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瑟爾跟隨著布朗祭司穿過廣大的聖傑哈德大神殿的廣場,在廣場的水池倒映看清了自己現在的樣貌。
他的長相變了。不是像先前那樣單純只是貼上假鬍子與兜帽掩飾的低劣偽裝,而是徹底的改變了!他的頭髮變成了短翹的蜂蜜金黃,鼻子也變挺了,他的雙頰凹陷,嘴唇上面的鬍子硬拉還會感到疼痛,這是真的鬍子,但卻是布朗神父一瞬間變出來的。
就連我都不認識自己了。這是誰的臉?西瑟爾心想,這樣回去與她見面她肯定認不出他來。所以他必須想盡辦法讓她聽他說話。他摸著罩衫裡的東西,知道這是最快的證明,只要讓她看見了,她一定知道是他。
替他改變面容的是布朗祭司,他的「形變」神識出神入化。西瑟爾原以為只有最高超的魔法師才能完美的改變容貌與聲音等,但布朗祭司與魔導器讓他對神識有了更多了解。
難怪我們會在帝國的侵攻下節節敗退。西瑟爾在帝國生活多年,了解這裡製造武器的技術力有多麼高超。相較於帝國軍隊仰賴長久而嚴苛的部隊訓練,以及精良的裝備就能發揮戰力,梅鐸拉克王國的軍隊完全依靠天賦驚人的魔法師領導。但那樣的魔法師並非俯拾即是,多是不世出的天才。他所尊崇的梅琪梅恩就是其中一位佼佼者。
「麥肯,跟隨我們到這裡,應該就夠了吧?」布朗祭司騎在馬背上;西瑟爾抬起頭,迎上他的微笑。
「感激不盡,布朗閣下,我……我真的不知道應該要怎麼答謝您才好。」他低頭,把別在身上的金鈕扣跟罩衫都還給布朗祭司。神職人員的金鈕扣與罩衫絕不容許任意轉讓,他戴上的只是偽物,用來瞞過別人的視線。
布朗祭司搖搖頭,他下了馬,把韁繩交給其中一名司事,他帶著西瑟爾走開幾步。「我不求你任何回報,若你願意,我想得知你的真名。」他眨了眨眼,「至少讓我知道自己救了誰。」
「布朗閣下,很抱歉我騙了您。」西瑟爾低聲說出自己的真名——布朗祭司聞言則是吃驚得睜大了眼。
「我祈求奧羅法特降罪予我,好得到您的原諒。」
布朗祭司抿起唇,嚴肅地拍拍他的肩。「朋友,你是對的,若在你我見面之初即告知這個名字,你將不會得到任何幫助;我會直接在造物主面前制裁你。」
西瑟爾打了個冷顫,他低下頭,把自己的後頸暴露在布朗祭司的面前。對梅鐸拉克的人民來說,那是領死的象徵。
「您應該這麼做,閣下。」他輕輕閉上眼睛。
「抬起頭,朋友。」布朗祭司命令道。「造物主不會允許他的僕人違背自己所立下的誓言。我既然救了你,就不會在最後關頭取走你的性命。」他轉過身,西瑟爾當下紮實的鬆了一口氣。「但你必須小心,別讓我再次遇見你……下次再見面,我們之間的情面將蕩然無存。你得記住這一點。」
「我銘記在心,閣下。」他深深地鞠躬行禮,而布朗祭司則帶著兩名司事遠去;他們正注視著他,似是在對他道別。
不會再見面了。西瑟爾在心底保證,他望了莊嚴巍峨的大神殿一眼,然後離開,前往他應該去的地方。
如果布朗祭司的話值得相信,他至少不用擔心教廷會立刻派人前來追殺他;布朗祭司給他的「形變」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尤其現在的他魔法存量充沛,那或許能讓形貌持續得更久。
他現在最關心的是能不能遇見她,還有賽門那小子是否已死在派瑞司事的手上。
那個怪物,「抵禦」神識的持有者。
*
克莉絲蒂娜在過了中午之後才回到大宅。帶著依依不捨的心情。
她的火紅色禮服得到了絕佳讚賞。布蘭德.山多瓦子爵對她的態度非常禮貌,卻又不讓人感到疏遠;她必須說,他是這段時間參加私人聚會以來所遇見最讓她心動的對象。他並不特別英俊,但有一雙迷人的眼睛,他並不像一些附庸風雅的貴族男士戴上誇張的假髮,褐色的捲髮自然的披散在他的肩膀上,反而突顯他的瀟灑;適量的珠寶以及禮服讓她感受到他為了今天這場私人聚會的用心;當然,為了聆聽演唱,她特意找了珮蒂惡補了一下今天的曲目,好讓自己的腦袋裝進一些藝術美感,而不只是單純的家族歷史。
他看出她對於歌手的演唱與曲目不是很了解。歌手唱的有好幾首歌不是帝國的通用語,而是靠近北方地區,阿維塔族的語言;布蘭德解釋那跟梅鐸拉克王國的語言有幾分類似,但阿維塔族已經在十年前宣示效忠皇帝陛下,成為帝國的臣民。
她明明聽不懂歌詞,卻莫名地對那個語言感到熟悉;她覺得被感動,甚至在唱到其中一首情歌時,她還激動地流下了眼淚;布蘭德解釋這是講述一對男女因家族反對而被迫分離的故事,最後女方被逼著嫁給長輩替她物色的對象,在出嫁的路上她跳河殉情,而男子則以她為名傳唱的一首歌謠。
「聽說真有其事。」布蘭德簡單一句話,再度讓她為這首歌留下深刻印象。
克莉絲蒂娜趕緊擦掉眼淚,只有左眼流淚容易讓人起疑;那首歌深深震撼了她。她們後來又聊了很多,看見她們的互動融洽,父親也對此表示樂觀。
或許能夠邀請他成為她成年舞會共舞的對象?儘管她知道這很困難,一位子爵不太可能接受這個請求,她們身分差距頗大。但當她們即將離去時,克莉絲蒂娜卻接到了他主動的邀約,希望能夠再跟她約定一次私人聚會——就他們兩人。從這點來看,似乎又不是完全沒希望。
她回到房間換掉禮服,一邊想像著她與布蘭德.山多瓦再次聚會的情景;她想要多了解這個人,如果他每次遇到其他年輕的女孩,不管是商人還是貴族,以這樣的姿態,想必都能無往不利。但他真摯的眼神卻又能讓她認定自己是特別的,在他眼中。應該拜託理恩調查這個人的消息,如果他是個情場老手,她就得稍微防範些。
解開綰著頭髮的緞帶,卸下耳環,在她套上艾蓮卡替她選好的連身洋裝時,她看見艾蓮卡不停地指著外頭,她皺眉。「怎麼了?什麼意思?」
「賽門」,艾蓮卡以唇型表示,然後以食指點了點太陽穴。
哦,她聽見了,賽門正發出奇怪的怒吼,聽起來很嚇人。「到底怎麼了?」她走出房間,在二樓的迴廊上,那聲音聽得更清楚,樓下幾名僕人妳看我、我看妳,都帶著疑惑而恐懼的眼神彼此質問。該有人出面制止他了。
克莉絲蒂娜提著裙子走下幾階樓梯,來到賽門房門前,那恐怖的喊叫稍稍停止了,只是他仍不斷反覆著說著「陷阱」,什麼意思?「賽門,你還好嗎?」
一句毫不留情的粗口吼了過來,「走開!誰都不要管我!」
她莫名地感到惱火,左手再度敲了敲門,然後試壓門把,鎖著的!「如果要別人不管你就給我安靜一點!」接著門板發出巨大的聲響,好傢伙,他居然對著門丟東西!她退了幾步,艾蓮卡趕緊過來擋在她面前。
「讓開,我來教訓他!」她驅動右手,揮退艾蓮卡後,一拳打在門把上,門鎖受不了衝擊直接被摧毀,門板向內彈開,「碰」的一聲;她眼角餘光瞄到一個黑衣男人,巴蒙特僵在原地,他手上還拿著鑰匙;可惜太遲了。
房間裡簡直就像個廢墟,克莉絲蒂娜瞪著把這一切弄得一團亂的元凶;他剛剛對門丟了一個燭台。她踢開燭台,而他脹紅著臉,歇斯底里地衝向她。「別管我!我說過妳別管……」
她舉起右手,閃過賽門揮舞而來的石雕,無名指的麻醉針蓄勢待發;她「輕擊」他的腹部,同時把針刺進他體內。原本失去理智的他只來得及發出微弱的吼叫,接著整個人趴躺在地板上。
「安!」巴蒙特鑽了進來,立刻扶起賽門,「妳對他……」
「放心,我還不至於殺了自己的親哥哥。」克莉絲蒂娜瞪了他一眼,環顧整間房間。「艾蓮卡,最好先去叫醫生過來,搞清楚他發瘋的理由!真是丟人!」她撥著頭髮,把賽門拋在腦後;艾蓮卡跟了出來,在門外發現訓練有素的僕傭早已拿著清掃的工具在外頭等著待命。她緊繃的表情終於被她們逗笑,揮手示意她們動手清理。
艾蓮卡繞向另外一頭準備下樓尋找醫生。克莉絲蒂娜看見蘇珊與露西也在僕傭裏頭,她抓住她們兩人,低聲對她們說:「我有問題想問妳們,等一下打掃完之後,到後院的長凳那裡找我,順便準備紅茶。」
蘇珊與露西兩人對看,帶著狐疑的態度,她們對她點了點頭。
***
西瑟爾換掉了黑袍,在靠近總督府露天攤販購得他所需要的普通帆布衣褲,戴上扁帽,只除了腳上的皮革短靴稍微高級了點,其他都是普通貨色。他買了個小型的麻布袋以便裝著梅琪梅恩像,然後踏著輕鬆的步伐前往林文斯頓大宅。他看見幾名身穿皮革鎧甲的警備隊員正在張貼告示;是畫像,他忍不住多瞄幾眼,當他發現畫像底下的名字寫得就是他時,他差點把帽子拉下來蓋在臉上。
不對,他不需要害怕,他現在的臉跟這個不一樣,更何況這畫得不像他。西瑟爾盯著牆面,在蓋有教廷印章底下找到一排字,敘述這個人物的年紀以及職業。確實是他的資料!原來教廷還沒放棄尋找他?這是不是也表示他還活著的消息就此曝了光?
無論如何,他沒有再回教廷的理由。
但這也表示他的時間不多,萬一「形變」的時間到,難保不會有人能從這個畫像認出他來。他從圍觀的人群裡鑽出,把梅琪梅恩像放進懷間的袋子裡,走在石板路上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些許。
這條街上兩旁都是兩層樓的住宅,這裡的房子比其他城區都還要擁擠,生活在這裡的人大多是中產階級,不過房子的產權還是握在貴族手上;經商的他們跟貴族租賃房子好做生意。他記得在靠近大宅不遠處的街角有一家旅館,如果租到靠近大街的房間,就能夠就近監視大宅的動靜。
一晚要價三魯珀,很昂貴;西瑟爾現在花的錢其實是「殺了自己」所得到的賞金,可驚奇的是,他還活著。
房間裡的玻璃窗照進夕陽,他隨手拉起窗簾,打開另外一側的窗戶稍微通風;房間裡熱得可以把鴨子煮熟,或是能讓木頭彎曲變成車輪的形狀。他做過馬車的車輪,是一件苦差事。
好了,接下來,他得面臨挑戰;西瑟爾沒去過幾次林文斯頓大宅,所以不知道她的房間在哪裡。他不能用猜的,因為他一入侵大宅,鐵定面臨衛兵的攻擊,他們手上有槍;西瑟爾確定他們會開槍,就算這麼做會引來警備隊……哦!他都忘了過了八點之後警備隊就會加強巡邏,他會面臨盤查,而失去身分跟改變長相的他無法提供相對應的證明文件。
他輕撫著腹部以確認存量,確保萬一需要它們時能夠做出最有效的發揮;為了見到她,他願意耗盡所有。
是時候告訴她事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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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現在,雙方之間的明暗形式開始逆轉。
這本故事從這裡就漸漸走向最後的高潮了,西瑟爾擺脫林文斯頓的追殺,想方設法地要靠近克莉絲蒂娜,但同時,教廷的追查也漸漸來到最後階段;林文斯頓家族不再佔據優勢。
這種感覺……就像溫水煮青蛙吧?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