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 ?」
「你還好嗎?」
「我還活著,也就只是這樣了。」
「……」
4月22日 早上10:24 橫須賀市區‧「奪」號作戰
目標:與陸軍主力部隊夾擊棲艦戰領區,奪回橫須賀市區
「一切按計畫就緒。」
「還有六分鐘。」
「潮,別發呆,準備好妳的連裝砲!」
「喔!好!」
「六分鐘!」
「準備!」
「前進!」
蔚藍的大海,璀璨的陽光映入眼簾。
如此的刺眼。
海水噴灑在身上,潮扣著手中的連裝砲,全速跟著曙、漣、朧,他們維持移動陣行,這次他們的任務跟往常一樣,都是護航,掩護主力艦隊,已自身為餌,吸引棲艦的注意力,只是這次的作戰區域,不在海上,而是海岸甚至陸地。
從來沒想過他們會登陸,接下來他們還會甚麼?飛行嗎?不對,棲艦已經有艦載機了。
即使已經歷戰過不下十來次,潮仍然對於棲艦抱持著相當程度的恐懼感,應該說,所有的艦娘的內心都很畏懼。
每一個艦娘,除了剛上場的新兵,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在必要的時候將砲彈打在同胞,或是自己的腦門上。
原因無他,被活生生的肢解然後分食實在是太恐怖了,潮親眼見識過那種慘況,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她當場就尿了褲子,回去的時候還吐了一整個晚上。
按照曙的說法,那就是「破處」了,從此以後就不在天真,別再抱持著上級宣傳的:無敵的美好幻想。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徹底的體認到戰場的恐怖,以及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上級說的都是狗屎,能夠相信的只有姐妹彼此。
但是她還有更深一層的恐懼深埋心中,只是現在人在戰場,他不能輕易表現出來。
"爸爸,媽媽,你們一定要沒事....."潮揣著胸口的御守,內心不斷的默念著。
「發現敵蹤!301!208!第七驅逐隊!準備接敵!第十驅逐隊!交叉火力!」曙的嗓音響起,潮立刻舉起手中的127mm連裝砲,轉瞬間她就看到一大片黑壓壓的驅逐級海浪撲天蓋地而來,潮幾乎感覺到自己有點腿軟,但是仍然堅持住並且瞄準了目標。
「開火!」
轉瞬間,潮幾乎是下意識的扣下扳機,後座力的反震傳達到手上,火光大坐,第七驅跟第十驅的火力交織成為火網,敵方的驅逐艦不斷的被打成一堆鋼鐵碎屑,然後更多的不斷補上,她們無疑的正在消滅棲艦,但是不夠多也不夠快。
不過徹底消滅驅逐級本來就不是他們的任務,他們的任務是遲滯他們!
「驅逐隊注意,把頭壓低!」是後方的重巡旗艦:愛宕的聲音,所有的驅逐艦立刻把頭壓低,緊接而來的則是重巡密集砲火打擊的轟炸聲,以及戰機不斷的蹂躪驅逐級的砲火聲,在經歷過短短半分鐘的轟炸之後,棲艦的驅逐級潰不成軍,不斷的向後潰逃。
艦娘們吹著口哨歡呼著,但是只有身為艦娘第一期生的曙還有愛宕皺起眉頭。
「曙?妳還好嗎?」潮擔憂的問著,曙回過頭,聳聳肩,「沒事,對了,罩子放亮點。」
「好....好的!」
沒事?錯!非常有事!
曙跟愛宕她們都在擔心同一件事情,現在的勝利是一時的,真正艱難的在後頭,艦娘是第一次執行跟陸軍部隊配合的陸上掃蕩作戰,到底會發生甚麼事情無從預料,最可悲的是,他們的上級對此抱持著極不應該的樂觀態度,這次的任務原本不應該這麼早執行的,所有的補給跟戰前準備以及演練其實都沒有到位,但是提督卻提早發動了這次的攻擊。
真是令人感到不幸,愛宕已經為此有三天沒有睡好覺,曙的言行則是比平常更加的刻薄,這本來就是他們很陌生的領域,雖然棲艦方可能也差不多,但是他們經得起折損,艦娘不行!
他們本來就是相對少數的那一群,但是陸軍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援,根本就沒辦法對付棲艦。
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驅逐隊注意!準備突擊登陸戰!」
「是!」
驅逐艦們開始按照預定計畫填裝煙幕彈,並且朝著海岸線發射過去。不一會,海岸線煙幕瀰漫,
所有的戰鬥單位開始全力登陸。
「速度快!保持機動!」
曙大聲喊到,第七驅逐隊跟第十驅逐隊全速衝向海灘,他們並沒有遭遇到多少反抗,到處都只有零星的驅逐級,那些主力的大量棲艦去哪了?那些黑色的海浪呢?
狀況不對勁。
潮不安的摸了摸懷中的御守,越靠近這個城市,她的不安感就越發強烈。
她內心的某處正在告訴她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她握緊拳頭,不會的,他們一定有平安撤離,不會的.......
戰鬥進行的很順利,艦娘第一聯合戰隊登陸之後開始建立橋頭堡,陸軍部隊也再草本剛信中尉的率領下,以裝甲部隊為力量矛頭開始與第一聯合戰隊會師,並且朝著棲艦佔領區域進軍。
愛宕上尉則是以旗艦身分領著赤城,加賀在後方隨時準備進行火力還有空中支援,第七驅逐隊還有第十驅逐隊則是跟陸軍一起前進,協同摧毀路徑上遭遇到的任何棲艦。
越發深入,潮的內心就越發不安,眼中所見幾乎都是被毀滅的屋宇還有廢墟,哭泣的孩童,流離失所的人們,如同遊魂般的在街道上徘徊,他們被棲艦的破壞跟殺戮所震撼,連起身去幫助正在受難的鄰居都做不到。
這就是真相,戰爭的真相。
在訓練營裡面從來沒提到過他們會面對這些,一如當初訓練的時候將艦娘儀裝吹噓得如何無敵一般。
潮很想去試著幫助這些人,順便問問有沒有看到她的親人,但是曙使了個眼色。
這不是他們的工作。
當經過第三條街口的時候,潮他們遭遇到了敵襲。
陸軍的一台坦克首當其衝的遭到攻擊,潮很清楚的聽到棲艦的砲彈貫穿戰車的聲響,棲艦的砲彈打穿了第一台戰車之後又連續貫穿了第二台,潮第一次看到砲台竟然可以飛這麼的高,日本陸軍的戰車當場報銷成了兩台燃燒的鐵棺材,裡面的戰車兵渾身著火哀嚎的從戰車裡跳出,在地上痛苦的打滾,蜷曲成一團燃燒的人行碳塊,而棲艦的驅逐艦級從街頭巷弄中開始竄出,發出了恐怖的嘶吼。
當潮想要衝出去幫忙的時候,曙一把將潮拉了回來,數發砲彈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發出恐怖的嘶嘶咻咻聲。
「敵襲!掩護!」周遭的步兵大喊,他們手中的武器不斷的開火,火箭彈,步槍,手榴彈,爆炸聲不絕於耳,那些前仆後繼衝上來的驅逐級用著壓倒性的數量衝了上來,而艦娘的砲擊不斷的轟炸著前方,每一聲的爆炸都會伴隨著大量的血肉跟碎塊四散噴飛。
簡直就像是煉獄。
「曙!敵方的輕巡不斷的再騷擾我們,這樣我們沒辦法專心消滅這些東西!」
「夕雲!我會帶著第七驅幹掉他們的輕巡,潮,他們沒救了,妳幫不了他們的。」
「我會好好招待他們的,預祝武運昌隆。」夕雲的聲音從儀裝通訊系統中傳來,第十驅逐隊的艦娘持續的對那些兇過來的的驅逐級火力壓制,陸軍的部隊也試圖站穩陣腳重新對棲艦進行反擊,不過效果不彰,而曙則是領著第七驅逐隊從左側翼繞進。
驅逐級的行為模式通常頗為呆版,缺乏應變能力,注意力也容易被吸引,他們就是勝在數量眾多,靠著群體意識以及吞噬的本能不斷的前進,除非將他們殲滅過半,否則他們不會停下腳步,就像是瘋狂的嚙畜一般。
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不過曙本身有獵殺過輕巡級的經驗,所以較為理解這類棲艦的行為模式。
曙帶著第七驅朝著他預測的方向前進,所有人一陸上用電探系統蒐尋,朧率先發現目標,就在十三點鐘方向五十多公尺處的一棟建築物裡頭。
「我們麻煩了。」
「ヘ级?還是ト级?」
「都不是,ツ级。」
「開甚麼玩笑?」
「應付得來嗎?」
「應該可以,但我問問看有沒有空中支援,等等……」曙揉揉腦袋,用儀裝通訊系統試圖連絡本部。
過了一會之後,曙扁著臉搖搖頭,「我們要自己想辦法了,所有的航母機隊通通都在忙。」
「砲擊呢?」
「不夠精確,大口徑艦炮本來就不應該在市街區使用,限制太多了,一個不小心連我們都會遭殃的,陸軍的迫擊砲就別提了,如果不是戰車砲根本就只能給他們抓抓癢,雖然戰車來也只是讓他們痛一點而已,況且人往往能夠活過很猛烈的砲擊,但是絕對躲不過當頭一槍。」
「別管那些陸軍的產業廢棄物,所以我們要上了?」
「差不多的意思,潮,朧,等一下接敵的時候散開,漣,妳跟我來,真是,碰到這種東西不先用空襲洗一下臉就是不痛快啊。」曙說完,撥弄了一下頭上的野春菊,第七驅的所有人全速前進,果不其然,對面的ツ级射出了第一發砲彈,從隊伍的中間飛了過去,潮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那強烈的風壓從她耳際呼囂而過,她瞇起眼睛,持續的保持機動。
第七驅逐隊分散成兩個小隊散開,左右交互著前進,如同兩條奔雷,而對方負責護衛的驅逐級開始從各個角落竄出。
「別拖太久,驅逐級會越來越多的!」
「煙幕彈發射!」
矓噴射出煙幕彈,整條街區煙幕瀰漫,他們如同溜冰般的閃避那些撲上來的驅逐級一面發動連裝砲擊,ツ级的主砲火力全開,噴射出冰雹般得彈幕,但是由於距離太短又受到煙幕的影響,無一命中而且還擊毀了不少的棲艦驅逐級,很快的就被兵分二路的第七驅逐隊夾擊包圍。
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她立刻解離掉影響機動性跟靈活性的大砲,同時換上了口徑小的多的防禦性小砲,雙方立刻展開激烈駁火,附近的驅逐級也組成保護網試圖保護ツ级。
「潮!陸棲魚雷!」
「是!」
潮大腿上的魚雷發射管,應該說多管火箭發射器(註1),一次將所有的火箭一次發射出去,六發火箭彈在空中劃出幾條弧線還有呼囂聲之後直擊油驅逐級組成的肉盾,引發了一連串的大爆炸,當場將那些驅逐級炸得粉身碎骨。
眼見防盾被破,ツ级朝著距離最近的漣開砲,一連串敲鐵罐的轟鳴聲,漣外側裝甲中彈,所幸損傷程度小破以下,沒有起火,她回身閃避到一堵牆壁後方重新讓具象化裝甲自我修復,同時不斷的開火騷擾ツ级。
「把妳徹底幹翻!」
矓跟潮則繞到對方無法防備的區域開火射擊,兩發致命的砲彈命中了ツ级的後背主要引擎部,引擎部當場中破起火並且噴出藍色的液體,趴在地上的ツ级負隅頑抗的轉過身開砲,這一砲被矓的外側裝甲彈開,砲彈彈飛了出去並且擊毀了附近的一棟建築。
「機動包圍,用繞圈的。」
雙拳難敵四手,在第七驅逐隊繞圈式的包圍下, ツ级背腹受敵,即使死命掙扎仍然無法挽回局面,從四面八方射來的砲彈不斷的將位於包圍網中心的ツ级剝殼,曙在ツ级終於失去抵抗能力後上前,連裝砲直接零距離抵在ツ级的頭部,發砲的瞬間,ツ级冒煙的頭部發出了一聲刺耳而且詭異的哀鳴之後緩緩的倒下。
「欸──總算結束了,漣偶爾也會認真一下的。」漣擦了擦額頭的汗,閉上眼睛品味著這小小的勝利。
「漣,戰鬥還沒結束呢,整隊,警戒四周,回報,這裡是第七驅,前方道路已經疏通。」曙按照慣例的回報,而潮突然像是發現甚麼似的,突然朝著某個方向前進,沒有任何人發現,所有人都還沉浸在短戰勝利的喜悅當中。
畢竟,要擊破一台輕巡,擊使是有四台驅逐艦的優勢數量跟火力,仍然是不太容易的。
「這裡是第十驅,收到,正殲滅最後一批驅逐級。」
「咱們喝一杯吧,等等,潮去哪了?」
「她在......妳要去哪裡,潮?」
「潮?那是?」曙困惑的走了過去,漣跟矓不明所以,而當他們看到潮的時候,潮只是佇立在一棟建築物前面,雙眼瞪得大大的,小臉血色褪盡,一種詭異的氣氛蔓延開來,徹底了沖散了所有人方才戰鬥勝利的喜悅。
潮手中的連裝砲掉落在地上,發出了重物落地的輕脆聲響,她的大腦沒辦法消化眼前所發生的事情。
「潮,那是?」
「朧!閉嘴!」
潮死死得盯著眼前的廢墟,然後又緩緩的轉過頭看了看還掛在牆壁上苟延殘喘的門牌號碼。
她渾身都在發抖,唇齒打顫,只覺的一切都靜止了,一切都顯得毫無意意,她曾經做的努力,那些小小的夢,她曾經珍惜的事物,都已經毫無意義,她只覺得內心一片空蕩蕩的,甚麼都沒有。
她的家,應該說曾經是她的家的地方,現在是如此的陌生,僅剩一堆殘屋敗瓦,空洞的瓦礫堆,仍然在兀自冒著煙,如果不是那個殘存的,還在搖曳著的門牌號碼,潮甚至不會認為那個地方曾經是她的家,他們剛剛戰鬥的地方,竟然就是她的家。
為什麼她剛剛完全沒發現?明明應該是要那麼熟悉的地方?
他們.....他們有逃出來嗎?
爸爸?媽媽?弟弟?大家呢?
「.....潮。」
「潮!」
「不要去,潮!不要去!」曙抓住潮的肩膀,但是潮用力拍開了曙的手,死死的走進廢墟。
「不.....不要管我.....他們還在,我要.....我要知道他們在哪裡.....爸爸!媽媽!小弟!潮.....潮回來了!妳們在哪?不要嚇我啊.....」潮喃喃的說到,不知到哪來的力氣猛然的掙脫曙跟漣,她死死的走上前,來到一個她記憶中曾經是客廳的地方,然後跪在地上,發抖的雙手死命的挖掘著這一片廢墟,她扒開瓦礫,撥開碎石,拔起鋼筋,甚至是挖到了指甲都斷了,手指都破了仍然繼續挖掘,她試圖抓住些甚麼,想要找回一點點殘留的痕跡,想要找出可以說服自己她的親人還活著的事實。
第七驅逐隊的其他人都別過頭不忍目睹,她們無法阻止,因為她們自己也知道,如果是他們自己發生了這種事情,她們也會做跟潮一樣的事情。
每挖掘一次,潮殘餘的一點點希望就被殘忍的敲碎一次。
殘餘的,僅剩地上的斑斑血跡,還有一些零碎的肢體殘骸,她甚至沒辦法說服自己那不是自己的親人,因為那散落在地上的那隻白皙的手,帶著她母親生前一直帶著的戒指,他父親染血的皮鞋,還有才六歲大的弟弟整天抱著的兔娃娃,那是她送的生日禮物,這三個東西聚在一起,潮甚至無法想像他們在臨死前曾經經歷過了甚麼樣的恐怖。
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掏空了,甚麼都沒有。
她跪在地上,張大著眼仰望著被戰火染成一片火紅的天際,雙眸中只有一片茫然的死寂與麻木。
她哭不出來,因為就連哭泣也已經無法宣洩她內心的絕望與痛苦。
「潮,沒事了,沒事了,快起來,任務……任務還要繼續……其他人還需要我們」曙強忍鼻酸已及想哭的衝動咬著牙攙扶著已經心碎的潮,她也非常難過,沒有任何人,可以承受像現在這樣的景象的,沒有人……
為什麼要發生這種事情?
為甚麼?
曙簡直無法想像潮看到家毀人亡的瞬間到底經歷了怎麼樣的打擊還有痛苦,漣跟朧閉上眼睛搖搖頭,伸手抹去眼中的淚水,在場唯一沒有流淚的,只有潮。
因為,淚水早已枯竭。
註解1:日本帝國海軍根陸軍的關係不睦,即使是相同的東西都不願意使用同樣的名子,因此即使是同樣是多管火箭,海軍直接改名叫做陸棲魚雷,實際上,這種陸海軍之間的意識形態相當大程度的干擾了日本軍隊的作戰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