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相遇,是我,渺小的期盼。
我們生活在浩瀚的宇宙,已經隔著幾億光年的冷漠,遙望了數個世紀之久。
儘管在這之前,我只懂得依照習慣的步調,日復一日地繞行隔絕際遇的軌道。
無法忍受,無法再忍受寂寞,以及不知變通的自己。
再也不想,看著漫天繁星,獨自憂鬱地發愣。
必須行動!我要擺脫束縛!我要過去!去那不知身在何處的,你的身邊!
離開習慣的軌道,漂泊在無盡的黑暗之海上,讓我穿過銀河,穿過你那用來保護自己、拒絕他人的大氣。
即使明知,會因此燃燒也無所謂,我願承受灼身之痛,只求在化為灰燼前,能觸碰到你的真心那麼一下。
哪怕只是輕輕地一下……
無盡漆黑,孤寂冷漠的宇宙,我渺小的期盼,是化為一顆流星。
請傾聽,我的心願。
有人說,人生就像候車月台,無論有意無意,人群在此聚散。
有人走,有人來,有些人前往遠方,有些人回到故鄉。
相遇,離別,交集,分散。
但是,看似自由的我們,很多時候,其實沒有選擇的權利。
不成文的規則,流於形式的習慣,潛移默化地束縛著,本應自由的心靈。
為了適應社會、適應生活,人們自願套上枷鎖,甚至引以為傲。
記得,上電扶梯要靠右。
注意,候車要站在線後。
切記,請不要大聲喧嘩。
僅靠著煤油燈照明,陰暗到令人昏昏欲睡的地下鐵站,充滿著零散不堪、各懷心思、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
看上去漆黑無比的軌道末端,自深淵中浮現出一抹光圈,在靠近的過程中逐漸清晰,慢慢帶出古銅色,斑駁陳舊的老式車身。
列車進站了!人群也因此雀躍,這代表著:下一階段的相遇活動,在此刻敲響鐘聲!
只見上一刻還凌亂不堪的人群,此時就像是被未知的力量牽引著似的,分別排成數列,每列的人數不偏不倚地,正好相同。
迫不及待!趕快開始吧!期盼著人世間最美妙的相遇,讓我們搭上列車,去尋找命中注定的伴侶吧!
眾人踏著輕快的腳步,坐上這班名為『單身』的特快車。
──啊啊,已經重複多久了呢?這毫無意義的鬧劇。
麥威‧喬克暗自在心中抱怨著,他身處隊列之中,踩著與他人不同調的沉重步伐,就像是被人群推擠著前進似的,他沒得選擇,只能跟著大家一起步入擁擠的車廂內。
跟別人不同,麥威一點也不期待,不期待下一段旅途會有什麼驚喜,更不期待會遇見那個願意接納自己、共度一生的天選之人。
對於已經知道的事,為什麼要抱持期待?在無數次的輪迴之中,麥威早已經習慣了,那個專屬於他的失敗結局。
──沒錯,我早就知道的,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人們在兩側的座位依序坐下,整齊地剛好坐滿所有位置,簡直就像蠟像館裡擺放的展示品。
沒有吊環的車廂內,沒有言語也沒有交流,因為不需要言語,大家心裡都明白,彼此對這段旅途抱持著何種程度的期待。
但對麥威來說,這沉默的空氣令人窒息,因為不需要言語,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個針對自己,瀰漫著整個車廂的惡意。
火車默默地發動了,沒有搖晃的車廂內,沒有言語也沒有交流,因為不需要言語,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看向麥威,視線中充滿狠毒的危險氣息,就好像在向上天祈禱著:如果可以的話,最好用視線的溫度,把這人渣活活燒死!
──看呀,又是那個傢伙!那個永遠也找不到同伴的廢物。
──真不吉利,這次不會又因為他在而失敗吧?
──喔不!老天!為什麼讓我跟他在同一個車廂!
麥威默默地閉上眼睛,他已經習慣了,單從表情與眼神,就能清楚明白他們沉默的臉龐下,壓抑著怎樣惡毒的言語。
被討厭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是個異類。
其他人在麥威眼中,只被分為四種:
崇尚愛情,追求人生享受的人。
唯我獨尊,不惜陷害他人的人。
內向怕生,不擅表達自己的人。
唯利是圖,崇拜金錢魅力的人。
但他自己,卻不屬於任何一種,當大家在自願、亦或是不知不覺中,被逐漸一一歸類時,他也不知道是出於自願,亦或在誤打誤撞中,決定保持自我,成為獨特、孤獨的存在。
只因為跟他們不同,就被討厭、被排擠,人類就是那麼彆扭的生物,所以麥威心裡是很清楚的:這個世界上不會有,那個願意理解他、願意陪伴他度過一生的『人』。
麥威食指交扣,暗自握緊,試圖說服自己並不在意。
──沒錯,我早就知道的,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列車終於駛出了隧道,當窗外不再被黑暗包圍,映入眼簾的是漫天廣大的銀河,與無數耀眼奪目的繁星。
支配整個燦爛夜空中央的,是那輪皎潔美滿的圓月,不過縱使這片天空再美,也吸引不了人們的目光。
眾人所注視的,是下面那座將整片夜空完美複製的清澈之湖──只屬於成功者、屬於在此成功邂逅的每對情侶,作為幸福象徵的永夜湖水。
愉快的點名時間開始了~被選上的人們呀~起身去尋找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吧~
列車內響起輕快的音樂,同時所有的大門一致敞開,任由外頭的海風呼嘯而入。
麥威看著被選上的人,面帶愉快的笑容,離開座位前往下一節車廂,門後隨即傳出一陣歡呼,沒多久後,這節車廂也迎來了一位客人,是個熱情洋溢、綁著一小戳馬尾的紅髮女孩。
看在麥威眼中,她就只是個目光淺短的『愛情類女孩』。
她從車廂那頭開始,輪流與每個人交談,尋找著生命中最美妙的相遇,她不厭其煩地一一確認,生怕錯過任何可能的機會,卻毫不遲疑地越過了麥威,直接與下個座位的客人交談。
「是了,就是你!我們是命中註定的一對!」女孩發出驚喜的喊叫,她牽起另一個男人的手,麥威不經意地斜眼一瞥,是個溫馴好操控的綿羊男,真是絕配。
兩人走向門邊,牽著再也不願放開的手,穿過車門躍入夜色之中,然後直落而下,將湖水倒映的月光,打碎成波瀾壯闊的倩影,車廂內頓時充滿鼓掌與喝采,大家都很有風度的祝福他人,並期待著接下來的好運。
車廂內愉快的氣氛,隨著麥威被點到,而瞬間陷入寂靜之中。
麥威起身,離開原本的車廂,清楚地聽見在車門關上時,身後傳來的猛烈歡呼聲,那聲勢簡直比配對成功時還要激動。
然後拉開下一節車廂的門,再次將全場的氣氛凍結到冰點,麥威穿過目瞪口呆的人們,感受著新鮮卻又熟悉的狠毒視線,到唯一空著的座位上坐下,路上沒有跟任何人交談。
因為早已習慣,就連那麼一絲絲的可能性,也不想去探尋了,麥威是知道的,他將守著一席座位,成為總是見證他人美妙邂逅的,永恆送行者。
麥威望向窗外,看著湖裡悠游的人們,輕輕地咬緊牙根。
──沒錯,我早就知道的,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輕快的音樂仍在迴盪著,雀躍的華爾滋圓舞曲呀!為這美妙的時刻高歌吧!相遇的人們呀!讓戀情在夜空中燦爛綻放吧!
現在是愉快的點名時間呦~被選上的人們呀~起身去尋找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吧~
在無數盛開的煙花之中,整輛列車上的人們已經少去大半,剩餘的座位越來越多,但是窒息的空氣與惡毒的視線,卻沒有隨著人數的削減而淡化,反而更加濃烈了。
──混蛋!都是因為那傢伙,為什麼不快點去別邊呢?
──神啊,拜託讓下一個進來的人,帶我離開這吧!
──列車快要進站了!不能就這樣結束啊!至少得把那個人給……
麥威難受地閉上眼睛,他暗自祈禱著,所有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相遇,他衷心地祝福別人,真的!只要不再責難他就好了。
或許是上天聽見了他的禱告,也或許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車廂內最後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麥威陪伴著單身特快車,與它一起駛過橫跨湖面的獨木大橋,最後回到被黑暗包圍的漆黑隧道裡。
「列車即將進站,列車即將進站,請各位旅客注意隨身行李,注意安全,準備下車。」
對已經聽膩的廣播感到厭煩,逐漸減速的車廂中,麥威站起身子,在列車進站停靠、車門開啟之時,幾乎是用衝的逃離那冰冷孤獨的車廂,進入同樣空無一人的月台。
有人說,人生就像候車月台,無論有意無意,人群都在此聚散。
麥威找了個位置坐下,等待下一群人的聚集,準備開始下一段沒有希望的旅程。
照明不足的月台候車區,搖曳的燈光令人昏昏欲睡,麥威感到疑惑,明明早該習慣,眼角還是不受控制地湧出淚水,內心還是無法理解地暗自揪緊。
這份酸楚,沒有人可以訴說,因為只有他,沒有那命中注定的美妙相遇,世界上沒有那麼一個只屬於他、願意理解他、並與他共度一生的人存在。
──沒錯,我早就知道的,一切都在我的預料……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一連串駭人的劇烈撞擊聲,讓麥威心懷恐懼地回頭張望。
只見方才那輛空蕩蕩的列車,居然被下一班車給硬生生撞上,並且在撞擊中被推出月台,新的列車上,載滿著同樣無趣、同樣身負枷鎖、同樣投來惡毒視線的人們。
但是他們此時的驚慌表情,倒是前所未見的,麥威沒看過這種情況,他發現心臟正在猛烈地跳動,好像在為什麼未知的事物雀躍著,這種驚慌失措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
繼無數紀元的失落之後,世界終於脫離常軌,喚醒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再次被不安的恐懼感所包圍,再次不知道劇情會如何發展,再次……期盼某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車門開啟,走下來的少女一頭黑髮,穿著哥德式的連身長裙,小巧精緻的五官,年輕而雪白的臉龐,左右分別戴著月亮與星星的耳飾,她走到麥威面前,毫不避諱地伸出右手。
本應空冷孤寂的月台上,沒有言語也沒有交流,因為不需要言語,兩人也能明白彼此的意思,他們都是不被分類,獨特而孤獨的存在,然而卻在某些微妙的可能性下,在此遇見彼此。
──這裡可沒有湖可以跳啊?這、這種時候該怎麼辦?我不知道,這不在我的預料之中……
麥威不禁莞爾,違反了一直以來的法則與常態,或許世界會因此毀滅也說不定。
但是那又如何呢?就讓世界自這一刻起開始燃燒、開始墜落吧!
只要在一切化為灰燼前,好好感受這一刻,相遇的幸福就好。
沒人注意的夜空銀河,一道流星飛逝而去。
「呀哈哈哈!你輸了!」男童打出手中的兩張牌,指著玩伴的鼻頭道「你剩下一張鬼牌!」
「哈哈哈哈!又是妳!妳真不會玩抽鬼牌呀。」其他人也跟著男童起鬨,一起嘲笑手裡拿著一張紙牌,暗自發楞的女童。
好半天,才有人疑惑道「怎麼了,欣妤?重新發牌,再開始呀!」
「我只是覺得,這鬼牌好可憐。」沉默些許後,女孩才撥弄起牌池裡的紙牌,說道「大家都成雙成對的,只有他,永遠都要孤孤單單。」
「哈?妳好奇怪!只是牌而已,哪會覺得寂寞呀?」
不理會男童的質問,欣妤拿起另一副撲克牌,拆開包裝。
「欸欸!那可是新的欸!別亂拆!」男童大聲抗議道。
「嘿嘿,找到了。」欣妤從新牌中抽出鬼牌,與手上玩遊戲剩下的鬼牌捏在一起。
看著他們,女孩露出純真可愛的笑容。
──太好了呢。
<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