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原則的代價 3

作者：花梨．奇跡の狭間│2015-08-07 17:19:50│巴幣：145│人氣：2182

海倫與吉布森進行言詞交鋒，最後的結果是……

原則的代價 1	原則的代價 2

吉布森曾經用槍指過無數的人，他們的反應不外乎驚慌或憤怒，不然就是嚇得暈死過去，甚至尿濕了褲子。但是吉布森從來沒看過眼前這種反應。

海倫歪著頭，左手輕捏下巴，瞇起眼睛直視吉布森，表情顯得非常無趣，彷彿剛看完一齣荒腔走板的舞台劇。

「所以，您還是決定動手了？」海倫的口氣難掩失望之意，「我以為您有更好的決定呢。」

吉布森瞪著海倫，對這個小女孩的輕蔑態度感到憤怒，她居然敢用那種口氣跟他說話！可是吉布森生氣之餘也感到好奇，海倫為何在槍口下還能如此從容不迫？他決定好好向她問個清楚。

「聽妳的口氣，好像早就知道我打算動手似的。」吉布森試探地說道。

「當我和您初次見面時，就知道您可能對我痛下殺手。」

海倫換回原本的漠然表情，無視吉布森手中的槍，開始解說她的觀點。

「我們初次見面時，您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眼神充滿殺意，右手握住身後可能是武器的東西，我立刻察覺自己陷入絕大的危機。我隨即以治療的名義鬆懈您的心防，降低您突然發難的可能性。不過我很清楚，只要有充分的理由，您隨時可能對我發動攻擊。」

「您應該還記得，剛剛我提到您的褲管，卻沒有多做說明，理由在於我不希望給您無謂的刺激。您的褲管上有非常大片的濺射型血跡，根據血跡的形狀與大小，受害者是在您腳邊的極近距離受傷，而且是動脈破裂之類的致命傷。從您擁有手槍這點來看，我推測您曾經對受害者執行處決式射擊，近距離對頸部或頭部開火。這個結論顯示您不僅危險，而且極為兇殘。」

「您取回手槍的那一小段時間裡，不時以殺氣騰騰的眼神打量我，我就知道危險已近在眼前。加上您取回手槍後就一直將手槍拿在手上，一刻也沒有放下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您正等待適合的時機對我付諸行動。」

吉布森笑了出來，冷酷的笑聲迴盪在整個病房內。

「非常精采的推論，能從我身上得知這麼多事實，的確不簡單。我褲管上的血跡就是來自那個攻擊我的小夥子，我用腳踩在他的胸口上，朝他的脖子開了好幾槍，他的鮮血就像噴泉一樣濺得到處都是，把我的褲子都弄髒了。就算滿嘴是血，他仍然想對我開罵，我就朝他的眼窩補上最後一槍，那個場面真是壯觀呢。」

吉布森回想當時的場面，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海倫見狀不禁皺起眉頭，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惡行產生強烈的反感。

「妳說的沒錯，海倫，從妳出現在我面前的那時候起，我就打算將妳滅口。妳知道我的行蹤，推理出我的遭遇，若這些情報落入那票人或是警衛手中，將對我造成很大的困擾。我的原則是不能放過任何風險，就算妳還是個孩子，曾經救我一命，我也不能放過妳。」

「至於我為什麼拖到現在才動手，理由是妳讓我很感興趣。冰雪聰明又冷靜沉著，觀察力敏銳精準，妳比我看過的其他女性更有魅力。要不是我們在這種情況下相遇，我倒挺想與妳多聊幾句呢。對了，能否請妳告訴我，既然妳知道我有行兇的企圖，為何不趁我昏睡的時候將我五花大綁，甚至乾脆逃走呢？」

「我認為應該給您一個機會。」海倫聳聳肩，「您選擇信任我，讓我替您療傷，我就應該以同樣的信任回報您。即使我的理性不斷警告我，我仍然決定相信您的良知。尤其是後來您誠摯地向我道謝，我內心十分高興，這證明我沒有看走眼。可惜您最後還是選擇背叛我的信任，我對您感到很失望。」

吉布森舉著槍走向前，在海倫面前停了下來，隨即舉起右手，用槍柄用力朝海倫的太陽穴敲了下去。海倫嬌小的身軀順勢往旁邊一倒，在地上翻了好幾圈，重重撞上另一邊的牆壁，發出一聲低沉的悶響。

「站起來。」吉布森說，聲調裡有著難以抑制的怒氣。

海倫用手掙扎地撐著地面，搖搖擺擺地站起來，表情因疼痛而扭曲，卻沒有絲毫的怯懦，以大無畏的姿態面對吉布森。

「妳對拯救我的決定感到後悔嗎？」吉布森用槍指著海倫問道。

「不。」海倫忍住疼痛，勉力吐出這番話，「我選擇相信人性，就必須概括承擔其結果，這就是我的原則。」

吉布森忍住衝向前對海倫拳打腳踢，或是扣下板機的衝動，忿忿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妳和以前的我很像，都是相信人性本善的蠢貨。」吉布森開口說道，「我生於糟糕的下層社會，我老爸是個酒鬼，因為生意失敗而個性大變，整天只會跟那些酒肉朋友鬼混鬧事，沒幾天就被警衛抓去牢裡，他吃過的牢飯比我吃過的麵包還要多。老爸回家的唯一目的就是跟我老媽要錢買酒，黃湯下肚後動輒對我們母子暴力相向。我老媽是個唯唯諾諾的爛好人，對老爸的惡行逆來順受，還懇求我要體諒老爸。呸！去他的體諒！他沒有體諒我們母子，我憑什麼要體諒他？我要不是看在老媽的份上，我早就離家出走了。」

「即使我的家境如此糟糕，我還是相信天理昭彰，努力成為一個好人。我當時的智障原則沒有替我帶來好處，反而將我的人生弄得亂七八糟。我袒護被霸凌的同學，結果連我也一起被霸凌。我舉發學校的弊案，校長隨便找理由就將我退學，我還被一群黑衣人痛打一頓。進入職場的我替店長擔保，結果店長捲款潛逃，害我欠了一屁股債，想找新的工作也處處碰壁。就算發生這麼多事情，那時的我仍然墨守成規地死抱著正義之心，簡直是個大白癡。」

「在我20歲的某一天，喝酒後的老爸又發起酒瘋，拿老媽當出氣筒。我挺身阻止老爸，反倒讓他更為激動。老爸從火爐裡拿起火鉗朝老媽頭上招呼，老媽應聲而倒，躺在自己的血泊裡，再也沒有站起來。我累積多年的怒火瞬間爆發，搶下老爸手上的火鉗，朝他身上一陣猛打。我回神過來發現老爸死在我的腳邊，整個腦袋像是摔爛的西瓜，連眼珠都彈了出來。」

「我丟下火鉗，呆望眼前的兩具屍首，感覺整個世界與價值觀在我眼前瓦解崩潰。我在同一天裡失去至親，犯下滔天大罪，妳了解我當時的痛苦嗎？像妳這種嬌生慣養的有錢大小姐，能夠體會我當時的悲傷與絕望嗎？」吉布森憤怒地大喊。

「我想我可以體會。」海倫輕聲地說。

有這麼一瞬間，海倫渾身緊繃，深邃的眼眸閃動著異樣的光芒，不過激動的吉布森並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在我那個國家，無論任何理由，殺死父母就是唯一死刑，就算自首也是終生監禁。」吉布森咬著牙繼續說道，「我為什麼要為了那個人渣賠上自己的人生？更何況是他先對老媽動手的！我決定逃跑，只要能活下去，逃到哪裡都行。我選擇放逐自己，投身地下社會，卻混不出名堂。其他弟兄總是嫌我不夠狠，不是當壞人的料，大概是因為我對過去的信念仍有一絲留戀吧。」

「幾年後，我參與一場搶案。我跟隨一位夥伴潛入某個貴族的宅邸，把貴族一家人綑綁起來，將金幣珠寶搜刮一空。當我們準備離去時，我的夥伴用利刃將那群貴族的喉嚨逐一切開，最後只剩貴族那10歲的小兒子。我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居然勸阻他放過那小鬼。我們發生了爭吵，喧嘩聲引起巡邏警衛的注意，我們只得倉皇逃離。後來我們遭到逮捕，被判處絞刑，指認我們的證人正是那位小兒子。」

「我總算知道，善良與正義不過是用來哄騙別人的鬼話，如果我當初直接讓夥伴將那個小鬼宰掉，就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是我的婦人之仁將我送上絞刑台。後來我找到機會逃離死牢，第一件事就是前往那棟宅邸，切開小兒子的脖子，再一把火將宅邸燒個精光。」

講到這裡，吉布森露出自嘲的笑容。

「從我逃離死牢的那刻起，我就已經捨棄僅存的善良。有仇報仇，忘恩負義，為了活下去，我可以不擇手段，泯滅人性在所不惜，這就是我現在的原則。至於妳，海倫，妳那自以為是的原則比馬糞還不如，驅使妳出手拯救我這種人，最後將妳推往覆滅的下場，就跟當年的我一樣。」

海倫靜靜聽完吉布森的自白，輕輕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隨即重新睜開眼睛，以堅定的眼神直視吉布森。

「吉布森先生，您的遭遇令人同情，但是您沒有資格嘲弄我的原則。我將原則視為內心的圭臬，選擇相信他們，願意為他們付出代價。為了貫徹原則，我吃過不少虧，面臨各種嚴峻考驗，也曾經心灰意冷，卻也見識到人性溫暖的一面，獲得內心的滿足與平靜。我對自己的原則感到十分驕傲。」

「至於您，吉布森先生，您對自己的原則充滿否定與懷疑，只看到負面結果，缺乏實踐力行的智慧，最後將失敗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請您看看現在的自己吧，捨棄良善之心而選擇沉淪，殺了人的雙手沾滿血腥，惹來仇家的追殺，走在路上還得提心吊膽，這就是您想要的結果嗎？」

吉布森狠狠盯著海倫，表情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猙獰無比。

「如果我沒有狠下心改變自己，早就死在絞刑台上了。」吉布森不屑地說，「妳們這些衛道份子總是這樣，傲慢又缺乏同理心，一昧指責別人的道德瑕疵，拒絕替對方著想，最後再將對方貶成一無是處的嘔吐物，襯托自己那腐爛的道德觀，自命清高的模樣令我作嘔。」

「無論您怎麼汙衊我，都無法改變您沉淪的事實。」海倫似乎也動怒了，「我堅持原則並非沽名釣譽或自命清高，而是了解人類社會的運行法則。若我選擇隨波逐流，就無法在這個世界立足，注定成為像您這樣的邊緣人。您的原則注定將您帶往最壞的終點，您對此想必心知肚明，那您為何要放任自己走在這條不歸路上呢？」

海倫停頓一下，以語重心長的口吻說，「現在還不算太遲，吉布森先生。您可以試著做出改變，給自己一個新的機會，就和過去那樣－」

「就和過去那樣，為了理念慷慨赴死？」吉布森打斷海倫的話，「想都別想。我承認妳的演說很精彩，海倫，但是我絕對不可能重新擁抱背叛過我的原則。我知道自己無法善終，遲早命喪他人之手，沒人會為我的死亡惋惜，更不可能為我掉淚，這就是我所選擇的路。我不需要別人替我指點迷津，也不想聽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海倫低下頭，握緊小小的雙拳，感到深沉的無力。她以為自己能夠說服吉布森，至少讓他做出改變，可是吉布森的恨意實在是太深了，她的話語無法鑿穿憤怒築成的高牆，誠意無法融化仇恨凍結的內心。

吉布森看穿海倫的企圖，露出勝利的笑容。他知道這個勝利毫無意義，然而嘲弄海倫仍然帶給他一陣病態的快感。

「話也該說夠了，海倫，看在妳替我療傷的份上，我可以給妳乾脆俐落的一擊。一槍貫穿心臟，不帶來任何痛苦。」吉布森順手將槍拋向空中，再熟練地接住。

「吉布森先生，我願意尊重您的決定，縱然我感到非常遺憾。」海倫抬起頭，以冷靜的口氣說，「我不會再試圖勸阻您，但是看在上神的份上，吉布森先生，請您不要開槍，您一定會後悔的。」

吉布森露出了微笑，但是這個微笑卻充滿苦澀。

「我很久以前就已經後悔了。」

就在這一刻，海倫從吉布森的眼神讀出他內心的糾葛：悲傷、悔恨，以及無盡的惶恐。海倫總算瞭解到，眼前的男性已經一無所有，他被困在自己安排的命運裡，慢慢步向滅亡的深淵。他想要伸手求援，只抓到滿手的絕望；他想要高聲呼救，喉嚨卻被高傲給堵住。即使他明白眼前的女孩願意拯救他，他也沒有勇氣回應對方的心意。他寧可承受絕望的煎熬，也不敢再次體會失望的苦痛。

海倫試著做出最後的嘗試，她朝吉布森伸出手，打算告訴他－

震耳欲聾的槍聲擊碎了海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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