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女朋友．貓．男朋友　－19

　　關於婚禮的安排，智明完全尊重小悠的意思。男人似乎都是這樣，對婚禮不太感興趣。他們以為女人都是浪漫的，從小就憧憬著穿上婚紗的那一天，所以肯定很願意承擔籌備婚禮的麻煩。這個觀念基本上沒錯。不過一般的觀念並不一定適用在小悠身上。

　　小悠對婚禮沒有幻想，覺得那是並非必要的。不管婚禮辦得怎麼樣，結婚就是結婚，那本質也不會因此出現變化。但既然智明把這個責任交給她，好像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就這麼順其自然接下了。多虧公司的栽培和個人的努力，小悠洽談婚禮相關事宜的過程毫無困難。透過人脈，她找到了可以信賴的婚顧公司，以及理想的婚禮地點。

　　小悠希望的是一場簡單的婚禮。沒有排場，沒有主持人，省去其他多餘的流程，就只是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天，然後順便做個結婚儀式。如此一來既不吵鬧，費用方面也能夠壓得很低。小悠處理這些事情時，表現得宛如一個幹練的業務員，一點也不像即將結婚的女人。不過由於省了很多麻煩，她的婚禮顧問難得遇到這麼輕鬆的案子，每次見到小悠總是笑咪咪的，甚至主動提供點子。只是小悠這個客戶比起婚禮的豐富度，更注重細節。大多點子都沒被採用。

　　「會場已經安排好了，婚禮前一天就能佈置完畢。」顧問小姐說。「另外需要選擇餐點的樣式。飯店有提供客製化服務。西餐或中餐都沒問題。請問親戚朋友之中有人吃素嗎？」

　　「沒有。」小悠才剛給裁縫助手量過身材，只穿著內衣內褲。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回去，她就急著坐下來跟顧問小姐商量婚禮事宜。「我希望餐點採自助式，西餐。不需要太奢華的菜式，最好像西班牙料理那樣簡單就好。啊，對了，因為允許寵物進場，還要準備狗食貓食。」

　　「這部份也已經跟廠商談好了，當天會送來，只是目前還拿捏不好數量。妳預計的賓客數是50人，保守估算當天有80人到場的話，假設有一半的賓客帶寵物來……」

　　「貓狗罐頭各準備一箱吧，多出來的就讓他們自由帶回去。」

　　「知道了。那麼，酒的部份……」

　　「全都準備。」

　　「除了一般的紅酒和啤酒，飯店的酒品選項裡還有包括白酒、蘋果酒、清酒、雪莉酒，這些也要準備嗎？」

　　「對。」

　　這時，婚紗設計師朝小悠和顧問小姐身坐的沙發走來。「我們應妳的要求，已經畫好大致的設計圖了，請看一下有什麼需要改變的地方。」

　　小悠將設計圖接過來，稍微審視一番。「裙擺還是有點太長。」

　　「要是再縮短的話就變成小禮服了。婚紗的話，我們還是建議跟賓客做出明顯差別的樣式。至少把後擺加長，會比較……」

　　「沒關係，我想要那樣。另外，我希望在裙子這裡加一點粉紅色的東西。像是櫻花的花瓣之類的。」

　　「櫻花啊……嗯，沒問題。那麼，領口的蝴蝶結選用淡黃色可以嗎？」

　　「可以。」

　　「好的，我們會再針對妳的要求作修改。」

　　設計師離開之後，小悠轉頭對顧問小姐問道：「還有什麼事情需要處理？」

　　「實際上要端出什麼菜，這個還沒決定。之後我會再跟飯店索取菜單，給妳作參考。還有，關於餐桌的擺放位置……」

　　「不用餐桌。」

　　「呃，不用餐桌嗎？」

　　「自助式嘛，就給每個人發一個盤子和餐具，讓他們自己去夾喜歡吃的菜。而且如果擺放桌椅，現場應該會很擠。我不喜歡那樣。何況場地本來就不大。」

　　「不過考量到可能有行動不方便的賓客，最好還是擺幾張桌子比較好。」

　　「嗯，說的也是。就擺個五張左右吧。放在中央。會場佈置圖借我一下……大概放這裡。這邊就擺自助吧台。酒就裝在茶飲店常用的那種大桶子裡就行了。海灘傘像這樣擺成ㄇ字型……」

　　無論大小事，小悠都能明確指點該怎麼做，使得顧問小姐有點跳脫她的職務，儼然就只是被請來替小悠整理全盤的秘書。問問這邊，問問那邊，很快就能從小悠嘴裡得到答案。她不需要等待對方的猶豫不決，既定的事也不會突然產生變化。小悠就像一輛行駛在軌道上的列車，筆直朝目標前進。

　　籌備婚禮之餘，平時還要上班，當然兩邊都很順利，卻讓小悠疲累得已經無暇理會其它了。回到家，她便躺到床上，甚至還沒洗澡就直接睡著。智明會幫小悠做家事，買吃的喝的，補給消耗品，盡可能幫助她解決生活所需。

　　在小悠的努力之下，婚禮事宜提前準備妥當。接著等到結婚典禮就行了。小悠想犒賞這麼辛苦的自己，於是佯裝疲勞過度，請了三天病假，跑去台東的濱海小鎮度假。再也沒有什麼比結束婚禮籌備還要更讓人心曠神怡的。小悠在當地享受著平靜悠閒的假期。婚後可能就沒多少這種機會了。

　　單身派對在婚禮前一個禮拜舉行。主辦人是秀青，婚後變得比較保守的她，本來只是打算在小悠的房間喝酒聊天罷了。不過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伊琦這個不安定要素決定搗蛋。她認為本次單身派對的理念陳舊、缺乏創新，有改革之必要，於是運用花言巧語說服在場的女生。接著透過看似民主的投票程序，由伊琦領頭的黨派奪得過半數席次，因此決定採用伊琦的意見，將單身派對的地點轉移到夜店。

　　小悠雖然是單身派對的主角，卻像個中間選民一樣，被兩派人馬弄得團團轉，只能任憑她們愛怎樣就怎樣。到了夜店才發現，原來伊琦早就訂好包廂。她要不是有先見之明，就是早有預謀。其他女生負責去拿酒，順便再帶幾個長相不錯的年輕男生過來對小悠說「新婚快樂」，在她的臉頰獻上祝賀的一吻。不適應酒池肉林的小悠對此有點難以應付，卻又沒辦法拒絕，只好不停喝酒來沖散她的害羞。然後，不難想像地，小悠又暴走了。

　　當天晚上，小悠根本不記得自己親了多少男生的臉、摸了多少胸肌，一度嘗試脫掉別人的牛仔褲，還爬上吧台表演啤酒浴，贏得不少歡呼聲。最後鬧得太瘋，女生們趕在警察抵達之前，將小悠拖出夜店，免得災情繼續加深。

　　到了早上五點，小悠突然醒過來。她早已忘了幾個小時前差點在夜店公然掀衣服的事情，不過從頭痛的程度來判斷，她很清楚自己喝醉了。朋友們睡得到處都是。地板，廚房，浴室。馬桶裡有嘔吐物。冰箱門沒有關上。有個傢伙還把秀吉的砂盆當成枕頭，等她醒來應該會崩潰吧。鼾聲此起彼落，跟屋外的麻雀啁啾聲形成奇妙而詭異的合唱曲。

　　小悠看著眼前的景象。想著這一切。想到單身派對。想到自己就快結婚了。

　　＊

　　「準備好了嗎？」伊琦搭著小悠的肩膀，凝視鏡子裡的小悠。

　　「還沒。因為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愛的人是妳。跟我結婚吧。」

　　「白痴啊。」伊琦拍了一下小悠的腦袋，懲罰她在這種時候開這種無聊玩笑。

　　「伊琦，妳覺得我這樣好看嗎？」

　　「妳現在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比妳漂亮？」

　　「哦，說錯了。妳現在是全世界第二漂亮的女人。」

　　「讓我一下會怎樣啊，小氣。」

　　「白痴。」伊琦環抱住小悠。「走吧，新娘子。祝妳幸福。」

　　一身白禮服的小悠站起身來，走出休息室，現身在眾人面前。掌聲和口哨聲隨即響起。

　　位於墾丁某度假飯店的頂樓，小悠的結婚典禮就舉辦在這裡。背後是山巒，眼前則是海景。自助吧台和餐桌確實擺在小悠心目中的位置。海灘傘也是理想的藍白條紋。天空好像有人爬上去重新油漆過似的，一點也不像是冬季應該出現的清爽的藍。會場懸掛著桔梗花，腳底下是白玫瑰花瓣灑成的柔軟地毯（靈感來自貓砂）。

　　小悠來到智明身邊。賓客們一一上前道賀、敘舊、談笑。大人在聊天或夾菜，小孩則踢著花瓣玩。寵物們大部分都很乖。貓在提籠裡打哈欠，狗（這些可怕的傢伙們）則待在特地用矮欄圍起的寵物區。我和秀吉因為身分特殊，所以可以讓秀青和漣穎抱在懷裡到處走。但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被迫穿上愚蠢的西裝，別上一個俗氣的紅色領結。秀吉倒是很中意牠身上那套婚紗裝。我是伴郎一號，秀吉是伴娘一號。

　　大致跟在場賓客講過話之後，小悠和智明站上舞台準備致詞。智明從口袋拿出講稿。內容的一半是感謝，另一半則讚美他的新娘。輪到小悠致詞。不過那應該算不上致詞。她只是舉起酒杯，大聲說了一句：「乾杯！」

　　伊琦下了禁酒令，「妳要是喝超過五杯酒，妳就死定了。」她語帶威脅這麼說。小悠也知道要控制，所以到處敬酒的時候，只適當喝一小口。雖然很不過癮，但也沒辦法。總不能在自己的婚禮上暴走吧。我和秀吉這一對伴郎伴娘很受歡迎，一直被人摸，還有幾個小屁孩扯我的尾巴。他們不知道不能隨便扯貓尾巴嗎？誰家的小孩啊，真不懂規矩。

　　婚禮的氣氛相當悠閒。由於沒有什麼拘束，賓客們能夠以自己的方式參與這場婚禮。到處都能聽見人們交談和酒杯交碰的聲音。身為女主角，又是這場婚禮的主要策劃人，小悠卻不太能融入。儘管臉上帶著笑容，看上去跟普通的新娘沒兩樣，然而，心中的某個東西還未完全去除。

　　走在人群中，她用視線四處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也許——就算再怎麼不可能——說不定會出現在某個地方。如果真的來了，他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站在這裡，又是用什麼眼光看待身穿婚紗的小悠？他又會怎麼做？像電視劇常上演的那樣將自己強行帶走，從此私奔到天涯？一次又一次的敬酒，小悠見過所有的賓客了，最後什麼也沒找到。她感到失落。無可奈何的失落。就算是在這個場合也好，她也想要見一面，說點什麼。

　　伊琦偶爾會露出奇怪的表情。秀青也是。漣穎也是。這些女人的心裡寄宿著一個男人。她們總是試著忘記。她們的朋友——小悠，因為他而得到真愛，卻又讓她失去真愛，這無疑是一種背叛。於是她們選擇將他視為可恨的對象。不過，她們終究還是期盼他的歸返。無論身上穿著昂貴的正式西裝，還是破舊的衣褲，只要回來就好。回來迎接小悠。她們知道，世上所有存在的神明也知道，那個人才是小悠真正的幸福。

　　到了最後，她們還是等不到。結果也只是再一次證明：願望不會那麼輕易實現。

　　＊

　　交換戒指的儀式是在黃昏時分。小悠和智明在賓客與夕陽的見證下相吻，結為夫妻。婚禮在此告一段落。平安與順利的結束，以婚禮來說是個好預兆。有些親戚、大學同學或同事被招待住宿飯店，可以多留一天，對他們來說這可能是最棒的部份。

　　婚禮結束之後，剛好到了晚餐時間。小悠和智明，還有他們的雙方父母，六個人坐在一起吃飯。智明的母親還打趣說：「現在這裡有三對夫妻了。」這兩家打從一開始見面，到現在始終都相處得很和氣。他們非常滿意自己的媳婦和女婿，覺得這樁婚事如同他們所想像的一樣美好。

　　兩人進房間。小悠坐上床，打開電視。

　　「妳不換衣服嗎？」智明一邊解開皮帶，問道。

　　「等一下再說。」小悠身上還穿著那件看似小禮服的婚紗。裙擺側邊有櫻花花瓣。蕾絲蝴蝶結是淡黃色的。

　　趁智明去洗澡的時候，小悠把我從提籠裡抱出來，電視也沒關，就這麼悄悄溜出房間。讓我納悶的是，為什麼只帶我出去，而留下秀吉？平常明明無論如何，小悠都會帶著我和秀吉一起行動才對。我們離開飯店，走在墾丁大街上。現在早就入夜了，沒有陽光，小悠卻戴著草帽，好像怕被剛好在逛街的朋友或同事認出來似的。

　　我們來到沙灘。記得沒錯的話，這裡就是幾年前他們五個人共度跨年夜的那片沙灘。小悠把我放下來。我很驚訝她這麼做。以往帶我出門時，她都會確保我待在提籠裡，或是抱著我，總之就是怕我逃跑。我的腳一踩到柔軟的沙子上，一種懷念的興奮之情湧現出來，讓我失去控制，瘋狂用背部磨蹭。那觸感真是讓人過癮。

　　「柑仔。」小悠蹲下來。「對不起，擅自把你帶去台北。」

　　哦，終於知道反省啦。算是有長進。不錯不錯。

　　「我想了很多，這段期間真的想了很多……你喜歡墾丁嗎？」

　　蛤？

　　「如果你喜歡墾丁的話，留在這裡也可以。不過如果你比較想留在台南，我也會帶你回去。」

　　這是什麼意思？

　　「你以前是流浪貓，一定很不習慣每天關在房間裡吧。你知道嗎？我是因為太喜歡你，才會像那樣把你偷走。可是我最近才發現，這麼做實在很自私。不管是人還是貓，都應該要有選擇的權利。」

　　我停下磨蹭的動作。

　　「我……」小悠呵呵笑了一下。那是苦笑。「能夠體悟到這一點，可能要多虧結婚這件事。你看，戒指，很漂亮吧？我現在已經是人家的老婆，是人妻了。這是我的新身份。但我卻沒有身為人妻的真實感。知道為什麼嗎？不是剛結婚的關係——這種話絕對不能讓任何人聽到，呵呵——其實，我的選擇並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她搔搔我的脖子，想讓我發出呼嚕聲。我呼嚕不出來，只想知道她接下來即將說的話。

　　「智明是很好的男人，肯定也是很好的丈夫、父親。我知道。我真的知道。關於這一點我可以保證。可是，他永遠無法了解我。就算我說再多自己的經歷，就算讓他知道我所有的想法，就算他把心理學專家請來剖析我的心思，他終究還是無法真正了解我。我知道他愛我，只不過我的一切，作事的方式或想法，一定有他不認同的部份。沒錯，他會包容我，他就是這麼體貼。但是，這叫作包容或默許，並不是了解。相對的，我也無法真正了解智明。」

　　小悠嘆出一口氣。

　　「阿席了解我，我也了解阿席。我們就像是各自的另一個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對方的作事方式和想法。就算哪一天我衝進總統府縱火，他也能夠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還會摸摸我的頭，說『妳好棒』。所以當他跟我提分手的時候，我也完全可以理解，而且他應該這麼做。這是正確的，根本不需要懷疑。實際上，我從未懷疑過阿席，就像我從未懷疑過自己。但是，智明向我求婚的那一天，我突然開始懷疑。雖然我到現在還是堅持相信，他會記得那個承諾，而且拚命努力賺錢還債，直到有一天回來找我。不過……」她將頭髮撥到耳後。「我懷疑的是，我們之間的愛情真的有那麼堅定嗎？」

　　我越來越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這有什麼好懷疑的？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毫不遲疑認定他就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男人。後來我們開始交往，發現彼此相愛，了解對方，一點瑕疵也沒有。就像故事寫的一樣完美。對當時的我們來說，結婚只是遲早的，只不過是給社會一個交代，好讓生活方便一點。我以為幸福會持續下去，直到老死。然後，阿席提分手了。我想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而分手原因，居然是為了錢。天啊，如果我們真的是天生一對，怎麼會為了錢分手？這很荒謬吧。錢就像石頭或沙子，一種可以觸摸的物質。這種東西居然讓我們分手。也許，我們的愛情其實很脆弱。只要一塊石頭，一粒沙子，幾萬塊錢，我們就會因此分開，整整六年音訊全無。即使我們心中仍然愛著對方，卻無法看見彼此的臉、說話、做愛，又有什麼意義？難道我們之間的愛情，就只能不斷的想念？那麼，這也能稱為愛情嗎？」

　　小悠意識到自己有點過度激動，趕緊緩和情緒，做了一次深呼吸。

　　「最後，我選擇智明。我已經沒有選擇。阿席曾經是我的唯一。但是他離開了，也帶走我唯一的選擇。起碼智明能夠讓我看見一個清楚的未來。他是值得託付的人。大家也都說我很幸運，可以遇見這麼好的男人。事實的確如此。可惜，他卻是一個無奈的選擇，而且讓我感覺自己背叛了阿席。他離開我就算了，還要讓我過意不去。很自私，不是嗎？就像是擅自把你帶去台北的我。」

　　她拍了一下我的屁股。

　　「所以，我覺得現在是給你選擇機會的時候了。我不希望讓你跟我一樣，失去選擇的機會。來吧，想要住在哪裡，你自己決定。如果要待在台北，你就喵一聲；如果要待在台南，就喵兩聲；如果要留在墾丁……」

　　我想，我已經搞懂現在的情況了。

　　事情很簡單——這個女人正在瘋狂欺騙自己。

　　起初她答應智明的求婚，我以為她只是渴求一個可辨而清晰的未來，不必再乾等下去。這很合情合理而且實際，沒什麼背不背叛的問題。結果呢？原來這個蠢女人只是為了逃避。逃避對阿席的愛。就像她自己說的，她很自私。於是，智明的求婚戒指讓她的自私作祟。她打算從長久等待的痛苦中抽離出來，嫁給一個不是真愛的男人，好讓自己能得到一個心靈寄託。她開始欺騙自己，認為他們之間的愛情脆弱不堪，被金錢輕易拆散。根本是謊言。她或許可以騙過全世界，但絕不可能騙過我，還有她自己。

　　小悠和阿席的愛情是特別的。就像海水一樣，永遠不會消失。她背叛的不是阿席，而是自己。找什麼金錢、分手之類的理由，來擺脫他們的愛。先是懷疑它的真誠和永恆，最後像那些垃圾一樣遺棄在沙灘上。不過，它會一直存在。別說是錢了，連時間也無法將其摧毀。而她，天真地以為只要殺死自己的心，就能得到解脫。自我欺騙是最不可原諒的罪名。這將導致她的靈魂逐漸枯萎，直到所有養份流失殆盡，成為一個再也無法相信自己的女人。對她來說，這就是美好的結局嗎？

　　我可不能就這麼放任下去。我要這個蠢女人正視自己的心。所以我邁開腳步，走向那裡。

　　「喂，別亂跑，你還沒……」

　　就是這棵椰子樹，我記得很清楚。小悠矗立在我身後，不發一語，我相信她也認出了那棵椰子樹，以及伴隨在上面的回憶。

　　六年前，他們在這裡跨年。看著煙火施放，享受歡愉的氣氛。緊緊靠著彼此，嗅聞身上的氣味。親吻。說話聲。海浪一波波拍上岸。他們就坐在椰子樹下。樹皮的粗糙觸感還留在背上。沙子是冰涼的。夜空凝視著他們。她對他說：有你這個男朋友，我覺得很驕傲。他對她說：我想要分手。

　　那既是結束，也是開始。過了那晚，他消失了。結束的只是相處，愛情仍在繼續，卻也是等候的開始。她看不見他的努力，那也沒關係，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那就是盡己所能去努力。就算已經分開，她也感到快樂。反正那一天總會來臨。

　　然而，她需要性，還有陪伴。所以她跟另一個男人開始交往。但是無論如何，她終究還是愛著他，這一點不會改變。起初只是如此。她一直在等待，得不到任何消息。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每個季節都有他的影子。當她被公司的趣聞逗笑時，第一個想分享的人是他。當她在工作上遇到挫敗而失意，第一個想哭訴的人也是他。可是，他不在。她只能累積在心底，等待那一天的到來，那時候再將她遇到的所有喜悅和失意，全部說給他聽。

　　直到某一天，有個念頭告訴她：妳應該欺騙自己。面對現實，你們的愛情將無法前往永恆。金錢是拆散你們的魔鬼，也使妳從夢境清醒。別再像個小女孩。到了現在，你們的愛情早就成為一場虛幻。接著，她背叛自己，聽信那個念頭。覺得似乎只要這麼做，就能得到幸福。

　　但，奇怪的是，既然她不再相信他們的愛情，為什麼將喜帖寄送到一個無人居住的地址？為什麼選擇在墾丁舉辦婚禮？為什麼在會場尋找一個不可能到場的賓客？為什麼要趁丈夫洗澡時偷偷溜到這片充滿回憶的沙灘？

　　為什麼，現在的她會跪在椰子樹下嚎啕大哭？

　　結果也只是再一次證明：它是不會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