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可以救救牠!」心臟彷彿要跳出來般不斷地重擊我的胸口,我扯著乾裂的喉嚨在急診室喊著:「誰可以幫幫牠!」
就連在櫃檯後正在講電話的護士也被嚇得直站起身探出頭看著我,每個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一雙雙滿是疑惑的眼盯著我瞧,只有一位紮著馬尾的女護士匆匆忙忙地跑來,但一看見我懷裡的那團一動也不動的黑色毛球卻皺起眉頭。
「拜託妳,幫幫牠,拜託妳--。」
「可是......,」她像是要尋求協助似的望向她的同事,回應她的只有沉默,「不好意思,我們沒辦法替動物治療,真的很抱歉。」
像是突然被打了一巴掌般,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者該露出什麼表情,牠的呼吸好像越來越微弱,就連身體也好冷。
就像是屍體一樣。
又有生命要在我懷裡逝去了嗎?
不要......我不要......
「拜託你們......幫牠止血包紮就好了,牠就快要死了啊,牠不也是珍貴的生命嗎?牠很痛苦啊,拜託你們幫幫牠,我也只能求你們......」眼前早已被熾熱的淚弄得模糊,「全都是我害的,對不起。」
一樣沒有人幫牠,好像除了我以外的時間都停滯下來,為什麼明明都到了醫院還是沒辦法挽回?明明......明明就只差一點了,誰?誰都好,不要再讓我孤單一人,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
「怎麼這麼吵?」一個沙啞卻令人心安的女性嗓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大家怎麼杵在這裡呀?」
「幫幫牠,拜託妳幫幫牠--。」
「主任,這位小姐的狗受傷了。」
「我知道了,」她拍了拍手,以沙啞卻十分有威嚴的聲音喊道:「好了,各位繼續工作,這裡我來處理。」
她走到了我的面前,留著一頭黑中帶銀的捲髮,那隻滿是皺紋的手正輕輕撫著牠的身體,雙眼憐惜地看著牠。
牠則是不安地低嗚,至少知道牠還活著讓我暫時放下一顆心。
「別擔心,牠不會有事的,不過還是得要替傷口上藥。」她從白袍口袋拿出一跳淡紫色的手帕,並溫柔地替我擦去眼角旁的眼淚,上頭還有洗衣精的香味,「好啦~我不是都要幫妳了嗎?哭壞了這張漂亮的臉蛋可就不好囉。」
她領著我到了她的辦公室,在她叮叮噹噹地找著鑰匙開門時,我盯著門旁掛著的綠色名牌好一陣子。
「剩下的交給我吧。」
她將三張椅子並排在一起,並從我懷裡小心翼翼地將牠抱起放在椅子上,或許是習慣了疼痛感而且很想睡了,牠張大了口悠哉地吐著粉色的舌頭打著哈欠。
「看吧,」她輕輕地拍著牠的頭對我笑著,「就說牠不會有事嘛,倒是妳才狼狽,瞧妳衣服上都是血漬就算了,連鞋子也沒穿。」
我難為情地低著頭,白色毛衣的腹部上沾滿了暗紅色的血漬,我想大概是洗不掉了,赤裸裸的腳因為直接在柏油路上奔跑現在痛的很。
她已經開始在替牠的傷口上藥,就像是幫一位受傷的孩子上藥般仔細,並不時對牠說著話、對牠笑,牠也好像聽得懂似地連痛苦的低鳴聲都沒有,反倒還搖曳著尾巴,但牠的視線卻始終在我身上。
我看著她有些歲月痕跡的側臉,進來前就一直想要問她,因為剛剛名牌上的名字就和我車禍後我的心理醫師同名同姓,不過她的外表卻變了好多,不止是多了好幾道皺紋,連頭髮也變得斑白。
幾年的時間就足以讓一個人變那麼多嗎?
「木下醫生,」我鼓起勇氣,有些結巴地問著:「請......請問妳還記得我嗎?」
木下醫生停下了正在用棉花棒上藥的手,她臉上仍掛著那份令人感到安心的笑容,「優子小姐,沒想到妳還記得我,看到妳狀況這麼好我也很欣慰呢。」
不,才不好,一點也沒有好,我還是一樣。
「對不起,」我拭去眼角旁的淚,「我沒有任何進步,我還是一樣痛苦,過著和廢人一般的生活,對不起......對不起......我還是沒辦法忘記他們。」
「優子,妳已經做的很好了,」木下醫生在牠的傷口上輕輕蓋上紗布,「要走出傷痛需要好幾年甚至是一輩子的時間,也有不少人選擇逃避,不過優子妳還是活著,而且還願意替一隻受了傷的流浪狗哭成那樣,我在動物收容所當了那麼久的志工還真沒聽說有這種事。」
「都是我害的,如果當時沒有給牠東西吃,或許......或許牠也不會被人打成這樣。」
「優子妳又在哭了,這樣不行噢,這孩子看到了也會難過的,」她苦笑著皺眉,並再拿出那條淡紫色的手帕給我,「而且這並不是妳的錯呀,就像看到了路邊有小孩在哭泣,就算故意忽視他也會過意不去,看到了瘦巴巴的野狗當然也會不捨,會對弱小的事物有想保護、想安撫的衝動,這就是人呀。」
木下醫生在牠黑色的毛皮上貼上了最後一塊紗布,拍了拍自己的手站起身,「對了,優子,妳有打算要養牠嗎?」
「咦?」我猶豫了一下,雖然我真的不討厭狗,但之後要搬去和爸媽住了也不知道他們方不方便,「不好意思,最近要搬家不方便。」
「雖然很不想,不過也只好把牠送到收容所囉。」
收容所?
「請問,如果一直沒有人領養牠是不是真的會......」
我也知道流浪動物一旦進了收容所大部分都難逃安樂死一路,不過我卻希望木下醫生能給我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她臉一沉,撫著牠的頭,「很抱歉我要這麼說,不過到時也只能安樂死了。」
怎麼會好不容易救活牠如今卻要眼睜睜看牠去送死?
我真的什麼都做不了嗎?
「不過,最近有個流浪動物的領養活動,如果去拜託收容所的朋友或許能給這孩子一個機會,總比待在收容所要好。」
「謝謝......謝謝妳,木下醫生。」
見我又開始止不住淚水,她一邊苦笑著一邊脫下身上的白袍,「優子,妳還會怕坐車嗎?我要下班了,順便送妳回去。」
車窗外夜晚的黑暗和晨曦柔光融合在一起給街道染上了一層孤寂的淡藍色,只有冒著蒸籠蒸氣的早餐店和稀稀落落的行人,這時候紅綠燈仍然閃著黃燈,隨著車窗映出來的臉蒼白到像隻女鬼,連頭髮也亂糟糟的。
牠正瞇起雙眼將頭枕在我的腿上,陣陣呼吸聲也隨著牠毛皮的起伏傳到耳邊。
我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牠的毛皮,一股滿足感讓心裡有些癢癢的,輕輕搔弄那對尖耳,牠便受不了似地抖動牠的耳朵。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木下醫生之後要帶牠去獸醫那裡做其他檢查和接種疫苗,所以接下來就要分開了。
希望牠能找到好主人。
「優子,到了噢。」
和木下醫生再次道過謝後,我打開車門牠也站起身來興奮地搖著尾巴,一跛一跛地想要跟我下車。
「不行,」我摸了摸牠的頭,努力露出微笑,「就要說再見囉,妳要乖乖聽木下醫生的話然後找個好主人,好嗎?」
牠低鳴了幾聲,尾端帶點白的尾巴還是興奮地搖呀搖的,無辜的棕色大眼直盯著我瞧,彷彿希望我能帶牠回家似地。
「不要那樣看我啦,」我雖然努力壓抑著眼淚,試著保持笑容,但聲音卻早已開始發抖,「找個愛妳的好主人,然後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妳一定可以的......,他們會給妳溫暖的家、充足的食物,妳不會再受餓淋雨囉,所以......所以......」
忘記我吧。
將這句話吞了下去,我逕自關上車門。
「嗚......汪!汪!」
「看來這孩子真的很喜歡妳,啊!對了,」木下醫生在包包裡翻找了一下子,然後遞給了我一張皺巴巴的廣告單,「如果可以,就來看看牠吧,妳也想知道新主人是什麼樣的人吧?」
和木下醫生道別後,我看著她車子的車位尾燈消失在轉角後才上了樓,不過這時我才想到一個麻煩的問題。
那個男人......還在嗎?
我輕輕踩著階梯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響,就像當時那樣連呼吸也是小心翼翼。
一階......
兩階......
三階......
......
身體低得幾乎是用四肢在爬行,就連手指輕觸樓梯時的摩擦聲也讓我緊繃起全身的肌肉,因為樓梯間的燈沒有開,只有樓梯的盡頭有那淡藍色的微曦可以引導著我。
到最後幾乎是整個身體貼在樓梯上,我探出頭。
沒有人。
只有滿地的碎酒瓶、一滴滴散落在牆上地上乾裂深紅的血跡,還有角落的那個絨毛娃娃。
我將那隻絨毛玩偶撿起並拍了拍它,到現在還是覺得牠和這隻玩偶很像,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牠才會選這隻玩偶吧。
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鑰匙,打開了家門,雖然裡面還是一樣安靜、冰冷,不過這熟悉的味道和安全的感覺還是讓我覺得這裡最好。
「我回來了--。」
就算知道這麼說,也不會有人出來歡迎我,但看到整整齊齊排成一排的鞋子還是讓我忍不住。
過幾天就要搬走了,該整理的東西也整理的差不多,昨天才把所有衣服都折好,眼前只有堆成一疊疊還沒裝箱的衣物和一張放著筆記型電腦的木桌,整個房子空蕩蕩的。
拿出剛剛木下醫生給我的廣告單,彩色的背景中還有一隻隻可愛小狗小貓的插畫,圓滾滾的黑色印刷字體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列,時間是下禮拜六,是步行要三十多分鐘的廣場。
我將身上那件厚實的毛外套脫了下來,上頭的血漬大概是去不掉了,再次把外套放在鼻子前細聞,淡淡的書香味仍沒有散去。
「遙,謝謝你,不過接下來換我自己勇敢了。」
我拿起電話聽筒,並撥著那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喂,是優子嗎?」另一頭傳來那十分有磁性的女性嗓音。
「媽,是我。」
「怎麼啦~聲音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別擔心啦,我沒事,對了,我可能要晚一些才要搬回去,這裡還有點事。」
「好好好~優子妳忙妳的沒關係~我和妳爸都很期待妳回來呦。」
「對了,媽,妳和爸討厭狗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