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是王,該有王履行責任的義務。」透過麥克風我的聲音清晰地回盪於表演廳中,高舉手中的選定之劍,台下數百雙眼睛盯著我看,「石中劍選擇了我成為王——我將會捍衛不列顛,至死不渝。」
「亞瑟王呀——」
「我們的亞瑟王呀——」
彷彿透過自己這雙眼睛看見了來自彼方的風景,穿越所有人群跨越遙遠的時空……來到了傳說降臨的久遠年代。
不知這是屬於誰的記憶,不明這是屬於誰的夢境,搞不清楚心中這股不斷鼓譟的情緒來自何人,如果上天注定人無法逃脫所謂的輪迴,那麼我是否被命運所束縛……永遠無法逃脫宿命的枷鎖呢?
這一定是因果報應吧……沒能守住國家的王最終懷著遺憾永眠於理想鄉,即便歷經多次轉世仍舊無法甩脫最初的命運。
這一世的我以演員的身分在台上出演亞瑟王的舞台劇,在選角時下意識選擇了亞瑟王的角色,直到彩排練習時才想起自己選擇亞瑟的原因。
或許——是想贖罪。想償還間接導致國家滅亡的罪孽吧。但是前世留下的罪行呀,即便此世再怎麼努力還是無法償還的……
世人傳唱的輝煌美化了亞瑟王的事蹟,同時也掩蓋了他真正的死因,而不列顛毀滅的背後有著如此令人悲傷而沉重的真實——
過於年輕的王不懂人心,而他所守護的國家最終迎向了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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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有一塊神秘的石頭,有把神劍立在其中,若能從石頭中拔出此劍者,那人便會成為不列顛的新王。」
坐在噴水池的石階上,梅林覆誦出圓桌騎士請求她指點迷津時所說的預言,而她望著臉孔尚稚氣未脫的亞瑟,面露疑惑,「亞瑟有什麼不解的地方嗎?」
「沒有。」對著梅林露出淺淺的笑容,亞瑟搖頭,「我只是覺得,這個國家需要一個能夠領導人民的王。」
聽到亞瑟這番話梅林心中感到了些許的不安,將亞瑟從襁褓扶養成人的她形同於亞瑟的母親,看著亞瑟長大的她不可能不懂映照於那雙眼眸中的的堅定代表了什麼涵義。
「父王去世後國內情勢動盪不安,懷有貳心的眾臣趁機爭權奪利,失去王的圓桌騎士將無所適從,面對王位的明爭暗鬥人民勢必處於水生火熱之中。」
站起身子,亞瑟抬頭望向湛藍的廣闊青空,呢喃著,「我希望不列顛的人民都能幸福快樂地過著日子,活在陽光下的每個人都擁有自由與和平的權利,搶奪王位是點燃引線的火苗,而戰爭爆發後……便再也無法回頭。」
為了不讓亞瑟成為像尤瑟這樣心術不正的昏君,梅林便隱匿自己的行蹤,將還是嬰兒的亞瑟帶離挺塔傑爾城堡,獨自將亞瑟養育成正直善良的明君。
身為魔法師理應不被個人情感左右,任何時刻都要能理智冷靜的做出決定,這是梅林身為亞瑟謀士的使命……但既然是人,又怎麼不會具有情感呢?養育亞瑟的這幾年裡梅林愈來愈無法控制心中的母愛逐漸萌芽。
她奉天命輔佐亞瑟成為一統不列顛的王,可站在母親的立場她多麼希望亞瑟能夠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平平安安地長大,永遠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梅林知道所謂的命運是無法反抗的,亞瑟身上流有王族的血統,總有一日必定得成為不列顛的王——那是亞瑟註定的宿命。
「亞瑟,你到底想說什麼?」
其實梅林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不想面對在她細心呵護之下亞瑟成長為如此率直又磊落的孩子的事實。如果可以,梅林也很想存有一己之私,以她的能力她有辦法帶著亞瑟遠離這個國家,到沒有任何戰亂的國家去生活。
只是,若說亞瑟的天命是成為國王,那麼她身為魔法師的使命是輔佐適合的人選成為統領國家的王者。無論是誰,都不得不向命運低頭呀……
「梅林妳曾經這麼說過……留有王族之血的我有成為王的使命。」手揮向石中劍的方向,亞瑟的笑容帶了幾絲過去梅林沒見過的成熟穩重,更重要的是那股圍繞在他身上的王者氣息。
人間留有一段這樣的傳說,注定成為王的天選之子即使身處汙泥之中也不減其散發而出的耀眼光輝。與身俱來的獨特魅力與領袖氣息——人們稱之為王的資質。
「我會拔出石中劍成為不列顛的王——拯救這個國家。」
那一天,一名少年拔出了所有騎士都無法拔出的神劍,成為被石中劍所選定之人,當時圍繞在石頭旁邊的人們都無法置信最後居然是年幼的孩子將石中劍拔出,目睹了整個過程的人都說那是上帝降下的奇蹟,而最大的奇蹟莫過於不列顛終於誕生了新王。
從此之後,以石中劍為首揭開了亞瑟王傳說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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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太不成熟了……居然違反了騎士道的精神,還把……還把石中劍給折斷了……」於前次格鬥中失手弄斷了石中劍,幸虧梅林即時出手相救,否則不光是石中劍,連自己的性命都因此賠上也說不定。
失意的亞瑟苦惱於自身的愚蠢,一邊煩惱一邊走到了湖邊晃蕩,石中劍對他而言不光只是成為王者的象徵,還具有獨特非凡的意義……但都把劍弄斷了如今嘆氣這些有什麼用呢?
都怪自己太不成氣候。
「年輕的王呀,你在煩惱些什麼呢?」忽然湖面一陣水波的湧動,一名頂著金燦柔順髮絲的貌美女子從水中浮出,陽光灑落在長髮的水滴上閃爍出動人的光芒。一雙水藍色的眼眸眨呀眨的,擁有極度魅惑人類的力量。
如果心有非分之想,必定會輕易的被湖中妖女所迷惑,但是亞瑟是個正直的人有著一顆堅定而磊落的心,這點伎倆對他而言毫無半點不良的影響。
「石中劍……斷掉了……」埋首於膝蓋中亞瑟頹喪地回答,語氣中帶了幾分自我責備的味道。
「這樣啊……」湖中女妖趴在湖的岸邊欣賞著亞瑟慘澹的表情,難得一見亞瑟王的英姿,沒想到居然露出了這種不得了的神情,「嘛,人總會有犯錯的時候呀。」
「我也知道知錯能改很重要……但這下沒了武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亞瑟聽了湖中妖女的安慰反而更憂鬱了幾分。
「你說武器?」湖中女妖想起先前梅林的請求,好歹也看亞瑟挫敗的表情看夠了,現在該是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下潛至湖底深處取出光芒纏繞於劍鞘周圍的聖劍,湖中女妖再度浮出水面,金黃色的光輝與灑落的水珠相互輝映,帶出一片熠熠生輝的絢爛光彩。
「賜給你吧!這是象徵勝利與誓約的王者之劍——只有真正的王才具有持有它的資格。」王者之劍又名誓約與勝利之劍,謠傳為世界上稀有的魔法聖劍,據說擁有該劍可帶來統治不列顛的魔力。
接過湖中妖女手上的聖劍,亞瑟愣愣地盯著女妖的臉旁看,接著又愣愣地看著手中閃爍著光芒的王者之劍,比起喜悅之情驚愕的成分似乎更多。
不愧是尚未經過歷練的王嗎……女妖在心中默默的吐槽著。
「王者之劍雖然強大,但其劍鞘卻比劍身更為重要,佩帶王者之劍的劍鞘者將永不流血,你絕對不可遺失了它。」伸出手指戳著亞瑟的臉頰湖中女妖特別講解了王者之劍的特性,「還有……未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必須將聖劍歸還。」
湖中女妖消失前最後的叮囑究竟代表了什麼樣的涵義,此時的亞瑟還未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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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對不起……儘管如此——我還是喜歡蘭斯洛特。」桂妮薇兒與蘭斯洛特的祕密戀情被圓桌騎士公諸於世後,亞瑟質問了桂妮薇兒紅杏出牆的理由,沒想到會得到如此令他打擊的回答。
蘇格蘭王將女兒桂妮薇兒許配給亞瑟後,他們一同經歷了不算長但也不能算短的婚後生活,亞瑟待桂妮薇兒絲豪不敢有任何貳心,但桂妮薇兒卻輕易地背叛亞瑟愛上了圓桌騎士之一的蘭斯洛特。
「你問理由嗎……我想你永遠也無法理解吧……」連嫁來遙遠的國度時亞瑟都未見過桂妮薇兒落下一滴眼淚,桂妮薇兒卻在此刻眼眶泛紅、眼淚點滴落下。
「對亞瑟王而言最重要的東西果然還是國家吧,你能成為一名賢能的君主,但卻無法成為一名真正好的丈夫……你對任何事物都不帶有私情,既然不會產生自私的情緒又怎麼能對一個人付出真愛呢……?」
亞瑟過於正直的性格無法成為桂妮薇兒感情上的依靠,造就了王后對於蘭斯洛特的戀慕,桂妮薇兒渴求一個真正能將她呵護在掌心的愛人,但那人絕對不會是亞瑟。
「我身為你的妻子卻背你而去愛上了蘭斯洛特,即使我告訴了你一切的緣由也無法改變我背叛你的事實……要處刑還是逐出不列顛就隨你吧……」獲得了真正的愛情卻換來無法洗清的罪孽,背負著這樣的覺悟桂妮薇兒依然愛著蘭斯洛特。
在一片冰冷的感情世界中,是蘭斯洛特為她帶來了溫暖與陽光……只有這點她永遠不會忘記。
「我是對丈夫不忠的妻子……對不起……我不夠忠貞……」
在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之中亞瑟最後只能記住這一句話,桂妮薇兒所說的一切使他腦袋一片空白,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他恍然,他茫然,他不懂他做錯了什麼……為何落得如此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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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梅林,我真的是一位好的國王嗎?」面對迷惘的心緒亞瑟覺得自己深陷迷霧之中找不到真正的出口,迷失了方向在其中不斷徘徊。
「我想沒有人會質疑亞瑟王吧?雖然亞瑟的確還年輕,但是名賢能的王唷,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在你的治理之下不列顛必定會繼續繁榮下去。」梅林伸出手摸了摸亞瑟的頭頂,露出難得的笑容,「不管別人怎麼說,你只要記得貫徹自己的信念就好。」
然而亞瑟沒有答話,只是帶著滿臉的苦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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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追究蘭斯洛特與王后私通的責任,亞瑟遠赴布列塔尼捉拿蘭斯洛特,然而從蘭斯洛特將桂妮薇兒從火刑中解救的那一刻開始,圓桌騎士之間的和諧便開始一點一滴的崩壞。
趁著亞瑟王將治理國內大小事的權利轉交給自己的機會,莫德雷德在王宮發動了政變,篡位自立為王掌控了整個不列顛,甚至逼迫王后桂妮薇兒與他成婚。
「亞瑟王已死,我將成為不列顛的新王……做出選擇吧圓桌騎士!你們是要追隨已死去的國王呢?還是效忠於新王的麾下呢?」
得知不列顛在一夕之間風雲變色,亞瑟聞訊快馬加鞭趕回不列顛,卻在回國的路途遇上莫德雷德率領的軍隊,兩軍交戰於索爾茲伯里展開了決定生死的卡姆蘭戰役——一場在忠誠與背叛中掙扎的殊死戰。
「謊話?亞瑟王已死——難道我有說錯什麼嗎?」左眼因遭受不淺的攻擊而淌著鮮血,但莫德雷德上揚的嘴角卻不減一絲帶有嘲諷的笑意,「不得民心的王形同於死亡……我有說錯嗎?」
面對莫德雷德的冷笑,亞瑟試圖冷靜下來抵擋莫德雷德凌厲猛烈的攻擊,刀光劍影中他無暇思考外甥背叛自己的理由,一個閃神莫德雷德手持長劍擦過他的腰側,霎時鮮紅的血液灑落。
壓迫冒著血的傷口,亞瑟的語氣透著再也無法壓抑的慍怒,「你以為人民會聽信於你那虛假的謊言?」
「醒醒吧亞瑟王……人民早已不再傾心於你了,或者我該說……」將武器架於亞瑟的頸部,發自內心的嫌惡表露無疑,「您還是趕快清醒吧——父親大人。」
莫德雷德為摩高斯之子,在輩分屬於亞瑟的外甥,但實際上卻是亞瑟與親生姊姊摩哥斯亂倫而生下的不義之子,為了掩蓋醜陋的真相對外宣稱為外甥,而知情者除了當事者本人外只剩下身為兩人兒子的莫德雷德。
「亞瑟王的確是位賢明的君主,但亞瑟王可知道自己為了兼顧國家大局的同時……造成了多少傷害嗎?因為亞瑟王知曉若軍隊打了敗仗必定會影響國家情勢,進而造成國家的民不聊生,所以在軍隊戰敗的未來到來前對國民增加了稅收,以增加軍隊的戰力,因此而不能溫飽與照顧家庭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嗎?」
施加力道的雙手在亞瑟的頸部壓出了幾滴滾燙的血珠,「不得民心的你早已不配成為王——屬於亞瑟王的時代已結束了,就在這個此刻!」
眼見莫德雷德的長劍就要砍斷亞瑟沒有防備的頸部,亞瑟一個轉身迴避可能致死的突擊,手持王者之劍直接貫穿莫德雷德的心臟。
「果然從來沒有把我當作兒子看待啊……父親……」血漬從胸口的鎧甲開始迅速蔓延,嘴角滲出血絲莫德雷德臉上浮現自嘲的難堪笑容,「亞瑟王果然不懂人心……」
「為什麼……?」捂住即將扭曲的五官,難以接受現實的亞瑟自暴自棄的大吼,「我只不過是想保護我的故鄉而已!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說我錯了!?」
最初拔出石中劍是為了守護不列顛,現在以武器斬殺所有背叛的君臣也是為了守護不列顛……他不懂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導致每個曾經宣誓效忠於他的人皆背棄他而去。
亞瑟搞不清楚這麼多年來他究竟是為了誰而戰,是為了祖國嗎?是為了同伴嗎?是為了人民嗎?可是他所珍惜的一切開始支離破碎,連最後的殘留的碎片都要消失殆盡……
「說我不懂人心……那到底要怎麼做才是懂得人心呢……」忽略了傷口失血的情況,當意識到自己也是重傷狀態時亞瑟已覺頭暈目眩,虛弱的身軀開始站不住腳。
「亞瑟——」
「我的王呀——」
那是誰的聲音呢……算了,也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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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是名不稱職的王啊……」氣若游絲的吐出斷斷續續的話語,倚著身後的樹幹亞瑟眼眸低垂,「……不懂人心……無法治理國家……」
「沒有這回事!我的王呀,您既率直又善良,多少人民不是如此認為的呢?」緊握亞瑟無力的雙手,始終對亞瑟王忠心不貳的只剩下貝德維爾……同時也是圓桌騎士唯一的倖存者。
「謝謝你……貝德維爾……」現在的亞瑟連擠出笑容的力氣都沒有了。
「亞瑟……我選中的王呀,我真的不想見到這樣的光景……你從來都沒有做錯,錯的是我不該讓如此年輕的你登基為王。」梅林懊悔於沒能等待亞瑟的心靈夠堅強才將他輔佐為王,過於年輕的亞瑟涉世未深,對於這世界、對於人心尚有許多不能理解的地方。
如果亞瑟不是出生於這個時代,一定能成為人人推崇的領袖吧。
但是所謂的天命,弱小的人類豈能動身反抗?
「梅林……謝謝妳……妳並沒有做錯……」亞瑟吃力地伸出手想抹去梅林眼角的淚水,但手臂才剛懸於空中便馬上垂落,「即使失去一切……我仍不悔成為不列顛的王……」
「對不起……沒能守護不列顛到底……這是身為王的罪過……」看不清楚眼前事物的亞瑟喃喃唸著,心中千百種情緒只能化作一句不知該向誰開口的道歉。
「我……」嚥下最後一口氣,亞瑟閉上了雙眼——從此沉眠於理想鄉阿瓦隆。
而失去主人的王者之劍經由貝德維爾的雙手歸還給了湖中妖女,也算是履行了亞瑟與湖中妖女的約定。
年輕的騎士王締造了無數輝煌的傳說,後世人們仍繼續傳唱屬於亞瑟王的傳奇,只是不曾有人知曉亞瑟王在殞落之時……開口想傳達的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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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觀眾的掌聲屬於亞瑟王的故事再度落幕,然而結束的不只是傳說本身也是我一直以來心中懷有的遺憾,或許經過這次的公演該試著放下來自過往的種種,今生今世的我不可能償還過去的罪過,但是屬於王的責任……是否該真正放下了呢?
「亞瑟……可以這樣稱呼你吧?」飾演梅林的女孩子走到我的面前對我露出微笑,那股微笑似曾相似……我不可能認不出來。
「可以……雖然現在的我並不屬於這個名字,但也無妨。」
所謂的因果關係、輪迴之中的連結……冥冥之中都註定好了吧?
「傳說……又落下帷幕了呢。」梅林看著我,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複雜。
「是呀,不過這次亞瑟王選擇了不一樣的結局。」望著梅林那張與過去有著幾乎相同容貌的臉蛋,我彷彿看見了過去,來自好久好以前的傳說……
「是嗎?很高興亞瑟王終於選擇了放下,不再被命運所束縛。」
那個時候的他們皆是身不由己,但現在的他們可不一樣了,與過去最大的不同在於他們擁有自由。
「過去的亞瑟王的確不懂人心……但現在的他正在彌補當時沒能履行的承諾。」
「承諾……那是什麼呀?」
「和自己的承諾吧。」背對著梅林,我露出笑容。
「如果還有來世,我絕對不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