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孤獨者
雖然，近在咫尺，卻又無比遙遠。
沉默，死亡，是千里深崖，是萬呎高牆。
悄然無聲，落了滿地的楓紅，是她替他流的思念；是他替她流的血淚──
枯葉的碎裂聲，傳到了他的耳裡；楓糖的氣味觸動著他的嗅覺；灰黑色的斗篷隨著他的步伐晃蕩。貝爾特──獨自一人在歐薩克的楓香林中緩緩前進。
前進，還能去哪？走了好久了，貝爾特的內心蹦出了這段話，每當他跨出一步，就會回想起過去的種種；他走過了好長的歲月了……不──是沒有她，讓時間變的無垠無涯，又像刀鋒般砥礪在他的心口上，逼著他，讓傷口淌下鮮血，細數著沒有她的每秒、每分、每年……
但他還是走了過來，貝爾特告訴著自己，手不禁游移向掛在胸前掛的銀墜，墜子上頭切磨成樹葉形狀的祖母綠閃著綠色光暈，冰冷的貼在他的胸膛。
西掛的斜陽讓這片楓香林更顯得金黃明亮；盡管貝爾特耳邊不斷響起周圍楓香林對他的傾訴，但他充耳未聞的繼續前進；暴風灰的眼眸如同結上了一層冰霜，凍住了淚水、凍住了思念、凍住了他的──心。
貝爾特的思緒飛回了過去──在歐德斯特峽谷邊峰的某處，和他的三個妹妹，還有──亞紋共同生活的記憶……
「怎麼，起的那麼早啊？」坐在客廳軟扶手椅上的亞紋對走進客廳的貝爾特笑著說道；她穿著一襲天空藍綴有淡土色紋路的長裙式長袍，銀白色的長髮先是結了一個髮髻，其餘如落瀑般垂落。纖細的身軀優雅的坐在扶手椅上，手裡拿著一本書。
對上亞紋的視線，祖母綠的眼眸孕滿了溫柔，貝爾特露出了笑容，眼神中充滿了神采；他坐在亞紋身旁的另一張軟扶手椅上，悠然回答道：「妳忘啦？今天我就要出發去牆城了。而且妳也起的很早不是嗎？」
「我當然記得，」亞紋放下手邊的書站起身，含情脈脈的看向身旁的貝爾特，美麗的臉龐寫滿了擔憂，「我只是想──在你出發前，祝你……平安。」
貝爾特同樣站起身，溫柔的將雙手搭在亞紋的肩上，面對面的看著對方。他們倆的臉龐靠得很近，他和亞紋互相將額頭碰在一塊──感受著對方的體溫、對方的氣息。
最後，兩人相擁並淺淺一吻。亞紋微仰著頭，深情的注視著貝爾特，細柔的聲音不知為何出現了一絲顫抖，亞紋在貝爾特耳邊輕聲說道：「祝你……平安，我會遠眺著，峽谷的盡頭；你歸來的方向，等待著你……」
頓時，貝爾特感覺到鼻頭一陣酸楚，他的思緒回到了現在；他仰起頭，內心正感覺到痛徹心扉；他的心不斷吶喊著，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想要衝破自己的胸膛，和胸前的銀墜鍊呼應。他做了數次的深呼吸──每吸進一口氣，就會覺得心頭產生劇烈的顫動。
他不懂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反應，只是持續的吸氣、吐氣，直到身體對這股疼痛感到麻木。貝爾特感覺到連自己的身體也開始止不住的顫抖抽搐，從臂膀開始，下到腳跟，竄上眼皮。
這回他很清楚，身體抽搐的原因。貝爾特雙膝一跪，抱著頭想把接下來湧現的回憶趕出自己的腦海，卻徒勞無功……
只剩他自己和亞紋了──貝爾特的內心自顧自的開始那段最令他痛徹心扉的記憶。
在探尋任務結束，回家的路途上，貝爾特思索著困擾著他的一個問題──最近，亞紋對他的笑容下，他總是感覺到一股淡淡的哀傷，每當他問起──她還好嗎？亞紋總是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說──沒事的。
那時貝爾特想起，有一次在拜訪漢斯時，無意間聽到了漢斯與赫麗娜的談話。
「……漢斯，貝爾特和亞紋的狀況還好嗎？」赫麗娜問道，貝爾特聽得出來赫麗娜的語氣透露出真誠的擔憂，畢竟赫麗娜和亞紋是很要好的朋友。
「依我看，還要一段時間才會顯現出來。到時候他們一定會注意到自己的狀況的。」漢斯沉穩的答道。
而赫麗娜則是繼續追問：「那到時會發生什麼事？」
「這只是我的預測，」漢斯一字一句斟酌的說道，他似乎看透了赫麗娜話中試圖隱藏的情緒，「恐怕就像逐漸融化的冰塊，有一天就突然消失了。」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貝爾特呆愣在原地，震驚差點暴露了自己的氣息。他調整自己的呼吸，平下氣豎耳傾聽接下來的動靜。
「那我們能替他們……做些什麼？」最後，赫麗娜打破沉默，她所說的話因為情緒而微顫著。
漢斯的回答非常小聲而急促，但語調顯得較為平靜的輕聲說道：「只能祈禱，祈禱那一天，是久遠的未來。讓他們去珍惜彼此，彼此的時光……儘管他們──注定跨在極光的彼端。」
那天漢斯最後一句話，不斷在回家路上的貝爾特腦海裡浮現。
一股不祥的預感竄過後頸，寒意令他毛髮直豎。他加快腳步飛奔回家，心臟因為恐懼──失去所愛之人的恐懼而激烈跳動著。
碰的一聲，貝爾特推開家門，一進門便扯開嗓門大喊著，「亞紋！亞紋！如果妳在的話回答我！亞紋！」他的喊叫聲迴盪在寂靜無聲的屋內，聲音穿出屋頂，在峽谷巒峰間傳盪，聽來是如此淒涼。
他想起了亞紋最近看著他的眼神──她的眼神是如此溫柔、如此幸福、還有──珍惜！對！珍惜！及──離別的……悲傷。
「不可能……」貝爾特望向亞紋房間位置的方向，起先只是輕聲的喃喃自語，當他奔向亞紋房間時，已經轉為嘶吼，「這不可能！不──可──能！亞紋，妳在裡……」
「……面吧……」貝爾特幾乎發狂似的撞開了亞紋房間的門。只見房間空無一人，東西都整齊的收在櫃子上，亞紋的書桌前，椅子尚未靠上，貝爾特恐懼的將目光一點一點的移向桌面──上頭擱著一封微微鼓起的信，用蜜蠟小心的封著。
貝爾特渾身顫抖的走向書桌，拆開了信封；裡頭的白銀鑲有樹葉狀祖母綠寶石的墜子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感覺到墜子沉甸甸的重量和礦石的冰冷──這是亞紋平時帶著的項鍊，象徵著她是樹精靈的傳人；而且是唯一、現在也是最後的傳人。
手，止不住顫抖。貝爾特攤開了信封內的信，上頭是亞紋用羽毛筆寫出的秀麗字跡。但每一行、每一字都暈了開來……
那是淚水，止不住的淚水；亞紋寫下這封信時，所淌下的每一滴淚。
貝爾特彷彿看見了亞紋最後的身影坐在書桌前，提筆寫著這封信，淚水不斷不斷的從她祖母綠色的眼眸滾落。那銀白色的長髮，碧綠的雙眼，秀麗的臉龐，纖細的身影，溫柔的心。
讀著亞紋給自己的信，貝爾特漸漸跪倒在亞紋的房間地板上，身體因為悲傷止不住的顫抖，失去所愛之人的悲痛，如刀械般摧枯拉朽的撕碎他的心。
貝爾特雙拳緊握的跪在地上，鎚打著地面。信上每一個暈開的字體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腦海，一字一句的不斷湧現著……
……貝爾特，每一天和你在一起的時光，都讓我感覺到無比的幸福。儘管最近我感覺到我的身體起了變化，那種逐漸枯萎消逝的感覺每晚都會在我夢中向我襲來，但當我一覺醒來，你總是能讓我忘卻那種逐漸枯萎消逝的恐懼。
是你帶給我擁有家人的感覺，是你帶我脫離了孤身一人活下去的生活。我想，我會如此喜歡你，正是因為我們都承接了種族唯一後代的使命。
我在巨樹與極光見證下，與你立下了誓言。我原本以為，我們可以永遠的一起走下去，但是……我卻……
答應我，無論再痛，也要繼續走下去……為了你的妹妹們；還有，要在次……
貝爾特並沒有讀完亞紋的信，他只是跪在地上，任憑著淚水從不斷顫抖的身軀滴落。
在楓香林中，貝爾特感覺到抽搐在回憶結束的同時停止了。他疲憊的靠在其中一棵楓香樹下大口喘著氣，涔涔的汗水從額上的劉海間滑落。他仰頭看著夕陽赤黃色的天際，隨後起身繼續朝森林中繼續走去。
* * *
同時，在樹妖森林與楓香林交界處樹叢圍籬的附近，枯枝剛說完故事沒多久，老驢正在準備著晚餐，而伊安正和莉卡娜及露露討論著故事的內容。
突然露露怪叫一聲，嚇了大家一跳。
「咦？奇怪！」伊安看見露露突然毫無緣由的流下淚水，驚訝的喊道，「露露妳怎麼哭了？」
「嗚……我也……不知道」露露一面想要擦乾眼淚，一面說到。但淚水卻如湧泉般不斷的落下，「我突然……感覺……好孤單……好悲傷……就好像承擔了……某個人悲傷的……淚水……」
第十五章結束
創作內容
《聽歷史唱歌》第十五章 孤獨者
原創小說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