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我只是想學唱歌，別亂摸啦！　－下卷

〈下卷〉——

　　我已經在席悠家住了整整兩個禮拜。我的處女膜卻仍然完好如初。雖然這是好事，不過也因為如此，我開始對自己的魅力有所懷疑。又或者他可能不是我認為的那種變態，反而很尊重女生？可是這也有點說不過去，因為這兩個禮拜的教學過程中，他時不時會碰觸我的身體……我越來越搞不懂這個人了。

　　每天早上固定慢跑一個小時，鍛鍊肺活量。吃個早餐休息一下，接著馬上練習腹式呼吸。「嘶……呼……」我平躺在床上，感受著橫隔膜的運動。現在我已經可以讓橫隔膜隨時保持下沉的狀態，無論吸氣或呼氣。

　　「很好，就是這樣。」

　　席悠跨在我的身上，俯視著我。他的大腿貼著我的腰部，幾乎快要坐上來了。他隔著衣服按著我的肚子，確認我的呼吸是否正確。要是兩個禮拜以前，我絕對不會准許他跟我貼這麼近。但是在不知不覺中，我開始尊重起他的專業，並且容忍肢體上的接觸。

　　雖然我是來學唱歌的，但除了第一天之外，席悠再也沒有讓我唱過歌。一直重複腹式呼吸和肺活量的鍛鍊。說真的，我快急死了。因為後天就是我回台北的日子。

　　「席悠，差不多可以教我更進階一點的東西了吧？」就算我這麼問他，他也會用一副了不起的口氣對我說：「先把基礎練好再說。」我當然知道基礎很重要，不過我有時間上的考量。我可不想啥也沒學到，只能帶著兩片健康的肺回台北。

　　今天中午很熱，所以我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涼麵吃。電視正在播放Running man。席悠一邊吃麵一邊發出笑聲。我沒什麼興趣。兩個禮拜沒唱到歌，讓我有點沮喪。難道他覺得我沒天份，所以懶得教我？我開始這樣想。

　　「俞妍。」廣告的時候，席悠對我說：「等一下我們來學發聲吧。」

　　「呃，什麼意思？」

　　「就是教妳唱歌的時候該怎麼發出聲音。」

　　就是這個！我期盼已久的就是這個！

　　終於要來了。我就像是整整切了三個月高麗菜的鐵板燒學徒，已經開始考慮辭職時，師傅突然說「欸，你來做一塊試試看」，心情整個振奮起來。連涼麵也跟著變得美味。世界從此重見光明！

　　吃完午餐，席悠帶我進房間。他會讓我唱什麼歌呢？最好是陳綺貞或阿妹的抒情歌，她們的歌算是我比較熟悉的。其他女歌手也沒問題。總之什麼都好，只要能夠唱到歌，我的渴望就能得到滿足了。

　　「現在開始吧。」

　　「嗯！」我抱著興奮的心情。

　　「那麼，首先把上衣脫掉……」

　　啪！

　　我打了他一巴掌。但我不是故意的，而是身體自己行動。

　　「不要開玩笑。」

　　「啊？才不是開玩笑咧。」席悠摀著自己的左臉頰，一副不曉得為什麼被打的狐疑表情。「練習唱歌的時候本來就要脫衣服啊，這樣才能完全專注在發聲上面。衣服會刺激到連接皮膚的神經源，導致分心。」

　　「我覺得你只是在唬我……該不會內衣也要脫吧？」

　　「別說是內衣，原本內褲也應該脫掉的。全裸才是最好的狀態，不過因為我在這裡，妳可能會害羞而嚴重分心。所以將就一點只脫上衣吧。」

　　哦，原來是這樣啊……才怪！還將就一點咧。這種鬼話只有白痴才會信。現在他不管對我說什麼，我都不會乖乖就範的。練習唱歌還要脫衣服？哪有這麼荒唐的事情！

　　「我不要！」我效仿性騷擾宣導影片的精神，勇敢說不。

　　「是哦。好吧。如果妳不想要脫的話，我也不會勉強妳。但是……」

　　沒有但是！想說服我是沒用的！

　　「這兩個禮拜，我只讓妳做基本練習，說真的，我自己也很捨不得。」

　　少來這套！

　　「在我認識的人之中，妳是唯一有唱歌天份的。其實腹式呼吸有一定程度的困難，然而妳一下子就學會了，現在居然已經跟我一樣熟練。我完全沒有料到。妳的節奏感也很出色，簡直就像天生的節拍器，任何拍子都難不倒妳。」

　　挖聽哩咧叭噗！

　　「妳的音質很棒。是我聽過最棒的。什麼張惠妹、蔡依林，所有線上女歌手根本就比不上妳。如果我有錢的話，我一定不計成本幫妳出唱片。說得簡單一點：俞妍，妳根本就是天才。妳的喉嚨裡住著一位天使。妳的歌聲如同豎琴一般高雅，在這腐敗的世界中散播美麗的旋律，使人們的心靈充滿希望。哦！俞妍，妳的出生不僅僅是為了唱歌，甚至是為了創造和平！」

　　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然而……」席悠漸漸紅了眼眶，摸著自己的心臟。「可惜。真的好可惜。明明妳是如此的完美，只要再稍微雕琢一番，妳肯定能成為歷史的重要一頁。而妳卻拒絕褪去上衣，拒絕面對真實的自己，讓世俗的眼光限制住妳的靈魂。雖然妳難免會懷疑，懷疑我是不是對妳的身體產生不良的想法。我可以明白妳的心情，真的。但我並不在意妳覺得我噁心或變態，從我聽見妳的歌聲之後，我已經拋棄了自尊、拋棄自我。為了讓妳成為璀璨的寶石，我願意忘記一切，即使要我成為罪人，那又怎麼樣呢？我一點也不在意。如今，我只希望妳登上世界的舞台，成為世人眼中的永恆。這是我的夢想……」

　　席悠跪了下來，抬起頭，用濕潤的雙眼看著我。「俞妍，請回答我。我是不是沒辦法實現這個夢想？」

　　「……」

　　當一個人不停被讚美，首先會懷疑，然後相信、害羞、開心、產生自信，不知不覺就開始驕傲起來。接著，人會因此失去理智，做出不合常理、甚至毀滅自己的行為——小賈斯丁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怎麼樣呢？

　　當我臉上的熱氣散去時，上衣已經不在我身上了。只穿著內衣。

　　「嗯，很好。現在正式開始吧。」

　　席悠突然轉換成教學模式，好像剛剛所說的一切只是演戲。或者根本就是演戲。

　　「我們需要知道，人之所以能夠發出聲音，有賴於氣和聲帶的配合。每個人都一樣。但為什麼有些人的歌聲特別好聽，有些人的歌聲卻難聽得要死？這就要說到共鳴了。」

　　「共鳴？」

　　「我們說話的時候，幾乎只是單純地摩擦聲帶，通常不講究共鳴。所以聽起來比較乾。有些人唱歌難聽，就是因為用說話的方式來唱歌。這當然是錯誤的。唱歌必須讓聲音穩定延續，所以需要用到共鳴。至於所謂的共鳴——簡單來說，就是讓聲波集中於一個地方。」

　　正當我認真專心聽想，同時按他的說法想像那個畫面時，席悠突然抱住我。那動作如此自然，以致於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我們貼著彼此的胸口……呃，我只穿著內衣耶，是不是應該把他推開？奇怪的是，我竟然使不上力氣，只能虛弱地說一句：「你、你幹嘛？」

　　「聲帶大概在這裡。」他指著自己的頸部。「可以讓聲波集中的地方，就是喉嚨到牙關這一帶。共鳴位置有很多，比方……啊～～～～」

　　「唔哦！」

　　席悠發出低頻的歌聲，胸口跟著產生震動，害我嚇一跳。那震動彷彿穿透了我的身體，將我整個人包覆在他的低沈歌聲中。

　　「低音的共鳴位置大約在聲帶以下，而且會讓胸口附近震動。」他說：「中高音的共鳴位置大約在口腔中段；高音的共鳴位置則偏向舌根上方，甚至可以更上面一點，幾乎快到眼窩的地方。音高和共鳴的對應位置，其實因人而異。這需要時間尋找。如果是正確的共鳴，都會感覺到明顯的震動。」

　　「啊～～啊～～啊～～」我試著唱了一下。「我感覺不到。」

　　「廢話，哪有這麼容易，妳當作自己是天才哦。」　

　　為什麼跟剛才說的完全不一樣？

　　「一旦妳熟練共鳴，就能用最少的力氣唱出最有效率的音量。音質方面也會更飽滿。」

　　「可是我還抓不到那個感覺耶。有沒有什麼訣竅？」

　　「妳可以想像一下，喉嚨或口腔擺著一塊圓形的簧片。試著唱到那個地方去。」

　　「簧片……」

　　「那麼，妳自己好好練習吧。」他向後退開。

　　「呃，你不陪我練嗎？」

　　「就算陪著妳，也沒辦法讓妳更快學會啦。終究還是要看妳自己的造化。」席悠將鑰匙塞進口袋。「我要去買茶的魔手，妳要喝什麼？」

　　「烏龍……半糖微冰吧。」

　　席悠離開房間，出門了。留下我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沒有席悠的房間裡，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不是很喜歡。為了忘掉那個異樣感，我一邊回憶席悠所交代的，一邊練習。

　　＊

　　可能練習得太專注，或者只是我沒注意到，道別的日子很快就來了。

　　我一直在尋找所謂的共鳴位置，卻怎麼樣也找不到。它們好像故意在躲我似的。席悠偶爾會提醒我，也會鼓勵我。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終於願意承認他是一個好老師。不過還是要改一改好色的壞習慣。

　　凌晨四點，我睡不著。坐在床上發呆。席悠躺在我身邊熟睡著，口水還流到枕頭上。一想到我跟這個變態睡在同一張床上長達兩個禮拜之久，卻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就覺得不可思議。當然，這樣沒什麼不好。只是話說回來，以客觀的角度來看，我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朋友？師徒？感覺兩者皆是，也可能兩者都不是。

　　他實在睡得太熟了，害我忍不住興起惡作劇的念頭。我從包包裡拿出眼線筆，打算替他的臉添增一點色彩。嘿嘿嘿。不過要畫什麼呢？我考慮了很久。最後，我決定——

　　回台北的火車將會在早上七點左右抵達，我們吃完早餐，隨即騎腳踏車前往車站。這一次由席悠騎車。「不讓我鍛鍊肺活量嗎？」我故意這麼問。他說：「最後一天嘛，想說起碼讓妳輕鬆一點。免得說我一直欺負妳。」

　　暑假的關係，車站看不見多少乘客。我和席悠站在月台的最尾端，等待火車的同時，順便練習唱歌。這是我們第一次合唱。《小星星》。我唱主旋律，席悠則幫我合音。

　　「話說，你好像不太會唱顫音耶。」我注意到這件事。

　　「嗯，因為不太擅長。」

　　「我還以為你什麼都會。」

　　「反正只要懂得腹式呼吸、抓共鳴位置，加上不錯的音準和節奏感，就能在KTV贏得眾人敬佩的眼光了。」

　　「你不打算參加比賽嗎？」

　　「不想。我還要寫小說，沒時間練歌。」

　　「那就放棄寫小說吧。」

　　「這樣會有很多人傷心的。讀不到我寫的小說，說不定還會害他們因此罹患憂鬱症。」

　　「臭美。」我笑了出來。

　　鐵軌發出隆隆聲，這是火車即將進站的訊息。

　　我牽起席悠的手。我不曉得自己這麼做的理由。那似乎是身體的一種反應。也許是因為這道別的氣氛，又或者我還沒掌握共鳴技巧而希望留下來學習的遺憾。席悠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彷彿沒發覺似的。其實他一定有發覺，因為我感覺到他微微握緊我的手，以此回應我的古怪舉動。

　　自強號停妥在我們面前。車門打開。零星的乘客陸續下車。

　　「有什麼想對我說嗎？」我問他。

　　「妳的手好冰。現在明明是夏天。」

　　「可能是緊張的關係吧。」

　　「是妳主動牽過來的，緊張什麼。」

　　「吵死了。能夠跟我牽手，我沒要求你跪下來磕頭道謝，已經不錯了。」

　　「說的也是。」

　　鈴聲響起。火車即將出發。我提起行李走進車廂。

　　「再見了。」他說。

　　「欸，過來一下。」

　　「幹嘛？要跟我吻別嗎？」他掛起輕浮的笑容，站到我面前。

　　他猜對了。我揪起他的衣領，拉近自己，在他臉頰上迅速親了一下。

　　席悠瞪大雙眼，不解地看著我的表情，那實在太過有趣，讓我不禁笑出來。

　　「為什麼？」他眨眨眼睛，一臉不敢置信。「妳喜歡上我了？」

　　「誰喜歡你啊！」我笑著對他說：「去照照鏡子吧！」

　　剛好就在這時候，車門關上了。列車慢慢朝北方前進，席悠的身影越來越遠。

　　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跑去照鏡子，我心想。直到現在，我還是有點矛盾。我不希望他去照鏡子，然而內心的另一頭，卻又希望他去照鏡子。

　　無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當他找到一片鏡子，一定會發現畫在他左臉頰上的愛心圖案。

　　那時候，他會露出什麼表情呢？我們之間又會怎麼樣？我無法思考那麼遠的事，因為當我坐進座位，睡意立刻將我拖入夢鄉。

　　席悠的歌聲在我耳邊迴盪著。這是最棒的搖籃曲……

　　啊。

　　糟糕，內褲有點濕掉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