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茵再回過神的時候,羞得想把整個人給藏進被窩裡。她第一次在荒木哀的面前失控崩潰大哭,然而哭過之後,她的思緒清明了不少,也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情況很不對勁。
恢復了理智後,他們平靜下來地認真交談。將所有的一切想法都從內心深處拖曳出來,攤在了他們共同的陽光底下。
說出來並不能立刻解決問題,然而說出來才能尋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溝通是第一步,然後才能共同達成相處的和諧。裂痕是因為拒絕溝通。至少因為坦白之後,他們彼此之間的心裡距離又更近了一些。
荒木哀解釋了目前阿斯嘉特的境況,也把這仇恨之風吹拂影響人心造成的效應說了一遍。包括似乎已經有人得出了解除仇恨的方法。
愛是世間最偉大的魔法。
沒有人會質疑這一句話。
新聞上有人寫說,只要尋找到兩人相愛的證明,就能夠化解仇恨滋長。
他們雖然都還受到影響,但都將那些壓抑了下來。除了要解除仇恨,他們還要確認相愛,並且回到地球。
而回憶起相愛證明的其中一個方法就是走訪曾經到過的地方。
既然如此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再繼續浪費了,他們即刻動身。
第一站就是旅店的陽台。
他們在這裡經由小心翼翼地探索與交換,終於摸索出了彼此心意的輪廓,那是第一次他們確切碰觸到彼此心門的地方。
林茵走上前,靠在了她曾經佇立望著他的位置,身體似乎都還記得那些石磚的觸感。荒木哀也走了過去,倚著欄杆。雖然現在是早上接近中午,看不見那天傍晚絢麗的夕陽。
她還記得,荒木哀的手心裡曾經捧著纖細透明的太陽,冒著氣泡,就是那小小的光亮卻炙熱了她的眼睛。芒果與荔枝的空氣是甜而不膩的氣息。那是夜晚的海風配合著夏日灼燒的落日。在藍與橘的漸層之間交融透明的交界,像是他們交換的心。
「我那時候被你的掌心太陽晃花了眼睛。」林茵指著他的手,雖然此刻荒木哀手中並沒有名為夏燒落日的調酒。
「我拿回了海風夜晚與柔軟甜蜜。」荒木哀說。他記得林茵喝了他那時候拿著的海風夜晚調酒,在最後一口被喝去以前,奪回了屬於他的最後一口,也初次奪取了柔軟的甜香。
林茵走近他,握住他的手,捧著那雙指節修長的手。她一直很喜歡他的手。將手指一隻一隻地穿過了指間的縫隙,十指相扣。
彼此對望著,握牢了相牽的手,他伸出另一手挑起了她的下頷,低下頭親吻。小心翼翼地。就像是第一次的時候。帶點試探、還有轉圜的餘地。
這樣應該算是和好吧。
牽緊的手這一次不會再輕易甩開。
他們下一站去的是一個叫做小世界的餐廳。藏匿在阿斯嘉特商業區的一個小小角落。就像它的名字一樣。裡面二十四小時循環播放著各種語言、各個版本的小小世界。擺放了地球上各個國家的國旗與相關物品、電視機總是播放著NBA和MLB的賽事。
這裡是最貼近地球的地方。荒木哀與林茵第一次掉入阿斯嘉特的時候,就是因為來到了這裡,才終於確定了他們回去的可能性。那是一種確認自己並非在作夢,而是真實存在、並且清楚看到希望何在的喜悅。
「哀,你看是近期的賽事。」林茵指著電視螢幕。
上一次看過的優雅男精靈與獸人又坐在那個位置。看來是老熟客。而且從他們勾肩搭背的樣子看來一點都不知道上次曾經大打出手。
「林茵,妳看。」荒木哀指著他們。
「他們解除了仇恨嗎?」林茵不確定地問,這是他們看到的第一對和睦相處的人群。
「很可能。」荒木哀回答。
也許小世界是帶來希望的場所。他們總在這裡看見微渺的希望,儘管像是燭火,卻是實實在在地存在的。
離開了餐廳,他們走向了快快鳥郵局。
在半道的河橋之上停下了腳步。林茵指著河面上倒映的水光,「你問過我,這裡像不像法國。」
「妳說,像。這橋上燈火輝煌的模樣。」荒木哀點頭。這水橋像是巴黎水岸邊以夜晚光暈似是鎏金而得名的美麗黃金橋。
「再哼一次歌給我聽,好嗎?」林茵滿懷期盼地看著他。
荒木哀清了清嗓子,哼起了他曾為她哼過的旋律。他以這首歌為林茵描繪了他所認識的法國為何種模樣。
Le Tourbillon De La Vie。夏日香頌的反覆迴旋低吟如同川流小溪輕盈而靈動。楚浮的老電影《夏日之戀》裡面女主角哼唱過的歌曲。他記得這首曲子的旋律;然後她為曲子填上缺少的歌詞。
他哼曲;她唱詞。低沉男聲;高昂女音。完美地交融。
「Alors tous deux on est repartis.」兩個人重起生命的輪迴。
「Dans le tourbillon de la vie.」在複雜命運的漩渦之中。
「On à continué à tourner.」不斷繼續地著轉呀轉著。
「Tous les deux enlacés.」我倆無止盡地相互擁抱。
他們的人生也似是如此。在複雜的命運漩渦裡面旋轉,然後終於遇見彼此。於是再不願鬆開手,靈魂擁抱著,無止盡地在這生命輪迴之中。他們都曾有一段晦暗的過去,而如今重獲新生。
相牽的雙手更穩固了一些。那些躁動不安的仇恨似乎已經漸漸遠離了他們。
人類從幾千年前就開始尋找愛,至今為止仍然不斷。因為愛戰無不勝;永遠不死;以任何的樣貌存在。
最後一站是快快鳥郵局。漫天飛舞的鳥兒快速地進出,即使已經入夜依然孜孜不倦地勤勞送信。每一隻鳥兒飛過人們身邊的時候都會帶起一陣疾風,才會發現那些鳥兒的身形都很巨大。也或許只有這樣才足以乘載穿梭過世界壁壘的艱辛。
牠們這麼勤勞,大概是因為信裡所寄託的心意是不容片刻耽待的。
林茵的懼高症沒好過。所以踩上了綠色平台的透明電梯立刻就閉上了眼睛。荒木哀摟著她的肩將她壓在自己的肩窩。
他們曾在這郵局裡面為彼此寄過明信片。在回到地球之後也陸續收到了。至今都被好好地保存著。
「你後來有去查過我給你寄的明信片的意思嗎?」林茵站定在明信片架前,回眸挑眉問道。
「幸福是倚坐在長椅上等待。」荒木哀答,他自然有查過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寫這一句嗎?」林茵再問,挑起了她曾經用來寫這一句話的阿斯嘉特世界樹廣場街景明信片。
林茵為荒木哀寫了兩張明信片。
第一張是荒蕪的雪原,她在上面寫了小王子最著名的一句話。
On ne voit bien qu'avec le cœur.L'essentiel est invisible pour les yeux.
人只有用自己的心才能看清事物,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
純白一片的雪原底下的東西要用心才看得見,就像荒木哀的身軀裡頭藏著的心也必須要林茵用心才看得見。
真正重要的東西用肉眼看不到,而要用心去看。就像愛是眼睛看不到,心卻看得到的。
這一句話富有多重的含意。
他們會有所交集的起因就是小王子。是他們在台北誠品因為小王子而所交談。荒木哀是飛行員;林茵是狐狸。他們都在尋找小王子。松山文創的小王子展覽是他們共度的愉快時光。那一趟星際旅行是記憶中最美好的片段之一。
林茵寄給荒木哀的第二張明信片,是寫在街景的長椅上頭。
Le Bonheur est assis sur un banc et il attend.
幸福是倚坐在長椅上等待。
是生活中的小確幸。就是只是單純地等待也能夠是幸福的。然而也不光是等待,坐在長椅本身也是幸福的。整句話語的意涵只有一句話:生活中佈滿了種種的小確幸。從容等待,幸福就會從遠方走來。
確實地,在他們第一次迷失於阿斯嘉特的時候,坐在長椅上的林茵聽見了快門的聲響。回過頭,就看見了他。
荒木哀舉著相機,對著她說:「早安。」
「我在長椅上等到了你。」林茵微笑了起來。溫柔如同南法的陽光。明明是直白樸素的一句話,卻比情話更動聽。
這才是林茵寫這一張明信片給荒木哀的原因。
吹襲整個阿斯嘉特的冷鋒忽然之間止息了。荒木哀與林茵一怔,走出了快快鳥郵局。天空恢復了湛藍的色彩,午後的太陽尤帶著中午的熱度照耀在街上。
那些灰暗沉悶的仇恨之風不知道為何從阿斯嘉特消失了。
「這是?……」林茵伸手接住了一片粉紅色的雪花。
荒木哀也伸出了手。
天空不斷灑落片片粉紅的雪,像是漫天飛舞的櫻花。雪花落在了身上很快地就消溶掉了。
人們驚訝地發現,原本遮蔽了雙眼的盲目仇恨漸漸地被雪給一併洗去。心靈再次恢復了平和,眼睛也再次亮起清明的色彩。
林茵往前踏了一步,還沒踏穩,面前的空間扭曲了一瞬。
她連忙回過頭,握緊了荒木哀的手。
下一秒,空間捲成了讓人暈眩的模樣,他們的眼前一黑,伴隨著期待的失重感。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熟悉的日本街道。
晚霞已經沒入地平線,東京璀璨的光芒穩定地閃爍。
「走吧,我們回家。」
他們在台北初次相遇,在阿斯嘉特相逢、相愛,在生命的路途上相牽、相伴。
這裡是一切是起點,也是終點。
荒木哀與林茵的人生會在地球上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