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本以為對方會生氣……吳慮金眸中的憤恨,因著男人淡然微笑減弱。
「如果不靠近一點,我要怎麼擁抱自己的孩子?」
纏繞雷電的手掌毫無阻礙地穿過男人腹部,鮮血和組織液從傷口滴落……男人卻選擇張開雙臂擁抱男孩。對意料外的反應,吳慮態度慌亂,吼聲也不若先前昂揚:「為什麼不討厭我!為什麼要擺出那種笑容啊啊啊啊啊!!」
與吳慮的狂吼質問相反,男人語氣冷靜溫和,回應問題的同時還蹲低身體來包容男孩:「想起來沒有?我認養你們的時候,也是這樣抱著你跟吳攸姐姐呢。是不是很溫暖呢,人的體溫。」
男孩不答,扭曲的情感、觸動回憶的小動作、與父親姐姐認識的畫面……
男孩想起父親粗魯的擁抱,讓他和吳攸姐姐點頭跟著養父一同生活。
男孩想起憶吾姐姐說床邊故事給姊弟倆聽,最後趴臥床沿而眠的溫柔。
親人間共同回憶作為鑰匙,解鎖男孩受困仇恨的思緒。
「爸爸……我是不是在作夢啊……居然攻擊姐姐,攻擊你。」
「是啊,你是在作夢沒錯,只要閉上眼睛小憩,醒來後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一切就跟往常無異。聽爸爸的話好嗎?」吳名士勸道,男孩也乖巧照辦,吳慮只覺得身體好累、眼皮好重……最後倒在養父懷中睡去。
失去意識前,吳慮想起那名視作親人的銀眼少女,與之談心的夜晚。
「呼,搞定。」原本還抱著吳慮的吳名士從憶吾身旁走出,吳慮看到、聽到的養父,不過是鏡花水月下的幻影,為了讓男孩想起家人間締結羈絆的過往。
即使心情受影響,那些記憶全都真真切切地存在,沒有任何扭曲贗造。用理性的事實去衝撞混亂的情感,嘗試以此喚醒男孩的賭注看來是押對寶了。將逐漸恢復人形的吳慮的樣子看在眼中,吳名士心想。
「憶吾,身體沒問題?」準備把熟睡的男孩帶進臥房,男人問道。
「用水系治癒魔法就好啦,爸爸您還是先關心小慮吧,我怕那樣的精神魔法對他而言,過於刺激。」操縱小龍捲風替弟弟收拾殘局,憶吾莞爾,卻仍然重視自己的家人,勝過自己本身。
「希薇亞姐姐……人是不是有了力量,就想拿來對比自己弱小的存在使用,像那個修女一樣,像……我不小心破壞鳥巢一樣。」右手握緊銀眸少女的手,男孩喃喃開口。
「不是的。」被稱作希薇亞的少女輕輕搖頭,將左手輕輕覆蓋在吳慮的右手上:「力量,可以幫助人,也可以傷害人,這要看個人的選擇和控制。」
「你已經知道被傷害的痛苦。」希薇亞靜靜地望著眼前男孩,低聲說道:「不要讓其他人,和你有一樣的經歷。」
「不論你怎麼選擇,請記住,不要違背自己的良知。」希薇亞溫和的望著那雙金色的雙瞳:「還有,有很多愛著你的人,你並不孤單。」
她凝視著讓自己感到熟悉的金色雙瞳:「即使選擇復仇,也別讓仇恨蒙蔽你,別忘了如何去愛,就像你從家人身上感受到的,將自己溫暖的心意傳達給其他需要的人。」
「嗯,我答應希薇亞姐姐……」無論夢境或現實,男孩一致回應。
迪特爾靶場內,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正持槍射擊。
吳慮拿著一把銀白左輪,約32公分長的槍身讓他連握槍都有些吃力,有好幾次身旁的養父都想跟工作人員要個槍架,讓吳慮方便使用;都被看似溫柔實則倔強的男孩拒絕,來去好幾回,吳名士也不敢再打擾工作人員,任由男孩適應槍枝的冰冷和重量。
兩人同樣打相聚20公尺、定點射擊人形靶,男人的靶紙彈著點密集,平均分數也在85分以上,相較之下男孩的靶紙彈孔四散,有幾發打在靶上都慘不忍睹。刻意選擇能在彈著點設下「印記」的魔槍,是為了讓男孩看清楚射擊偏向,以此為基礎作修正。
「你按壓動作還是太快,要持續,持續緩慢地扣壓板機。這把槍後座力對你來說太高,雙手持槍不要逞強……」即使自己也在尋找當年的射擊手感,吳名士仍耐心地在一旁指導吳慮。
吳慮低頭,專注聆聽養父說明,接著只能靠不斷練習來捕捉朦朧的感覺。自從受魔神之力影響並攻擊家人後已經過了三天,男孩仍不敢用雙眼正視吳名士,如同驚弓之鳥戰戰競競。
「不論是我還是你姐姐都沒在掛慮的事,小鬼你在擔心啥?」看出養子心中憂慮,吳名士嘆氣,輕揉吳慮頭髮。「你這樣子,是沒辦法好好開槍的。更別提報仇這種殘酷又久遠的事。」
男孩身軀微顫,自己說就算了,卻很在意心事給人揭穿,抬頭注視養父,小口欲張又止,最後在父親「敗給你了」的眼神鼓勵下,諾諾問道:「爸爸,你有沒有……發自心底恨過別人?」
揉頭的動作停止,男人誇張地翻白眼:「哈?這是什麼傻問題?當然有。」
「我恨我父母為什麼不是有錢人、恨出版社的責任編輯老是催稿、恨我初戀情人嫁給小開……」說了許多連男孩都不相信的謊話,吳名士最後答道:「事後回想,我真正恨的,是軟弱得無法擺脫仇恨,甚至鑄下大錯的自己。」
吳名士帶吳慮找了個沒人打擾的會員休息室,對養子說出自己荒唐過去:一名為了報仇什麼都做,卻什麼都得不到,落得虛空下場的狙擊手,荒誕不經的四年。男孩年紀還小,不懂養父有些事情為何那樣做,卻能對養父行動背後的意念深有同感,也難怪吳名士在自己清醒後,沒有試圖平息他的恨意。
「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不想說太多空洞大道理。」吳名士聳肩,不在意養子目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勸你別找修女報仇的意思,我沒那個立場或資格。仇恨啊痛苦啊……復仇的路究竟有多難走,還是讓你自己體會比較實際。只要你下定決心,我不會反對你想做的『任何事』。」
男人話鋒一轉,露出有些鄙視的表情打量吳慮的射擊成績:「在這之前,你要學的事情可多著呢!連通用文字都不識得幾個的小鬼還敢說要報仇,哼。」
雖說態度不屑一顧,吳慮卻不討厭養父的態度,甚至浮現不明顯的微笑繼續問下去:「爸爸當時一定很喜歡那個姐姐對吧?就像我喜歡幼稚園的大家一樣。所以沒辦法輕易原諒那個兇手。」
最深的欲望總能引起最極端的仇恨,男孩已朦朧地對此產生共鳴。
吳名士維持燦爛的笑容,輕輕捏住吳慮臉龐往外拉扯:「就像喜歡你的姐姐們和你一樣,滿意沒有?」
「那和薇路娜姐姐比較呢?」
「咳咳咳……你說啥啊人小鬼大的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