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2015反微調課綱的雜感

理性討論，專業對話

2013年學界大力反彈，政府不在乎

2014年教師站出來了，政府不在乎

2015年學生衝教育部，政府：「要和平、要理性！」

和你的頭，理你個鬼

過去這麼久的時間要談不談，拖到事情鬧大後才作賊喊捉賊

如果一開始願意談，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

馬政府一開始就硬幹，大概早就作好硬幹到底的準備

即使法院已判違法，仍要一邊上訴一邊上架

早就沒什麼好談的，現在要面對的問題是，該怎麼把有問題的課綱下架

以及更重要的，該怎麼制定新課綱，或是做什麼其他改革

當然越快撤越好，該爭的還是要爭，但馬政府就是不撤，那就等新政府撤

至於接下來要怎麼改革，之後再聽專家討論吧

　說真的，我從未看過國內的歷史學界這麼團結過。學界中平時有統有獨，有藍有綠，沒想到面對微調課綱爭議時，幾乎都跳出來反對，不然就是不吭聲，總之好像沒看到有哪位歷史學者願意挺微調課綱。這麼一致的立場，害我懷疑是不是因為調課綱的都不是歷史學者，飯碗被搶，所以意見才那麼一致。

　當然這只是玩笑話，若要理解為什麼會這樣，可以設想，若在台北舉辦世界最強義大利麵爭霸賽，結果不但不請外國人，連國內西餐廚師都不請，而是找台灣小吃店的老闆來，雖然一樣是做吃的，有的也一樣擅長煮麵，說不定還上過八堂義大利麵課，但煮陽春麵跟煮義大利麵的重點還是有很大差異，有沒有常做經驗也會差很多。更糟的是，還有廚師表示，青醬白醬都是垃圾，滷肉醬才是王道；義大利麵也太硬了，換成軟軟的油麵才好吃，淋上滷肉後完成的台式新義大利麵才是世界上最強的義大利麵。這話聽在那些專做義大利麵的廚師耳裡，會有何感想？

　說反課綱是民進黨煽動的，只是試圖挑起藍綠惡鬥、統獨鬥爭的鬼扯而已。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無視專業，憑喜好胡搞瞎搞，才會引起廣泛反彈，可不只是民進黨與台獨而已。

　有人護航說，微調課綱只是程序問題，內容沒問題。這說法錯了。由於學界不支持，馬政府才會找不專業的來編，然後為避免受阻撓故違反程序。像這種爛東西，按正常方式走很難過關。而亂調課綱、任用不專業的人士雖然觀感不佳，惹毛學者、教師與學生，但是這樣並沒有違法，所以反對者才會以程序問題設法擋下課綱。

　民主國家很重視程序，可以把太亂來的東西在程序中擋下。而想硬推的話，就要在程序上動手腳。因此看到程序有問題，就代表可能有鬼，補救的方式就用不符合程序規定擋下。

　柯文哲說吳思華只是打手，這話說得又真又直率。吳思華過去擔任政大校長時就惹出不少爭議，後來榮升教育部長時，政大學生又喜又憂，喜的是這位校長終於走了，憂的是全國學生慘了。結果還真被政大學生說對了。為什麼要任用這麼一位爭議人物？就跟為什麼要找一批非專業的來編課綱一樣，因為是挑自己喜歡，能遵照旨意辦事的人。

　讀歷史常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有時會感覺，歷史離我們好遠，沒有切身關係，讀不出趣味來。不過最近看國民黨的言論，感覺活脫脫是從半世紀前跑出來的古人所說的話。

以前遇到抗爭時

國民黨：這都是共產黨煽動的！

現在遇到抗議時

國民黨：這都是民進黨煽動的！

　歷史還真的會重演。我沒經歷過戒嚴時代，總以為現在的國民黨跟以前的國民黨不一樣。不過當兵時發現，軍隊裡一堆活化石，退伍後再看政府作為，竟然很有國軍的風範。接著再看近年的抗議事件國民黨的反應，竟然跟書中所讀到的許多描述一樣。國民黨真是沒長進啊。

　國民黨力挺微調課綱的言論也很好笑，尤其總統候選人洪秀柱擺明就不知道課綱在說什麼，就大開地圖炮，其中聲稱以前的課綱是台獨史綱。不過不好意思，不管是李登輝時代還是陳水扁時代，編歷史科課綱的，都包含統派的學者。原來這些統派學者編出來的東西在他們眼中，也是大逆不道的台獨毒物。我似乎明白為什麼馬政府只能找其他領域的人來微調歷史課綱。

　微調課綱的內容懶得討論，因為要花極長的篇幅才能交代，但是講再多不聽的還是不聽，多說無益。而我看歷史科微調課綱的感覺，就是摧毀國內累積多年的研究與教學經驗，把一切帶回到二十年前。雖然以前的課綱並不完美，有不足之處，也有爭議，不過微調課綱的打算，是想推翻過去經營的一切成果，以為這樣就可以回到那個大家都自認是中國人的時代。

　很多人都認為，不過就是學校課本嘛，誰會認真讀？考完就還給老師了。雖然部分是對的，我當初也沒怎麼看，玩玩《三國志》和《世紀帝國》就可以考得比其他人高分。不過如果真的那麼沒用，國民黨也不會花那麼大的勁，即使惹惱一堆人也要改課綱。

　廣告學有一種說法是，你越看不起廣告的影響力，自信不會被廣告影響，那麼就越有可能掉進廠商的陷阱。廣告的目的不見得是灌輸觀眾「想吃XX就要買OO品牌」，這種手法太直接，易引起質疑：「我為什麼要買這種品牌？」所以常常採用委婉迂迴的方式，例如將商品與美好的事物連結在一起，在觀眾的心裡悄悄建立良好的印象，然後某一天站在商品架前，讓你不知不覺地決定：「就買OO牌的吧。」如果一開始就自認「絕對不會被影響」，那麼看到這類廣告可能會缺乏戒心，而被趁虛而入。

　歷史教科書也類似，雖說考完都還給老師了，但經過國、高中一連串填鴨式教育與考試的轟炸，要說一點印象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教科書通常不會笨到光明正大地寫說「國民黨是最民主、最清廉的政黨」，不過可能會像廣告一樣，在你心中構築一些印象，而且會讓你以為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概念，不疑有他。為什麼現在有點年紀，且對政治不是很熱衷的人，普遍都會支持國民黨，其實根源就在於教科書灌輸的概念，讓人比較偏好國民黨；再加上媒體攻勢，簡直完美。

　這要解釋起來非常冗長，所以我懶得解釋。以前我曾選修一門跟外太空有關的通識課程，結果老師第一堂課的開頭就說，他不談外星人。啥？外星人這麼有趣，為什麼不談？不是因為禁忌，而是這個議題不小，有很多要先知道的背景知識，交代起來要花很多時間，學期結束可能都還沒講完。

　所以這邊只提一些點，有興趣的可以自己思索。首先為什麼要花那麼長的時間，從距離我們那麼遙遠的中國上古史(如夏商周)開始介紹呢？尤其課程時間有限，又教那麼多細碎的東西，用意又是什麼？課本列出的東西看似很詳細了，不過實際上深入瞭解後會發現，課本沒講到的東西非常非常多，取捨的依據是什麼？課本寫的東西未必是正確的，可能早就被學術界質疑甚至推翻，那麼為什麼要把不見得正確的東西編入教材裡？編者想呈現的歷史是什麼樣貌？

　以前的教材有很多離譜的東西，例如要花一學年的時間學中國各省的特產、鐵路等等，結果這些訊息老早就跟中國現實的發展脫節，就跟以為「台東人都嘛騎山豬」沒太大差別。更大的問題是，課程時間有限，花那麼多時間教中國地理，勢必會排擠到教其他內容。為什麼有些台北人認為新北以南就是南部，南部各縣市都分不清楚，跟過去地理的教法也有關。不少台北人長期只待在台北，不像其他地方有更多往外縣市跑的機會，學校又沒教，自然會不熟。而對中國有什麼如數家珍，對自家鄉土卻感到陌生，這是很荒謬的事。

　有人會說，教科書本來就是洗腦用的。雖然歷史教育常有形塑認同的功用，但不代表就要洗腦，看看二戰前的德國和日本，洗腦出來的結果有多恐怖，激起偏激的民族意識有多瘋狂。學校教育除了教基本常識，應該也要教基本判斷能力，讓學生判斷什麼是對的、什麼是有問題的，而不是單方面向學生灌輸知識。

　又有人說，課綱歸課綱，要怎麼教是老師的自由。不過教學時間就這麼多，每次段考都有要趕的進度，而升學考不考的東西，誰還有閒功夫教？就算有熱血老師為大家多上一些額外的知識，還會有學生甚至家長嗆：「反正又不考，教這些幹嘛？」

　不過還好新一代的老師普遍比舊世代的老師熱情(至少我認識的是這樣)，較願意講解課本沒寫的東西，並分享新知。而且因為熱情，較容易與學生打成一片，比較容易得到學生的認同，而不是被投訴。而我想這也是高中生為何普遍反課綱的原因之一，師祖都反對了(歷史學界普遍反對，而歷史老師們都是這些學者教授的徒子徒孫，立場如何不言而喻)，老師很可能會向學生們提到課綱的問題所在；而學生如果尊敬老師，自然會和老師站在同一立場，一起反對課綱。

　要說煽動嗎？或許吧，但學生也不是那麼好煽動的。我以前有一位歷史老師，上課只會像念經一樣照著課本念。課本還用你念，我不會自己看啊？如果是這種老師說課綱該反，學生哪會理啊？可能還打瞌睡呢。至少要有熱情，最好還有一點道理，才有可能煽動。國民黨罵他人煽動罵了超過一甲子，那為什麼除了晚清革命外，都不是國民黨煽動別人，而是別人煽動群眾反國民黨？可以思考一下。

　中華文化雖然有很多好東西，也沒必要割捨，不過並不是全部。像韓國、日本過去曾經非常崇尚中華文化，今日仍可見到他們留有中華文化的東西。不過他們後來發現不能只是追著中華文化的尾巴，必須找出屬於自己的東西，才得以發展出各自的文化。而且日本ACG與韓劇還在華人地區熱銷，就連《三國演義》這種原本屬於中華文化的創作，很多華人反而是去看日本人改編的再創作。日韓的發展值得參考。中華文化非常龐大，有如巨大的岩石壓在台灣這棵小樹上，硬放上去只是阻礙成長，必須適度分解岩石分，才能化為有助小樹生長的土壤。

　最後分享一句齊柏林的話：「很多人說，台灣很小，我會反問他們：『你都看過了嗎？』」我曾經也認為台灣沒什麼歷史，也沒什麼文化好談，遠不如擁有五千年歷史的中華文化。不過當我試著去看見台灣，我發現我錯了。台灣不是沒有文化，只是常常受政治阻斷。過去老是教中國史地而刻意忽略台灣的教育政策是一例，而微調課綱走的方向，就是想要回到那個獨尊中華文化的年代，所以我反對。微調課鋼不僅違法、踐踏專業，還是文化危機。如果眼中只有中華，根本走不出去。看看孔子故鄉在哪？萬里長城在哪？兵馬俑在哪？紫禁城在哪？用來考證二十五史的考古遺跡在哪？台灣要怎麼跟人家比中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