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雲哥，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找到了那個使用火連箭的人，你要怎麼做？你…只想確認對方是不是心柳嗎？」
江瑕在馬車行走了良久後，才開口問道。
他想過多種可能，也假設過心柳沒死的狀況，但，任哪種可能，他知道，仇心柳定不希望江雲這樣。
不希望在自己死後，因為愧疚，因為無法忘懷，而日夜折磨自己，像是贖罪般，像是懺悔般，依舊苦練劍法，甚至追尋著相似的身影。
就算沒死，不出現的原因，也並不難猜。
他們仇皇殿，欠了江雲十六年與父母相處的時間，以及，無法抹去的雙手血腥。
也或許是，無法接受自己的父母，命喪於最愛的人的劍下，不知該如何面對，而不出現，也不回應…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指向一個事實，仇心柳對江雲的感情，無庸置疑。
因為太愛，所以不希望他如此執著。
因為太愛，所以無法接受自己的家人，對他做的事情。
因為太愛，所以無法面對，縱然罪不可赦，卻是自己的至親，命喪於他劍下。
既愛又恨，矛盾的，無法放下卻又無法相守。
「……」江雲沒有回答，視線仍舊看著前方。
江瑕也不認為江雲會開口回答，畢竟他這兩年越顯沉默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他不會要他回答，因為，要是立場對調，他也無法回答。
因為，他會想要找到她，但接下來，是放手，還是追逐，在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無法放下。
這是他的答案。
「不是便罷，若是，那她好即可。」不會打擾她現在的幸福，只要她活得安心自在。
良久良久，江雲才吐出四個字，江瑕聽到回答，愣了一下，隨即輕笑出聲。
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就算了。
但，要真是心柳本人，他會追逐，但，要是活的幸福自在，那麼，他願意放下，只要她開心，他便不會打擾。
就算，他深愛著她。
華紫音聞言，不禁深深，深深地看著江雲，心中滿溢的不知是羨慕抑或是傷感。
羨慕可以讓江雲如此掛心卻又不忍打擾的女子，傷感自己無論如何爭取，也無法爭取到那個，永遠只能遠遠瞧著，無法靠近。
人人稱羨，讚譽有加的水影仙子，在愛情上，也不過爾爾……
攏了攏在這兩年間漸漸長長的頭髮，內心五味雜陳，與他的相識，是在割髮明志之時，而現在，斷髮已漸漸生長回來，原本就甚遠的距離，似乎因為這頭日漸生長的髮絲，更遠了。
倏地，一道吵雜聲，隨著他們向前的步伐，漸漸清晰。
「什麼聲音？」若湖好奇的掀開簾子，往外頭認真的瞧了瞧。
江瑕特地放慢馬匹前進的速度，與馬車同調，「不知道，似乎前方有人起了爭執。」距離並不是非常近，所以只能略微的聽見前方似乎有著吵鬧聲。
在場所有人皆有習武，聽力自然不在話下，眾人側耳傾聽，便知聲原處在不遠的地方。
男人的咒罵聲，女人的哭泣聲，高昂尖銳的質問聲。
馬匹緩緩前進，沒有特意放低前進時的馬蹄聲，前方吵雜的聲音越見清晰。
沒有試圖隱瞞。
「就說妳們這些人擋到了，還不快讓我們家大小姐過，是想吃苦頭嗎？」一名身著粉色衣裳，面色不善的少女恨恨地盯著躺臥在地的小孩，不屑的哼了一聲。
「縱然如此，你們也不該如此拖行傷患，也得要等到我們家的小廝快速趕回鎮上重新購置一匹馬車，我們才能動身。」跪坐在地上，抱著昏過去的男童，一名婦人眼眶含淚，卻倔降的沒有讓眼淚滑落，只是不肯認輸的盯視著眼前不饒人的婢女。
只見另一名穿著粗布衣裳，高頭馬大的男子踹了一腳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孩，「你們擋道路就是該滾開，不知道我們家小姐是誰嗎？他可是堂堂赤陽城的程老爺的掌上明珠，你們耽誤寫姐回程，小心我們家老爺一個不高興就讓你們通通吃牢飯去！還不快滾！」男子大聲斥喝完，見眼前的女人以及小孩眼中的恐懼卻又不願移動的臉龐，冷哼一聲後，再度伸出手要將女人以及小孩拎起。
華紫音見狀，擰起了秀眉，隨即從馬上躍起，一個旋身翩然落下，就擋在少婦以及小孩身前。
「縱然這兩位擋住道路，但畢竟有傷患，怎可如此蠻橫？」華紫音粉嫩的唇瓣微啟，晶亮的璀璨黑眸中滿是不贊同。
一旁的婢女見到有人出面，又看了看華紫音腰間的雙刀，以及在旁邊的江雲等人，秀眉擰了起來，光看外表，便知曉這些是江湖人士。「這位姑娘，我勸妳不要多管閒事，我們家小姐可不是你們惹得起的。」
「移動傷患的辦法有很多，你們這樣子做，實在是無法讓人苟同。」華紫音冷聲道，而眼前的家丁顯然不想理會她所說的話，一雙大手伸來，就想要抓起她身後的兩人。
華紫音柳眉擰得更緊了，在發現家丁出手的那一剎那，掌中凝氣，一個揮揚，拍開了男子的手，而左手再度擊出，將男子逼退了幾步。
「沒事吧？」華紫音轉身，蹲下身子查看受了傷的兩人。
少婦顯然有些睜愣，瞪圓的眼兒眨呀眨的，卻是忘了怎麼說話。
而被揮開的家丁，臉上一陣清一陣白，「看什麼看，還不來幫忙！」大聲一個吆喝，被女人家打退的羞恥，以及不甘心只有自己挨打的家丁開口，而其它原本只有單純看著的家丁，在收到命令後，也跟著上前來，而一旁的護衛則早就和江瑕等人纏鬥了起來。
但，步伐還沒接近，卻被一把亮晃晃的大刀給嚇得止住了步伐。
江瑕無奈的表情出現在所有人眼前，「雖然我們也趕時間，但諸位大哥的做法實在是太讓人無法支持，盡是對老弱婦孺出手，看來這官威擺的可真大啊。」
側頭看著若湖跳下馬車，奔至一旁蹲下身，仔細的觀察著男孩和少婦的傷勢，順手用刀背一揮，將要上前撲抓若湖的男子給打飛出去。
「他沒大礙，只是腿骨斷裂，我先幫他固定，等會兒進城之後再找大夫醫治就可以了。」若湖柔柔的笑著，從一旁的樹枝中找出較直較粗，然後，拿出撕了塊衣服上的布，就地固定起男孩斷了的腿。
「打女人可不是什麼英雄好漢。」江瑕涼涼的開口，站至華紫音身旁，兩人一左一右，正好擋住傷者以及若湖。
家丁們猶豫著是否要上前，上前，就算他們人多，但眼前人顯然功夫底子十分渾厚，衝上前也頂多只是挨打，要是不上去，回府裡定是要被責罰一頓……
家丁們頓時陷入兩難局面，看著就連府上的護衛都被打得東倒西歪，他們連武功都沒學過，上去不是就只是當個沙包嗎？
「你們！」一旁下指示的婢女頓時氣結，哪來冒出這堆武功高強的人啊！
踹開護衛穿著的男子，江瑕舉刀，「還要再上來嗎？」說實在的，打些手無寸鐵之力的人，他實在有豐沛的罪惡感，但是又不能不動手，斜眼看了一眼在站旁邊擦拭長劍的自家堂兄，他不免又嘆了口氣。
熊霸心思全繫在巧巧身上，江雲顯然沒有興趣出手。
暗自在心中翻了個白眼，怎麼每次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總是落在自己身上。
「報上名來！」眼見線下情勢，他們定是無法贏過，婢女咬咬牙，怒氣騰騰的說著。
「江瑕。」江瑕爽快地開口，他從來不隱瞞身分，敢做敢當。
端坐在車內的人聞言，顯然吃了一驚，「娟兒，放棄吧，他們身在赤楊城，總有一天可以治，眼前若真是江瑕，恐怕幾條命都不能賠，走了。」車內傳來一震高傲的嗓音，卻始終沒有揭開簾子，單純下著命令。
聞言，名叫娟兒的婢女剁了跺腳，不甘心的瞪了被若湖扶持的少婦，然後叫回家丁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原地。
江瑕見狀，默默地收回刀，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號這麼好使，報上名字竟然人家就乖乖拍拍屁股走了。
「沒事吧？」華紫音跟著上前抱起小男孩，看了一眼後，疑問的目光落在若湖身上。
若湖搖了搖頭，「孩子只有骨折，沒有大礙，但也是要盡快讓大夫看看才好。」但想起剛剛問的話，遂又開口。「蕭夫人家住赤楊城，他們的馬車壞了，家中小廝似乎去鄰近的鎮上買馬匹，目前尚未返回。」
江瑕聞言，看了看少婦以及男孩，一看便知道是不會武功的人，但放著他們在這荒郊野外實在讓人無法安心，視線猶豫地看向江雲，見江雲依舊沒什麼表示，才開口。「不介意的話，蕭夫人要不要與我們一起上路？剛才那些人雖然看是不會回來，但這荒郊野外的，實在不太安全，正巧我們要往南行，會經過赤楊城，就由我們送你們一城吧？」
少婦聽見江瑕的話，本在猶豫，但看見攙著自己的若湖溫柔一笑，原本猶豫的心頓時安了下來，便點點頭。「勞煩諸位少俠女俠了。」
＊＊＊
因為馬車內要容納蕭夫人，本名為沈心蓉以及其孩子蕭墨，所以若湖便沒再坐上馬車，在江瑕的執拗下，與他共乘一騎。
許久未這樣親暱，臉皮薄的若湖不自在的紅了臉，一路上沉默的不敢出聲，生怕一出聲，就會暴露了自己的情感。
江瑕則是像沒有察覺到若湖的心思般，依舊低著頭和若湖聊著天，「若湖，抱歉，本來想要先去一趟寧芳讓妳見見胡瑛，但現在這狀況，怕是不能繞去寧芳了。」寧芳雖然同在南方，但因為與赤楊城是完全不同的道路，要是先去寧芳，在趕去赤楊城，怕是會來不及。
男孩腿骨斷裂，況且體溫有些滾燙，在若湖的堅持下，便只好選擇另一條較為快速的道路了。
若湖聽見，搖了搖臻首，「沒關係的，傷者比較重要，公子有這樣的心意，若湖就滿足了。」男孩的傷勢雖不嚴重，但也不好延誤看大夫的時間，稍有不慎，男孩都有可能出任何事情。
「況且，巧巧的病也不能再拖，我感覺花香更濃厚了，要是在耽誤，就怕……」巧巧會撐不下去。
江瑕聞言，臉色也不免凝重，點了點頭，又揚首看了看天際，正中午，到赤楊城怕還有半日的時間，握緊馬鞭，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而眾人在日落後再過一個時辰才到達赤楊城，因為沈心蓉特殊的身分，讓原本已經關了的城門為他們開啟，眾人也得以入城。
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回沈心蓉的宅邸，眾人這才發現，沈心蓉的丈夫可是赤楊城首屈一指的商人，而其帶領的商家，是整個赤楊城的龍頭。
沈心蓉一進家中，便叫來下人帶江瑕等人進南鶇院休息，然後再傳家丁去尋了大夫前來，急忙為自家孩兒診治。
「這裡……還真大阿，比惜鳳他們的宅子恐怕只有這裡的一半吧……」江瑕睜著眼，盯著庭園亂逛著。
「赤楊城首富的宅邸，想必也不會太小的。」華紫音輕笑，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對勁。「可是既然是首富，怎麼蕭夫人會連個護衛都沒有帶呢……？」想起稍早前在城外發生的事情，華紫音困惑，也無法理解。
赤楊首富，既是大戶人家，別說暗衛了，連個護衛都沒有在身旁，只帶一名小廝，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剛才我和幾位家丁稍微聊過，似乎是因為蕭夫人本是和蕭老爺一同出門，但城中臨時出了點事，蕭夫人才讓那位老爺帶著所有護衛連忙趕進誠，只留下一名武功不錯的小廝護衛妻子。」江瑕思索著，「但後來，發現是調虎離山之計……」
至於是為了什麼原因，他也就沒有問了，畢竟他們只是過客，再問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華紫音了然，也點點頭後就沒再問下去，和江瑕比間走向安置巧巧的地方，只見熊霸一個人坐在外廳，神態疲憊，而江雲則是坐在另一旁，依舊沉默。
才踏進房，江瑕便聞到一震撲鼻的花香，他皺了皺眉，感覺似乎不太對勁。
「熊大，累了怎麼不去休息會兒？」
熊霸抬起頭，看見江瑕，對他搖了搖頭。「巧巧…她身上的花香更濃了，若湖正在看她……」沉重的無力感壓著他，讓他無法放下心。
一旁的江雲看見江瑕，立即道：「我們得加快腳步趕路，過了赤陽城，就會到『醉靈山莊』。」言下之意就是，他們現在就得要離開赤楊城，沒時間久留，拖得越久，等到花香散去，巧巧的生命就會有危險。
江瑕點點頭，表示知道，他望向一旁的華紫音，華紫音點點頭，表示知道意思後，隨即轉身，往外頭走去。
雖然對蕭府不太好意思，人家如此盛情，但他們卻無法久留，他們必須馬上整裝上路，只能對他們說抱歉了。
「我先去看若湖跟巧巧。」江瑕說著，就要往裏頭走去，但，才剛經過江雲身邊，就立刻避江雲抓住。
「若湖不希望你進去。」江雲淡聲道。
「啊？」江瑕不明所以，欲抽出手，卻發現江雲絲毫沒有鬆手的力道。「雲哥？」心中漫起一股不安的感覺。
江雲看著他，想起方才若湖的神情，雖然與仇心柳完全不同，但那雙火紅般的雙眼，卻讓他無法違背她的意思。
兩名同樣倔強的眼神。
江瑕閉了閉眼，知道自己決敵不過江雲的執拗，僵持了半倘，他也只好妥協，雙肩洩氣似的垂下，知道此時他也沒有其他方法。
他怎能不知道，從以前到現在就是這樣。
捨不得他人傷心，捨不得他人痛苦，縱然傷害自己，也希望幫助別人，擁有一顆，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善良柔軟的心。
－－－－ ＴＢＣ
創作內容
《絕三原創》朧夜 -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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