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好痛。
微微睜開酸痛沉重的眼皮,眼前除了孤寂的黑還是黑,好像看不見盡頭卻又感覺很擁擠幾乎喘不過氣來,耳邊只聽得到漆黑冰冷的空氣滑過鼻腔和秒針那呆板規律的聲響。
我挺直了腰桿,高舉早已發麻不太聽使喚的沉重雙臂,原本散開的骨頭就好像被硬接回去般從尾椎一路「喀噠喀噠」地響到頸椎。
我睡著了?
用著食指用力地搓揉著太陽穴,不過沒什麼效,那疼痛好像深植腦中疼到快不能思考。
我在整理衣服......衣櫃......對了,藥。
丟完櫻的玩偶後我開始整理遙和櫻的衣物,衣服和鞋子一樣是要保留下來的,雖然沒有人會去穿它們,不過看著衣櫃滿滿的衣物我就覺得莫名地開心,總比大大的衣櫃只有我的衣服要好。
不知翻了多久,在我一件外套口袋中找到一小包藥,白色的,用透明夾鏈袋裝著,不過上頭好像沒有任何標籤,要不就是模糊不清,和以前醫生開的止痛藥很像,當時頭仍疼的受不了,好像被重重打了一拳,想也不想就和以前吞普拿疼一樣兩顆直接吞了。
現在用僅存的一點意識來想想那好像是以前醫生開給我的安眠藥。
我真是和瘋子、自殺者沒什麼兩樣,還能醒來真的很幸運。
房間的一隅被對街那柔和的橘光從玻璃窗撒了進來,或許是太老舊的關係,偶爾還會一閃一閃地,自從上個月暖氣機正式宣布報銷後就一直沒有換新的,賣場離這裡很遠,要去的話一定得用交通工具,不過自從車禍後光是聽到引擎發動的轟隆聲響就讓我怕得摀住耳朵,剛開始甚至還會像要撕裂喉嚨般瘋狂尖叫,平常就算出門買東西也是從頭到尾耳機不離耳地連續播放音樂,所以更不用說是搭車或親自騎車了。
我縮起凍得微微顫抖的身子,搓揉著如模特兒模型般冰冷僵硬的腳,除了從腳底直達小腿的麻沒有其他感覺。
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外面靜的連秒針移動的聲音都讓人心煩,或許已經深夜要天亮了也說不定,浸泡在黑夜中大概和待在連一個連窗子都沒有的牢房一樣吧,一樣的孤單、徬徨、窒礙,就連時間的流動也不曾察覺。
我茫然地在黑暗中伸出手到處摸索著,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披在不斷顫抖著的身上的棉被或外套。
當指尖終於觸碰到那軟綿綿且有些厚實溫暖的布料,便想也不想地直往身上披。
我將那件暖呼呼的毛衣湊到鼻子前淺淺地細聞,上頭充滿了舊書獨有的那種淡淡清香,是如此熟悉、令人懷念的味道,這是結婚後我買給遙的第一件毛外套,上頭的味道大概是長久以來穿去報社工作所慢慢累積下來的。
還記得當初擅自幫他決定款式惹的他抱怨個沒完,不過到頭來那傢伙還挺喜歡的嘛。
這件毛外套很大,足以將縮起身體的我整個蓋住,厚實溫暖的感覺就好像他正抱著、他的那雙大手正梳著我那頭好久沒洗的枯燥頭髮,毛布料滑過肌膚的聲音好像他在我耳邊細語、親吻著我直發寒的臉頰,一直以來冰冷的手腳也在他的輕撫下變得暖和。
我轉過頭,雖然仍只有一片模糊的黑,不過再一點,只要再伸出去一點就好了,我那乾裂的唇好像又可以被他那溫熱柔軟的雙唇所佔據。
我真的是孤單到發瘋了。
對著仍舊空虛的黑暗嘆出長長的氣,並伸出手梳著那頭如乾草般枯燥打結的髮絲。
算了,洗澡吧。
「去死!阿阿阿阿阿 !」
正當我還在按摩著自己還在微微發麻的小腿時,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男子怒罵的聲音,不過感覺是在胡言亂語,就像隻發了狂的野獸在要撕裂深夜的寂靜般外頭吼叫,也讓我不禁打起寒顫。
我雙手緊緊抓著那件毛外套感覺連指甲也狠狠地嵌了進去直到發麻,心臟彷彿要炸裂開來瘋狂地重擊耳膜,明明應該是沒有東西的空虛黑暗,雙眼卻死死地釘在一個地方,連脖子上佈滿冰冷直刺皮膚的汗珠都不敢抹去。
就算知道只要門不開就......,不,那頭野獸是不可能進得來的,不過又覺得他隨時可以把鐵門當作奶油般只用腳就可以踹凹弄爛,並闖進來對我冷笑著。
「去死!去死!去死!都去死!」
他彷彿發了狂,腦中只有「去死」兩字,不斷地怒吼著、瘋狂地喊叫著,每次都直直地刺進我的的腦中。
就算再怎麼縮起身體,再怎麼用力摀住耳朵緊閉雙眼,那發了狂的吼叫仍在腦海中摧殘著我。
遙會怎麼做?
對了,以前不是也發生過?
他會先安慰被吵醒的櫻,抱抱她......
然後......
然後......
不對......
誰可以幫幫我,遙、櫻你們在哪?
不要......閉嘴,拜託你閉嘴.。
對了!安眠藥......不是還有安眠藥嗎?只要醒來就沒事了,他就會消失,沒錯,這樣就好。
「嗚…...嗚…...汪!汪!」
不會吧。
那瘋狂凌亂的咒罵聲間,不時摻雜著虛弱且痛苦的低鳴聲,比起那叫囂聲還更令人難受。
我茫然地站起身,雙眼仍像被什麼吸引般死盯著眼前的黑暗,耳邊那雜亂的節奏越來越急促。
是牠......誰快去救救牠......誰都好......拜託不要傷害牠,全都是我害的,如果沒有給牠食物、不幫牠擦身體,等到肚子餓牠就會走了,拜託......誰可以阻止他。
我好怕。
不知不覺我已經站在大門前,一手仍緊緊抓著身上的毛外套,另一手正放在那感覺快要結凍的門鎖上。
慢慢地、輕輕地,就連呼吸也不能太用力,諾大的門一聲不響地開出一個縫,外頭潔白的日光燈刺得眼睛直瞇起。
「嗚嗚…...」
牠哀嚎的聲音仍不斷地括著耳膜,不過門縫外一個人影都沒有。
我敞開了個足以讓我出去的小縫,赤裸裸的腳一碰觸到地板那冰冷的感覺讓全身直發寒,一手摀著自己的口鼻,確保每次呼吸不會太用力,濕冷的空氣中飄散著濃濃的酒味。
「去死!去死!」
我努力壓抑著心中彷彿要將身體炸開的恐懼,明明沒吃什麼東西卻好像隨時有東西會從胃裡衝出來。
轉頭的那一瞬間,心臟彷彿停止了一秒,我用力地倒吸一口氣,卻不敢把它吐出來。
他那死白佈滿鐵青色血管的纖細手臂高高舉起,手上握著一支長長上頭甚至還有鏽蝕彎曲的褐色鐵釘的木棍,如果從那個位置重重打下一定會皮開肉綻。
手中的棍子不斷被來回甩動,連風切聲都是如此銳利刺耳,如牛般沉重且急促的喘息讓他更像頭野獸。
「住手!」
我不知道那裡來的勇氣敢喊出聲音來,心臟仍像要炸開瘋狂地跳動著,但他確實停手了,手中的棍子仍高高舉起。
牠無力地躺在地上並蜷縮著身體,那雙無助黯淡的棕色雙瞳直盯著我看,全身黑色的毛皮又濕成了一片,牠不是又去淋雨,白色的牆、地板上滿是紅色的血跡。
「拜託你住手。」
心中的那份恐懼終於將我壓垮,眼眶不斷有熾熱的淚冒出,就連聲音也變得顫抖。
「妳說.....什麼?」
他將手中的武器丟到一旁,並轉過頭來盯著我,那雙眼睛佈滿了血絲,幾乎眼白都要變得赤紅,黑瞳中充滿了殺意,彷彿隨時要衝過來用他那纖細的手將我的脖子扭斷。
「老婆--?」
咦?
他步履蹣跚搖搖晃晃地轉過身,那雙眼突然變得沒有那麼銳利,不過拳頭仍握地死緊,甚至連青筋彷彿要將皮膚撐破般突起。
「老婆,是我呀,我現在有工作了,拜託妳回來吧,我好想妳還有女兒......我......我......」
認錯人了?
「對、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老婆--是我呀,妳不認得了嗎?」
他拖著步伐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來,身上的濃厚刺鼻的酒味也朝我衝來,那雙佈滿青筋的手向我伸出,就像是要和我討著什麼,我也只得慢慢地動著我那不聽使喚瘋狂發抖的雙腿後退。
救救我......誰可以來幫忙?
我想求救、想尖叫,不過這些卻卡在喉嚨裡,恐懼彷彿正死命掐著脖子,就連呼吸的權利都不給我。
「走開......」
那雙纖細死白且熾熱的手重重地壓在我的肩膀上,頭硬生生地撞上身後的牆壁,令人作嘔的暈眩感和疼痛讓他那扭曲的臉突然變得更模糊,就連他到底在說些什麼也聽不見。
完了,好想睡,藥的效力還沒退嗎?
他身上濃厚的酒氣薰的我幾乎沒辦法呼吸,我虛弱地舉起手推著他結實的腹部,不過卻沒什麼用,那纖細的雙臂比看起來更有力,他的那雙手彷彿要將我的肩膀撕裂,連指甲都好像穿過了毛外套狠狠地咬著我的肩。
「啊!!!」
他突然痛苦地哀嚎,我的肩膀也隨之被鬆了開來,視線微微往下看,一個面部用力到幾乎扭曲發狠的黑色身影正奮力地咬著男子的腿,隨著他發了狂似地到處踢著腳甩著牠,暗紅色的血也到處飛散,灑落在牆壁和地板上。
男子終於將牠甩到了一旁,黑色的身軀直直飛起又重重地摔落地面,牠就這樣彷彿沉睡般一動也不動地。
趁著他正痛苦地蹲著壓著他的腿,我趕緊抱起那一動也不動的軀體。
要跑走,一定要跑走。
我已經不管雙腳仍赤裸裸地踩在冰冷的地上,腦中只想著要保護懷中冰冷卻還有一絲微弱脈動的小生命,雙腳啪噠啪噠地踩在樓梯上。
「給我回來!」
他仍像頭野獸般在我背後咆哮著,但我只知道要小心不要踩了空,明明我住在二樓為什麼樓梯卻好像永遠走不完,不斷湧出的冰冷汗珠滑過臉頰就像一隻隻濕潤黏稠的生物爬過。
當腳一踩上濕冷的紅磚道,我才停了下來,濕冷的空氣不斷被貪婪地吸進嘴裡再重重吐出,喉嚨也逐漸變得乾裂。
從看不見盡頭的柏油路上一陣陣冷冽的風不斷地襲擊著我單薄的身軀,也將身旁的行道樹吹得沙沙作響,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件沾著點點血跡的白色毛外套可以禦寒。
那在我懷中縮成一團的黑色毛球正不安地顫抖著,從指尖就可以感受到越來越微弱的呼吸間那份騷動似的不安。
要去哪裡......醫院......對了,要快點去醫院才行。
我在這裡,很冷嗎?放心,我會保護妳的,我一定會。
我將牠稍微抱緊些,也不知道身子冰冷的我究竟能給牠多少溫暖,諾大的馬路上紅綠燈這時只閃著黃燈。
閃亮......
熄滅......
閃亮......
熄滅......
不知穿過幾個街道走過多少紅綠燈,光溜溜的腳下一顆顆碎石不斷刮著腳,連腳底都好像快要綻開緊繃,不要說是車子了,長長的柏油路上一個人影都沒瞧見,彎著腰的路燈無限向遠處延伸,最終化作一個星星般的橘色亮光。
最終我開始慌張地不顧腳底下尖銳的小碎石瘋狂地割著腳,耳邊只聽得見自己紊亂的呼吸聲,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奔跑著。
我忍著滿溢的淚水,看著懷中的小毛球。
「再等一下就好囉,」為了不讓牠直接被寒風侵襲,我把牠再抱緊些,「再等等,一下子就好,我帶妳去醫院,所以不要睡著,好嗎?」
牠只是痛苦地低鳴了幾聲。
我不要再讓任何生命從我眼前流逝了,絕對不要。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