婁羲如此疑惑著。
「不過，人們驚慌失措的味道可真是令人回味啊。」
——原本氣質清冷的少年，頓時多了幾分邪氣。
如玉溫潤、如竹修長的彬彬男子立於窗前望著湛藍澄淨的天，以及熾熱如火的日。一旁的老幕僚捧著小鎮傳來的消息，布滿皺紋的臉上分明寫著擔憂。
「告訴他們，若是我死了，立二子瞳默為下任城主。遺書我都立好了，公布即可。」
「城主……」
秋璃揮了揮手，「不必再說，我心意已決。」
無奈的情報官只能含著淚退下。
似乎整村的居民都被嚇得灰飛煙滅了？走在路上都不見半個人影呢。婁羲疑惑著。
他離開了這個只剩死氣的村子繼續前行。
伴隨著寂寞，婁羲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最終到了另一個村落。
他走到人來人往的客棧前面。
數個大大的紅燈籠掛在屋簷，平添幾分溫暖和熱絡。店家、旅客、在馬槽吃著草料的馬、來此地辦公差的達官顯貴……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突然婁羲隨手就拎起一個身材瘦小的女孩的衣領。周圍的人們發出短促的抽氣聲。
他長相十分出眾，已可以用「絕美」形容，甚至可說翻遍整個世界都找不到如此好看的人。只是他散發出的氣息、他的行為卻十分駭人。眾人屏住氣息、目不轉睛地看著婁羲。生怕他動手滅了手中的人兒。
「你要陪我玩嗎？」
「不……不……」可憐的女孩連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婁羲皺眉，接著滿街的人尖叫了起來。
「……你要陪我玩嗎？」
快馬奔馳終於到了事發的村子，秋璃只看到整路的空虛和滿街的死寂。家家戶戶的燈火都未點燃，也不知道是因恐懼而被熄滅了，還是屋子的主人們已不復存在。
糟糕。他側耳細聽，風嗚嗚地只帶來沉默。
不安感越發沉重，他騎著快馬向著最近的聚落奔馳而去。
「好啊，我陪你玩。」
滿街的惶恐和騷動在此話一出後，頓時安靜了下來。
眾人紛紛轉頭向發出聲源處。他們見到一個長相謙和溫潤、眉宇間卻凝著霸氣的男子立在婁羲前方，而四周的人早已避開。
男子長身玉立，清風玉朗。五官不如婁羲的妖異、攝人心魄，卻坦坦蕩蕩，令人看了感到莫名的安心及信任。
他臉上帶著的那無畏的表情令所有人都感到訝異、也有些遺憾。但，沒有一個人敢出手相救，甚至發出一點聲音。
世界霎時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那不是城主嗎？」突然人群中有人暗呼，旁邊的人聽到了開始議論紛紛起來，接著是喧囂。
「城主！何苦去送死啊！」
「城主！」
「……」
但當事的婁羲和秋璃彷彿對沸騰的人群充耳不聞。
過了半晌，婁羲緩緩開口。
「第一個。你是除了鉤月外，第一個肯跟我玩的人。」
「鉤月……？」
不待秋璃疑惑，婁羲又開口，「那我們走吧。」
聲音還是一樣清冷，但好像多了點…… 溫暖？秋璃有些錯愕。
雖然人模人樣的，但是這樣的怪物，怎麼可能有感情？ 看來是聽錯了吧。秋璃心中暗忖。
「你有家嗎？」離開了方才的村落，走在前頭的婁羲突然問。
「沒有。」除了府中，基本上也沒有第二個家了。既然下定決心離開，就一世也不可能回去了。
秋璃苦笑。瞳默是那樣優秀的人才，上位後一定無法容許曾經有著城主身分的父親回到府裡吧？那樣的話，他會永遠活在父親和舊部的陰影之下。
所以不能回頭了。因為一城，是不可能有二主的。
「這樣啊，那去我家吧。」婁羲微微詫異，難得有這樣的好人肯陪他玩，可是他竟然沒有家嗎？真是太可憐了。
他一定很難過吧？
婁羲不知不覺收起了清冷，「你叫什麼名字？」
「秋璃。」應該沒必要隱瞞吧，何況他只是想找個人陪，不會太注意自己的身分吧？
果然婁羲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我是婁羲。」
走在一樣的路上，但身邊從寂寞換成了一個人，一個真真切切的人。婁羲突然覺得路途不再漫長。
他回頭對著秋璃微微一笑，「到了。」
「秋璃！」
秋璃勾起了微笑。
這聲音裡的喜悅乾淨到無一絲雜質。分明是個孩子啊，實在很難和他當初吃人的樣子連在一塊。
可是這樣的他…….到底該不該殺？
這樣的念頭盤旋在秋璃的腦海中，久久縈繞不去。
「你來啦。」秋璃砍下最後一塊木，並將斧頭擱在地上。
「我們去採野菜吧。」婁羲指著一旁的小徑。「沿著這小徑可以採到野生的溝菜蕨。」
「你怎麼知道？」
從一切的線索來看，一開始的推測應該是無誤的。
婁羲是妖怪。據聞，成妖會令人失去一切心志意識和記憶。但婁羲許是執念太重，還是一直惦記著他口裡的鉤月。
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有次婁羲喝醉，迷迷糊糊的向他說起了他的孤寂，向他說起了那棵古老的榕樹。
「鉤月再也沒來找我......只剩下那棵榕樹陪我，我們當初種下的時候，它還是小樹苗呢……」
一棵原是小樹苗的樹要長到如此高大，少說也要上百年。
不，還不只。傳說妖怪特別嗜酒，而婁羲每天必會或小酌、或大醉一番。傳說新月是妖異之兆，世間的妖在新月之夜情緒都會特別不穩，而在新月出現之時，婁羲的確也會大哭大笑的。傳說妖瞳色淺......
而婁羲的瞳孔，正是罕見的淺褐。
這樣的人，活了上百年，還可以把凡人吞噬……那絕不是巧合。
婁羲必定是妖無誤。
但也相處了好長一段時間，婁羲一直視他如親人好友般。秋璃猶豫極了。可是，他也是幾乎滅了一整個村的兇手啊……
如果不殺的話，是一定沒辦法向天下交代的。何況，他可是擁有永生的妖怪，萬一自己死後他又跑出來害人呢？
那是絕對不行的。所以，必須找個機會把他殺了。
秋璃痛苦地閉了閉眼。
耳畔響起的是婁羲的聲音。「秋璃，你不舒服嗎？」
「沒有。」秋璃擠出了笑。手不斷地顫抖著，他真的有辦法下得了手嗎？
微風徐徐拂過大地。秋璃愜意地躺在草地上享受這秋夜的寧靜。
不知不覺他已經來到這裡兩年了。如今又是秋天。
一彎新月不大不小地把天空割出一道慘澹的傷口。隨著月亮黯淡，星辰彷彿也無光了。天地氤氳著一絲若有若有的邪氣。
畢竟，今天是群妖之日嘛。
秋璃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地心悸，伴隨而來的是心慌。
婁羲那傢伙去哪了？他感到十分不祥。
「婁羲你在哪？回來啊！」明明找遍了屋子還是找不著，平常走的小徑或草原也不見婁羲的身影。秋璃一邊大喊著，一邊奔向唯一一條通往山下的路。
回應他的呼喚的，只有山谷間一遍遍迴盪的回音。回音也跟著著急地低喊著，婁羲、婁羲……你去哪裡了？
彷彿過了千年那樣漫長，秋璃終於在路的盡頭看到婁羲了。他欣喜的跑過去。
婁羲的臉隨著接近越來越清晰。秋璃驚駭地發現，婁羲他竟然又在吞噬人……
在婁羲面前的彪形男子，彷彿被吸入無止盡的黑洞，就這樣徹底消逝。
「婁羲！」秋璃的聲音裡有著撕心裂肺的哀傷。
「不要、不要再吞噬無辜的人了......
拜託......別給我非得要除掉你的理由......
拜託......別讓我失去一個這麼真誠質樸、這麼孩子氣、對我來說這麼重要的朋友和家人......」
風掠過山野掠過樹林掠過這不再寧靜的夜，掠過了婁羲，也掠過了秋璃。
風，帶來了嗚嗚的聲音，彷彿正哀歌著秋璃的哀求。風帶來了哀傷，帶走了......
一切。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一切。
婁羲轉過頭來，淺褐的瞳孔變得深紅，讓人看了心驚。
「不要吃人了，你跟我回家……」聲音裡的，是懇求嗎？習慣了那如家人般的溫暖，秋璃一點也不想看婁羲變成這個樣子。
婁羲似乎不認得秋璃了。他別過頭，幾尺外的路人立刻受到牽引出現在他的前面。然後，婁羲再一次地吞噬眼前的人。
秋璃想都沒想，拔出腰間的匕首往婁羲的心刺了下去。
血流不止的婁羲此時似乎才恢復清明。他看著秋璃，笑了。
秋璃卻慌了。他呼吸變得極促，好像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
「謝謝。」婁羲的瞳孔顏色轉為正常人的黑色，眼中的光芒卻黯然淡去。「不死之身真是痛苦啊……你讓我得到了解脫。」
秋璃痛苦地說著，「如此，你就可以見到你心心念念的鉤月了……她老人家早已仙逝多年。」
婁羲閉上了眼。「是嗎？那太好了。」他氣若游絲地說道，「祝你……安好。」
「鉤月！」婁羲奔向她，那個夢境都會出現的她。
鉤月周圍圍著霧，鉤月的臉龐看不清楚……
但是無妨，因為等了百年，終究是見到了。
「你失約……我等你等了好久好久。」婁羲嚎啕大哭了起來，一如當年那稚氣的孩子。
「對不起。」鉤月溫柔地撫摸婁羲的頭。
四周瀰漫著白霧，白霧之下似乎有流水奔瀉、有花瓣飛舞，還有，一對相擁的戀人。
此是仙境、幻境，抑或是夢境？
秋璃整頓了下生出些許雜草的墳塋。
你現下，過得可好？
秋璃笑了下。或許對那傢伙來說，死了也是種解脫吧？至少可以見到心愛的鉤月了。
雖然你現在留給我的，只剩一片孤寂，但我要謝謝你曾經帶給我那些溫暖的歲月。
是你，讓我第一次感覺有了家人、有了好朋友、有了可以不用事事提防的同伴……
望著藍天。明明湛藍澄淨，天候好得很，卻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至少……我終於讓妳見到妳臨終前想見的人了吧。
這次我總算做對了吧……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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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故事可以說是嘔心瀝血(?)寫出來的~
好啦只時有點趕時間 嘔心瀝血還說不上......
各位路過的大大們給點建議吧~敝人新手作家
有興趣的可加個好友~
喜歡的要給GP喔~祝各位有美好的一天~ =)
創作內容
殺手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