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桑娜　－06

　　06

　　對桑娜而言，金錢是從未有過的煩惱。無論吃的或用的，都是森林賞賜的，並不需要金錢。然而那是桑娜離開山林之前的事。她遵循老人的指示，即將前往南方，人們聚集的所在。因此她需要錢。原本桑娜是身無分文的，不過薇塔賣了她的馴鹿和雪橇，獲得一大筆錢。這些銀幣將支撐她們的旅程。至於如何花用，這是薇塔最煩惱的。

　　薇塔向桑娜提起銀幣的事，而桑娜毫無主意。銀幣裝在皮袋裡，那份沉重同時象徵著它的價值，兩個女孩望著如此豐富的財產，卻顯得不知所措。盧克漢建議她們買艘船。阿涅榮德建議她們買匹馬。她們都不夠滿意。船和馬的確能幫助她們的旅程，但充其量只是方便。她們不需要方便。兩隻腳就能走到世界盡頭。

　　那天，一艘維京船來到這座拉普人村莊。水手紛紛卸下貨物，他們的船長跟村民聊得很愉快，還大方地送上一桶來自遙遠國度的葡萄酒。薇塔聽說這些維京過幾天就會離開，並且前往斯韋阿蘭——也就是人們聚集的所在。於是薇塔請求船長讓她們隨行。但船長不太樂意。他們曾經帶女人上船，隔天出海就遇上暴雨，船長隨即命令把女人扔下海，暴雨才平息。那一次驚險促使他訂下嚴格規矩，絕對不再讓女人上船。即便是像薇塔這樣的孩子。

　　這時，船長注意到薇塔身後的桑娜。看見她身穿白色斗篷，氣質出眾，不可思議的酒紅色雙眼彷彿蘊含魔力，船長擺出謙卑的姿態，向她致敬。「尊貴的渥爾娃，請問是妳希望搭我們的船？」

　　「對。」在薇塔的眼神暗示下，桑娜承認了。儘管她不是渥爾娃，甚至從未聽過這個詞。「你們要去的地方，就是我們將要前往的。請容許我們隨行。」

　　「呃，也許——我是說，沒問題。只要妳不嫌棄我們這艘破舊的船。」船長不敢拒絕，其實盼望桑娜改變心意。而桑娜的致謝與微笑讓他失望了。他暗自祈禱，看在渥爾娃的份上，航行能夠平安順遂。

　　這些維京與當地的拉普人交易，以鹽和鐵器換取鹿皮、熊皮。幾天以後，他們再度揚帆啟程。船沿著海岸往南方航行。船長讓桑娜和薇塔待在船頭，自己留在船尾指揮。六名水手對這位渥爾娃感興趣，卻不敢打擾。他們聽說渥爾娃具有惡魔般的魅力，那是危險甚而致命的。桑娜不討厭欺騙，這反而讓她覺得興奮。

　　順風，天氣溫和，航行非常平穩，然而這只是大海的醞釀。第五天，風向突然改變而且增強。他們無法靠岸，逼不得已必須繼續前進。當天晚上開始下起大雨。天雷劃破天空，響起索爾的咆嘯。波浪不停推搡船身。水手將帆收起。舵已經失去控制。貨物和糧食在甲板上翻滾。薇塔躲在桑娜懷裡，桑娜在她耳邊輕聲唱著柔美的歌謠。隨後，在他們前方的海面出現一個巨人。它的身體由岩石包覆，頭頂湧出岩漿。它正在狩獵海怪。海怪伸出那數不清的觸手糾纏在巨人身上，巨人奮力抵抗而揚起大浪，吞沒他們的維京船。桅桿被大浪沖斷，倒塌下來壓住船長和另一名水手，眾人趕緊將他們救出。直到巨人成功殺死海怪，拖著獵物沉入海中，他們才度過危機。

　　風暴漸漸離去，失去桅桿的維京船只能隨著命運漂流。那名水手已經死了，船長也在不久之後死去。船員為兩人做了簡單的儀式，隨後將他們的屍體扔下海。他們不僅失去桅桿，也失去首領以及大部分的糧食，情況再也不能更糟。五名水手恭敬地請託桑娜，預言他們的未來。但桑娜拒絕了。

　　吃光糧食以後，他們就捕捉海裡的魚，也許這樣還能多撐幾天。但真正急切需要的是水。災難過後的第三天，他們已經虛弱得幾乎無法起身。到了夜晚，一些邪靈悄悄爬上甲板，對著水手們耳語：「感到飢渴吧，想要喝點什麼吧。你的同伴體內有血。鮮美可口的血。」他們心中誕生了醜惡的慾望，開始覬覦同伴的血。這件事被桑娜發現了。她知道，水手們一旦互相殘殺，總會輪到她和薇塔。於是桑娜等到他們沉睡時，持起鐵斧，殺害了那五名水手，並且喝他們的血。薇塔被水手的慘叫聲驚醒，她看見桑娜正在吸吮其中一名水手的頸部，不禁感到害怕。然而她的飢渴遠勝過恐懼，她也跟著桑娜吸吮屍體的新鮮血液。飽餐一頓以後，薇塔後悔了。桑娜安慰她：「妳並沒有錯。即使有，也是動手殺害他們的我。」

　　「為什麼要殺害他們？」

　　「為了活下去。」桑娜撫摸著薇塔的臉頰。「如果是我們被殺害，換作他們吸我們的血，就有可能活下去。我問自己，是否願意用自己的死來換取他們的生命？而我做不到。所以我殺害他們。」

　　「那麼，桑娜會不會為了讓自己活下去而殺害我？」

　　桑娜對她微笑。「我寧願跟妳一起死。」

　　看不見前景的航程是艱辛難耐的。大海延伸到遠方，與天空匯聚在一起。黝黑的鯨浮出海面，噴灑水花。白鷗在空中旁觀這艘維京船的不幸。她們將釣上的魚剖腹，食用內臟和肉，直到僅存魚骨。水手的血早已吸乾，那些無用的屍體被扔下海。幾天以來，天氣都很晴朗，暖和而舒適，但兩個女孩並不這麼認為。她們是如此地想念雨水，即使碰上暴風雨也甘願。就連美麗的月亮，看在眼裡也成了一種痛苦。每當她們仰望星空，就會想到死亡，一種解脫的死亡。有時，她們想變成星星，散發光輝，那樣就不會覺得飢渴了。

　　一位漁夫航行在海上，尋找魚群。他看見不遠處有一艘沒有桅桿的船，於是划向那裡。對桑娜和薇塔來說，那位漁夫不只是漁夫了，他帶來救贖與生存的希望，世界明亮起來。她們登上漁夫的船，喝光漁夫的水，感受那美好的、活下來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